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日本的那一刻,兰堂的解释邮件也随之补了过来。

  织田作在法国和默尔索大干了一架。两人的身份敏感,很快就被驱逐出了境。但事情却在法国政府那边留了底。兰堂回来之后本想去找原来认识的人摸摸情况,却无意中得知了这件事,便立刻想办法写了新书,许愿唤醒了我。

  “不会到原著那地步的,昭也。你之前救了我一命,这次也信我一回,我会想办法让法国政府把Mimic这摊烂摊子收回去的。”兰堂宽慰我道,“你已经改变了太多东西,这次也会是一样,所以千万不要着急。”

  冷静,冷静,千万冷静。

  原著的爆炸与火光像天衣无缝的异能力一样在我的眼前反复闪现。我就像是那个遇见了纪德后的织田作,所有基于未来进行的修改都最终会在新一轮的预测之中踏上一条新的死路。我不知道他怎么熬过这种反复看见自己踏上绝路的痛苦。我只知道,我绝对不能允许自己败在这里。

  绝对不行。

  我几乎是飞奔着挤出了机场,下一秒,就见坂口安吾已经停车等在门口了。我没有问他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只是立刻上车关门,急道,“织田作怎么样了?”

  “你回来了就好。”安吾先生像是稍稍松了口气,在外等候时的那种肃然很明显消融了几分,“默尔索把他的情况传给了Mimic。纪德对他很感兴趣,认定了他是能给予自己和Mimic解脱之人,所以在横滨发起了全面进攻,试图以此逼出织田作。这种大规模的军事化武斗政府官方不能参与,因此异能特务科还是和港口黑手党签订了协议,给出了异能开业许可证。但种田长官额外加了一条要求,即在处理过程中,港口Mafia要尽最大可能支援织田作,且在事件彻底结束以后,织田作要和我一样彻底脱离港口黑手党。”

  “最大可能?这可不符合最优解。”我迅速记录并分析着每一处信息,“森先生把Mimic引来就是看准了他们本身只有极少数是异能力者,不会在对拼中损耗港口Mafia珍贵的异能力者资源。但织田作作为一个不杀人的底层黑手党,在他眼里不过是颗可以被舍掉的棋子,在原本的规划里他就该与纪德同归于尽。这样既体现出港口Mafia为了了结这件事所付出的代价,又不至于让森先生过于心疼。但如果要保下织田作,那可就是另外的算法了。毕竟杀人永远比救人容易。”

  “你说的没错,但你或许忘掉了一件事。”坂口安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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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在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不,不是你不在的时候,恰恰是你在的时候。”坂口安吾的目光在看后视镜的同时扫向了我,“虽然这样说可能有些冒昧,但你现在在大家眼里,都是和织田作绑定在一起的。他可不再是孤身一人了。而你的异能力……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许愿式异能的价值不亚于超越者。何况你的力量限度,谁也没有看到过极限。”

  “这种话可不兴说啊,安吾先生。”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嘣嘣直跳,我的焦躁几乎要漫出来,脸上却仍是端着笑,“漫画里这种话往往就是flag。像上次去法国,我说去去就回,结果就一直没能回来。”

  坂口安吾闻言闭起了嘴,好半晌,才似乎在反复斟酌过后又决定反驳道,“其实不会的。这就跟星座类似,是一种自证预言。因为你只看到了这些出了事的案例,所以才会觉得概率高。事实上,如果什么都没发生,你很快就会忘了它,一切就又和平常的一天没什么两样。”

  “但愿如此吧。”坂口安吾似乎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缓解我的焦虑——我承认我此刻确实有些敏感,但我已经不在乎我的情绪了,“那织田作呢?”

  “他委托我把孩子们接走照顾,自己则继续去和默尔索纠缠了。别误会,这是他自己的想法。你那天突然消失,他出来后彻底慌了神,只能去找默尔索试图问到些线索。我已经给他发消息说明你的情况了,他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你先在孩子们暂居的住处稍等一下,我们再一起补全一下对策。”坂口安吾答道。

  “不行。我有种相当不好的预感,我要立刻见到他。”我摁住了胸口,试图把跳到嗓子眼的心脏重新摁回胸膛,又撇开脸凑到窗边,试图让凉风带走我脸上的热。

  一个带着罩耳样式的白绒毛帽子的男人,就这样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

  “停下!安吾君!”我几乎是跳车而出,试图追上那个俄罗斯人的踪迹,却在七拐八弯间跟丢了人。我恨恨地锤了一下墙,刚要回去找坂口安吾,眼前却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默尔索。”

  我开始后悔临走的时候没来得及从安吾先生那里顺一把枪了。

  他似乎也怔了一下,“你居然真的回来了?这么多人拼了命也想摆脱这个世界里的一切,我好心送你去回去,结果你居然抛下那里的一切选择回到了这里。就这么着急找死吗?”

