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鑫昊总是在医院碰到宋然,这又总会让他想起另一个人。
远在大洋彼岸的人。
那人和宋然一样,皮肤白的要死,但五官远不如宋然精致好看,平平无奇,没什么特点。
噢对了,眼角和鼻梁之间有一颗小痣。
偏偏就是这样一张毫无记忆点的脸,在谢鑫昊心里像扎了根,反反复复出现在他梦里。闭上眼睛的时候那张脸也会在脑海里浮现,清清楚楚。甚至连在梦中,那颗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那人脾气没宋然软乎,看似温和实则暗藏锋芒,一直都不是只会绕着他一个人转的莬丝花,只是他从来没有在意过。谈恋爱而已,顺从,听话就好了,哪有那么多七七八八。
那人手腕还戴一串黑珠,被他亲手扯断过。
那人就连分手后都还习惯性地随身带着他常用的药。
想得多了胸口会闷,这可不太妙,会影响到他接下来的手术。
虽然他对生死已经看的淡了,但能活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总得试试吧。
这天上午谢鑫昊又在楼下小花园遇到宋然,只不过这次他身边没人。
“可以聊聊吗?”宋然主动开口道。
夏光临最近又开始忙到脚不沾地,要想休个不被打扰的年假,就必须在年前把所里积攒的案子全部了结。
距离两人上一次因为这事儿吵架才过了两个月不到,许川生气遭罪的还是他,夏光临不敢大意,就算再忙也没冷落了人。
自己惯出来的性子,最后还不得是自己哄。
受家里这位的影响,许川最爱的狗血八点档都变成了法律频道,时间一到就跟着解说看得津津有味。
“这不现实版的农夫与蛇么?”
夏光临从书房出来,路过客厅探了个脑袋。
明明是好心救了人,还搭上自己一条命,结果被救者家属翻脸就不认人,甚至连面都不敢露。
许川点头,他看的急赤白脸的,也跟着骂了一句,说这人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你上次从店里带回来的那包挂耳呢,”夏光临伸长胳膊在壁橱里掏,摸半天没摸到。
直播的不能按暂停,许川趿着拖鞋几步跑过来,扒拉出来那小罐木盒扔给他,又噔噔噔地跑回沙发上盘腿坐着,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夏光临听见他咔吧咔吧吃薯片的声音,端着咖啡走过来,啪的一声拍在他大腿根靠近屁股的地方。
“少吃点薯片!”
许川转过头瞪他一眼,随手抄起旁边的抱枕扔他身上,“你烦不烦!”
夏光临又捡起来扔回沙发,许川抽空分了个眼神给他:“今天都第几杯了,少喝点咖啡!”
“我又把水弄洒了。”宋然低着头,声音有些闷。
李铖在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说没事,然后轻车熟路地进洗手间收拾。
宋然坐在床上等。
“阿铖,你喜欢小孩儿吗?”
“怎么这么问?”李铖停下手上动作。
“没怎么,随便问问。”
他揪紧了手边的床单,“你幻想过未来的另一半吗?”
“在遇见我之前。”
有过吗?李铖摇了摇头。他只知道自己厌恶对感情不忠的人。
在遇见宋然之前,爱情对他来说是可有可无的。
宋然笑的很淡。
“我想过。一位温柔贤惠的妻子,我们可能从学生时代就相识,从校园一起步入婚姻,然后生一个可爱的孩子,平平淡淡过完一生。又或者相识于一场机缘巧合的邂逅,她也可以是热烈明媚,热情大方,怎样都好,我们还是会安安稳稳的生活一辈子。”
李铖早已眉头紧皱,妻子、孩子、婚姻,每个字都像一把小锤砸在心口,密密麻麻的疼。
“是吗。”他喉咙发紧,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
偏宋然像是毫无察觉,自顾自地往下说,“你也一样,阿铖。你的人生也本该是这样。”
李铖终于听出不对劲,沉声问他什么意思。
“我爸妈明天上午就能到,他退休了,应该都能照顾我。”
“我的腿你也听到医生说了,恢复效果不太好,可能得出国。”
“什么意思?”李铖还是重复这句话。
“我的意思是,”宋然又笑了,“我们分手吧,李铖。”
“还有,虽然和当初的幻想背道而驰,但我发现我应该还是喜欢男人的,”
“谢鑫昊,也住在这家医院,昨天你见过的,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李铖没说话,右手抠在床架上,鼓涨的青筋从小臂一直延伸到手背。
他看着宋然,像对待小孩子撒气时的胡言乱语,“是不是听到我姑姑的话了?”李铖靠过来,“你想结婚的话我们可以去国外,那里是允许的,对吧?”
