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已经回不去了
林亦书已经不是从前的林亦书, 记得刚来这里的时候她也很害怕,整晚整晚地睡不着,治疗病患的手都是哆嗦发抖的,因此总是被队长训斥, 其他国家的军医也以她中国人的身份嘲笑她懦弱。
但现在已经不是三年前, 林亦书曾穿越过最混乱的区域, 救治过成千上万的伤患, 她处理伤口的技术已经无比娴熟,甚至成为军医里的代表。
她早就和从前不一样了不是吗,可为什么见到沈呈这一刻, 还是会心跳加速, 心乱如麻。
特别是沈呈的腹部中了枪, 血液沁湿他的衬衣, 鲜血一股脑儿的往外冒, 林亦书忽然就想起那天推开沈照云的门, 他床上全是血,身上也是, 手腕那里有一条恐怖深可见骨的伤口, 无声无息地死在寒冷的冬日里。
这些年她每每见到一条生命逝去总会想起沈照云, 她没能救回他一直心怀歉疚, 假如自己一开始就学医,会不会有机会救回沈照云?
作为经验丰富的出色军医, 林亦书现在竟然盯着一处伤口发起呆,这让刚刚躲避开枪杀的其他人都不可思议。
沈呈看着她渐渐湿润的眼,费些劲抬起手遮住林亦书眼睛, “我没事,不疼。”
新一轮的枪声响起, 林亦书终于回过神把沈呈拉到更安全的角落,她有条不紊地打开工具箱,沈呈瞧见里面都是一些最原始的取弹工具。
长达三年的暴.乱让拉雅顿国不像国,家不像家,物资更是匮乏得可怜,医生们只能选择最原始也最痛苦考验人的救治方法。
林亦书先紧急为沈呈止血,然后就要准备取弹。
她抬头,才发现沈呈一直看着她,好像都感觉不到伤口的疼。
见她终于看自己了,他立刻露出一丝浅笑,轻声安抚她,“取吧,我相信你。”
“没有麻药,会很疼。”
“忍得住。”
简简单单的对话与答案,这便是他们的重逢。
林亦书低头将工具一一摆放好,明明取弹这样的紧急措施她做过很多次,今天却有些不知道怎样下手。
她拿出一块白色绸布放在沈呈嘴边,“咬住。”
沈呈就乖乖张嘴。
林亦书剪开沈呈的衣服露出伤口,是一个血淋淋的洞。
沈呈看到她秀丽的眉轻轻皱起,她用细小的工具撑开这个洞,然后把取弹工具伸进去。
疼痛霎时席卷全身,沈呈身体微微颤抖,咬紧嘴里的绸布,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林亦书。
比身体更疼的是心,她现在真是不一样了,不哭不闹处理突发情况,还可以对外头嚣张的枪声视而不见,这样的沉稳冷静,是他认识的那个娇滴滴林亦书吗?
十五分钟取出弹,沈呈的身体一松,重重喘了喘,伤口里瞬时也涌出更多的血,林亦书撒上止血药,又是一轮新的疼痛,直让沈呈眉头紧皱,牙关都发痛。
林亦书瞥他一眼继续做下面的事,她用止血纱布堵上伤口,见血势收住一些,立刻用纱布在他腰上伤口裹一圈,她缠绕的时候不得不以拥抱他的姿势靠近,能感觉到沈呈身躯僵硬。
林亦书淡淡道,“别多想,这只是在救你,换作任何人我都会这么做。”
“……”沈呈当然知道,现在他已经不是她特别的那个人,只是想到林亦书也会对其他男性伤患这样,他就……他就觉得伤口更痛了。
林亦书给纱布打上结,把所有工具都收回工具箱,“拉雅顿现在的医疗条件十分艰苦,这样的救治手段很野蛮,甚至在医学领域不算正规,但特殊时期特殊处理,你坚持一下,等到了安全地区会再给你处理伤口。”
林亦书背起药箱站起来,居高临下看他,“能起来吗?”
哪怕是个神仙,刚刚这样一顿操作再怎么都是要卧床休息的,她救治过的人里十有九个都会在取弹过程中疼晕过去,沈呈非但能保持清醒,还能忍着一声不吭,忍耐力可见一斑!
就算是这样,要让他站起来也是有些为难他,但由于林亦书心里有些莫名烦躁,说话态度就不是那么好,也冷淡。
沈呈面色已经极其苍白,依然点头,在林亦书冷眼旁观下,他居然还真就从地上爬起来站在她面前,像个没事人那样浅笑,“我没事了。”
见他站起来,林亦书紧握的拳头才松开。
她看了眼杰夫军官,他带领的军人还在和暗处的暴.乱分子抵抗,林亦书又往身后看去,沈呈并没有其他人摇摇欲坠的虚弱模样,反而立刻对她露出笑容,只是面色十分惨白。
林亦书沉默一瞬,“跟上。”
“好。”
“……”
林亦书觉得沈呈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好像更听话,对她无有不从。
她现在根本没时间胡思乱想,带领其他军医和沈呈赶向大使馆里的避难所。
里头还有很多中枪的人等待救援。
林亦书已经顾不上沈呈,迅速的开始急救。
沈呈的目光依然紧紧跟随她,杰夫军官也赶了过来。
他迅速去到林亦书身边帮助她,递工具或是帮忙包扎,两人的配合都十分有默契,杰夫军官相貌出众,和她看起来也十分相配。
沈呈觉得刺眼极了,似乎伤口都更痛,痛得他后背已是一片汗意,他忽然收回目光,匆匆遮住眼底暴风骤雨般的嫉妒。
他有什么资格,五年里他没有好好保护过她,照顾过她,帮助过她,陪着她的另有其人。沈呈又是恐惧,又忍不住的想,她是不是已经和这个杰夫军官心心相印了?是不是已经对他厌烦了?
