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钓系病美人只想当你爹【完结】>第22章 莺颠燕狂

  新月朦胧,密林之中氤氲着山中泉水之上升腾起的白雾,对面数步之内也看不清人的脸,好似在一场梦境之中。

  周琰只在恍惚中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却像极了当年的萧玄。

  萧征易的容貌确实是有几分像萧玄的,比如脸的轮廓和发色。

  月光下,萧征易栗色的长发闪烁着细细碎碎的光。脸因月色不明,加上山雾,只能大约看清楚轮廓。

  周琰在那一瞬间,觉得他就是萧玄。

  他甚至忘记,萧玄已经死了。

  周琰上前,主动拉住萧征易的手。

  萧征易怔住,震惊地看着周琰。

  他受宠若惊,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中。

  就算在梦中,他也从未敢梦过,周琰会主动来拉他的手。

  周琰拉着他的手,问道:“萧郎,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萧征易没听懂周琰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周琰望着他,唇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一把抱住他,把头摁在他怀里,忽然竟呜呜呜地哭了。

  萧征易手足无措。

  周琰平日里落泪总是克制的,一个人静静地流泪,就像绝世独立的仙人一般。泪珠一滴一滴落下,收敛得十分优雅,令人心疼怜惜,把人的心都揪起来。

  即使知道他每一滴泪都带着目的,也会忍不住依从了他。

  但如今周琰哭得好像孩子一样,将他的心都哭碎了。

  萧征易的手抬起,在周琰的身后僵硬了半日,还是把周琰抱住搂在怀里。

  过去他曾无数次想要抱一抱周琰,都遭受了冷冰冰的拒绝。

  如今他紧紧抱住眼前这个人,恍惚觉得像在做梦。

  周琰哭得浑身都在颤抖。

  萧征易搂着他的肩,安安静静地陪着他,让他哭了一会儿。

  周琰哭到最后,只剩下啜泣。

  萧征易垂眸看着他,抬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痕。

  周琰自然地依偎在他怀里,握住萧征易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

  周琰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一次脆弱的一面,今生没有,前世更未曾有过。

  他虽然身体娇弱,看着温柔。但无论何时,都是强大到令人敬畏,给他人依靠,从未展露出一丝脆弱。

  萧征易的心像被猫爪子挠了,反过来将周琰冰凉的手捂在手心里,柔声说道:“别哭了,我不会不管你。”

  周琰点点头。

  萧征易垂眸,望着周琰。

  诚然,没有人不说他长得好看。可他的每一处,都恰好戳在萧征易的心上。

  这种感觉难以形容,让萧征易在心中抓狂。

  他喜欢这个人,能说出千百种理由,却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喜欢他长得好看,没有人不喜欢他长的好看。

  喜欢他的人,他的人那么好,没有人会不喜欢。

  喜欢他的身子,那说起来也太无I耻下I贱。

  ……

  他曾为自己找了千万个理由,却都不能免俗。

  但那是一种发自肺腑深处的悸动。

  是他两世以来都难以再第二个身上寻到的感情。

  他轻轻抬起周琰的下颔,鬼使神差地吻了上去。

  萧征易温热的唇贴上来,周琰微微睁大眼睛,竟然没有抗拒。

  萧征易悸动的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于是“得寸进尺”,撬开了周琰的唇齿,恨不得将心都用舌尖渡给周琰。

  他抱着周琰舍不得放开,用舌尖攫取这两世来所有的爱恋而不得。

  他前世强迫过周琰好多次,被周琰咬得舌上遍体鳞伤。

  周琰从未像如此顺从过他。

  周琰一开始还不知道如何回应,任由萧征易摆布。

  后来他仿佛渐渐明白了萧征易的意图,竟主动回应了萧征易。

  萧征易感动得几乎淌下泪来,不知自己是修了几世的福,咬得周琰浑身震颤,几乎站不稳。

  一吻中不知有多少爱恨潜藏,前世的、今生的……此时一切都通通抛在身后。

  萧征易无比认真地、虔诚地,用一个深深的吻诉说两世的衷情。

  周琰回应他,迎合他,无比温柔。

  萧征易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幸福,仿佛过去那两世的痛苦挣扎,都是为了将幸福钟于这一刻。

