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肆一生中被气炸的时候屈指可数,她情绪一直很稳定,几乎没人能有本事让她内心有什么波澜。

  但周清辞轻易做到了。

  就那么轻飘飘一句话,让景肆觉得如果自己是个死人都能立马诈尸。

  她要和谁约会?和谁过夜?是朋友圈照片里的那个外国人吗?

  那人不是在外国吗?难道漂洋过海来找她了?

  对了,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她女朋友?其实也不太确定。

  什么都猜不透,什么都没法猜。

  心里酸溜溜的,她承认自己对周清辞还有很大的占有欲。

  景肆左翻翻身,又翻翻身,内心不悦,掀开被子起身。

  下床,一踩到地上,浑身都是软绵绵的。

  这种被人牵动情绪的感觉不好受,景肆心里闷得慌,拉开房间的窗帘,到阳台上去。

  她想着,周清辞刚下楼不久,或许还能看她一眼。

  阳台的视角正好可以看到楼下的情况。

  没一会儿,见周清辞从大堂里走出来,她没打伞,只是扣上了外套的帽子,双手揣兜里,一个人走在雪地里,步伐缓慢。

  白雪飘落,雪里的人看起来心情不错,只见她停下脚步,捧了一团雪在掌心,又捏成一个雪球,往天空抛掷。

  啪!

  雪球落在地面又碎了。

  景肆站在阳台,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切。

  她以为周清辞会走的,结果没有,那人好像玩雪上瘾了,又捏了好几个雪球,扔到空中任其碎裂,如此反复。

  这边闷得慌,那边竟然在玩雪。

  “喂!”景肆往楼下喊了一声。

  楼下的人抬起头,脱掉帽子,眯着眼睛看楼上的人。

  “你干嘛?”周清辞往楼上喊:“你偷看我!”

  “哪叫偷看?”景肆眼里噙着光:“谢谢你,所以目送一下你。”

  “嘁。”周清辞拍拍手里的雪,“想发高烧就多在阳台待会儿啊!”

  现在倒是更会嘲讽人了。

  景肆靠在栏杆上,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昨晚上我

  做梦了。”

  “啊?什么?”楼下的人不明所以。

  “梦到和你这样,一起在玩雪。”

  她想和她一起过冬天,玩玩雪,打打雪仗,或者说,就在雪地里并肩走走。

  都是在梦里,很多次,无数次。

  今天是最接近梦境的一次,所以景肆有些恍惚。

  如此美好的瞬间,如果可以一直停留就好了。

  但楼下的人很快击碎了这个梦。

  “说什么?没听到!”周清辞摆摆手,“走了!”

  视线里,周清辞重新盖上外套帽,双手揣进兜里,闷头往前走,切断了这短暂的对话。

  那道身影越来越远,直到被树枝遮挡,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景肆站在阳台上,目光还落在楼下那片雪里,那里满是周清辞的脚印。

  很久过后,觉得有点冷,景肆才转身回到房间里......

  *

  有时候,冬天显得很漫长,要等待天黑总是很难。

  生病的时候习惯昏昏欲睡,景肆回到房间,整个人提不起精神。

  她钻进被窝里,睡睡又醒醒。

  期间景绮来过几次,大多是帮忙倒水,或是拿小毛巾替景肆降温。

  “妈妈,你好点没有?”

  耳边是景绮的声音,她声线还是软叽叽的,和从前比起来好像变了一些,没有那么稚嫩了,长大了一点点。

  景肆闭着眼点头,“嗯,好多了。”

  景绮守在床边,小手手抓着被单,“你喝不喝粥?张妈给我们熬的,放冰箱里了,热一下就可以吃。”

  “妈妈暂时不喝。”没什么胃口,“你饿了就先吃。”

  “我不饿,我刚刚吃了一点水果和零食。”景绮咧嘴笑,脑袋在景肆肩膀上蹭了蹭,小声问她:“姐姐来了,你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好多了。”景肆很欣慰,她知道,景绮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爱,“宝贝,谢谢你。”

  孩子的世界很简单,也很透彻,即你喜欢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我觉得姐姐和以前差不多。”景绮嘟了嘟嘴,“不过又差一点点,需要一点耐心。”

