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的夜晚比白天冷得多, 也更阴森。远处瞭望塔的灯光更显遥远,她们就像鱼群那样,在黑漆漆的海水里小心翼翼地游动着。
树木晃动不止, 谁也不清楚哪个角落里会不会突然冒出夜里巡逻的警卫。林元枫一言不发,只紧紧跟着塞西莉娅走出寓所大楼, 往一处矮坡走去。
女人拿着手电筒,神色悠然, 仿佛白日里散步那样, 显然是对这条路的情况了如指掌。她的风衣被夜风吹得飘起一角, 林元枫离得很近,时不时被这片衣角撩搔一下,弄得她手背微痒。
越过矮坡,周围的场景更加幽寂, 简直和儿童读本里住着女巫的森林一样神秘。没有灯光, 也看不见什么建筑物, 能感受到的, 只有重重树影,和身前人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你可以不用那么小心。”塞西莉娅突然开口, “这里很少有人过来,夜里更是。”
林元枫轻笑一声,抱起胳膊搓了搓:“我觉得跟你跑出来, 我已经很不小心了。”
她们在树林里走了很久, 终于,塞西莉娅转了个弯,引着她往东边走去。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清晰可闻, 穿出高大的树丛,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岬角。黑色的崖石匍匐在被月光照得清亮的绵密沙滩上, 她们站在高处,往远方望去,一切隐藏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短暂的静默过后,塞西莉娅说:“再往前走,就是牢房了。”
她微微抬手,手电筒的光束照向右前方。
林元枫朝那里投去一瞥,水泥浇筑而成的高墙在深夜里影影绰绰地伫立着,通了电的铁丝网攀爬其上。
“他们与斯科里普的交易就常在这里进行。”塞西莉娅又说。
林元枫转头,静静看着她:“船就停在这里?”
“嗯。”
“看来他还有许多帮手。”林元枫用牙齿轻轻碾了下唇,意有所指道,“那位警卫长先生,任职时间应该不超过两年吧?”
“他是在艾瑞克取代我父亲后的第三个月来的。”
“难怪。”林元枫低头,往岬角下方望去,嶙峋的海石凹凸起伏着,石缝间有什么东西在反着光,看着像是一截腐化了的手骨,但仔细一看,那其实是一只微微鼓胀着身体的灰白色蜥蜴。
困意在作祟,她感到眼皮有些沉重。按住额角用力地揉了揉眉心后,她又看向塞西莉亚,懒洋洋地问她道:“先前说到账本的事,你还收集到他和斯科里普公司之间的资金往来信息了?”
“我看见过。”塞西莉娅关了手电筒,将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嗓音压得很低,“就在他的书房里。”
“他的书房?”
“一块地板下面。”塞西莉娅说,“它的缝隙比其他地板更大,而打开地板,里面藏着一个保险箱,账本还有他们签订的一些协议就在保险箱里。”
林元枫有点吃惊:“原来那块地板下面放着东西。”
“你去过他的书房?”
“上次询问他关于救援的事时,就是去他的书房问的。”林元枫回忆了下当时的场景,不免笑了笑,“我只是觉得那块地板刮痕很多,没有多看,也没有多想。”
她眯起眼睛,在冷风中将衣领子往上扯了一下,“不过,你是怎么知道那下面有个保险箱的呢?”
“靠运气。”塞西莉娅说,“你觉得自己运气如何,卡茜小姐?”
“唔。”林元枫摸了摸鼻子,“不好不坏吧。”
“我也是。但有时候即使是不好不坏的运气,也能发挥很大的作用。”塞西莉娅淡淡道,“意识到他并非我的父亲后,我就开始暗中观察他了。某天我像往常那样去他的住所找他叙旧时,发现他神色有些慌张,像是有什么事急需完成。离开后,我躲到了房子后面,透过窗户,我看见他将那块地板拆开,在下面取出了一个保险箱。”
“后来,我趁机潜入了他的书房,打开保险箱后,看到了里面所有的东西。那时候我才知道,岛上莫名消失了的犯人究竟去了哪里。”
她轻轻扭过头去,黯淡的月光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她的声音,冷淡凝涩,像是苦掉的茶水。
“我并不是一个自诩正义的人。只是,那些犯人不应该遭受这些。”
林元枫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侧脸,女人的模样正在和脑海里某道模糊的身影渐渐重合。海风湿潮,万籁俱寂,她竟有一霎的恍惚。
不知为何,或许是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资料提示的缘故,游戏的虚拟成分很低,她总觉得这个副本真实到过分,简直像身处在另一个平行时空一般。
她已经不记得其他副本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了,但这个世界,绝对有让人沉浸乃至于迷失的资本。
“当然。”她轻声应和道,“他们已经被法律审判过了。”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
浪声阵阵,塞西莉娅将一只脚踩在一块光滑的岩石上,她似乎在沉思什么东西,头微微垂下,鬈曲的头发散落额前,遮住了眉眼,呼吸的气息比脸庞的轮廓更清晰。
林元枫一动不动,只这样看着她。像是看入迷了的姿态,但她的目光却很清醒,头脑亦是如此。
“塞西莉娅医生。”
她说着身子微倾,离对方近了几分,叹息似的吸了口气。
“虽然这么说有点冒犯,但是,你真的很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塞西莉娅有了点反应,抬头看她:“噢?哪里像?”
