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舞动白马【完结】>第57章 求佛。

  “叮—叮—叮……”

  清晨,悠扬清脆的铃声准时响起来,那是泽仁外婆在拜佛。

  我站在门外,静静地注视那小小的身影,在供奉着几张神像的柜子前奔走。

  她照常擦燃一根洋火,颤巍巍去点手里的香,可还没等香燃火就灭了,就这么一个对她而言本毫无难度的动作,却重复了五遍,而在旁边就放着打火机,可她却像是在和手里用来供奉神像的香较劲,泡在刺鼻的火烟味里,始终不肯放下手里的洋火。

  似乎半途放弃就是对神灵的心不诚,心不诚就愿不能。

  终于,淡淡的灰烟飘出来,婆婆握着香走到神像面前,将它们高举过顶,站定身体,一拜,二拜,三拜。

  三拜之后,她将香插进香炉里,然后跪在莲花蒲团上,双手合十,对着大红柜上的神像不停叩拜,又哑又抖的声音伴着焚香味在屋子里盘旋,像我在山头,听见的,落叶被东风吹破的声音。

  “菩萨啊菩萨,保佑啊,保佑我孙子吉羌泽仁快点醒过来……白发人差点送黑发人是什么道理啊,让娃些少遭点罪吧,我们这些老的只剩一把骨头了,这么多年,我们都诚心敬畏你们,没有哪里做的不对了,也没有哪里冒犯了,我家的娃遭这些罪又是为啥!”

  “阎王爷要是收命就来找我们谢谢老的啊,娃些是无辜的—”

  从这个角度,我能看见婆婆的侧脸,和那被皱纹围攻的,早已浑浊不堪的眼球,在里面挤不下的眼泪也只能顺着指尖往下流。

  顷刻之间,就已泪流满面。

  那眼泪,落在我眼里,烫得出奇得疼。

  我想,如果单凭眼泪就能让世界没有病痛,那么生死就不会存在。可这世界上真的有神吗,他们真的能听到如此渺小的声音吗?里面的他们也会仙术让人活过来,醒过来吗?

  里面的神和外面的人又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而我又需要拿什么去换他们的帮助?

  诚心?

  供品?

  还是生命?

  我都能给,神又会要吗?

  这世界上那么多人,他们能忙的过来吗,能听见......我想说的吗?

  我带着质问的心,从猩红的香头往上看,只能看到神像里的神们仙衣飘飘,他们神情慈祥悲悯,高高地,远远地,凝视着花甲老人的乞求和跪拜。

  我不知道神像到底会不会显灵,只知道婆婆每天都会在他们面前跪很久,我也会在外头等着,但我们还是等不到腾云驾雾而来的仙人。

  人的生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谁能告诉我,我又能去问谁。

  我记得婆婆说过,每家人都有自己的保护神,神会影响着一家的气运。

  我想,一位神不够,那么一群神呢?很多很多神,应该能够轻而易举就让吉羌泽仁醒来吧?

  所以,我决定挨家挨户去拜。

  陈列盯着我手里的东西辨认了好一阵,才疑惑地问:“你拿着这些东西去哪儿?”

  我顺着他视线,看向袋子里的竹香和水果,说:“求佛。”

  似乎是从我口中听到这个陌生的字眼有些震惊,陈列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怔了几秒才“啊”了一声,“什么—佛,佛?”

  我点头,肯定他的疑问。

  “喂,小乂,你没事吧?”陈列突然凑近,神情担忧地拍了拍我的脸,又摇了摇我肩膀,以为我走投无路变成了迷信的疯子,“你什么时候信这些东西了?”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有用呢?”

  我不太愿意面对这种问题,下意识后退一步,退到生锈的绿色护栏边,然后把手伸上路去扣翘起来的漆皮,直到指甲盖发疼才停了下来。

  我没有回答陈列的问题,或者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我信吗?

  我不信。

  但我想试试,只要有那么一丝可能,不论是什么,山也好,水也好,拜谁拜什么,我都要去试,无关信仰。

  “陈列,人怨无可怨,会怨天,求无可求,会求天,说到底,谁又有错呢?”我说完,向下走去。

  陈列急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去求那些自己都不信的东西,真的能有用吗?”

  我站住脚,向下冲刺的山风猛地撞在背上,互相抢着挤进这具弱小的身体里,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麻意瞬间从脚底灌到头顶。

  他问的,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是啊,凭科学生存的人如何信奉神佛?

