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去吗?”秦唯西站在护城河桥头,眺望不远处挤在城墙根下,肮脏混乱的窝棚,忍不住掩着口鼻,迟疑地问。

  “真的要去。”柏嘉良握着她的手腕,扭头,微笑,扯了扯,“走吧。”

  “血族的鼻子可比你灵敏。”秦唯西小声嘀咕,眉已经蹙了起来。

  “去不去?”柏嘉良脸上笑容一收,眼神漠然。

  “去。”秦唯西竟然被她那一眼看得心惊,默默放下了捂着口鼻的手掌。

  她一边茫然气恼于自己居然被人类一眼给“吓住了”,一边乖乖缀在了人类后边,亦步亦趋地,跟着人类来到了自己从没有来访过的窝棚区。

  日已西斜,柏嘉良再次踏上了这片遍布着脏水和污泥的土地,环视一圈,微微挑眉,扭头,望向身后的人。

  “他们好像很怕你,”秦唯西的语气玩味起来,望着那些躲在缝隙里裹着破布瑟瑟发抖的人们,“上午也是这样吗?”

  “不,上午不这样。”柏嘉良抿抿唇。

  “女士,他们是在害怕。”身后响起了小男孩清澈而畏缩的声音,没有像上午那样夸张的夹起嗓子。

  柏嘉良转身,看见了一张熟悉面孔——今天上午遇见的那个努力推销自己的小男孩,他泛黄微卷的发丝看起来更加干枯无光了,面色也极为苍白,左手放在怀里,右手按着左手小臂。

  “他们在害怕什么?”柏嘉良蹲下来,平视男孩,朝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在害怕您,”男孩垂下头,低声说,“之前那些人也来抓过人,有时还会波及到邻居们。而且被抓走的人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有人说……他出城的时候看见过那些人的头颅被挂在了旗杆上,被秃鹫啄食着。”

  柏嘉良怔了怔,抿了抿唇,嗓子干哑,“这种时候多吗?”

  “以前很多,”男孩点点头又摇摇头,“但现在很少了。我爸说是市里的尊贵市民还有【黄金】大人文明而仁慈,但我觉得可能就是他们觉得臭,还会吓到人而已。”

  柏嘉良轻吐出一口浊气,沉默了一会,唇角又提上了丝笑,“好吧,他们怕我,但你怎么不怕我?”

  “我怕您,女士,”男孩的声音更低了,“只是我正好在您身后,没办法经过您而又不引起您注意罢了。”

  “但你可以不和我搭话的。”柏嘉良挑眉。

  男孩咬了咬唇,终于抬起了头,小声说,“您是第一个被抓走之后还回来的。”

  柏嘉良笑得真实了些,扭头看了眼身后抱臂的秦唯西,眨了下眼睛,“我有一个比较给力的朋友。”

  秦唯西移开视线,面无表情。

  什么朋友。

  顶多算一只想养的人类。

  “女士,如果您没有其他事了的话,我先回去了。”男孩小声说。

  柏嘉良点点头,站起身,给他让出了一条道,又随口问了一句,“你刚才去哪了?怎么从外面回来?”

  男孩的表情一下就紧张起来了,捂在怀中的左手捂得更用劲了些,低下头,嗫喏着,“……我去外面找了点吃的,我还有两个妹妹。”

  柏嘉良察觉到了男孩骤然绷紧的情绪,却没有揭穿,而是微笑着问,“找到了吗?”

  “找到了。”男孩低着头就要往里走。

  “他在撒谎。”秦唯西站在一旁,冰冰凉凉的话从她口中吐出。

  男孩脚步一下就顿住了。

  柏嘉良朝她投去一个不满的眼神,眸光中似乎有些责备。

  “他就是在撒谎,”秦唯西的目光并没有在男孩身上停留,而是望向了柏嘉良,“我说了,我的鼻子比你灵,他身上有血。”

  柏嘉良怔了怔,随后用力闻了闻。

  空气中隐隐约约的确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被揭穿了的男孩并没有逃跑,也没有辩解,只是突然蹲在了地上,弓起身子,像是牢牢护住了什么似的。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始抽泣起来了。

  柏嘉良这才注意到,男孩穿了件对他来说过于宽大的外套,像是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但他紧紧揪着衣摆,腹部隆起了一个绝不属于营养不良的小男孩的弧度。

  于是她又蹲了下来,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肩膀。

  “拿出来看看。”

  男孩抬头看她,过了好一会,从怀里掏出了小半袋发着霉的米,又往怀里摸了摸,摸出两根不同颜色的,劣质而粗糙的发簪。

  柏嘉良望着地上的东西,皱起了眉,过了好一会,她声音放缓了些,温声问,“哪来的?”

