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间,我好像又做了个梦。

  梦里的我在三次元的校园里。大四前路未定的时候总是又忙碌又疲惫,偶来的闲暇便只想放松。机缘巧合间,我入了文野的坑,正正撞进了名为织田作的糖罐里。

  “一般来所,一个系列的第二季突然换主角视角不应该挺让人莫名其妙的吗?”室友抽了张纸巾给我,“你怎么这么爱?”

  “你不懂,他就是值得被所有人爱。”红发的成熟男性有一种值得让人信赖与依靠的治愈系魅力。他的声音低沉醇厚,他的情绪永远稳定,他想要的生活是那样的简单而纯粹。以至于在那场爆炸来临的时候,我跟着他一起崩溃地大哭,想要拼尽一切,去给他一个温暖而美好的家。

  被信赖和依靠着的人,也该有处可以供他信赖和依靠着的地方。

  指尖掠过画面,次元的隔膜让我只能看着他走上那条注定的道路。我幻想着太宰先生能够拉住他,期盼着乱步先生能够拦住他,祈祷着在最后一颗子弹发射之后,倒下的只有他枪尖所指的另一方。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漫画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注定走上的道路,而在那场爆炸之后,织田作注定走向死亡的终局。

  可我不想要这样的注定。

  马拉美书卷上的死亡画面又在我的眼前闪回。我开始一次次尝试改变:解除孩子们的死亡威胁、提前干掉他的对手、成为组织首领早早和Mimic宣战……可无论我怎么选,织田作总会死在各式各样的意外里。到了最后,我甚至不期待救济,只是神经质地把他绑回了我的安全屋,看住他哪都不能去。

  然后他在我的面前,死于咳血的急症。

  大团大团的血块被吐出,所有的医院全都无力回天。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该死的一切,只是愣愣地守在他的床边看护,眼神里全是空洞。

  当初一代死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感受吗?

  床布很白,墙皮很白,他的面色很白,连我的心也是白茫茫的一片。也许一次次的穿越和次元的差异真的让我看淡了生死,不是看破红尘似的看淡,而是总觉得自己不到绝路,死了也总有机会再活过来。不知道这能不能称得上是穿越者特有的傲慢,但我确实有几分依赖于此的底气。

  以至于无可回转的死亡结局一次次扑面而来时,我终于被割哑了嗓子,掏出了支离破碎的魂灵。

  “我只是想尝试一下,把我眼前的世界展现给你看。”马拉美的话蓦然在我的脑海里响起,“掷出之后,结果都已经是注定的。”

  难道他眼中看见的……只有注定到来的死路,所以才会认为我是能和他一起改变这一切的同路人?

  “昭也……昭也?”似乎有人在摇晃着整个世界,引导着我的灵魂碎片往另一个世界飞去。我的身体在渐渐苏醒,牙关似乎抵着什么算不上柔软但却温热的东西,隐隐间泛出些血味。

  我睁开了眼,而织田作也已经抽出了手。

  “你醒了?”他去洗手间里将手洗净,“你刚刚好像被餍住了,整个人一直在抖。我怕你咬伤自己了。怎么样,还难受吗?”

  “那次一代死于癌症,你是怎么熬过那几年的?”我倚在墙角,一动也不动。

  “我……”他揉了揉的头,“我读到了他故乡的一出戏。”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1】他缓缓把头凑了过来,“这不是你想要的答案,最起码不是现在的你想要的答案。但我想说,有时候其实未必需要答案。心是分不清的,哪怕撞了南墙踏上绝路,又怎么样呢?理由是想给才给的,它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所以不管有多荒诞,我们都能接受它。”

  “我梦见你死了,在我的面前,很多次。”

  我的话依旧很淡,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只有我通红的眼和死死绞住的鱼尾才在不觉处昭然预示着一切。他保持俯身过来的姿势不动,任由我拿鱼尾锁着,只逼着我和他对视,“那你呢?”