沈呈低头扫了一眼伤口,只觉得碍眼和碍事!
*
林亦书太忙,压根儿没空管沈呈,等她稍微有些空闲,才用眼神寻觅起沈呈,竟见他不顾伤势也在救治别人。
林亦书眉头一皱,快步走过去接过沈呈正在做的事,沈呈也不争,乖乖让给她。
等她处理完回头来看自己,他立刻露出一丝笑,“小姐。”
林亦书蹙眉,“你不要命了?”
沈呈面色白的简直几近透明,额头隐约还有汗珠,林亦书觉得不对劲,想去摸他额头,被沈呈握住手指,“我来这里不是拖累你的。”
林亦书才感觉到他手指冰凉,他也有所察觉,有些不舍地放开了,“抱歉,让你不舒服了吧。”
刚才林亦书并没有来得及仔细打量沈呈,现在才觉得他真是和五年前不一样了。从前是少年人面对命运的不服输,倔强和沉默的韧性。现在却是成年人成熟冷静的风度和从容不迫的温润。
他也变了,可谁不是呢。
“你身上的伤比这些人更严重,不要逞强,找个地方先休息。”林亦书补充一句,“别给我添乱。”
沈呈微怔,拉住她起来的手。
林亦书低头看到他温和笑容,他说,“我不会给小姐添乱。”
他还是叫他小姐,就好像在提醒她,他们之间永远有太多东西在阻隔着。
她推开沈呈的手,拎上自己药箱走了。
沈呈明白她在气些什么,是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好,一直以来她对他来说都是高不可攀的山尖明月,他总是提醒自己不能得意忘形。
林亦书又开始忙,处理完伤口还要定时检查伤势情况,一直到晚上才想起沈呈。
大使馆里的中国人告诉她沈呈在煎药,林亦书一听又皱起眉,他伤得这么重,到底还要不要命了?况且煎药?煎什么药?
她匆匆赶过去,厨房果然已是一片中药味,沈呈一个人在里头忙碌,她在外头看见他明明疼得都直不起身,还在看顾着几罐中药。
“沈呈!”
沈呈听到这带着怒气的声音,转过身,果然见林亦书拧着眉走进来。
“你在干什么?”
沈呈手里拿着一本书做扇子,林亦书看清上面的字,是中医的医书。
他轻拍身边的椅子,“你累了,坐下说。”
林亦书才不坐。
沈呈就轻轻笑,“你生气时候还是喜欢赌气。”
林亦书:“……”
沈呈温柔解释,“我来之前想到这里的物资应该极其匮乏,所以在带来西药的同时,还带来很多中药,要是有效果,也算弘扬我国中医文化。”
他抚摸着中医书,“我去请教过中医教授,之前大学时候也选修过中医,应该够应付现在的情况,我又怕误人生命,就边学边煮,等会儿准备拿我自己做实验,要是明天没问题,就可以分给大家喝了。”
林亦书想掀开其中一个药罐,沈呈立刻伸手挡开,淡声:“烫。”然后他自己面色无波的拿起那陶瓷盖,浓郁的中药味立刻扑鼻而来。
林亦书本就有气,看他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想着你摸得我就摸不得,哪里就烫了?她趁沈呈不注意飞快伸手摸一下,果然很烫,烫得她轻声一惊。
沈呈慌张地抢过她手,又是无奈又是心疼,“真的很烫的。”
林亦书拿回自己的手。
沈呈看着她隐有怒气的侧脸,“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生气时候很倔强。”
林亦书淡淡瞥他,“生气?我生什么气?”
沈呈拿出帕子弄湿,知道她不想给自己碰,就把帕子递给她,“捂一捂会不那么疼。”
林亦书不去接,只是问:“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终于说到正事了。
沈呈还是拿过来她被烫到的手用湿帕子轻捂,指尖而已,其实已经不疼,刚刚也就是一瞬间。
他把煎药的盖子重新盖好,才慢慢启唇,“我来接你回家。”
林亦书沉默好一会儿,沈呈以为她会生气拒绝,可她的语气竟很平静,“我也想家,每晚都想得睡不着。我想爸妈,想爷爷奶奶,想所有家人和朋友,想念庆源的美食和天气,还有我们得之不易的和平。”
沈呈心里苦涩,她想这么多,可是从没有想他。
谁知林亦书却说,“我也想你的,沈呈。”
沈呈骤然看向她,眼神灼灼,可林亦书很平静,“我经常会想你过得好不好,总是担心你想不开,但今天看到你,我终于可以放心了。我看过你的履历,你是这次来的军医里最优秀的一个,你现在已经是国内稀缺的肿瘤医生。你一直都很聪明,会有很好的前途,不应该来这里,国内也有很多病人需要你。”
“你还想说别的是吗。”沈呈是那么懂她,因为猜到答案,嗓音也艰涩沙哑下来。
林亦书笑着点头,“我会回去的,但不是和你回去。沈呈,五年前你就该明白我不会和你再有牵扯。我们……”
她站起身来,终于还是走出去,“已经回不去了。”
那层没能捅破的窗户纸,迟到五年,现在也没必要继续捅破,就这么关着吧。
她始终不知道沈呈那晚到底想和她说什么,沈呈也不知道她当时是抱着多大的决心要和他在一起。
都不知道也好,才能更好的互不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