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笙的坚持, 换来的是阿奴的沉默。
两人相拥,阿奴未给出只片言语。
沈笙一再追问,阿奴冷冷地看着她:“人族不过三四十年, 何必要这等仪式,二三十年后, 你还是如今的模样, 要成亲做甚。”
确实, 人族与神族不同,神族寿命长, 人族不过几十年,人族成亲, 二三十年后, 便无人再记得了。
沈笙一时缄默, 阿奴推开她,转身要走。沈笙回身,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我必须让我阿娘看到我成亲了。”
“我的母亲是一位普通人,我的嫂子们也都是凡人。”
言罢, 她紧紧抱着阿奴,鼻尖涌着淡淡的芳香,她的语气里多了些温柔:“阿奴……”
一声轻叹,阿奴的神色微微变了, 岁月流逝, 她对俗事早就不在意了。
她不再是曾经意气风发的江晚,也不是悲天悯人的江族长, 她不是火焰、也不是阳光,而像是万年拂袖的枯木。
失去光泽、失去生命力, 仅剩下美丽的躯壳。
阿奴转过身子,沈笙望着面前珍珠月华般的女子,“等我将人间事解决了,我们一起去想办法,我去了南河,我们去大荒试试,去那里看看,会有办法的。”
“沈笙,你像极了曾经的我。”阿奴低语一句。
曾经的江族长呕心沥血,想要改变南河的结局,想尽一切办法,最后,却落得众叛亲离。
她阖眸,眼前浮现沈笙被刺伤落水的一幕,她的心似乎停止下来,她杀光了羽族的人,与神族站在了对立面。
她想保护闻天,守住南河水,这样的举动在神族眼中便是‘背叛’。
闻天死后,神族痛快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南河水一点一点枯竭,被南河水治愈的神族慢慢地化为透明……陷祝赋
她一辈子都在努力,可依旧难以改变结局。
她提醒沈笙:“你知晓结局,一力想要改变,最后不会失望吗?”
“至少我们努力过,不是吗?阿奴,有我,我不会让你一人奋战的。”沈笙心里柔软,温柔地捧起她的脸颊,轻轻地吻上柔软的唇角。
阿奴沉默,任由对方靠近,唇角贴上的一刻,她的身子都软了下来。
沈笙啊沈笙,我以为你变了,不想,你还是没有变。
你依旧悲天悯人。
沈笙抵着她的额头:“等先帝孝期过了,我们就成亲,如她们一般,走六礼。”
阿奴没有再拒绝了,她要对父母交代,要对沈家人交代,这不仅仅是她二人之间的成亲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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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任职的旨意来了,沈笙被封为右相,沈夫人拿了些金子给内侍。
内侍拿着金子,高兴而来,高兴而走。
沈夫人的眸光冷了起来,周英皱眉:“这样好吗?”
“她在努力保护我们。”沈夫人叹气,如今的局势,做不成明哲保身,只能随波而上。
争权夺势不是因为野心,而是需要保护家人,为百姓而争。
周英无奈道:“她不适合官场。”
“未必不适合。”沈夫人摇首,沈笙回到过去,好歹做了几年的国师,随波逐流,她哪里是曾经莽撞意气的少将军。
沈夫人又笑了:“她会做的很好,不过,你们记住,远离周易。”
周易成了一个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这才是最可怕的。
“我知道了。”周英眸光发狠,“我会嘱咐她们的,近日不要出门。”
“还有一事,阿笙的亲事该提一提了,你们要是不乐意,我就给她买一座宅子,出去住。”
周英凝目,“母亲想多了,她要成亲,我们自然是乐意的。只儿媳不明白,国这回怎么什么都不做了。”
“她要是不是权势。”沈夫人解释,“你记住,她不是寻常人,修道之人,怎么会在意权势。”
“修道之人还成亲?”周英嘲讽。
“修道之人爱双修,也是有伴侣的。”沈夫人脸色不改,神色不变,语气悠悠。
周英说不过自己的婆母,她的长媳,掌管中馈,这桩事情还是要她来忙的。
沈家在沈笙出生后就开始攒嫁妆了,一年一年积累,沈笙今年都十九岁了,已然很丰厚。
婆媳二人悄悄商议一番,沈府找了工匠去修缮山房,里外翻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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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封右相。
第一日上朝,沈笙潇洒地入殿,左右看了一眼,小皇帝不在,周相在与人说话,一见她来后,就不说话了。
左右不见周易。
沈笙微笑着与众人说话,皮笑肉不笑,周旋片刻,殿内突然寂静下来,她回头去看,往日一袭道袍的人,今日着官袍,添了几分阴厉之感。
若说周相狠辣,国师便是蛰伏在暗中的毒蛇,让人不敢小觑。
殿内恢复寂静后,众人归位,小皇帝由乳娘匆匆抱了过来,安抚两句,他瘪了瘪嘴,想哭,却生生忍住。
朝臣提了几件事,一是年号,二是后宫里的后妃该如何安置。
皇帝的母亲是一美人,位分不高,儿子做了皇帝,按照礼制来说,应该奉为太后。
只她的位分与出身是个问题,太后母仪天下,着实不配。
朝堂上吵吵闹闹半天,语气严厉,宝座上的皇帝吓得哭了,乳娘匆匆上来安慰,众人都安静下来。
从未出声的沈笙道一句:“你们立他做陛下,就该想到他的出身。他出身不好都做了陛下,母凭子贵,他的母亲为何做不得太后。你们这等行为,与坊间做了杀人还要做善事的人有何区别呢。”
一语毕,众人不知如何言语,周相面色精彩极了。
国师江不晚附和一句:“右相言之有理,不如就这么定了,礼部想一想,该如何拟旨,说些好听的,事情也就办妥了。”
两人一言一语,彻底撕破了周相的颜面。周相要立皇帝,却不肯立太后,心中想法,路人皆知。
不封太后,他只控制皇帝一人,封了太后,他还要多对付一个女人。
国师发言后,众人不敢反驳了,面面相觑。
上座的小皇帝也被哄好了,眼眶通红,努力挺起脊背,坐得端正。
封后一事,就这么定了。
吵吵闹闹过了半日,散朝时,日头都已过头顶了。
周相追上国师的步伐,“国师、国师。”
阿奴睨他一眼:“你想说我为何帮助右相?”