  “很显然,如果是偷来的话,没必要偷一袋发霉的米,”男孩还没开口,秦唯西就淡淡道,“所以,人类,卷起你的袖子,左边那只。”

  男孩抿抿唇,头埋得更低了,但还是慢慢卷起了左臂的袖子。

  那上面有一个针眼。

  “我去黑市卖血了,”柏嘉良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一丝属于幼兽的嘶哑声音,“邻居阿姨介绍的,卖一次血能吃三天。”

  柏嘉良的面色瞬间难看起来了,探手,用力握住了男孩的手臂,仔细打量着那个针眼。

  “呵,”身后某位血族带着几分感慨地摇了摇头,“至少五百毫升,再多抽点你就没命了,对于一个营养不良的孩子,他们还真下得去手。”

  男孩惊愕抬头,声音都尖锐了几分,“他们说这很安全,不会有事,只是抽走了一点点。”

  秦唯西瞟了他一眼,淡淡道,“不要怀疑一位血族的判断。”

  “血族?”男孩怔住,随后吓得往后缩了缩,“血族。”

  他嗫喏了会,低声说,“他们说我的血……就会被卖给血族。”

  秦唯西一怔,随后死死拧起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以后别去了。”柏嘉良回头看了她一眼,吐出一口浊气,又扭头,望向眼前的男孩,揉了揉他的发丝,“不安全,那针管脏。”

  “不会比我还脏的。”男孩哀伤地笑了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柏嘉良摇头,又轻轻握了握男孩的手腕,“答应姐姐,别去了。”

  “可我还有两个妹妹。”男孩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骤然挣脱她的手,捡起地上的米袋和发簪塞进怀里,一溜烟就跑了。

  两人目送着他的背影七扭八歪的消失在了蜿蜒的窝棚中,秦唯西想了想,扭头望向柏嘉良,“想去看看嘛?”

  “你找得到在哪儿?”

  “嗯,可以闻到味道。”

  “那走吧。”

  ……

  当两人在一个窝棚前站定时,柏嘉良有些茫然。

  “秦唯西,你确定你找对地方了?”

  “我确定肯定及一定。”秦唯西表情也有些古怪。

  面前的小小窝棚中蔓延着米香,和淡淡的肉香。

  柏嘉良沉默了会,伸手,挑开了窝棚前挂着的帘子,随后瞳孔一缩。

  窄小的窝棚里只有一张破床和一口破锅,床上“睡着”一个浑身肿胀的成年人,面上盖着一块布,而锅里煮着一片片的肉,之前见到的男孩正在面无表情地将一根折断的椅子腿塞进炉火中。

  任谁看了这场面都会起鸡皮疙瘩。

  “哥哥,有客人。”窝棚里传来了女孩怯生生的声音,两人扭头,这才发现窝棚角落里还坐着个女孩,乱糟糟的头发上别着亮黄色的劣质发簪。

  秦唯西往男孩的方向一瞟。

  另一只大红色的发簪在他手中,被紧紧握着。

  “你不是有两个妹妹么?”柏嘉良站在了男孩身边,低声问。

  男孩面无表情地抬头,眸光灰暗,毫无神采。

  “她把自己卖了。”他轻声说。

  秦唯西望向锅里的肉。

  百分之百的正宗猪肉,只有一小块。

  这大概就是那个女孩换回来的东西。

  “谁买了她?血族?”她听见自己轻声问。

  “……不,女士,听说是内城的贵族。”

  秦唯西无端松了口气,想要安慰安慰这个男孩,“那不是挺好么?至少过上了好日子。”

  男孩的目光沉了沉,静静凝视着她。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在面对谁,但他灰暗的眸光中渐渐迸发出了火焰。

  “不,不是这样的,女士,”他依然保持着礼貌,冰冷的说,“我的妹妹,或许在几天之后,就会顺着护城河回到这里,和我爸爸一样躺在这里。”

  “教院不会做些什么吗?”柏嘉良知道他话语中的含义,却又不得不轻声问。

  “会,”男孩唇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他们会免费给护城河里的尸体提供棺材和墓地。”

  柏嘉良沉默了会。

  “对这种行为,教院有什么规范和措施吗?”

  “您觉得会有吗,女士。”

  柏嘉良缓缓伸手,撑住脸,不让男孩看见自己难看的脸色。

  她几乎都已经能说服自己,不去干涉这些了。

  但她做不到。

  她也无法相信,那样辉煌灿烂自由的国度,就在首都之内,存在着这样的混乱和肮脏。

  “是有什么会被改变吗?”她喃喃自语。

  “当然会被改变。”有人温声回答她。

  柏嘉良愕然抬头。

  声音很熟悉。

  一只手挑开了窝棚前的帘子,一个男人站在了她面前,微笑着。

  “是你?!”柏嘉良瞪大了眼睛,“等等,你为什么在这儿?”

  “一个没有成年人的窝棚,两个孩子煮饭煮肉而没有被饿昏了头的流浪汉打扰,你觉得是什么原因?”男人笑眯眯的。

  柏嘉良了然点头。

  “他是谁?”靠在一旁许久没有出声的秦唯西突然问道。

  “额,一个朋友。”柏嘉良望向男人,有些迟疑。

  她不太确定,现在这家伙认不认识自己。

  看起来,他是属于这个时间线的。

  “一个朋友,”秦唯西咀嚼着这四个字,随后叹了口气,“人类,我得提醒你,他手上拎着的,是【黄金】血脉相通的半神器,金之权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