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周。

  “啪!”

  听到门外那声清脆的声音后,杨雨露嘴角不自觉抽了抽,又很快恢复平静。

  这已经是宿清打碎的第不知道多少个碗了。

  这两周时间里,宿清一点点开始学着干活,然而事实证明,在动手能力这方面,她真的一点儿天赋都没有……

  宿清第一次洗衣服,杨雨露望着宿清洗衣盆里的那块东西,一时有些分不清这是一大块咸菜还是衣服。

  宿清第一次洗碗,锅里的两个碗三个盘子无一幸免,通通摔成碎片。

  宿清第一次炒菜,杨雨露在一旁帮忙控火,一不注意,锅中青菜就变成一团焦炭似的玩意儿。

  几次过后,杨雨露已经彻底放弃了让宿清干活的打算。

  算了,反正宿清长得养眼,合她胃口,她家又不是养不起宿清。

  而方才,吃完午饭,杨雨露有些乏了,便麻烦宿清将碗端出去泡着,她休息一会儿再自己去洗。没想到就这么短短十来秒的时间,宿清又打碎了一个碗。

  杨雨露心累至极,叹口气,拖着困倦的身子准备出去收拾残局。

  “宿清,手没伤着吧?”杨雨露推开门,看见眼前的景象后,不由得怔了怔,“宿清?”

  宿清站在院中,一只手伸向空中,一只手背在身后,背挺得很直,犹如青松。她脚下,是一个摔碎的碗。这些天,宿清一直穿着杨雨露质朴无华的青灰长袍,今天也不例外。

  但此刻,杨雨露却感觉,宿清的气质和之前相比,变了太多。

  犹如屹立如山石间,受着狂风暴雨的摧残,却无论如何都不会弯折的青松。就连眸光都变得冰冷沉静,让人望之生畏。

  如果不是杨雨露和她相处这么些天,知道她那别扭的性子,知道她是女的,杨雨露差点就以为,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一位气质灼灼的翩翩公子。

  杨雨露以为,作为朝夕相处一个多月的朋友,她已经足够了解宿清了,可这时,她竟然觉得害怕又陌生。

  “宿、宿清?”杨雨露皱起眉头,又轻轻问了一声。

  宿清没有看她。

  天空中响起一声鹰鸣。

  随即,一只灰色苍鹰盘旋而下,落在了宿清手臂上。

  杨雨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无声后退一步。

  宿清逗了逗手臂上那只鹰,终于转过头来,朝着杨雨露淡淡笑了笑:“我要走了。”

  “嗯。”杨雨露点头,又问,“现在吗?”

  “对。”

  “我……送你?”

  “不用。”宿清摇头,“我的人已经在不远处等着我了,答应给你的补偿,之后会给你的。”

  “好。”杨雨露声音有些低。

  她之前还以为……宿清可能一辈子都走不了,没想到,离别居然来得这么猝不及防。说起来,宿清还是她穿越过来后,认识的第一个同龄朋友呢。

  不过,朋友间的分别本就是常事,杨雨露又不是小孩子了,也就失落那么一瞬,心情就立马好转些许。

  杨雨露突然露出笑容,走到宿清身前,张开双臂:“离别拥抱不来一个?”

  宿清浅浅地笑了,让手臂上的苍鹰再度飞向天空,俯身和她轻轻拥抱一瞬。

  紧接着,杨雨露顺势牵住宿清的手,将她送到自家小院门口:“再见啦,以后要多来找我玩呀。”

  就和上一世与朋友分别时一样。

  宿清点头:“会来的。”

  说完,她转身就走。

  崽崽突然从田野里追出来,不明状况地“汪汪”两声,跟在宿清身后摇尾巴。

  宿清蹲下身,第一次摸了摸崽崽的脑袋,弄得崽崽受宠若惊,口水差点儿流到了地上。

  “崽崽,你送送宿清。”杨雨露最后朝宿清挥挥手。

  看着一人一狗越走越远,她有些落寞地叹口气,回到灶台周围,开始收拾一片狼藉。

  之后,杨雨露坐到紫藤花下的躺椅上,无趣地哼着歌。

  明明方才她还困得很,可现在,却翻来覆去一丝睡意都没有。

  杨雨露想起,前些天的午后,她也是睡在藤椅上,懒散地要求宿清帮她扇风。眼看宿清要发火了,她便将声音放软一些,撒娇似的央着她。宿清吃软不吃硬,再不情愿,也认真又温柔地帮她扇了好一会儿。

  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身边多个人的感觉。

  她第一次觉得,一个人闲适的农家生活,竟然有些无聊。

  ……

  另一边。

  崽崽跟着宿清走了一段路,突然闻到前方出现许多陌生的气息,被毛不由得微微耸起,眼神也变得凶狠起来。

  宿清淡淡看了它一眼:“回去吧。”

  崽崽神色立刻变得迷茫起来。

  “没事,回去吧。”宿清又说了一次。

  崽崽这才夹起尾巴,低头呜咽着往回走。

  宿清站在原地,很快,便听见阵阵马蹄声。

  马蹄声越来越近,犹如山崩地裂,连带着大地都在颤抖。

  宿清双手负于身后,身姿挺拔,凤眸凌厉,唇角带笑。

  “吁!”一队黑色铁骑从远处奔来,整齐停在宿清面前,犹如一条长龙。为首那人马上负着明黄旗帜,随风飘扬,气势如山。而铁骑最中央,则是三辆玄铁马车,外表质朴无华,唯有玄铁在阳光下闪着光。

