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是跑得洒脱了,可该回还是得回。

  我取下了短时间内再也不想看到的眼镜,带着杯新鲜的手磨咖啡去大办公室里找他,打算把晚饭的邀约重新递出去,顺带再一起吃个中饭。

  要是能让他默认我们饭搭子的关系,那一切就再完美不过了。

  饭点一到,办公室里的人走了大半,我乐得漫步于还没有被内卷之风污染的清新之地,却见织田作仍然在自己的工位上忙碌着,身边还站着个没见过的生面孔。

  “轻部君,可以麻烦你下午帮我处理一下这些文件吗?我的工作任务实在是太多了,今天之内绝对处理不完,如果你能帮忙的话就再感谢不过了!”

  “嗯,”织田作正要应下,就被我摁住了肩膀,“这位先生,我好像没有在我们组的成员列表里见过你啊。”

  他咧着嘴呵呵一笑,“我是轻部君原来项目组的同事,您就是新来的织田先生吧,您好您好。”

  我拿起他送来的文件看了看,都是些琐碎且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基础操作,而他不怎么走心的感谢和极其敷衍的理由显然都是吃准了轻部清正绝不会拒绝他。

  将这半摞文件重新塞回了他手里,我面色有些不虞,“很抱歉,他现在是我们组的重要成员。核心任务大半都压在他身上了,自己的工作还得加班才能做完呢。您要是觉得自己的能力实在无法胜任您现在的岗位,必须需要别组同事帮忙分担才能完成的话,我也可以向您的组长提些建议,帮您换个岗位的。”

  “哈哈,这样啊,我还以为轻部君和原来组里的工作差不多呢。”他干笑着欠了欠身,“谢谢您的好意,不过不用麻烦您了,我努努力应该也能搞定的。”

  我没有再多寒暄,拉着织田作出门走了。

  “你还真是不会拒绝别人啊。”我气呼呼地把咖啡塞到他手里,“这种明显看你好欺负故意偷懒的人也不拒绝吗?”

  “我现在确实不太会拒绝别人。”他刻意加重了“现在”这两个字,“毕竟我天衣无缝啊。”

  最后这半句带着异能力名自嘲的话不知怎么戳中了我的笑点,我一边下楼一边笑个不停。而他则默默地跟在我的身后,在我笑得快要撞墙的时候轻轻拿手垫住我的脑袋。

  “真有这么好笑吗?”他的困惑不似作假,却也因此让人更觉得有趣起来。

  “等等你先别说话。”我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尝试遏制住好似永无休止的笑意,“有的时候……笑开了是会不受你控制的,光自己一个人就能……笑个不停……”

  “噢。”他等我笑完才拉起了我,领着我往隔壁的店面走去,“这家的拉面还不错,就在这吃中饭吧。”

  我跟着他进了店,等上餐时不由接着刚才的话题道,“你真的一点也不会拒绝别人?该不会是你的能力有多强,你就有多天衣无缝吧?”受到原著世界的限制,我说不出“异能力”这有违当前世界设定的名词,只能拿手比划了个开枪的姿势。

  “可能吧。”他还捧着那杯咖啡。

  “那你怎么偏偏相亲迟到,拒绝了我?”我环顾四周,见有不少同事也在这吃饭,便压低了声音轻轻道,“我知道啦,学长一定是没把我当作别人,而把我当作了内……”

  “织田学弟,”他突然出声喊了我的名字,“今晚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天呐……织田作居然主动邀请我了!

  惊喜和激动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霎时冲走了我心中原本想喊“内人”的调侃。“当然可以。”我立马应下,却又惦记着我那迟迟未出口的邀约,“其实我本来也是想邀请你的,结果每次都被岔开了。要不这样,这次算你的邀请,但是用餐的地点就让我来定,可以吗?”

  “没问题。”织田作轻轻松了口气。

  下班的时候出门撞见了一个背影很像太宰先生的男性。我心下一惊,正担心着好不容易凑来的双人约会不会又要变成三人聚餐了吧,就见转回身来的那人冲着这边招了招手,说了声“明天见”就走了。

  虽然脸上也缠着绷带,但面容看起来完全不像太宰治啊。

  “学长认识吗?”我回头望了一眼,没发现身后有别的人。

  “就是那天说的那个以绷带为装饰品的同事。”他顿了顿,“没想到人家是真的不小心撞破头了。”

  “什么嘛,就是他约你去喝酒?我还以为会是……”太宰治三个字说不出口,我瞬间理解了上次织田作的挣扎,“会是你那个喜欢喝洗洁精鸡尾酒的老朋友。”我顺带做了个双手扼住脖子的动作。