“孩子也可以领养,”他竟然还开了个玩笑,“你好像说过我挺贤惠的,这一点好像也满足?”
李铖笑了一下,“别麻烦叔叔阿姨了,”他看着宋然的眼睛,“我可以照顾好我的宝贝。”
是我吗?他的宝贝。
宋然快要溺死在他眼底的温柔。
“我们一起去国外,一定能治好的。相信我,然然。”
“你没听到吗李铖,我说我喜欢上其他人了!”宋然别过头不去看他,“他会照顾我,陪着我。”
“是么,”李铖掰过他的下巴强迫他和自己对视,“你们在一起了吗?”
宋然想说是的,可对上那双眼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用了蛮力躲开李铖的桎梏,头一撇却看见墙角立着的那副拐杖,他每天要拄着走好久的路,咯吱窝下面会被咯得发红,常常冲着李铖喊痛。
那上面被人缠了厚厚一圈纱布。
宋然的眼泪落的太快了,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啪嗒啪嗒落在被褥上好几滴。
他迅速地低下头,“还没有,不过我在追他。”
“哦。”李铖声音很平静,“所以你们还没有在一起。我还是你的男朋友,宋然。”
“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楚我在说什么!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我要分手!!”宋然不得不抬眼去看他,眼眶里蓄了一大泡眼泪,面上也因为情绪激动而泛红,他说的很大声,尾音都快嘶哑。
“我不同意。”
李铖只说这句话,表情漠然地重新握着宋然的脸替他擦眼泪。
宋然不明白,为什么他都说出这样的话了,李铖还能没事人一样不为所动。他应该勃然大怒,狠狠看清自己,然后一怒之下和自己分手,在不管自己。
这样才对。
为什么像一圈打在棉花上,连日以来的犹豫挣扎和此时的荒谬局面同时拉扯着宋然,快要把人逼疯。他情绪从来没有这么失控过,眼泪像擦不完一样拼命往下掉,嘴里也一直念着要分手。
李铖的心也是肉长的,放在心尖上的恋人声嘶力竭地说要分手,好似所有的失控都是因为他不肯分手而逼出来的。
胸腔里跳动着的那颗也会疼。
他无言地立在原地,不厌其烦地替人擦去眼泪,一遍又一遍,直到宋然哭累了,卷着被子背对着他小声抽泣。
李铖就站在那里很久没动,听着床上人呼吸逐渐平稳。
他这才靠近,轻轻拍背,终于哄睡哭闹不止的小孩。
老家临时有事耽搁了好大一会儿,张筱和刘鞍将近六点才到,手里提着好几个饭盒,老母鸡被炖的软烂入味,食物香气飘了满屋。
宋然手上端了满当当一碗,刘鞍亲手盛的。
张筱往身后看了一眼,递了个眼神要和李铖到外面说话。
“是不是闹别扭了?”她问。
“没有。”李铖表情有一瞬间的愣怔,但很快用微笑代替。
“别瞒我了,”张筱一眼看出李铖掩饰,“我的孩子我还能不知道吗。”
她一进病房门就觉出气氛不对,俩孩子也没什么交流,李铖眼神还是一如既往专注地落在儿子身上,但宋然从来闪躲着不愿对视。
李铖便没再说话。
“过日子——”可能是还不太习惯对两个男人用这个词,张筱顿了顿,“谈恋爱不就一些鸡毛蒜皮,嘴唇一张一合上下牙齿都难免磕碰,更何况是两个人。”
“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说开了才能解决问题。”
她语重心长地劝了几句,中间像想到什么,“小然的性格就是这样,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说。”当年要不是她替人收拾房间时看到那些药,这么大的事情,不知道要被宋然瞒多久。