  周琰不抗拒他,甚至回应他……他连做梦都不敢想。

  一吻过去,山月悄悄移下松林树梢,惊了山鸟。

  萧征易抱着周琰走向密林深处。

  他俯身将周琰放在一处松针茂密柔软的地上,欺身靠近。

  周琰轻微地蹙了蹙眉,却没有逃过萧征易的眼睛。

  萧征易拉住他的手,掀开衣袖。

  他手臂上原本白皙细嫩的肌肤,竟被粗麻丧服硌得通红。

  萧征易眼前一痛,道:“我带你回去换身衣服。”

  周琰抬手勾住他的脖颈,把头埋进他怀里:“我不回去。”

  他撒娇一般解释说道:“我舍不得你。”

  萧征易连骨头都酥软了,他握住周琰冰凉的手,问道:“你冷不冷?”

  周琰道:“有一点。”

  萧征易放开周琰,垂眸去解开自己的衣带。周琰却抬手握着萧征易的手,制止他:“山里很凉,你要穿好。”

  萧征易抬眸望着周琰。

  周琰放开萧征易的手,低下头,认真地亲手将萧征易的衣带系回去,低声补充道:“你抱着我就好,就像刚才那样。”

  萧征易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还是不知道的前几世里,积了什么大德。

  他就坐在地上,张开双臂将周琰抱住。

  周琰靠进他怀中,说道:“我想听曲。”

  两世里,周琰在萧征易面前都为人师表身为世范,萧征易从未听说过周琰还有听曲这般爱好。萧征易反应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在婺州城里,遇到萧玄陪周琰听曲的那一次,便问他:“是上次在婺州城里听过的?”

  周琰点头:“嗯。”

  萧征易道:“现在便带你去。”

  周琰摇摇头:“算了,咱们现在穷,还是不去了。”

  萧征易有些好笑,说道:“这点钱还是有的。”

  周琰道:“还是你唱给我听。”

  萧征易苦笑:“我哪里会唱曲?”

  他当年自从被萧玄找回来,就是按照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培养。萧玄甚至从未把他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来看待,与其说是父子,倒不如说是一个政I治工具。他除了政论权术和兵法,其余的一概都不会。

  过去,似乎只有周琰,真正把他当做一个人看。周琰会关心他作为一个人的渴望与情感,而不仅仅是其他人眼中那般,是太子,是个政I治工具。

  萧玄从前是会唱曲的,大概皇帝当久了,忘了怎么唱。周琰并不在意这些,笑道:“那我唱给你听。”

  萧征易点头:“好。”

  他心中莫名期待。

  周琰永远都是温良端方的模样,平日里一言一行都要为天下之范,手中不是令箭军旗,便是策论文章,他竟然会唱曲?

  就算会唱,也断然不会唱给旁人听的。

  周琰现在要唱给他听,他期待得不得了。

  但他心里又酸酸的,忍不住去想周琰有没有和萧玄在山林中相拥过,给萧玄这样唱过曲子。

  周琰靠在他怀里,清了清嗓子,悠悠地唱给他听:

  “莫愁湖上,酒卖斜阳。学金粉南朝模样……莺颠燕狂,关甚兴亡……”

  萧征易从不知道周琰唱曲原来如此好听。他唱曲时不说标准的官话,咬字皆是温柔得不得了的吴侬软语,一字一句婉转缠绵,都触动着萧征易的心。

  周琰唱的每一个字,都似乎寄寓着感情。

  温柔缱绻,却有一种穿透古今的苍凉。

  萧征易道:“好听。”

  于是周琰继续给他唱道:

  “乍暖风烟满江乡,花里行厨携玉缸,笛声吹乱客中肠。莫过乌衣巷,是别姓人家新画梁……”

  萧征易夸奖他:“我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曲子。”

  周琰笑得眉眼弯弯。

  萧征易就这么抱着他,听他唱曲。在他唱曲的间隙里,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说说话。

