他隔着宴会角落处的玻璃门看到了那个记者。
杰恩·布兰德和阿尔维娜·诺克斯挡在他的面前,他们低声说着会议上关于言论自由法案的进度。
有些秃头的杰恩时不时往四周看一眼，他的左眼比右眼还小,往后看的时候像只鬼鬼祟祟的老鼠。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低着头看着酒杯上杰恩摇晃的脑袋,对方的动作引人发笑，好像他们在宴会上聊这些还能有什么隐私似的。
阿尔维娜比他聪明多了，这个三十多岁就跻身人类高层的女人知道在这里他们说的一切都会被正义领主监听。她没有说起更隐私的东西，而是说了不少似是而非的恭维话。男人抿了一口酒杯里装着的苏打水,禁酒令依然在民间门持续着,今天宴会的规格还没到可以供应酒水的那个地步。
这只是正义领主统治下三区的一个聚会罢了。
三区,几年前有一个更被人熟知的名字——哥谭。最近她又不断地被反复提起，自从蝙蝠领主背叛正义领主之后,这个名字就被人从灰尘中捡了起来,好像天上飞着的蝙蝠和这个名字被某种命运永远地绑定在了一起。
“你有打算在十四区开展类似的活动吗？”杰恩擦着手问道,“只是在三区活动的话地方实在太小了些，十四区就在三区附近，如果你同意的话，那边可以效仿这边的模式……”
十四区是以前的布鲁德海文。
杰恩的话没问题，如果照这样下去的话,他们的活动足迹总有一天要从三区踏出去，但他不应该在这里说出来。男人的视线总算从酒杯上移开了,在杰恩说出更多蠢话前,他必须换个话题，他慢慢抬起头,暗红色的窗帘没遮住的那块玻璃里倒映出他的半张脸。
【布鲁斯】就是在那个时候看到的那个淋着雨的记者。
外面下着雨，三区总是被阴雨笼罩着，这没什么奇怪的，领主还没无聊到连天气都要划入管辖范围中。那个女人穿着浅褐色的风衣,背对着宴会里的所有人站在窗台外面，绿豆大小的雨滴打在树梢上，又滚入楼下的草地。
雨水打在玻璃门上，她的身影变得模糊不堪，【布鲁斯】放下手里的酒杯。
“我们可以之后再聊这个，杰恩。”他朝喋喋不休的秃顶男人说道，然后又面向投来疑问目光的阿尔维娜，“失陪一下，小姐。”灰蝙蝠离开了宴会大厅。
他推开那扇玻璃门，门发出嘎吱的响声，【布鲁斯】敢打赌女人听到了这个声音，他看到女人的肩膀轻颤了一下，她似乎想回过头来看看这个和她一样犯傻出现在雨里的人是谁，但她还是没回头。
门把觥筹交错的宴会隔绝在了里面。
外面世界的吵闹和宴会里的不一样。【布鲁斯】熟悉哥谭下雨的声音，雨将一切都掩盖了，出租屋中的争论不休、巷子中挥动的匕|首、码头集装箱往外渗出的血水……以及今天正义领主在哥谭的这场聚会。
原本出席的人还有白色的领主，聚会的酒店为此将所有的玻璃窗户擦得一干二净，但最后踩着时间门入场的只有灰色的蝙蝠。
他靠近那个站在大理石栅栏前向远处望去的女人。她是个记者，【布鲁斯】有不下十种办法能判断出她的职业，最简单的就是她脖子上挂着的记者证，直接写在题目下方的答案让侦探有些挫败。
“那里有什么？”他指着女人眼睛看向的方向问道。雨幕遮住了远处的建筑，在没有雨的时候，这里能看到哥谭的标志性建筑韦恩塔。
“什么都没有。”女人扭过头来，她戴着黑框眼镜，镜片上没有任何水渍，【布鲁斯】能透过镜片看到她浅蓝色的瞳孔。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穿着浅灰色西装的男人将上半身靠在大理石栅栏上，【布鲁斯】稍微拉松了一些领带，雨水从他裸|露出的脖颈往下滑。
【布鲁斯】说：“像你这样的自由记者如今很少见了，小姐。”
那个女记者侧过身子，她胸前的记者证上面写着《星球日报》几个字母，她说：“因为你们封锁了公众的言论自由。当我们的嘴巴被捂起来的时候，你们的耳朵自然也就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我很抱歉。”灰蝙蝠听到过足够多的这样的指责，更过分的话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听下去，他坦然承认了自己之前所做的事情，“三区打算开设一家新的报社，那里发布的东西不用通过领主的审核。”