李铖静静听着,最后还要反过来安慰张筱,说宋然只是复健压力大,才会发些小脾气,说两人只是拌了几句嘴。
张筱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这么说着也就放了心。
夫妻俩陪宋然坐了会儿,傍晚就回去了。
宋然还是不肯和李铖说话,对他的靠近也一副抗拒的姿态,现在更是连每晚固定的药都不吃了。
“然然,过来,把药吃了。”
李铖端一杯温水,装药的半透明袋子捻在手里,面上是一贯的沉静表情。
宋然没去接,脖颈倔强地转朝另一边。
男人不惯着他,握住下颌的手稍一用力刚灌进去的水就顺着喉结流下来,宋然只能用不吞咽来反抗,苦涩的药片很快在嘴里化开。
“咽下去。”李铖无动于衷,作势还要喂他水。
宋然气急了,眼睛红的像小兽,突然发了狠地伸出手去够李铖的脖子,把人压向自己,然后狠狠地亲上他嘴唇,拼命把嘴里没化干净的苦涩往另一个人嘴里推。
与其说是亲,不如说在咬。
唇边传来的痛感尖锐,但李铖只是微不可闻地皱了眉,半步都没退。
他抱住还在发泄的宋然,把人揽进自己怀里,截住他作乱的舌头,原封不动地把渡回去。李铖的吻温柔,安抚地亲,怀抱也温暖有力,怀里的人渐渐不再挣扎,身体也软下来,那些药片也在不知不觉间被他咽了下去。
两人静静地接吻。
宋然眼尾很快被亲的泛红,李铖也好不到哪里去,自从恋人伤了腿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过,就算亲吻都只是蜻蜓点水,今晚都可以算过火了。
之前在家的时候,两个人年轻气盛,又才刚在一起,特别容易擦枪走火,连眼神碰到宋然都不敢多看,怕下一秒就招架不住某人的过度索取。李铖只能陪宋然一起午睡,但睡着睡着就不老实,宋然下午还要上班,经常被他弄得腰酸腿软,面对同事善意询问只能干笑着说自己感冒。
三天两头的感冒。
李铖拿了换洗衣服就要进洗手间,床上的人却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然后毫无预兆地危险下移。
“然然!”
“你/硬/了。”
宋然抬眼看他,李铖穿了条深色裤子,很明显。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想法,现在宋然能好好恢复比什么都重要。早上的正常反应不可避免,但他也只是等着慢慢消下去,连自己动手都很少有过。
宋然让他去关门,自己已经在解衣服扣子。
“来吧,如果你不嫌弃我这条废腿的话。”他说着要去碰李铖。
“别闹了。”伸出的手被男人握住,阻止他进一步动作。
“怎么,你真嫌弃?”宋然讥诮一笑,又想去吻他。
李铖皱着眉往后退。
“也是,现在我这副样子你应该也提不起兴致吧。还是说你不?”
李铖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宋然,”他轻抚恋人脸颊,上面的红晕已经尽数褪去,“我在你眼里就这么饥渴?”
宋然偏过头,“我可以找别人,”他用最不屑一顾的表情说最残忍的话,“你也是,随便找谁都行。我们就算了吧。”
“没意思,真的没意思李铖。分手吧。”
说完这句话,他清清楚楚看见李铖眼里的受伤。曾经一起建造的美好也在顷刻之间轰然倒塌。
李铖的痛点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所以伤人的话才能脱口而出。
宋然嘴里还嚼着李铖临走之前剥好了塞在他嘴里的糖,外面的糖衣甜丝丝的,是他最爱的硬糖,他咔嚓咔嚓地嚼,好甜啊,但眼泪却止不住的掉。
这次没人再帮他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