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承下意识推动棋盘, 倏然站起身,棋盘的棋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在寂静的湖中亭内格外刺耳。
“皇皇皇姐?怎么是你?”
国师不是说姬荣已经跌落山崖死了吗?就连死状也是国师亲自去确认的, 身上还带着裂开的虎符。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皇宫里?
就算姬荣能避开追杀回宫, 也应该是在几日后, 那么远的车程她是如何能在一夜之间赶回皇城的?
他们这里出了那么大的动静, 也没有一个内侍,姬承的心往下沉,惊恐的看着姬荣:“你没有去红尘楼,什么祭天什么祈福也都是假的,你根本就没有离开过皇城,对不对?”
姬荣还稳稳当当的坐在与他对弈的位置上,神色沉静:“臣自然是去了。若非如此,也不会知道陛下心中对臣的怨念有如此之深。”
她缓缓抬头,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小承, 你真觉得除了皇姐, 便能让你的皇位高枕无忧吗?”
姬承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繁复的龙袍擦过脚底,不受控制的往后倒, 姬荣提气掠身过去, 稳稳的拉住了他的手。
姬承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着姬荣:“姐,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你要相信我啊,我从小跟着你, 怎么会做出对你不利之事?定是有人在背后挑拨离间。”
他满头都是汗, 连‘朕’的自称都没用,好似他们真的只是一对普通的姐弟。
姬荣:“真的?”
“自然是真的, 那些奏章我都看不懂,还得姐姐帮我呢。”
“好。”
姬承的脊梁陡然一松,只要暂时稳住姬荣,国师很快就会找过来,到时候再处理不迟。
他的语气轻松了许多:“皇姐是何时回宫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朕也好派人前去城外相迎。”
“今早刚到的皇城,那时你正在早朝,总不能去打搅你,你如今长大了,总得逐渐放权给你。”
姬承沉默着,他有些动容了。
放权归还。
但是,他还有生气的事情未能宣泄,他甩开姬荣的手,明黄的袖子一甩,重新坐了下去:“就算如皇姐方才所言,可你怎么会提前回到皇城,你连个行踪都瞒着朕,是不是防备朕会对你下手?”
姬荣忽然抬起下颌,视线看向姬承:“出门在外,臣的戒心确实重了些。”
她的承认让姬承不由得自满:“被朕说中了吧?皇姐做了这么多年摄政王,在朝中安插那么多人习惯了权势滔天的日子,怎会甘心放弃手中的一切?你为了把朕拉下来,就想借通灵丹的副作用让朕失去民心。”
“皇姐,朕不是小孩子了,朕能看得明白一切,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就算把朕拉下去,没了通灵丹,你也治理不了大雍国。”
姬承早朝时最讨厌听的,便是在朝臣拿不定主意时让姬荣来决断,而他这个高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就像是个摆设。
姬荣把持朝政,就算没有异心,又与造反何异?
姬承很快就给自己下了定心丸。
“既然陛下提到了,臣也实话实说。臣的戒心并非针对于你,而是针对于那些服用了通灵丹的人,针对于国师。”姬荣一字一顿,声音缓慢,并不打算隐瞒自己的心思。
姬承轻轻‘哦’了一声,似是忘了自己让国师派出缚灵去刺杀姬荣的事情:“服用了通灵丹的人又不会对你造成威胁,国师这么多年也是兢兢业业为了大雍国,皇姐你又为何对他们抱有如此大的敌意?他们也不都是为了大雍国吗?”
姬荣不答,只是说:“臣此次回宫只有唯一一个请求。”
姬承盯着姬荣的脸,咬咬牙,“你说。”
姬荣往后退两步,俯身给他行了一礼:“臣请求陛下能停止供应通灵丹,并且将通灵丹全部销毁。”
好似一记闷雷落下。
姬承脸色扭曲:“你说什么?”
姬荣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毁去通灵丹,并不再与国师接触。”
姬承一度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在国师告诉他,姬荣可能要对通灵丹出手时,他还以为姬荣是找不到其他能篡位的办法,而想要以此来要挟他。
可他万万没想到,姬荣是真的要将其毁去。
他与姬荣相处二十多载,很清楚姬荣此刻的话并非玩笑。
可是,姬荣是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的?