“国师愿意解惑?”周相急道。
“一个后位的事情罢了,你不立太后,天下学子如何看你。还有,右相提前与我知会一声,我自然要帮一帮。”国师抿唇,笑意淡淡。
周相心中一梗,“她何时与你说的。”
国师扬首,望向天际,道:“昨晚。”
半夜、床上!
丢下情况不明的周相,阿奴抬脚走了,随后,沈笙大步追上前。
周相顿住,看着前面并肩而走的两人,眸色晦暗,两人何时搭上的呢?
国师江不晚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不揽权,不结党,而如今,她竟和沈笙并肩离开,两人关系匪浅。
吃了教训后,周相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咬紧牙关,若国师一味偏帮沈笙,他的局面就很艰难了。
很麻烦,且是个大麻烦。
周相回府后召集幕僚想办法,沈笙就是一个愣头青,会打仗,初入官场,极容易对待。
他们要做的就是离间国师与沈笙。
幕僚想了许多办法,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让公子娶了少将军。”
周易神色晦暗,没有反对、没有应下,反而陷入沉默中。
他的儿子虽说活了下来,可不人不鬼,没有人会愿意将女儿送进门给他做儿媳了。
他的眼里蕴着阴狠,“沈家不会答应的。”
周相说的是沈家不会答应,而不是我不答应。幕僚们闻言,猜出周相的意思,纷纷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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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笙去了自己的官衙熟悉环境,她初入官场,下属们没有将她当一回事,都没有理会。
空有相位,而无实权。
沈笙不急,慢慢来,前后走了一圈,而后让人沏茶,自己在座位上坐下,静静品茶。
下衙前,礼部的人来,将拟好的圣旨给她看一看。
沈笙难过了,她不会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歪着脑袋看了许久后,她按下来,“我再看看,明日清晨给你们答复。”
礼部官员提心吊胆,闻言后反而松了口气,揖礼退下。
他前脚走,沈笙后脚就跑了,国师不在官衙,她便跑去国师府邸。
不想,人家也不在!
沈笙急得火烧眉头,不知该如何是好,索性回家去碰碰运气。
果然,阿奴在她的卧房里,她就很意外,“我找你,你竟然在这里。”
“礼部拟定的文辞,必然偏向于贤良淑德,她是天子之母,先帝皇后早丧,便无圣母皇太后,立她为后的圣旨上偏重性本贤良,二是孕育天子有功。”阿奴自顾自说了一句,沈笙没开口,她便知晓是什么样的难事了。
沈笙眼前一亮,将奏疏递给她:“你看看。”
阿奴没有推辞,接过来认真看了一眼,又看向外面漆黑的天色,“今日来不及,你明早给礼部尚书,他必然还是交给周相,毕竟,他才是主权之人。不过他已经老了,慢慢耗便是。”
她顺势提了意见,怎么改,改哪里,用哪些词句,纠正一番后就还给了沈笙。
沈笙认真听了,阿奴突然问她:“你是不是不通文墨?”
“怎么会,我可是沈家的女儿,自然都会的,只是不大厉害罢了。”
说到最后,沈笙自己都发虚了。
读书的时候,她想练剑罢了,时日久了,先生说些什么,她都不知道了。
阿奴睨她:“做事之前,看看你的本事,什么都不懂,就夸下海口。”
“那怎么办?”
“重读书。”
沈笙:“……”要她的小命了。
沈笙是个学渣,看见文墨,就开始眼睛疼,头发疼。
阿奴似早有准备,将一应书籍摆了出来,放在她的面前,“右相,慢慢学,你白天去官衙,晚上回来读书。”
沈笙嘴角抽了抽,“我感觉,你在报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