记者证上的照片下方写着她的名字，名叫“【克拉拉·肯特】”的记者欣然点点头：“我看到昨天的新闻了，无论如何，这是一条好消息。像我这样的记者总算可以摆脱失业困境。”
她冲【布鲁斯】笑了笑，一颗小虎牙偷偷地从嘴角冒了出来。她浅蓝色的眼睛像布鲁斯小时候透过玻璃罐头看到的那颗水果糖，隔着玻璃他仿佛也能闻到水果糖过于甜腻的气息。
【玛莎】总害怕那些糖果会让他长蛀牙，【布鲁斯】每次都只能分到一小块糖果。淡蓝色的糖果被他放进嘴里，在他还没尝出多少味道前，糖果就已经化了。
【布鲁斯】也被她的微笑感染，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真正地笑过了。在还是领主的时候，他有太多事情要忙，正义领主中很少有人从一开始就擅长和那些政客打交道，不是所有人都能背诵出法条，他们一边忙着统治世界一边忙着学习怎样统治世界。
或许一开始他还是会对他们露出微笑的，在第一条法案颁布的时候，【布鲁斯】想起了那时绿灯领主兴奋地跑过来想要给他们一个拥抱，他躲了过去，让领主女侠去应付了那个。每个人脸上都有掩盖不住的喜悦，连他身边的那个白色的领主也是如此。
她笑着和【布鲁斯】聊起法案发布后那些支持者的表情：“他们在闪闪发光。”【卡尔】这样说着，她眼底的坚冰好似在那一刻融化了，海水在阳光下发出点点微光，在灰蝙蝠看来，这世间门不会存在比她还闪闪发光的东西。
……他就是这样放任他们一步步走错的。
带领反抗军的工作并不简单，敢于和领主叫板的人们内部比他想的还要脆弱。总是板着一张脸会让他们浮想联翩，【布鲁斯】就是在那时候学会了将微笑也变成他的面具。他就这样站在一旁，看那个在会议上安抚士兵的反抗军首领一点点将微笑捏碎，然后融入了灰色的蝙蝠阴影之中。
他已经快辨认不清自己脚下的阴影里吞噬了多少东西，却仍会因她而产生微笑的冲动。
【克拉拉】似乎对他的笑容有些不解：“我可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布鲁斯】。”
“只是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克拉拉】。”他笑着回应道。
“过去？你说的是多久前的过去呢？”【克拉拉】问，“你当正义领主的那段时间门叫做过去，正义领主还没存在的那段时间门也叫做过去。”
【布鲁斯】认真思考着【克拉拉】说的话：“这我得想想，坦白来讲，两者都有。”
【克拉拉】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我还以为你最多怀念一下久远的那个。”
“那段过往确实弥足珍贵。”【布鲁斯】说。糖果罐的糖果如此让人心动，除了她本身以外，还有别的原因。她在被他拿到手心的时候，他太过不小心，以至于等糖果开始融化的时候才反应过来那是那么容易消失的东西。
慌乱将糖果吞下口，懊悔让他失去了品尝有些残缺的糖果的心情，他总是在错过。
【布鲁斯】说：“之后发生的事情虽然让人感到后悔，但也让我能明白了些东西。”正义领主贯彻的方式是错误的，而能修正这个方式的人已经不会改变了，一意孤行地朝两条不同的方向走去是对于他们而言最好的结局。
殊途同归是对他们所追求的最好报答。
“她还不来吗？”【克拉拉】将目光转向哥韦恩塔的方向，“今天公布的出席列表上有她，我以为她会和你一起来。”
“昨天的魔法袭击的后续还没解决，她马上就会来。”昨天一区和二区遭到了奥林匹斯神明的袭击，高傲的神明错估了正义领主对于他们的容忍度。和正义联盟比起来，领主更加肆无忌惮。
因此【卡尔】和【阿瑞斯】的战斗摧毁了一区的好几条大街，【布鲁斯】今天从魔法中苏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发上来的定损报告感觉自己的眼皮都多跳了几下。