通灵丹能控制那些修士,令其被迫留在大雍国为他们效命,甚至能吸引来别国有能力的人。
一旦销毁通灵丹,大雍国凌驾于诸国之上的地位就会彻底消失,到时候大雍国拿什么去保家卫国?
他愤愤想着,甚至将最后一句话问出了口。
“如今大雍国兵强马壮,未免不能与他国一战。”姬荣抬起头,与姬承对视,“再者,通灵丹的效用也只是一时,等到身负灵根的人都服用通灵丹出现后遗症引起大规模的恐慌,到才是大雍国真正的灾难。”
姬承脑子里嗡嗡响,他意识到姬荣说的这些话好像有点道理,但又不肯承认。
难道他是在助纣为虐吗?
不,不会的。
大雍国这么多百姓,就算到时候有仙根之人被用尽了、大雍国民不聊生了,那也是几十上百年后的事情。
那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皇帝本就是他们逼他做的,父皇在逼他,国师在逼他,就连满朝文武也都在逼迫他。
如今,就连一直帮扶他的皇姐也要这么逼他。
姬承的手指攥紧,思绪弥漫间,耳畔忽闻笑声。
他寻着笑声望去,见姬荣唇角微微勾起。
姬荣长得本就美,可她又不似那些娇滴滴的闺阁小姐们,自小的权势富贵令她的美中带着一丝英气、一丝威严,给人以足够的安全感。
这是姬承自小对姬荣的印象,好似只要姬荣在身边,什么事都无需他担心。
可现在姬荣的这声笑,却让他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心,再度高高吊起:“你笑什么?”
“笑臣自己,这么多年还是没能将陛下教好。”姬荣的声音很是温和,眼神却渐冷,“国之君者,当以百姓为先。姬承,这么多年你还是一样贪慕荣华自私自利。”
“无药可救。”
姬承抬头,姬荣已经朝着他走了过来,身上自带着皇室血脉的矜贵与傲慢,单是站在他面前,就给了他无限的压迫。
影子垂落下来,挡住姬承面前所有的光。
姬承舌根轻轻颤抖着。
在姬荣离宫前,姬荣身上还没有这股气势。
就像是被逼到了绝境,而就地反扑的残忍而又肃杀的帝王之气。
难以言喻的恐惧弥漫上来,姬承一掌拍在棋盘上:“姬荣,你就是要造反对不对?什么都是假的,你前面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但你要造反是真的!你既然想造,那你便试试看啊 !这是皇城,朕拥有数千修士,你凭什么跟朕争,你拿什么跟朕抢!”
姬荣高挑纤瘦的身影立在亭中,安静了一会儿,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没有了我,我让渡出来的权力也会被朝中其他人分食。有的人野心大一些又头脑聪明,便分去得多一些,有的人贪心不足,也许还会因此被蚕食。你觉得你是国师最想要的皇帝吗?别傻了,终有一天,他会扶持另一个既能把控朝政、有对他完全言听计从的人来代替你。”
姬荣半侧过脸,长叹口气:“我以前从未想过要与你争,但现在开始,我会争。”
她莞尔一笑,春风拂面般:“为了清明的朝堂,为了百姓的性命,亦为了重整修仙之路。”
姬承怔怔地看着姬荣,脑子在短暂的混乱后,终于觉察出了姬荣不对劲的地方。姬荣从不做没有打算的事情,可如今他都用那数千服用了通灵丹的修士为筹码了,姬荣脸上还是没有任何恐惧。
怎么可能呢,姬荣也是凡人,怎么会不怕他手里的那些修士,更何况,更何况国师还是个修为异常高深,能够控制那些无意识修士的人。
“……你,你是不是认识了其他的修士?”姬承的脑子转得飞快,“就是他们将你连夜送回皇城,也是他们伪造了你掉落悬崖的死状,还有那块虎符,那块虎符明明是国师亲眼所见……”
姬荣抬眸,心中最后的那片雪好似也落了下来,将对于姬承的亲情完完全全冰封。
这个国家从她祖父那一辈开始,轨迹就已经彻底乱了。外表的繁华终究遮不住陋室的支离破碎,大雍国的每一寸荣光,皆是由百姓的血肉堆积而成,而至高皇权、世家权贵,却还在继续蚕食这片腐朽的江山。
她不愿再掩耳盗铃,她想要重新建立一个为百姓遮风挡雨的乐土。
姬荣从袖中拿出一块纹饰精致的青铜虎符,虎睛嵌着黄金,对上姬承的眼,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你要说的是这个吧?”