  周琰一向体弱,精神并不是很好,到后半夜时分,便靠在萧征易怀里睡了过去。

  萧征易抱着他,就在林子里坐着,望着天上的星河流转。

  他舍不得回去,就想永远这般抱着周琰。

  更怕这是一场醒来便要消散的梦。

  直到东方的天有了第一缕白光,透过树林的缝隙,洒落在周琰的发梢上。萧征易方才抱起周琰,走出山林。

  他还未到昭灵宫,半路就遇见了匆匆赶来寻找周琰的裴觉。

  裴觉一夜未见周琰回去,心急如焚,因周琰吩咐过要独自走一走,让他不要声张,也不要派人寻找,他只能一个人干着急,出来到处寻周琰。

  若是再寻不见,只怕顾不得周琰的吩咐,他就要派人搜山了。

  裴觉见萧征易怀中抱着熟睡不醒的周琰,连忙上前。

  萧征易给裴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出声吵到周琰,自己绕过裴觉,抱着周琰顺着带着晨露的潮湿石阶走下山去。

  萧征易的脚步很稳,裴觉还是跟在后面提心吊胆,生怕把周琰磕坏了一点。

  他一边跟着萧征易的脚步,一边在心中叫苦。

  大行皇帝的遗命,要他看顾好周琰。

  可大行皇帝想要他看好不能给别人碰的这件宝贝,受着多少人觊觎。

  他昨日才见太子与国师同床,今日又见太子抱着国师下山。然而他又不敢问太子发生了何事。

  他也实在难做。

  裴觉一直跟在萧征易的身后,跟着萧征易进了昭灵宫侧殿的门。

  萧征易将周琰在床上放好,解下他腰间的剑,给他盖好被子,回头对裴觉说道:“照看好。”

  裴觉连忙应“是”,心中松了一口气。

  还好,太子这回没有跟着爬上I床。

  萧征易将周琰交给裴觉后,步行来到正殿。

  众臣都已收拾好行装,但等太子下令,一起回转京师。

  萧征易对众臣说道:“丞相与众卿先行,孤有要事在身,暂且不回。”

  杜禹正:“?!!!”

  众臣:“???”

  众臣待问是何等要事,又不敢多问。

  一行人便在丞相杜禹正带领下出发回京。

  杜禹正纳闷道:“这仙华山是有什么好东西吗?当时先帝不愿意回去,如今太子也不愿意回去?”

  他腹诽道,倒不如迁都到仙华山,倒是省事了。

  杜禹正的亲信刘大人道:“今日见太子殿下满面春风,看起来心情甚佳,真是前所未有。”

  众所周知,太子平日里都阴沉着一张脸,好像心情永远都不好。

  昨夜里还刚不由分说斩了两名大臣,吓得他们人人自危。

  今日太子殿下却又喜形于色。

  可真是喜怒无常。

  杜禹正低声提醒道:“休要多言,以后的日子可要比从前难过。”

  萧玄算得上宽厚仁慈之君,新主却是喜怒无常刻薄寡恩。

  周琰又一向严明,眼里揉不得沙子。往日若不是萧玄拦着,不知动了多少人。如今萧玄驾崩,周琰凑上这样一个冷血又无常的新君,只怕日后的日子都要难挨了。

  .

  周琰一觉睡醒,已经近午。

  他从侧殿的床上安然醒来,见到坐在房中的裴觉,估计自己昨夜在山里睡了,是裴觉找到自己,将自己带回来的。

  他躺在床上回忆了一边昨夜如梦一般的情景,估摸着自己是在山中做了一场大梦。

  只可惜梦醒之时,携手相拥之人,早已不在。

  他在这世上本来唯有萧玄一人可以依靠,可以诉说衷情。如今一梦醒来,是真的彻彻底底只有自己孤身一人了。

  将来还不知是何等情状。

  那个话本、那个经常做的噩梦,都在随着时间的脚步悄悄逼近,好像暗处一双双虎视眈眈窥探他的眼睛。

  周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他仰面躺着,只听身侧裴觉的声音说道:“国师,昨夜教我十分担心,日后可切莫再如此任性。”