  不过,自然是神秘的,不相信的我也会敬畏,不会不尊重,但我不知道这样的我会不会被接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没办法,我做不到,我有所求……有所求。

  不求其他,我没有贪念,我只求吉羌泽仁能够醒过来。

  这么想着,我缓缓张开双臂,仰头望着天,大声地说:“如果真的能做到我所做不到的,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是真的,不光是吉羌泽仁,那么所有人都会好好的,拿我所有去换,也很值得。

  今天是端午节,听婆婆说,今天所有村民都可以去山上庙里祈愿还愿,还会杀一只羊,当场用大锅炒一道菜一起吃。

  我想我是无法感受这个风俗,因为我满脑子都是—祈愿。

  吉羌泽仁就是在那座庙里,给我祈的福。

  当我去到村民家时,他们都问我是要做什么,我不知道怎么说才不会冒犯,斟酌再三才道:“想让你们的神帮帮忙。”

  听着这话,他们先是露出疑惑的神情,似乎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但很快就恍然大悟,但却感觉有些为难,一种想要阻止我的为难,好像他们也觉得我这样做并不会起到多大的用处。

  但最终,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转身为我打开了门。

  果真如婆婆所说,每家的神都不一样,即使是同一位神,也出现了好几张不同的画像,这叫我很难区分,毕竟叩拜的时候叫对名字也是一种尊重。

  上香的流程我早已烂熟于心,几乎不会出现差错。

  顶着快要融化的太阳回到家时,已经临近晌午,两只膝盖由于长时间跪拜,从而出现发僵发硬的状况,不过还好,不影响走路,只是可能看起来姿势会有些诡异。

  婆婆不知道我去做了什么,只是还在家等着我一起去山庙,看见我回来,她走过来拍了拍我膝盖上的灰,仰头问我:“怎么走路还绊跤了?”

  我笑着摇头,说:“没有。”

  我们沿着大路走向山路,这是我第二次走这条路。第一次的时候是冬天,还有吉羌泽仁在我前面,可这一次,我前面是满山的绿和空荡荡的路。

  我要是记得吉羌泽仁每一步走在哪儿就好了。

  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有很多人聚着,他们散在庙屋周围的石头和木头上坐着,在看见我后,都很热情地打招呼。

  我挺起笑,回应他们。

  坚持着走过人群,我站在庙屋口,看着里面的人烧纸上香,还有拿着两只黑棕色月牙似的东西,蹲在火盆旁,先是合在手里,然后扔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音,然后说着什么“阴卦”,“阳卦”的字眼,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在卜卦。

  我不懂,我只是在想,吉羌泽仁的祈愿都成真了,那是不是代表里面的神灵,也可以帮我?

  过了好一会儿,卜卦的老爷爷抬了抬绿色帽檐,冲我招手说:“来,娃过来,跪在这儿。”

  我抬脚走进去,当初在外头就足够看到屋内全貌,然而当我真正走进来才算真正感受到它的逼仄:一个大柜子上面摆着两张神像和供果,跟前一个火盆,旁边桌子放有一堆竹香和黄纸,地上放着五六个蒲团供人跪拜。

  仅这些,人就已经不够站脚并且焚香味十分浓重,甚至有些呛人。

  但我顾不上这些。

  上香,供果,叩拜后,打卦的爷爷让我跪在原地,对着神像说自己的愿。

  “也希望原医生的伤快快好起来。”

  脑海里蓦地响起吉羌泽仁的声音,将我早组织好的语言打成碎片,我注视着高处的神像,说不出一句话。

  这时,泽仁外婆跪在我旁边,她一边烧纸一边说着每天都会重复的话。

  热气扑面而来,燎得我脸疼,火光在盆里忽大忽小,纸被火烧成炭羽,经过的地方都染上了黑粉。

  我看着它们在我眼前飞起来,又落下,伸手接住一大片,稍稍一动,就碎成粉末。

  卜卦的爷爷说:“金花娘娘,你看,这是吉羌泽仁的外婆和好朋友,他们今天到这里来就是来问哈你,屋里躺起的那个娃到底能不能醒来。”

  我知道这时候打断别人不礼貌,所以自己低低地纠正了一句,“不是好朋友,是未婚夫。”

  随后,那位爷爷开始卜卦,他单膝跪在地上,将手中的月牙角扔在地上,角一面圆滑,一面平整,我不知道如何算阴,如何算阳,更不知道如何搭配才最吉利,只能靠卜卦爷爷的神色来辨别这场卜卦的结果。

  不知道为什么,气氛逐渐凝重下来,卜卦爷爷“啧”了一声,转头看着神像说:“你这给的什么卦,我就说一句,我就要个答案,吉羌泽仁那娃能不能醒!”

  他说着,高高扬起手,角摔在地上,溅起一层香灰,半只角落在我膝前,恰好接住了,忽然从眼里掉出去的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