不待姬承回答,御花园外陡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姬荣没再说什么,将虎符收回。
因为现在,有人会替她说了。
“陛下,探灵台中出现几名神色癫狂的修士,修为之高无人敢拦,亦有人认出那是已经‘飞升’的修士,如今探灵台义愤填膺,纷纷都向皇室要个说法。”
“陛下,皇城外出现上千玄甲军,皇城守卫提督被杀,城门已被攻破,玄甲军直逼皇宫,如今城内危矣!”
“陛下,通灵丹会致死的消息被传出去,京中服用过通灵丹的修士也都在往皇城赶来讨要说法,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益州和汴州城的百姓打伤要求他们重测灵根的士兵,正朝着皇城而来。”
“陛下……”
姬承的耳边充斥着喋喋不休的争论,“国师呢,国师何在?”
“国师,国师没来寻您吗?”
“把话说清楚。”
“国师原本去了探灵台,可刚一进去,他就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向陛下汇报。”
“一派胡言!朕并未见到过国师,快去找,快给朕将他找出来!”
姬承面色癫狂,就近拔出一名侍卫身上的剑,泄愤似的往旁边砍去。
刀锋还未落下,手腕就被人按住,姬承狠狠瞪过去,却发现是姬荣。
他暗自用力,想要将手腕抽出来,刀锋一转,往姬荣的方向而去。
姬荣松开姬承的手往后避,刀锋蹭着她的面容而过,她侧身快步,手掌轻旋,重新按住姬承的手腕用力一捏——长刀轰然落地:“你等不到他了。”
“玄甲军远驻边境,我手中所能调动的不过一千人,皇城内的守军却有八千。”
“你不是输给了我,而是输了民心。”
对上姬承的双眼,姬荣一字一顿的重复:“姬承,你输了。”
姬承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跌落下去,明黄的龙袍落在石板地上,沾上草屑,他鼓动眼珠:“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姬承想不明白。他也为大雍做出了不少贡献,他讨厌早起,却也日日去上朝。他给了百姓修仙的机会,也许要付出的代价是多了一些,但……
但为什么他们曾经那么真诚的高呼万岁,如今他只是让他们重测灵根,让更多的人拥有修为,怎么知道寿命有限就都要反对他了?
姬承的眼神之中流露出仓皇:“当真是朕的过失吗?”
姬荣召来其中一名侍卫,问:“如今探灵台情况如何了?”
如今的局势已然明了,就算姬荣这个长公主压制不住那些暴动的百姓,这个江山也绝对不会再由姬承来坐。
被点到的侍卫上前恭敬道:“禀殿下,有二位仙长出手相助,已将探灵台控制住。”
即使沐言汐二人放出缚灵,姬荣也并不担心百姓的安全。就算只是一种直觉,她也相信那二人不会伤害无辜之人。
“她们二人如今在何处?”
“公主殿下是在寻我吗?”墙头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沐言汐坐在墙头,身后大片的红梅将她簇拥其中,言笑晏晏:“正好,我还有场大戏要带你去看,晚了可就见不到了。”
沐言汐自墙头一跃而下,翩然落至他们身前,看着姬承的目光中满是不解:“这就是你那位当了皇帝的弟弟?”
这人身上可没有半点帝王之气,大雍国还能撑这么多年,可全靠姬荣这个摄政王啊。
姬承从沐言汐眼底看出不屑,他紧咬着牙,不发一言。
姬荣皱了眉:“小仙长……”
沐言汐摆摆手,她知晓姬荣秉承君子之道,不想让姬承太过难堪,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她俯身下来,笑道:“你不是想见孤司偃吗?一起去吧?”
姬承被她的笑容晃了眼:“……孤司偃是谁?”
沐言汐‘啊’了一声,恍然道:“原来孤司偃连名字都没有告诉你们吗?衔阙宗,孤司偃,就是你们的国师。”
姬荣惊讶道:“国师竟然还没离开?”
“他就算逃了,就能逃到哪儿去?”沐言汐轻声问。
就算孤司偃回了修真界,她们也不会放过他。
话正说着,一道冲天的灵力光陡然在皇宫另一端炸开!