  周琰转头,看着裴觉。

  裴觉继续教训他:“深山之中,又是夜里,若是遇到什么……歹人,如何是好?教我如何对得起大行皇帝的嘱托?你要听劝。”

  裴觉说罢,叹息一声。他对太子甚是不放心。先帝将最珍重的宝贝交给了他,他自然不能对不住先帝,可他又总觉得新君想要欺负先帝托付给他的宝贝,教他急得焦头烂额。

  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他不能让大行皇帝的宝贝被他人欺负了去。更何况那个人是大行皇帝的亲儿子,未来的新君。

  这件事在他眼里,就与乱|伦偷自己小妈差不多。

  他必须要护着周琰,还要暗暗提醒周琰危险的存在。

  周琰没说话,只是用眼神指了指床头。

  裴觉顺着周琰的眼神看过去,噎了一下。

  床头上,悬挂着一把宝剑。是周琰睡着时萧征易从他腰间解下来,裴觉替他挂在床头的。

  这是萧玄留下的宝剑,名为斩鲸。金环映月,剑如霜雪。

  不知周琰是不是和萧玄学的,但自从他认识周琰起,周琰就到哪里都要佩剑。只是他从未见过周琰拔剑,哪怕问遍了身边的人,谁也没见过周琰拔剑。

  他看着周琰纤瘦的手腕,甚至怀疑周琰究竟能不能拔得动这把名剑。

  其实朝野上下有许多传闻,有人说周琰每日里佩剑是花架子装个样子,也有人猜测周琰有深不可测的武艺。但不论哪一种说法,都没有证据。

  裴觉心中也一直十分好奇。但细想想周琰若真有绝世武功,又怎可能当年在龙舒城遭乱兵追杀还不还手,倒要先帝出手相救。

  他大概是没什么武艺的,就算有,顶多是后来先帝手把手地教过他一点剑术,好在乱世里防身自保。

  若是萧征易要动他,他恐怕骨头渣都不剩。

  裴觉没好意思戳穿周琰,只是摇摇头,说道:“你在山里待了一夜,必然湿冷,汤池已经预备了,可要去沐浴?”

  周琰点头,从床上坐起来,跟着裴觉到了汤池。

  他与裴觉相熟,又都是男子之间,对裴觉没什么避讳,当着裴觉的面便解开衣带,退了衣衫。

  裴觉悄悄地打量周琰身上。他虽清瘦,每一寸肌肤看起来却都是有筋骨带着力度的,白瓷一般的的肌肤上,遍布擦伤和红痕,分外刺眼。

  一件丧服穿得犹如受了酷刑一般折磨,看得人都觉得触目惊心。

  裴觉没忍住走上前,想伸出手,又顿住了,问道:“疼吗?”

  周琰这才反应过来裴觉在问自己身上的伤痕,他垂眸看了一眼身上的擦伤,满不在乎笑了笑:“多大点事?”

  裴觉心道,你自己是不在意,可若是大行皇帝在世,看到这般情状,可就是大事了。若是大行皇帝看到,一定会大发脾气,降罪自己没能照顾好国师。

  周琰走下水去,被热水一激,方才觉得身上疼痛,他轻皱了一下眉头,却没吭声,对裴觉说道:“我昨夜在山中睡着,梦见了大行皇帝。”

  “你们心意相通,大行皇帝自然会托梦于你。”裴觉问道,“但不知大行皇帝交代了什么?”

  汤池的水汽氤氲,在周琰鸦色的长睫上凝了一层露华。

  长长的睫毛眨了一下,晶莹的水华映着山海一般的眉目。他似乎在考虑如何回答裴觉的问题。

  周琰回忆了一番那个梦的怪异之处,又难以启齿。

  他想不明白那梦是什么意思,最后避重就轻地对裴觉说道:“我给他唱曲。”

  裴觉点头:“大行皇帝肯定喜欢的。”

  周琰转念问道:“小裴,你知不知道,一个人亲I吻另一人,是表达何意?”