“我猜她会从这个方向来。”【克拉拉】指着正前方说道。
【布鲁斯】摇摇头：“不，她会从大厅走进来……”这样能昭告宴会里的所有人真正的主角出现了。
他听到披风划过天空的声音，她来了。但让【布鲁斯】没想到的是他亲眼看到了【卡尔】在朝他一点点地飞来，没有被雨水打湿羽翼的鸟儿优雅地落在了窗台上。【布鲁斯】向那个位置看去，系着记者证的【克拉拉】已经消失了。
“你为什么要在外面淋雨，蝙蝠？”【卡尔】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在雨里淋成这个样子，“里面难道有什么能难倒你的东西吗？”她飘在【布鲁斯】身边。
“只是出来透透气，”【布鲁斯】解释道，他西装内兜里的通讯器在不停地震动，他悄悄按停了它，“要一起进去吗，【卡尔】？”
“不了。”【卡尔】有些嫌弃地看了宴会一样，“我之后还有事。”但她还是来到了这里。
“那……”通讯器又响了起来，宴会里面灰蝙蝠的人正在给他发着信息，【布鲁斯】已经猜到了他们想说什么事，他知道自己应该进去了。但是这场哥谭的雨与雨里的人，都让他万般留恋。
玻璃门被宴会里面的人打开了。
暖黄色的灯光和吵杂的人声挤进了【布鲁斯】的窗台，他眯起眼睛看向来人，杰恩·布兰德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先生，领主大人已经到了。”
“我知道。”他早在【卡尔】飞到三区的领空的时候就收到了通知。【布鲁斯】没打算为难他们，他走向大厅，“我现在就过去。”
他合上玻璃门，门外的所有幻影都已经消失了，在哥谭的雨中微笑的记者和从韦恩塔方向赶来的氪星人全部失去了踪影，糖果已经融化在了雨中，连一丝甜腻的气息都没留下，只剩下冰冷的三区和永无止境的大雨。
“你去哪里了？ 真正的那个领主超人从正门飞进了大厅，从她一进门，宴会的声音就小了几分。领主超人有些烦躁地盯着地毯上被她披风上滑落的雨水浸湿的圆点，她讨厌三区总是下雨的天气。
但【卡尔】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见到一个和她一样被大雨淋湿的【布鲁斯】。
“我记得你来的时候还没下雨。 【卡尔】笃定地说。
【布鲁斯】重新系好领带，他走到【卡尔】身边说道：“在窗台谈话的时候不小心淋湿了。
他伸出手，让【卡尔】能挽住他的手臂。作为法定意义上的新婚夫妇，他们还是要在公众面前维持点形象的。
“是吗？ 【卡尔】说，“我还以为昨天【丘比特】给你的那箭真让你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以至于你故意犯蠢地跑出去淋雨。
【布鲁斯】朝镜头露出微笑，这张照片将作为三区新开报社的头条发出去，一切都按照计划那样进行着，除了这场谁也没想到的雨。
“【扎塔娜】说魔法已经解除了。 【布鲁斯】说，他看着【卡尔】背后的披风，氪星科技的披风只是吹了一会暖风就干了大半，现在伴随着【卡尔】动作摇摆着，像是纯白的裙摆般轻轻地打在了他的小腿肚上。
“完全没有后遗症。 他说。
【卡尔】抬起头盯着他，她浅蓝色的瞳孔宛如被放在塔尖的蓝钻石，她问：“那个愚蠢的奥林匹斯神明声称他的魔法可以让人看到幻影，你没看到吗？
实际上，他们都知道，那个吵吵嚷嚷跟着【阿瑞斯】一起闯入一区的【丘比特】说的是能让人看到爱人的幻影。
【布鲁斯】看了一眼窗台，那里已经被暗红色的窗帘挡了起来，一点缝隙都没留。几分钟前，他站在窗台外和那个幻影聊着，好像他们在窗台上聊这些还能有什么隐私似的。
【布鲁斯】说：“我什么都没看见。
而【卡尔】也不再发问。
他们一起面向镜头，朝那里露出了虚假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