冲天的灵气和蜃气笼罩在皇宫上空,可沐言汐等人身处的御花园却没有被丝毫灵力波及到。
姬荣看着灵力爆开的方向,眯着眼睛指出方位:“乾清宫。”
姬承失声道:“那不是我的寝殿吗?”
沐言汐带着几人往乾清宫的方向走去,步伐并不匆忙,不疾不徐,更像是在拖延时间。她边走边解释:“我记得公主殿下曾提起,在你祖父曾祖父临终之时,曾有修士为他延长了十年寿命?”
姬荣:“不错,可这与乾清宫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沐言汐解释,“蜃气想要被引入凡俗界,必须有承载蜃气的法阵,而当时那位修士正是以改动公众风水为由,在皇宫内布下聚灵邪阵。”
“乾清宫为历代帝王寝殿,是龙气最为氤氲之地。在乾清宫上布置邪阵,若大雍国成为凡俗界第一大国,那么,邪阵也将处在凡俗界的中心,能最大程度吸收凡俗界的气运,接收修真界传输而来的蜃气。”
姬承脸色煞白:“所以,所以我每日都……”
“是啊皇帝陛下,那些蜃气可是日日都在陪着您,那些死去的亡魂,也夜夜与您作伴呢。”
沐言汐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看他:“听闻,前两位皇帝皆是早逝?”
姬承的脸色更加灰败,像是被抽去了生机,“不可能,这不可能,定是你在蒙骗朕。”
这下,就连姬荣的脸色也不好看。
先皇驾崩时,就连她也才刚过及笄不久,先皇驾崩前两年,太医皆束手无策,只道是积劳成疾,药石无医。
而他们的祖父,亦是刚过而立之年。
若真是因为那聚灵邪阵,姬承的寿命岂不是也……
“但——”沐言汐欣赏够了姬承脸上的惊恐,觉得差不多了,才收起逗弄人的心思,“你身上并无太多帝王之气,这邪阵没法从你身上获取气运,所以,你也算是侥幸了。”
姬承:“当真?”
沐言汐意味深长的看向姬荣:“自然当真,只是陛下如今这处境,也不知道后事如何。”
姬荣抿了下唇,未答。
沐言汐拍上姬荣的肩:“公主殿下,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她说完后又笑着往前走去。
其实她一开始十分不解,为何大雍国中有个权势倾天的国师,还非要为皇位竞争的失败者,也就是姬荣,设置一个摄政王的位置。
看似是朝堂两厢制衡,可孤司偃都能有让先帝更改遗照的本事,自己趁机夺权一手遮天,岂不更为自在?
如今倒是从这方聚灵邪阵中琢磨出点缘由来了。
聚灵邪阵需要借助凡俗界的气运,孤司偃可以利用修士的力量将大雍国变成凡俗界第一大国,让其成为凡俗界的中心,却没办法改变凡人身上与生俱来的气运。
一如他无法让那些没有灵根的人修仙。
大雍国这一辈的皇室子弟中,所有的帝王之气几乎都集中在姬荣的身上,她是天命所归的帝王,即使被夺走了皇位,她身上的气运依旧不减。
孤司偃想要维持邪阵,就必须给邪阵一个吸收帝王之气的理由——便是姬荣的摄政王之位。
成为摄政王,需要时常往返于宫中,尤其姬承年岁尚小,需要姬荣的照顾。既能稳固江山,又能催发邪阵,一举两得。
可如今孤司偃,又为何要对姬荣下手,难道他已经不需要这个邪阵?又或许,是即将不需要?
这一点,沐言汐还尚未想通,他们就已经走到了乾清宫的宫墙之外。
宫墙外有不少人闻讯前来,将偌大的乾清宫围个水泄不通,却无人能进入,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笼罩在乾清宫外。
待沐言汐几人走进,一名身着盔甲的男人手执长矛向他们走来,待走近后,只听姬承失声道:“顾将军,你不是去了北齐,怎么会在这儿!”
顾将军未发一言,径直走到姬荣面前,跪地行李:“末将救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姬荣上前一步将他扶起:“北齐如何了?”