“我说不出。”林元枫笑了笑,眼风一扫,落在远处,用追忆的口吻道,“或许是感觉吧。你给我的感觉,和她给我的感觉很像。”
“她是你的朋友?”
林元枫摇了摇头。
“姐妹?”
“我是独生女。”
“那么……”塞西莉娅顿了顿,语气里没有任何调笑和惊讶的意思,只有平静的猜测,“情人?”
林元枫想否认,但她转念一想,又点了点头,说:“她让我很难忘。”
不过令她失望的是,塞西莉娅的反应完全没有她期待的那样有趣。女人听见她承认后,也只是把脚从石头上放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问道:“难忘?有多难忘?”
林元枫不禁挑眉,无奈地笑了一声。
“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也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那你为什么还能感觉到,我很像她?”
“谁知道呢?”林元枫满不在乎地耸了下肩,“大脑控制情感,无论你经历过什么,只要是印象深刻的,都会在那上面留下印记,在重复遇见相似的场景时,它就会像胶片冲洗一样,在药水里慢慢显出形状来。”
“所以,你现在还很思念她?”
林元枫轻叹:“你也会对这些事感兴趣吗?”
塞西莉娅微微一笑:“是你先提起来的。”
“好吧。”林元枫敛眉,状似无意地捂了下心口,过了好一会儿,才静静道,“只是偶尔。我不会让自己被困在里面的。”
塞西莉娅默不作声,林元枫以为她会继续说些什么,比如追问她与这位所谓情人的相识经历,但她没有,只是出神似的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神情诡谲不定。
片刻,她从口袋里取出手电筒,按亮,让它的光束打进了身后的密林里。
“该走了。”她说。
“我们明天还应该见面吗?”
“只要你能在凌晨保持清醒。”
“我可以补觉。”林元枫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坏笑说,“但是,塞西莉娅医生,你可就要辛苦一段时间了。”
塞西莉娅对此的回应是一声很浅淡的,仿佛鼻音的笑。
***
在基德尼岛的白日显然不如深夜有意思。天黑之后,她能和塞西莉娅见面,将那些隐藏在监狱中的阴暗秘辛一点点挖掘出来。
然而天亮之后,一切归于沉寂和乏味。女警卫苏珊严格地监视着她们一举一动,不允许她们离开这栋大楼,哪怕是想见一见丈夫的罗伊太太,都被她给拒绝了。
林元枫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起居室里,靠在窗边,边听达娜说着她那无聊的可以猜出每一位出场人物性格和口头禅的高中生活,边静静凝视着窗外,观察着周围的地形。
“为什么你总是望着窗外?”达娜抱怨道,“这儿的风景可不好看。”
林元枫微微一笑,反问道:“达娜,如果罗斯金先生迟迟不为我们联系救援队,你觉得我们的家人会不会以为我们已经沉尸大海?等我们回去的时候,说不定葬礼都已经举行完了。”
达娜面色微变:“别这样说。”
很快,她又恢复了这个年纪特有的乐观,“就算真的举行完葬礼了又怎么样?等我们回去后,我们就是世界上少数的几个活着见识过自己葬礼的人,这很酷哎。”
“是啊,这很酷。”林元枫转眸,平心静气地看着寓所外的人们匆匆来往。
趁着傍晚苏珊给她们送来晚饭的空档,她对她请求道:“我能再见一见罗斯金先生吗?”
林元枫叹了口气,眼睑微垂,很是疲惫的样子,“已经过去两天了,也不知道卫星电话的事怎么样了。老实说,我在这里有些焦虑。”
“恐怕不能满足你这个要求了。”苏珊面上没什么表情地说,“罗斯金先生生病了,正在接受治疗。”
林元枫吃惊道:“病得很重吗?”
“听说喉咙肿胀,身上起了红斑。塞西莉娅医生说情况不是很糟糕,只是需要服药和静养,可能和你上次一样,也是被什么不知名的虫子咬了吧。”
“是吗?真遗憾。”林元枫惋惜道,“那还是先等罗斯金先生身体好转吧,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
待房门被关上后,她所有的神情在一瞬间尽数隐去,耐人寻味地勾了下唇。
当天夜里,她又偷偷摸摸地来到了三楼,推开了塞西莉娅宿舍的门。
“他没有发现你对他下药吗?”林元枫问。
塞西莉娅淡淡道:“连他自己都记不起来,他对氨基比林过敏了。”
“他的情况如何?”
“在住所静养,由莱斯特照顾他,顺便,帮他处理一些监狱的公务。”
塞西莉娅说着,忽然看了眼床头柜上摆着的立钟,目光变得深沉起来。
“卡茜,现在是凌晨两点二十三分。”她说。
“我知道。”
“星期一的凌晨两点二十三分。”塞西莉娅微微垂眼,“卡茜,在这之后,你都不要来找我了。等星期三的那天凌晨,你再过来。”
林元枫一愣,接着点头:“我明白了。”
“星期三啊。”她又似笑非笑地轻声感慨,“真是令人期待的一天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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