  “我把你锁在了安全屋里,可你还是死了。”我恍若未觉,“那个世界里我们并不认识,你或许很恨我,但哪怕这样,我还是没能救下你。”

  “我原来这么容易死?”他的鼻尖和我对着,喷薄的呼吸强势地证明着另外一人的存在,“那看来我得再锻炼一下,或者你再把我看紧一点。”

  他的存在感太过明显,我有些激灵,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发现我早在墙角,避无可避。

  “你这么害怕……”他咬了一下我的耳垂,而后又轻柔地吮吸着,“是又想绑住我吗?嗯?”

  微微上仰的尾音像一把钩子,勾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此刻,光是和本能的产物斗争就已然足够困难,更何况面前还有个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魅惑本身。

  他重新拉开了距离,我的鱼尾却已在不觉间卷到了他的胸口。他俯身亲了亲,小心翼翼地把领带从鱼尾间抽出,又随意解下,沿着我的手腕卷了半圈,将一端交到我的手里,“给你一次机会。”

  我把领带握紧,轻轻笑了笑,“织田先生。”人鱼的声音似乎有魅惑的特质,我看见织田作的眸光似乎恍惚了一瞬,“你知不知道我妻这个姓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种为了所爱之人甚至不惜穿越周目杀掉自己的疯狂。

  真是巧合,随手为之的起名,居然真让我也沾点那种疯劲了。

  “意味着……”他反手摸了摸我的鳞片,“我的昭也?”

  我深深喟叹一声,“真不愧是我的作家。”

  领带被轻轻覆在他的眼上,顺势也暗掉了灯。我的手顺着他的腰线滑入衬衫,像探索新大陆一样一点点在他身上摸索着。腹肌的质感很分明,却又不是兀自结成的一块块,在动作间才能明显地感受出存在感来。我有些爱不释手地在上面流连,又用鱼尾把他想要来阻挡的双手卷了进去。

  很岌岌可危的禁锢关系。

  我没想强行维系,他也勉力支撑,于是这如纸般薄弱的关系,竟在默契下诡异地保持了平衡。

  我翻身转到了他的背后,从后拥住了他。手沿着脊骨一点点摸上了他的胸口,而我则在他的颈后落下了一个个吻。织田作本能地有些紧张,却又强迫自己放松了下去,任由我细密地扫过他最脆弱地方的每一寸肌肤。

  “突然能理解ABO世界为什么都喜欢咬这里了。”我轻轻衔住那一块肉,尝试性地咬了一口。

  “什么?”他似乎想要偏头,却被我轻柔的动作制住了。

  “没什么。”我松开了口,有些满意地看着那个不算深的印子,“织田作,我的动作对你来说算威胁吗?其实很好挣脱吧?”

  他没有否认,“在我十四岁的时候,我就已经蒙着眼睛在侦探社的那两位面前干掉过我的雇主了。”

  “是啊,十四岁的你一出场,可迷倒了不少人呢。”我又咬了一口,这回重了些,“那既然不算威胁,你会开着异能力吗?”

  织田作不说话了。他选择了用手指轻轻顺着我的尾巴。

  “你把异能力开开吧,织田作。”我趴在他肩头,故意对着他耳朵央道,“织田作——”

  他的喉结滚了滚,“昭也,那之后的事可就不受我控制了。”

  “我其实没太明白,”我道,“你为什么这么由着我?”

  “你可能自己都没有发现,你其实有点缺乏安全感。”他的声音有些哑,“最近占有欲也变强了。”

  “你连这也要满足我?”

  “反正是对我,不可以吗?”

  “这么纵着我呀,”我哑然失笑,“那你不受控制也没关系。”

  “反正是对我。”

  话音未落,攻势瞬间反转。

  他眼上的领带不知何时缠在了我的腕间,眼里的凶光瞬间流露出来。真是奇怪,分明一切都是暗的,连灯也没有,但我就是能感受到那种被猎人盯上的危险感。

  我缩了缩尾巴,还想佯装着声势打趣他几句,就被他堵住了声音。

  我不知道他最后有没有开天衣无缝。

  但我有点后悔乱招惹他了。

  手酸得厉害,如水般柔顺的长发结得不成样子。我低头打量着身上的红痕,暗暗咬了咬牙,正想拿尾巴把人甩到床下去,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又舍不得了。

  “也不知道遇到之前干了什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我恨恨地捏住了他的鼻子。

  他适时睁开了眼,拉过我的手心亲了亲,嘴角带着笑意。

  我没好意思继续纠结晚上的事,松开了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你有头绪吗?”