顾将军:“北边军防皆已被玄甲军接管,殿下无需有后顾之忧。”
这时,旁边一名官员忍不住出声询问:“殿下,顾将军,这……这又关北齐何事?难道殿下真遭遇了北齐的刺杀?”
“是啊,听闻殿下被北齐刺客刺杀,命悬一线,陛下还说要为您发兵。”
姬荣面无表情的看了姬承一眼:“你自己说,还是我来说?”
姬承死死的咬着牙:“皇姐说什么,朕不明白。”
姬荣没想到都到这种时候了,姬承还不愿意说实话,便吩咐顾将军:“将军,你来说吧。”
顾将军站起身,精壮的身躯还带着几分血腥味,煞气十足,另不少官员往后避了避。
他一挥手,身后两名官兵将一人压了上来,众人定睛一看,那不是皇后的兄长,当今的国舅爷吗?
顾将军指着那人,厉声道:“庞黟暗访北齐皇室,意图借长公主之死,先向北齐假意发动战争,后接纳北齐身负灵根之人,辅以通灵丹,被我军中安插在北齐之人发觉,此等通敌叛国的大罪,当诛以九族!”
此言既出,周围接连响起议论声:
“长公主的死讯不是今日才从宫中传出吗?庞黟又是如何能提前知晓的?更何况长公主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大雍国力高于北齐,与北齐交战,又怎会需要帮助北齐有灵根之人修仙?难不成大雍到时候还要战败?”
“你这尸位素餐之人,速速将事情说清楚!”
“庞黟手中没有兵权,他又怎能影响交战的结果,他背后定然还有他人,快将人招出来!”
庞黟在众人的威逼下,目光求助似的看向姬承。
姬承喉头紧张的滚了滚。
若只是通灵丹一事,他身为帝王无法撇清自己的责任,姬荣身为摄政王亦然无法撇清。而眼前这个,作为整个局中的最后一环,便是姬荣名正言顺的即位理由。
姬荣的死讯在今早就已经被传出去,朝廷要攻打北齐,以此征兵测灵根,也已经蔓延好几城。与庞黟的话皆不谋而合。
也许,在姬荣逃过刺杀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彻底输了。
片刻后,宫中呈现一片混乱之状,同样参与过此事谋划的官员见大势已去,纷纷开始向外逃窜,没有片刻的停歇。
就连宫中那些暂时被玄甲军压下的驻军中,亦有不少开始垂死反抗,试图将姬承救下。
他们惊慌失措,奋力大吼:“长公主造反,还不速速护驾!”
“救陛下,来人快救陛下——”
话音未落,‘咻’一声刀剑破空的铮鸣声响起。
姬荣白色宽袖卷过,从身侧士兵刀鞘中抽出长刀直射过去,疾风破空而去,长刀穿入那人胸膛,将人死死钉在地上,转瞬便没了呼吸。
她目光严厉,望着宫中这一混局,扬声道:“替本王拿下叛国之贼,若有反抗不遵者,就地杀无赦!”
在红尘楼中见到姬荣时,沐言汐其实并没有看出姬荣有何特殊之处,甚至在见到真人后,很难将其与百姓口中称赞的摄政王联系到一起。
在当时的她看来,不过是个在凡俗界出身不错、又喜好美人的权贵子弟。
可她没想到姬荣还有如此凌厉的一面。
甚至有很多事情,看似是她们所提出的,其实姬荣暗地里早已收到消息,早已有所应对。即使姬荣没有遇到他们,她相信姬荣亦能在这场困局中脱身。
不过,能承载如此多帝王之气的人,又怎会是等闲之辈?
沐言汐摇了摇头,脚步一转,往乾清宫的方向走去。
乾清宫的禁制对她毫无作用,沐言汐闲庭漫步般走入,刚一踏进,一道灵力迎面而来。
她侧身一避,懒洋洋的靠在宫墙之上,看向阵眼中央的青衣女子:“明澜仙尊,要帮忙吗?”
“不用。”
“那你倒是快点啊。”
“等着。”
沐言汐挑了下眉,偏头看向被灵力缚带绑起,已经半死不活的孤司偃,身上极为狼狈,就连丹田也已经空了。
还好在探灵台时及时出手,才将人捉住。
沐言汐指尖轻捻,天魂丝自袖中探出,探入孤司偃的识海,注以灵力:“大雍国的一切都是你做的?”
