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纪德。

  银白色长发的男人出现在我视野里的那一瞬间,我认出了他的名字。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对加缪和萨特产生了深远影响的法国文豪……世界文学史课上讲过的诸如此类的标签将他全部贴满,又在他凌厉回身的那一瞬间,被他自己齐齐撕开。

  这是文野世界里Mimic的首领纪德。

  那个将织田作杀死了的男人。

  他出现在东京我不算太意外。既然是想要寻找战场,又有挑衅钟塔侍从的前科,来日本最重要的国际都市寻找官方的麻烦也并不是很难推测的行动。

  可我没想到会在送完拜帖回来的路上看见他。

  围捕的警察已经全部被纪德和他旁边的士兵打晕,密密麻麻在地上躺满了一片。我不能理解日本政府对此的反应,毕竟在异能力者和真正上过战场拼杀出来的士兵面前,普通的警察无疑只是送菜。

  除非他们也具有了柯学能力。

  现在举手投降装作没看见已经太晚。纪德显然注意到了我,并正向我这奔来。所幸【窄门】的异能力最起码有一半对我没用——我压根不会给他造成什么威胁。而剩下的一半,我也可以用切换成灵体的方式避开。

  毕竟,他只能进行物理攻击。而拳脚和子弹对一团空气而言,都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他似乎也预测到了这一点。“还是个能切换形体状态的异能力者?”他不屑地勾了勾唇角,“没意思,交给你了,默尔索。”

  纪德的黑袍很快消融于夜色之下。而另一个黑袍下的面容,则缓缓在月色下显现。

  这是一个长得很有味道的男人,像极了剧院里那种不纯以容貌夺人却能凭借魅力摘取芳心的俊朗主角。他的魅力不是艳丽或者华贵,而是冬季的冰雪,带着一种万物不入眼的冷漠和淡淡的隔膜。

  他的动作很快,不过眨眼便已向我攻来。我立刻变换成了灵体,让他这一击扑了空。

  没有惊诧,没有疑惑。他只是又上前了一步,然后默默地发出了第一个音节,“很抱歉,但我也是异能力者。”

  光华突然自他袭来的手间绽开,我浑身上下全被笼罩。刹那间,世界上的一切都好似变成了一个不真实的幻梦,荒诞、虚无的实质则随着梦醒被缓缓剥离出来。

  意义、意义、毫无意义!人的一生就像是西西弗的推石刑罚,不断将巨石推向山顶又不断被迫看着它坠落,劳而无功,周而复始,只能永远陷落在重复的困境里。

  我试图重新找回一点真实感,于是切换成了实体,却终究只是无力地跌坐在地,看着他踏着月色一步步离开,什么也不想干。

  我知道,我一定是中了某种精神类异能。

  最先赶来现场的警察是伊达航和其他搜查一课的成员们。他们像蜂群般忙碌着,第一时间探查起同事们的情况来。而我则像个局外人,只是默默地看着伊达航胸前的工作牌。

  “这位先生。”确定同事全都幸存之后,他们迅速围成一圈包住了我。似乎是见我一直盯着他的胸牌看,伊达航主动上前一步,“您看到这儿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我应该是想要辩护的。可我说不出话,我只觉得疲倦。

  “你现在有袭警的嫌疑,请你配合警方的工作。”见我没有回应,后面的女性警官态度强硬了许多,“不然我们有权要求你和我们一起回到警局协助调查,到时候……态度可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和煦了。”

  我的沉默似乎被认定为了消极抵抗。周遭的监控又全被纪德破坏,唯一的线索只能等这群昏倒的警察接受治疗后醒来。于是我被拷回了警局,关在了审讯室里。

  遇袭事件似乎不止一处,外面的工位陆陆续续都亮起了灯。形形色色的警察从我的窗外路过,而我什么也没看,只盯着桌腿上用以固定的螺丝钉。

  “刚说觉得您没有恶意,您怎么就以疑似袭警的名头被抓进来了?”萩原研二的声音在我的耳侧响起,原本沉寂下去的荒谬浪潮又一次席卷了我。

  认为自己的同伴就是因为太有良知所以才会被警察杀死,因此一步步策划犯罪以警察和普通民众间的性命取舍为乐;同样的诡计谋划了三次还抓不到一个疑犯;明明敌人是异能力者却让警察当作普通的袭警事件去处理……荒谬的罪犯,荒谬的警察,荒谬的……一切。

  “您进来倒是没什么,可咲乐怎么办?明天就要开赛了。您不陪她去吗?”萩原研二出去倒了杯水给我,“这儿的规矩就是通过极度的饥渴和困倦击溃人的精神防线,但我觉得您或许不需要这些。您看上去好像下一秒自己就要碎了。”他叹了口气,“我的同事都在怀疑您是不是哑巴呢……”