  “早上对我的第一句话是这个?”他眨了眨眼。

  “难道我还要夸奖你吗?扯着嗓子喊哇哦织田作你可真厉害?”我嗔怪地瞪他一眼。

  他举手投降,抱着我帮我把头发理顺,“我也不知道。那天你没了讯息,我想办法飞来了法国,根据耳钉的定位找去了一个退役军人集会,见到了默尔索。”

  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了所有的暗流汹涌,我的背脊霎时绷直,“你没事吧?”

  “知道了他的异能发动情况之后,他还没那么容易奈何得了我。”他似乎有些无奈了,“虽然我很不想提那些往事,但我大概也还能算作是横滨地下的金牌杀手,只是不愿意杀人了而已。要我给你讲讲我曾经的业绩情况吗?”

  “不用了,说不定我比你还更清楚一些。”我想起身洗漱,却被鱼尾困着,只能被织田作抱去了洗漱间。我这才发现周围的设备似乎并没有那么现代,仿佛倒退了几十年。

  “这是又进了其他的世界?”我拿水泡着尾巴。

  “嗯,还没来得及和默尔索对峙,就被拉了进来。”他自己利落地洗漱完后就过来帮我,不免又闹了一阵子,“这是个任务世界。”

  “任务世界?”

  “就像优喜欢玩的那些游戏,必须去完成一个个任务。”他拿出了一个牌子放在了我的手里,是一个名牌,写着“小泽十吉”,“这个世界里的任务是必须要找到全部的主线人物,然后找出他们之间的联系,并将所有人身上发生的故事串联成闭环,最快完成者获胜。”

  “最快?”我颠了颠牌子,在记忆的长河里翻找着,“那就是还有别的穿越者?”

  “应该吧,但我没有见到。”他回忆道,“我来的时候已经寄存了包裹,走在不知道去哪的路上。我想你应该也在这,而按照以往的惯例,我们之间必然隔得不远,所以我在河边找了张长椅坐下,打算理理思路,结果就进了梦境。”

  “梦境?是那个海难的世界?”

  “嗯。”他把我抱到了长椅上,自己则进了厨房开始做早饭,“我在那个梦里没有记忆,当时觉得古怪,又实在担心,所以还是掷出了骰子。结果立马就醒了过来。正头疼你在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就听见了河里的动静。扑腾扑腾地,像极了有人溺水。哪知道不是人溺水,是美人鱼溺水。”

  “我也刚醒,哪知道是什么情况。”我撇了撇嘴,“这个世界任务失败了有惩罚吗?”

  “没有,应该是赢了会有奖品。但一旦有人完成了任务,其他人也都能出去。”他把早餐端了出来,刮了刮我的鼻子,“不过不用担心,参赛者本身就是主线任务。只要我们不被人发现,他们就没法那么轻易地完成任务。”

  我垂下了眸,“那就好。”

  我已经想起来了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它同样来自织田作的一本书,名字叫《夜光虫》。故事确实很适合这种类型的解密游戏,里面所有的角色彼此联系,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偶然产生了人生的交错,进而促使自己与别人形成了新的联系。细细密密,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故事里的一切偶然包揽在了结果的必然之中。

  “偶然与幽默都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要素。”【2】故事里对偶然的书写和定义,与马拉美诗歌《骰子一掷取消不了偶然》中的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对照。或许也正是因此,我们才先被吸入了诗歌世界中,又穿越进了《夜光虫》世界里。

  我不想干扰织田作的任何一次构思,所以我更希望他能不受约束和引导地自由体验每一次的世界。没有惩罚意味着我无需绞尽脑汁去思考怎样提醒才不会破坏这部小说的生成——我悄悄松了口气,却被织田作逮了个正着。

  “你的秘密好像总是很多。”他收拾了餐具,回来顺着我的鱼尾抚上,“你失踪的时候,我是真的后悔让你去跟他们打交道了。”

  腿变成鱼尾后似乎对抚摸敏感了许多。我忍不住颤了颤,卷住了他的手,“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变成人鱼的,至于别的,能告诉你的我都会告诉你。”我将近来发生的事里能告诉他的都讲给他听。他偶尔追问两句,却并不多加评述。我懒懒地涌上些困意,窝在他怀里又睡了一觉,醒来就已经在一艘海船里。

  “这是……?”我打了个哈欠,“你这个世界任务不做了?”