  “那天刚来不久,突然觉得对一切工作都很茫然,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是他过来帮了我一把,所以下班后他来约我喝酒,我也没有拒绝,本来以为时间是够的。”他叹了口气,“当时感觉真的就是他啊,谁知道最近越看越不像了。”

  是你在遇上没办法独自解决的事情的时候,潜意识里想到能给你提供帮助的人,还是太宰先生吧。说到底,原著世界也是三次元的你笔下的世界,你的意志或许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这个世界的发展。

  有点羡慕……太宰先生呢。

  我摆了摆头,把所有迟来的遗憾丢出脑外,“没事!以后遇到了什么问题,学长也可以找我来帮忙的。”

  说话间,我俩已经走到了“自由轩”的门口。进去后我点了份咖喱,朝着他邀功道,“这是全大阪最好吃的咖喱店!你一定会特别喜欢的。”

  “这样么?”他照着我的点了一份,“我虽然在大阪出生长大,但真正呆在大阪的时间却并不长,对好吃的店面都不太熟悉。”他给我递了杯茶,“倒是你,看起来似乎对这很熟的样子。”

  我知道,他说的是文野世界的情况。

  “其实这儿我也不是很熟,只在高中毕业的时候来玩过。”我回忆着当年毕业旅行时来大阪玩的场景,“分明也是海边贸易发达的地方,却不像东京,在大都市的繁华背后也有大都市的淡漠。这儿更像是一碗热腾腾的关东煮,不过寻常食材,但只要喝下一口暖暖的汤,瞬间就有了烟火和幸福的滋味。”

  “年轻人讲话真是让人听不懂了呢。”店家老爷爷笑呵呵地端上来了两碗咖喱。秘制的咖喱酱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中心卧着的鸡蛋更是让人胃口大开,“像什么关东煮呀,我们关西人说的话,当然要像自由轩的咖喱饭!都不用喝下去,闻着就是幸福的味道。”

  “您说得对!”我笑着应和道,“自由轩的咖喱才是人间幸福。”

  老爷子显然很满意我的帮腔,笑着忙活去了,留下正对着咖喱发呆的织田作和我。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吃饭还能发起呆来了?”

  “只是觉得它和我之前常去的那家咖喱店的装盘方式好像。”他舀了一口塞进嘴里,细细品味着,“唔,缺了点辣,别的都相当完美了。”

  “你这是长期吃辣把自己的口味养刁了。”我一边感叹川渝真的很适合他,一边把桌旁的辣椒酱给他拿了过来,“偶尔吃清淡点对身体好的。”

  “但事实是大多数的食物都不辣,只有咖喱才能算改善生活。”他满足地炫完了一整碗咖喱,如水晶一般纯净的蓝眸带着藏不住的惬意看向了我,让我下意识地想起了大阪晴空下碧蓝的海面,以及肆意展翅翱翔于长空的白鸥,“谢谢织田先生,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我也粲然一笑,“我好喜欢现在的生活啊,都有点不想回去了。”

  “嗯?”他发出了一个短促的鼻音,脸颊上的肉也随着抿嘴的动作微微鼓起。

  宛如受到蛊惑一般,我抬起手,轻轻地戳了戳,“现实的一切都是这么的幸福而美好,并且全都可知可感。爱我的父母会因为我而保持开明的态度,工作的公司有赏识我的老板,下班后还有热腾腾的美食在等着我。最重要的是,整个世界虚幻的表象下,唯一与我并肩的真实,是在我心里独一无二的你。”

  日本真是个神奇的地方,从来不会感伤易逝的我竟然有一天也会突然害怕起名为幸福的花火来,“所以,织田先生,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请一定要告诉我。倘若此世唯一的真实如流沙般从我的指尖滑落,没有人能再理我,也没有人能再看见我,或许没多久我就会主动去找你的那位老朋友吧?我其实……”

  “你其实,是一个很害怕孤独的人,特别是灵魂的孤独。”他握紧了我的手,没有再追究我的“冒犯”行径,“我最近其实有了些灵感。或许回去以后,我应该写一本书?帮你找找在另一种梦境里的熟悉感?”

  “什么嘛。”伤春悲秋的情绪被他令人哭笑不得的体贴打破,我没再继续伤感,而是被他话里的设想吸引了注意。这可是文野世界里难得梦想是当一名小说家的好苗苗啊,“心境调理好了?那不如回去就动笔吧,我要当你的第一个读者,还想要你的亲笔签名。”

  “好。”

  大阪市井的烟火气里,似乎从此要……诞出一名作家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