  裴觉一惊,他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昨夜太子亲I吻你了吗?”连忙将话咽了回来,说道:“听闻在有些蛮夷之地,这是一种见礼的方式……”

  说着,裴觉委婉地点了一下萧征易:“比如说太子殿下,早年生活在蛮夷侵占之地,也许就见过一些,说不定就懂这是一种蛮夷见礼的方式。”

  周琰“嗯”了一声,并不是很想提起萧征易。

  他泡完澡从汤池上来,裴觉替他将身上擦干,看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劝道:“还是不要穿了,或者把丝绸穿在里面。”

  周琰道:“别人都穿得。”

  裴觉毫不留情戳穿:“只有你是实心眼的。别人在里面偷穿了丝绸,你也不知情。”

  周琰不管裴觉怎么说,仍旧要穿丧服。

  裴觉只好命人去拿绷带来,将周琰身上被磨红擦伤的地方都上了伤药,用绷带缠上,一边责备他:

  “大行皇帝若是泉下有知,也不愿意看到你如此折腾自己。”

  裴觉给他包扎好伤口,周琰便又跑到灵堂上。

  灵前和尚道士们还在诵经做法,宦官们忙前忙后张罗纸钱纸人,大臣们多已回京,只留下少数人在昭灵宫。

  萧征易却还立于灵堂上。

  周琰吃了一惊,问道:“殿下怎么还在此处?”

  萧征易回头,看着周琰一本正经地回答道:“给父皇守灵。”

  周琰心中动容。

  他想,父子终究是父子,虽然萧玄还在世时,他们风父子二人不甚交流,看起来就如同没有感情一般。

  如今看来,其实他二人只是不会表达心中的感情。

  看看太子,现在有多孝顺。

  周琰说道:“大行皇帝泉下有知,一定会十分欣慰。”

  萧征易挑眉,没有说话。

  “但是,”周琰道,“还望殿下以国事为重。”

  萧征易道:“待送父皇下葬便回。”

  萧玄下葬,起码得等发丧后操办,少说也得数月。

  周琰:“……”

  萧征易:“半月,不能更少了。”

  周琰看着他不说话:“……”

  萧征易上一世已经摸到了周琰的脾气,对他硬来决计是不好使的,于是蹙眉哀伤道:“我想再多看几眼父皇,先生怎忍心将我赶走?”

  周琰听萧征易如此说,只好体谅他丧父之痛,说道:“那就半月,殿下需要早些回京。”

  萧征易得了他的准许,便陪他一起守灵。

  按照守丧的规制,每日里只能喝白粥。周琰倒是没事,他肠胃不好,平日里本来就经常喝粥。

  萧征易一边因为没肉吃苦不堪言,一边又想陪着周琰,强行灌了自己一碗白粥。

  他放下空碗,忍不住悄悄地打量周琰。

  昨夜的事还像一场美梦一般,牵动着他的心。

  他一边欣喜若狂,一边又十分懊悔,懊悔没有早一点察觉到周琰对他的心意。

  早知周琰也对他有情,并不全然排斥他,他不该总是克制自己,避开周琰,而应该早一点向周琰袒露情怀,让周琰的心思得到回应。

  他本以为没有机会再亲近周琰,补偿周琰。

  如今他决定好好留在周琰身边,从此开始关心周琰每日的点点滴滴,将过去落下的,全都补偿回来。

  周琰在他对面端端正正坐着,还在一勺一勺地喝着粥。他抬手时,衣袖下露出缠满了绷带的手腕和小臂。

  萧征易盯着周琰的手,问道:“先生,受伤了?”

  周琰不说话。

  裴觉替他答道:“是衣服磨的。”

  周琰看了裴觉一眼,扯好自己的衣袖遮住手腕,对萧征易说道:“没事的。”

  萧征易握住周琰的手,要将他的衣袖掀开。

  周琰将手抽回来,不给他看,一本正经地说道:“殿下,这样成何体统?”