  “总归能出去就行,让他们先忙活着吧,等资料搜集好了再说。反正我们不露面,他们也出不去。”他这番话有点坏,偏偏惹我喜欢,“那怎么来海上了?”

  “想带你出去散散心,却发现大阪这我们之前就已经玩得差不多了。难波心斋桥那一片热闹是热闹,却也容易遇见人。反倒是出海这事既没做过,又能图个清净,还能养一养你这条鱼尾巴。”他抱着我上了甲板,“想不想下去试试?”

  大阪今天的天气很好。浮光跃金,水面也分外清澈。我确实有些跃跃欲试,一顺溜跃入了海里。畅游一番舒展了筋骨之后,我又惦记起了甲板上的那人。

  “可不能叫他干看着。”我深潜入海,然后猛地跃出,卷起的水花打了他满身,我吹了个不成调的口哨,在人鱼的音质加成下,像在唱着悦耳的歌。

  “怎么样,既然都湿了,要不要干脆下来一起玩?我在这总不会让你溺水去。”我扬了扬眉,蓝色的长发被浪花打到了脸侧。我下意识地摇头甩了甩,却把自己弄得更乱了。

  他叹了口气,跳下来帮我理了理头发,又被我拉着往水下去。他的呼吸全系于我一身的感觉让我生出了一种我俩宛如一体的错觉。另一半不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代名词,而是言之有物的具体指称。

  一番闹腾下来,织田作重新回到甲板上,浅浅地打了个喷嚏。

  我在一旁借着阳光晾头发,笑道,“这肯定是因为你不做任务,有人在偷偷骂你。”

  “骂就骂吧。”他去洗净了手,又在我的身边躺下,拿我的头发盖住眼睛,避免太阳的直射,“都是另外的世界了,还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原来的世界你要是想,也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我扣住了他的手,拉着悬到半空,摸着他的枪茧玩。

  “那可不一定,”他换了只手,侧身看向我,“原来的世界可没有小美人鱼。”

  我“哼”了一声,“小美人鱼有什么好?还不是要变成泡沫。”

  “那是她的王子的问题,又不是小美人鱼的问题。”他点了点我的鼻子,“要不然我写个新版的小美人鱼?”

  我来了兴趣,“你要怎么写?”

  “王子沉船后,小美人鱼救了他。又趁王子没醒之前,小美人鱼找海巫婆做了交易,给王子绑回了海底王宫?”

  “好毒的故事。”

  “好适合昭也的故事。”

  “你污蔑我的名声!”我气得拿尾巴甩了他一下,“谁家王子曾任Top killer?”

  “现在正在改行纯爱作家。”

  “好吧,纯爱作家,我饿了。”

  “那只能捞一条你的同类解解馋了。”我又拍了他一下,他笑着摇头回了厨房。

  自在的日子就在晃晃悠悠的海面上荡过去了。等我俩总算腻了海上的味道,想重新回自由轩吃辣咖喱饭,一上岸就遇到了熟悉的人。

  “我觉得你当时话说早了。”我缩在织田作怀里,翻了个身,拿后脑勺对着岸上那人。

  “我也觉得。”织田作郑重地点了点头,“好久不见,这位……”

  “伊部博士,现任外科医生,尊敬的小泽先生的好、友。”带着圆框眼镜的黑色短发男人气压格外的低,头上黑压压地停着一片乌云,“那么,我亲爱的朋友,请问本该在多日前就抵达大阪来拜访我的人,为何现在才出现在港口?”

  “因为出海捞小美人鱼去了。”织田作抱紧了我。

  坂口安吾:……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