  小孩子

  懂,其实什么都懂。

  景肆惊讶于她的观察力,也很感动。

  有时候景肆觉得,不单单是她抚养景绮,景绮也在治愈她,她们的关系是相互的,不是单方面的付出。

  在她孤立无援的时候,景绮总能给到她安慰。

  景肆搂景绮进怀里,在她脸上蹭了蹭,“有你妈妈也很开心。”

  景绮乖巧点头,“你开心就好。”小家伙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又戳了戳,“妈妈,你在我这里,是第一位的。”

  啊,她实在太可爱了。

  景肆没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母女俩聊了一会儿,景肆稀里糊涂又睡着了。

  做梦了,但已经记不得内容。

  醒来的时候,卧室一片漆黑,身旁已经没有景绮的身影。

  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

  景肆明显感觉到身体恢复了很多,起身去门外,发现景绮在客厅看动画片。

  “吃饭没有?”景肆问她。

  “吃过了,热的粥。”景绮放下遥控器,“你喝不喝?我给你热!”

  景肆点点头,“喝点。”

  小家伙蹦蹦跳跳去厨房了。

  她今年上二年级,年纪小小,但基本的生活技能已经有。

  热个饭也是得心应手。

  开火,拿碗,热粥,关火。每一步骤都非常到位。

  几分钟后,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粥到景肆面前。

  “妈妈,热好了!”说着还贴心地把勺子递给景肆,“快吃快吃。”

  “谢谢宝贝。”

  “不客气,你生病了,多吃一点,然后才好得更快!”

  她这么贴心,搞得景肆又想哭了,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就很容易被这种琐碎的生活小细节感动。

  景肆憋下眼泪,认真喝粥。

  张姨手艺不错,青菜瘦肉粥煲得很到位。

  满满一大碗,景肆强迫自己全部喝下。

  要多吃饭才有力气啊~

  一旁的景绮坐在旁边看她吃,好像想到了什么,说:“今天小周姐姐走的时候,拿了一大包东西走。”

  景肆放下勺子,“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啊,她用垃圾袋装上的。”

  “是家里的垃圾吗?”

  景绮接着摇头,“我不知道是不是垃圾,反正她拎着就走了。”

  景肆困惑,家里好像也没什么东西她会带走的。

  “可能就是垃圾。”

  景绮点点头,“哦,那可能就是垃圾。”

  晚餐过后,景肆精力恢复不少,觉得明天就可以正常上班了。

  她让景绮不准看电视,赶紧去睡觉。

  “想再看一集!”

  “不行,明天要上课。”

  “呜——那周末多看一集!”

  “周末可以。”

  “那好吧。”

  “去刷牙。”

  小家伙倒是很听话,她已经养成了早睡的习惯,乖乖到卫生间刷牙去了。

  客厅空了出来,成为景肆的主场。

  她白天睡了一天,晚上完全不想睡觉,于是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平常工作很忙,不怎么看这些。

  事实上,景肆对那些综艺也不感兴趣。

  思索着,她拿出了自己的相机,连接到屏幕上,开始播放。

  录像而已。

  三人旅游那一次,拍了不少视频。

  画面里,周清辞开着车,扬起笑容:“冬天啊,冬天景老师想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是你的跟屁虫,跟着你跑!”

  “你怎么又看这个!!!”景绮闻声从卫生间出来,一边刷牙一边嘟哝,“看不腻吗?”

  景肆一脸严肃:“刷牙就在卫生间刷!”

  景绮没动,又看屏幕,边刷边看。

  一些烂熟于心的对话,景绮都能背下来了:

  “所以你打算和我去很多地方,是吗?”

  “那当然啊,至少要去一百个,一千个,唉,不够,一万个也行!”

  景肆摁了暂停,看向景绮。

  “看什么看!刷牙去!”

  “喔!”景绮转身往厕所溜了。

  谁稀罕!几个烂视频反复观看,看得包浆了都。

  这边景肆切了下一个视频,她窝在沙发里,裹着小毯子,目不转睛看着录像

  。

  据说相片和录像是唯一能让时间停留在过去的东西。

  影像反射的光落在景肆的脸上,模糊了她的眼睛。

  “就怕景老师到时候嫌弃我!”

  “我嫌弃你干嘛啊~”

  “啊,那可不清楚了,万一景老师哪天抛弃糟糠之妻呢……”

  “嘴贫!”