  “不,我比任何人都想活着,都想所有人好好活着。”话音未落,一声巨大的轰鸣从不远处传来。我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的冲击。各种不好的预感在这一刻齐齐得到应验,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往爆炸的源头冲了过去。

  那里跪着一个人,衣衫褴褛,血色加身。嘴里含混不清的嘶哑让他失去了所有的语言能力,就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一个人面对着世界上所有的绝望和恶意。

  我的泪霎时就涌了出来。

  “织田作……”跑了几步我的腿就开始发软,前面冲得太猛的后遗症在这时不争气地爆了出来。

  我甚至没有那个闲暇停下来揉开抽筋的小腿,只是勉强维持着一个不至于让自己彻底失去行动能力的姿势,连滚带爬地摸了过去,“织田作,是我,是昭也啊。”

  他的脸埋在手掌里痛哭,却没什么声音。我闻到了他身上的血味,颤颤巍巍地挤进去垫住了他的手,强行给他拖住了底,“我回来了,没事的。织田作,相信我。”

  他猛地抱住了我。下巴搁在我的肩头,手则死死地锢住了我的腰。在喘气都快成困难的情况下,我只能轻轻抚摸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我在,相信我,会有办法的。”

  他说不出话,只是拼命地摇着头。我安抚地亲了亲他的侧脸,却突然听到了他以许愿方式递过来的心声,“昭也,我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恨我自己。要是我没有异能力,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执念……那么这一切噩运,是不是就不会降临在我身上了?”

  “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非要逼着一个不想杀人的人去杀人……逼着一个不想死的人去不死不休?”

  他说这话时浑身发麻,牙齿也不自觉地打着颤,身体僵硬得像是穿着短袖坐在秋季的寒风里,却又因为打针而被注射器牢牢束缚在原地。绝望与恶意随着针管慢慢爬满他的全身,逐渐堆叠成巨大的战栗。可他只能任着他把世界的恶意全部滴完,再从他的血管里回吸出殷红至发黑的血来。

  观众们对着针管指指点点,说,你看,这人连血都是黑的,果然和我们想的一样。

  他却抖得说不出话。你说,谁的血回抽进针管时不是黑的。

  “是他们的问题。”我要帮他拔掉注射器,为他重新披上外套;我要让他从众人博弈下的实验体重新成为自由的人,永远拥有自己进行选择的权力,“是这个世界的问题。”

  “永远不要怀疑自己,织田作,你要选择相信。”

  他试图遏制住我抬起的手,却捞了个空。不远处爆炸后的车厢逐渐开始恢复,似乎有人形在其间显现。而我则贴在他的耳畔,喃喃地念叨着:“相信爱的力量。”

  克巳和优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兴奋地冲着织田作大喊大叫。可下一秒,那份惊喜就变成了错愕。

  “相信奇迹就会降临。”

  咲乐和真嗣紧紧靠在一起,望着这边泣不成声。

  “相信一切都有转机。”

  幸介发了疯似地往这边跑来,却又在离我们两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一动也不敢动。

  “相信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帮助与你。”

  身躯的实体在消散,五感所统摄的范围更大了起来。我甚至听到了不远处有人正弹冠相庆。

  “果然呢,孩子们在他面前死亡加上我妻昭也在他面前消散对他来说冲击才是最大的。恭喜你们让他真正感受到了Mimic的想法和处境。他会愿意给你们同时也让你们给他一个解脱的。”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纪德从楼上跳了下来,几步就来到了织田作跟前,春风满面地对着他举起了枪,“这下你可懂我处境、可愿予我解脱了?”

  “这世界指引我们所走的路,是一条窄路——窄到容不下两人并行。【1】”他拉开了枪的保险,“某种程度上而言,死亡才会让生前分离的东西变得更近,而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要分离的。”

  “所以,”他再次对着孩子们开出了枪,“让我们一起追寻去圣洁的彼岸吧。只有你,才有资格做我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