  说罢,他不理萧征易,起身离开餐厅,去灵堂上向老道士请教经文。

  老道士是从附近金华观中请来的道长,须发皆白。他将一张纸递给周琰,对周琰说道:“每日持颂《玉清宝诰》,坚持七七四十九日,自然有元始天尊接引。”

  周琰看着纸上的经咒,回到位置上,跟着他们一起念。

  周琰念了一会儿,老道士凑上来说道:“国师颇有慧根,若是出家修行,必能大有成就。”

  周琰笑了笑,说道:“只求能对大行皇帝有所裨益。”

  老道士说道:“人死之后,前七日里,灵魂还会徘徊于身死之处。七七四十九日内,灵魂故地重游,再去生前所往之处。四十九日后,魂归地府。”

  周琰望着老道士,听得十分认真,点点头。

  老道士接着说道:“凡为帝王者,乃天上星宿降世,终归要回天去的,所以为大行皇帝念诵经咒,一定会于大行皇帝大有益处,能助其升天。”

  萧征易不信鬼神,听老道士说的话十分想反驳。人死以后有魂魄,那狗有无魂魄,诸如苍蝇蝼蚁之类又有无魂魄,怎么世法平等,倒在物种中分了三六九等。

  神仙既清净无为,跳出世外,怎么还分帝王将相。帝王将相就该是星宿,那那些历代以来昏聩亡国的末代之君倒也都是神仙了?这样的人也能做神仙?那些一心向善的普通人又怎么说?

  但是周琰是个轻易不当面驳人面子的,还听得格外认真,萧征易只得跟着周琰坐着听。

  老道士说道:“这四十九天,十分关键,关系到大行皇帝能否顺利回天,一定要诵经咒不能间断。仙华山中虽有灵气,但是不乏山精鬼魅,不可不防。”

  “尤其是这头七天里,亡人往往会回来寻亲近之人。人总有一些生前未能完成之事,一些放不下之人,因此都要来走一遭。”

  周琰点头。

  萧征易两日两夜未曾睡过,听得有些犯困,倚着身后的柱子,不觉睡了过去。

  裴觉给他找了一条毯子盖着,没有打扰。

  周琰看了萧征易一眼,起身出了灵堂。

  灵堂外已经候了一群要他批复解决问题的官员。

  待周琰一一解决时,天色已暮。他步行回到灵堂上,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萧征易,不动声色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坐下。

  萧征易睡到晚饭后方才醒来,看着白粥无甚胃口,想夜里带周琰去婺州城里吃点好吃的。

  说是守丧,但规制虽严格,人都是活的。

  各人心照不宣,其实私底下都不会严格遵守,否则岂不是将人折磨死。

  他见周琰端坐在灵堂上,轻轻地走上前,蹲在周琰身旁,在周琰的耳边轻声问道:“先生,想不想听曲?”

  周琰愣了一下,摇头:“国丧之中,不能听曲。”

  萧征易望着周琰,有些失落。眼前的人明明昨夜还想听曲,还给他唱曲。现在与昨夜里犹如换了一个人。

  周琰看着萧征易的模样有些可怜。

  周琰对自己要求很严格,对别人却一向要求不高。别人只要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他往往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他想萧征易还年少,又是在长身体,不能和自己一样光喝白粥听道法。

  少年人心性不稳,总归还是要去城里看一看,走一走,吃点好吃的。

  他在萧征易这个年纪,萧玄的叔叔病死了,他陪萧玄守丧,也是受不了灵堂上的寂寞,总是让萧玄偷偷带他出去城里吃好吃的。

  因此他还是理解萧征易。

  于是他低声对萧征易说道:“殿下想去便去吧。”

  萧征易:“……”

  他望着周琰沉默了片刻,向周琰撒娇一般说道:“我想要你陪我。”

  周琰闷咳了几声,说道:“我要守在这里,不如另找他人陪你去。”

  许是怕萧征易失落,他目光一动,甚至给萧征易找好了解决的方法,看着萧征易身后的人说道:“让厉统领陪你去。”

  萧征易身后,厉风闻言撇了撇嘴:“……”