  他的举动一定顶着很大的压力,毕竟门外响起的怒号做不得假。可他还是愿意凭借直觉相信我这样一个仅仅只是受过他帮助的人。

  既然如此……我也会奋力调动最后的生机与精力,种下一颗名为反抗的种子。

  “萩原警官。”我报出了我的地址,“麻烦您明天带咲乐去参赛吧。”

  “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再给我一本文学书。”

  如果有什么能战胜虚无和荒诞,于我而言,一定是文学吧。

  过了一会,萩原研二给我拿来了一本《悉达多》,很明显是精心挑选过的。

  “听他们说是刚出版的生命哲学读物?振作些吧先生。”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咲乐那边你放心,我一会会送她去的。”

  “谢谢。”我长舒了口气,默默埋首于书本之中,“要重新在反抗中……找到意义啊。”

  读到一半,我还没恢复彻底,倒是伊达航先进来了。

  “很抱歉先生。”他给我松了手铐,“我的同事已经醒过来了,他们说袭警的人并不是您,抱歉连累您了。”他顿了顿,“研二已经把咲乐送去比赛了,他请了一天的假,会在那边帮忙照看着,您不用担心。只是……您为什么最开始不说话呢?”

  “因为没有意义。”我叹了口气,“谢谢警官的书,我能坐在这里读完再走吗?”

  “好……好的?”伊达航挠了挠头,“还是第一次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呢。”

  等到又是一本书的能量汇入体内,我终于出了警局。外面正是中午,我却感受不到饥饿,也不想再读书。或许这本该是个非常好的拜访时间——先前考虑到前面都要陪咲乐,我才将拜帖定在了第三天下午。可我现在哪也不想去。

  拯救和挽回……有意义吗?

  “叮——”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我接起了电话,是乱步先生,“为了感谢你的波子汽水和粗点心,我特地附赠你一个消息,那个团伙被引来横滨了。”

  “哦。”我应道,“谢谢。”

  “你遭遇了什么!”乱步先生大声喊道,“你都没有喊我乱步先生!比与谢野那时候还恐怖!”

  我平静地讲述完了自己昨夜的经历,像是在讲述旁观到的故事。

  “有点麻烦啊,让人失去生命意义的精神类异能吗?”乱步先生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语调,“还是和那个国际监狱同名的异能力者,听着就不太妙啊。”

  我没有吭声。

  “不过你放心,他的异能应该只在让人对最近最想做的一件事丧失意义上长期有效。这种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的表现应该只是初期状态,而你又恰好只有灵体,精神攻击对你效果翻倍,所以才会这样的啦。”他咕噜咕噜吸了口汽水,“你去帮我代购点东京的甜品吧!等你买完应该就好得差不多了。至于最想做的那件事,就要靠你自己努力去反抗了!”

  “嗯。”我无可无不可的应下,打听到了附近几家最有名的甜品店,去购买时却皆是售罄状态。

  “刚刚有人来全部买走了,不好意思啊。”已经有五位店员小姐姐同样抱歉地对着我道,“欢迎您明天再来。”

  劳而无功,没有收获,又是没有意义的举动。

  思及乱步先生的话,我一边开始回忆起我近期最想做的事,一边往靠近比赛现场那边的一家甜品店走去。第一天的行程似乎刚刚结束,街上挤满了带着小朋友的家长。萩原研二带着咲乐混入其中,正在我要去的甜品店前选购着小蛋糕。

  金色的阳光笼罩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在散发着圣光。

  最近最想做的事……好像是……拯救警校组啊。

  萩原研二帮咲乐打开了蛋糕封盖,回头正好看到了我。他冲我挥了挥手,笑道,“我妻先生,您忙完了啊。”

  我到底……为什么会觉得拯救这样的人没有意义?对待一个普通的民众,他们尚能保有这样的善意和真诚。明明荒谬的不是他们,想要追寻到的才是他们。

  刹那间,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我的身心都舒畅起来,不由快步往那边走去,“非常抱歉给您添麻烦了,萩原先生。”

  “没事,毕竟我也很喜欢咲乐嘛。”他对着咲乐笑了笑,“感觉您的状态好多了。”

  “调理过来了,还得谢谢您呢。”我的铃声再度响起,我低头看了眼屏幕,直接摁断了电话。

  “不用接吗?”萩原拱了拱下巴,朝我的手机示意。

  “没关系,是没什么意义的电话。”我将手机塞入口袋,“作为答谢,我请您去吃晚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