  “臣等护驾来迟,请陛下降罪!”一队人翻身下马,跪于宿清身前。

  宿清凤眸微微眯了眯,微微摇头:“不怪你们,平安就好。”

  之后,立刻有宫女太监快步走来,迎着宿清走向最中间那辆马车。

  宿清一向不喜身边有人,因此她一走进车里,宫女太监们便安静地退了出去。车内布置颇为豪华,两边布置着软垫,中间放着鲜果糕点,刚煮好的茶水还未冷却,散发着丝丝茶香。

  宿清端起一杯茶,下意识往旁边一递,却倏地想起来,她已经和那个小村姑分开了。

  宿清不悦地皱了皱眉。

  她想,补偿小村姑黄金万两,良田千亩,仆从无数,如何?

  宿清正欲吩咐下去,却听见远处一阵喧嚣的锣鼓声,马车也因此停了下来。

  宿清拉开窗帘,面色不悦:“怎么回事?”

  “回陛下,前方有一支提亲的队伍,王将军已经去叫他们让开了。”一名宫女骑马靠近车窗,恭敬道。

  “提亲?”宿清突然想起些什么,脸色瞬间黑了下去。

  她朝声音的来源看了眼,果然看见,恒高明那个小白脸穿着红袍,骑着枣红马,喜气洋洋地站在那儿。

  自从恒高明第一次上门提亲失败后,他一直不依不挠,隔三差五就来杨雨露家里送些东西。虽然每次都被杨雨露打发走,但恒高明反而越挫越勇,今天甚至穿上喜服,雇上迎亲队伍。

  宿清手指不自觉颤抖一下,茶水洒满整个马车。

  ……

  杨雨露在藤椅上躺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实在睡不着,干脆搬了根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望天发呆。

  以前杨雨露以为,宿清喜欢看天,是因为喜欢看天上云朵变幻,炊烟袅袅。可直到今天,杨雨露才知道,原来宿清一直在等那只苍鹰。

  苍鹰来了,宿清就走了。

  说是一个月走,就是一个月,一点儿也不拖。

  可是杨雨露却觉得有些难受。

  又坐了好一会儿,杨雨露低头,看见前方一只大灰狗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

  “崽崽。”杨雨露有气无力招呼一声。

  “汪。”崽崽同样敷衍地回答一声,缓缓坐到了杨雨露身边。

  一人一狗望着天空发呆。

  “崽崽,宿清就这么走了。”杨雨露声音低落,“走之前,她连真名都没告诉我。你说,她会不会把欠我的补偿也给赖掉?会不会根本不回来找我玩了?”

  崽崽:“呜汪。”

  杨雨露叹口气:“崽崽,你也把宿清当朋友了吧,但我看得出来,她身份高贵,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你说,她心里是不是嫌弃着我们,压根儿不觉得我们是她朋友呢?”

  崽崽歪了歪脑袋,似乎是没听懂杨雨露的意思。

  “算了,崽崽,背后不能胡乱揣测人家,说人家坏话。”杨雨露伸个懒腰,一点儿也不嫌脏,直接躺在了青石板上,“反正对我来说,她已经是我的朋友啦。至于她怎么想……都和我无关。我救她,也不是图她的补偿。”

  崽崽跟着趴了下来。

  “崽崽。”杨雨露侧过身子,最后说道,“我以前一直觉得,我还没玩够,一个人多自由自在啊。可现在,我感觉有些孤独,你说,我要不要嫁人了?”

  “汪,汪!”崽崽摇摇尾巴,眯着眼睛享受起阳光。

  杨雨露抱着大狗,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个午觉,醒来时,已是日暮时分。

  她是被崽崽吵醒的。

  大灰狗警惕地站起身,竖着尾巴朝远处发出阵阵怒吼声。

  杨雨露揉揉惺忪的睡眼,没有立刻从地面上坐起来,却也听见了如雷的马蹄声。

  怎么回事?恒高明他又搞新花样了?

  杨雨露还有些没睡醒,不耐烦地打个哈欠,姿势由躺变为坐。

  下一秒,她的表情骤然变得古怪起来:“……?”

  一队黑骑破开无边田野,停在了杨雨露面前。随即,黑骑向两边散开,一辆玄铁打造的马车缓缓向前,立马有宫人准备好马凳,抬手扶着车中人走下来。

  杨雨露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宿清,但……又不是宿清。

  她换了一身鲜艳明亮的红色衣衫,上边绣着复杂的金丝图案,尽显华贵。长发束于身后,于是便显得脸颊的线条愈加凌厉,英姿勃发,气质绝伦。那双不怒自威的凤眸微微弯着,漾着看不透的笑意。她的喉咙上……也再次装上了喉结。

  杨雨露好像明白了什么,嘴唇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

  宿清一下马车,便看见小村姑坐在院子门口,身上沾了些灰尘,两根马尾辫扎在身后,有些散乱。而杨雨露眸子怔怔的,似乎还没睡醒,就连表情都是呆滞的。

  果然是个土里土气的小村姑。

  好玩极了。

  宿清微微使了个眼神,宫人们就后退几步,纷纷低下头,不再多看一眼。

  宿清缓步走到杨雨露面前,纤细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声音低沉沙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宿清:没想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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