  太子在意的是和谁一起出去,又不是出去这件事本身,另找他人还有什么好去的。

  果然周琰不愿走,萧征易便不再提出去去的事,在灵堂上陪他坐着。

  周琰跟着道士们一起诵经,直到半夜。

  夜里,萧征易又怕他饿了,亲自去给他煮了莲子汤,送到他跟前。

  周琰〔餹願離〕接过汤来。

  虽然是暑热天,但他肠胃不好,吃凉的容易受寒胃疼,因此萧征易给他煮的汤是温的。

  他接过汤时,小臂和手腕上的绷带又不经意间露了出来。

  萧征易悄悄地盯着他的手,没有说话。

  直到周琰将汤喝完,他命人接了汤碗,方才将周琰的手捉过来。没给周琰反应的时间,便将周琰的衣袖掀开。

  少年温热的指尖触碰在小臂内侧细嫩的肌肤上,周琰本能地颤了一下,想要缩手。

  萧征易抬手一扯,将周琰手臂上的绷带扯下来。

  露出一片暗红的擦伤。

  裴觉见此情形,心都提了起来,连忙跑上前。

  萧征易握着周琰的手,不觉捏紧。

  周琰禁不得他的力气,微微蹙起眉,眼角泛红,眼底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萧征易冷声道:“裴觉,你该当何罪?”

  裴觉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小裴,不必跪。”周琰抬眸,对萧征易说道,“小裴一直劝我阻止我,是我自己非要如此,殿下不必迁怒于小裴。”

  萧征易望着周琰说道:“去将衣服换了。”

  周琰淡淡地回答他:“不可。”

  换作萧征易本来的脾气,应当强行抱着周琰去换了衣服。今时不同往日,他知道硬来对周琰并不管用,垂眸抚摸着周琰的小臂,黯然伤感道:“先生,我觉得心中疼痛。”

  周琰:“……”

  萧征易继续说道:“我愧对大行皇帝。我曾答应要视先生如父,照顾好先生,如今先生受这等苦,我却只能看着,无能为力,教我如何是好。”

  少年说着,几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他的睫毛很长,清泪从琥珀色的眼睛里落下来,看着像个受尽欺负的小可怜。

  周琰:“……”

  “先生为大行皇帝守丧原是有理,但也要顾及自己的身子。”萧征易说道,“大行皇帝在世时,您如何守丧?如今改了,却显得是我们不守大行皇帝的旧制,在苛待先生。”

  裴觉跪在一旁连连点头。

  大行皇帝尸骨未寒,周琰答应了把萧征易当做自己亲儿子。如今亲儿子伤心落泪,周琰当着灵堂上也不能无动于衷,只好劝他:“你说要怎样?我都依你就是。”

  萧征易见周琰有一丝松动,便拉着他的手站起来,带去侧殿更换衣服。

  周琰虽对敌有凶恶之名,对待亲近之人,却一向好得没脾气。

  萧征易将周琰拉到房中,解他的衣带。

  周琰将手覆在萧征易的手上,按住他道:“我自己来。”

  萧征易抬起眼眸,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他如今领悟了,周琰就吃这一套。

  周琰迟疑地收回了手。

  萧征易认真地解开他的衣服,只见满身缠着的绷带,忍不住总指尖轻轻地抚上。

  周琰侧首轻轻地咳了一声。

  萧征易连忙收了手,给他披上白绸的里衣。

  给周琰穿好衣服,萧征易拉着周琰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半跪在周琰的面前,将周琰方才被他扯下绷带的小臂重新包扎起来。

  周琰垂着眸,一直在认认真真看着他包扎的动作,都没分过心。

  萧征易给周琰包扎完伤处,站起身来,垂眸注视着周琰。

  周琰坐在椅子上,抬头望着他。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萧征易有一点熟悉。

  室内烛光并不明亮,萧征易背光而立,微卷的栗色头发、脸部的轮廓,都映着一层浅浅的金光。

  有一点像昨夜梦里的萧玄。

  萧征易望着周琰,一手穿过周琰身侧,扶着他身后的椅背,俯身凑近。

  周琰一时有些恍惚,竟忘了躲避。

  直到萧征易的鼻尖触碰到了鼻尖,湿热的鼻息相交,周琰猛一激灵,回过神来,夜夜纠缠他的噩梦如蛆附骨,占满了他的脑海。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响彻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