  画面刺激着眼睛,周清辞开玩笑的笑容本身很治愈,但达内心深处时,总是觉得有点心酸。

  影像定格了某段时间,但人一直在往前走。成为两条完全不相交的平行线。

  什么去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地方。

  一个都没有。

  “景老师,你拍完了吗?”

  “还没呢,我在录像呢。”

  “你居然录像!我有镜头恐惧症!”

  “骗人,你明明在笑。”

  画面里传来周清辞的笑声。

  景肆看着视频,也笑了出来,下一秒又心如刀割。

  想起下午的对话,心想,现在是晚上九点半,她在哪个餐厅和哪个女人约会呢?

  今晚的雪那么大,她又要在谁家度夜呢?

  没有答案。

  浴室内,景绮刷完牙快出来了。

  景肆抽了一张纸巾擦擦眼泪,关掉了视频。

  没一会儿,景绮走出来,小胳膊晃了晃,抬起来伸了个懒腰,“那我睡了哦~”

  “晚安宝贝~”

  “晚安晚安!”景绮跑过来亲了景肆一口,“你也早点睡,不准吃药药!”

  “好,不吃药药。”

  骗小孩儿呢。

  今晚不吃个几片估计是睡不着了。

  道晚安后,景绮乖乖睡觉去了。

  景肆闲来无事,为了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她随便选了一点东西来看,算是消磨时间。

  两个半小时的老式话剧,内容有点无聊,即使无聊成这样,景肆依旧毫无困意。

  她关掉了客厅的灯,百般无聊靠在软枕头上,又陷入了失眠状态。

  总是忍不住要去想,周清辞约完会没有,现在回家没有。

  看了眼时间,快十二点了。

  景肆琢磨着,这样子一直想也不是办法,只会越来越焦虑越来越难受的。

  干脆吃几片药睡觉算了。

  她起身,走到茶几旁,到药箱的位置去拿药,结果柜子一打开,发现医生给她开的那袋药不见了。

  ?

  到哪去了?

  又来回四周翻了翻,没有。

  她琢磨着,明明昨晚还吃了的,明明就放在这里的,肯定是被人拿走了。

  张姨不可能动她的药,景绮更别说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

  突然回忆起晚上吃饭的时候,景绮说周清辞临走前好像带走了什么。

  难道周清辞把药带走了?

  景肆愣在原地,恍然之间,内心有种说不出来的愉悦感。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周清辞是关心她的。

  明明药不见了,却有种比吃了药还安定的感觉。

  景肆站起身来,在客厅来回踱步,思考着,焦灼的,炽热的情绪涌上脑袋。

  还有一点点胆怯的,犹豫又踟蹰的。

  太复杂了!

  怎么办?她想给周清辞打电话。

  一番挣扎过后,景肆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翻出那个号码。

  好几次想拨通,手悬在空中未摁拨通,又怯了。

  但又觉得不行,得拨,就算被挂断,这个电话也要打。

  如果今晚不打,下一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咬咬牙,电话拨通了......

  嘟了几声,没人接通。

  景肆心沉了沉,现在这个时候,她在干嘛......

  正想着,下一秒接通:

  “喂?”听声音还很清醒。

  景肆稳了稳心情,淡定道:“喂。”

  “打电话给我干嘛?”

  景肆开门见山:“你是不是把我药扔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找了半天没看到,寻思着是不是你拿走了?”

  “没有啊。”周清辞轻轻咳了一下。

  “不可能,绮绮看到你扔的。”

  “……”周清辞:“所以呢?”

  “喔~”一点喜悦滑过景肆心头,仍强装镇定:“干嘛要扔?我不吃就睡不着。”

  “不是让你戒掉?还吃干嘛?”

  “可是我睡不着。”景肆扬了扬唇角,心有一计:“你也不告诉我就扔掉,这很麻烦啊。”

  周清辞:“......”

  好像扔她的药是有点冲动了。

  但她确实不想让景肆吃。

  这个想法就很让人烦躁。

  “我打个电话看能不能让人给你买新的送过来。”

  “你买不到的,这个要医生开处方才能拿到。”

  电话这头,周清辞揉了揉眉头,如此一来,确实麻烦了,如果私下偷偷开药是不是犯法的?扔的时候压根没想这么多。

  “那怎么办?”

  “你别急,也不是没有办法补救的。”

  “补救?”周清辞皱了下眉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补救?”

  “我想想……”景肆不疾不徐说:“嗯……这样吧,你和我打会儿电话?哄我睡觉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