天魂丝可探修士神魂,可孤司偃显然已经成为了缚灵,沐言汐还从未尝试过探缚灵的神魂。
孤司偃眼皮微动:“与你何干?”
沐言汐也不急,又注入些灵力,问他:“在探灵台发现我们后,你为何不离开?这些缚灵对你就如此重要?”
孤司偃依旧不答。
沐言汐歇了盘问的心思,看来天魂丝在这方面对缚灵并不起作用。
“易无澜,这人还要留吗?”沐言汐目光转向易无澜,抱怨道,“他什么也不肯说。”
易无澜看向沐言汐的目光变得柔和,掌心还在不断往法阵中灌入灵力,劲风扬起素衣,和光同尘,好似还是在灵雾峰的小院中,手执着一本佛经,岁月静好。身后倒映在聚灵邪阵中的阴影,却含着一股肃杀之气。
“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唔——”沐言汐思索一番,那张秾丽到具有攻击性的脸被天魂丝的灵力光映照,突然,她指尖一道强光迸发而出,天魂丝轻轻一动,“那就留在这儿赎罪吧。”
话音刚落,孤司偃身躯一晃,识海怦然炸开,化为一团血雾,消散在空中。
乾清宫外张望的凡人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尤其是那些见证过孤司偃本事之人,陷入一阵死寂。
沐言汐那双纤细素白的手还保持着勾缠天魂丝的动作,他们完全不敢相信,看起来如此柔弱无依女子,竟然能将与他们而言犹如神明降世般的孤司偃,轻而易举的绞杀。
沐言汐丝毫不知他们的想法,看着易无澜脚下浮现出的阵法,往里面走去。一道道青色灵力在脚下交织成网,最中心之处灵力密集,蕴藏在法阵中的蜃气无处遁形。
丝丝缕缕尽浮现在其上。
沐言汐有些拿不准,莹亮的眸子抬起:“易无澜。”
“嗯?”
沐言汐逆着阳光,看了她半晌:“这个法阵该不会没法破除吧?”
“非也。”易无澜走过去揉上她的耳尖,解释,“这应当是个字母阵,此为子阵,只为接收,想要彻底毁去,需要找到母阵。”
“那就只能追溯了。”
沐言汐召出浮光剑,正要往掌心划去,忽然想到前几回易无澜的警告,转身盯着易无澜笑:“仙尊,我要用点血,不算将自己置于危机吧?”
易无澜无奈:“可以。”
沐言汐故作惊讶:“我以为你会说你来放血的。”
易无澜看她一眼,抬手就往自己手心划去。
沐言汐眼疾手快,指尖弹出一点灵力止住易无澜的动作,同时将浮光剑在自己掌心狠狠一划,以鲜血为驱动,强行将法阵内的蜃气打上标记。
在鲜血滴入的那一刻,冲天的蜃气自法阵内爆开,易无澜刹那间瞬移到沐言汐身前。
庚青法印向着聚灵邪阵压下,朝着中心猛击而去,灵力光芒瞬间暴涨无数倍,喷发如同巨龙,整座乾清宫响起地动山摇的巨响,直冲云霄而去,将整片天映得森亮。
冲天而起的蜃气被子法阵逆行推向母法阵,无数光点自法阵各个角落复归中心,一道自聚灵邪阵阵眼弹射而出的血色灵力光直通天穹!
聚灵邪阵的母法阵已被找到。
沐言汐眉宇压下,神色凛然:“是六合塔。”
*
魔域,不夜城。
天灯挂起,彻夜长明。
秦连殇哼着悠闲的小曲,穿梭在大街上,随手抢过一女修手中的花,辅以灵力往上一抛,顿时花开满城,若落雨般洋洋洒洒而下。
泠镜敛跟在他身后任劳任怨的结付灵石,眉头一直都未能舒展开。
“曲南宫死了,你不担心吗?”
秦连殇又摘过一个面具往自己脸上比了比,,随口道:“他是变成缚灵了,意识清醒着呢,怎么就死了?他若是死了,那我算什么?”
泠镜敛看向至今都未有实体,只是一团血雾状人形的秦连殇,抿了下唇,到底不忍说什么。
秦连殇最讨厌别人的这种目光,将面具往她怀里一扔:“小敛敛,曲南宫的事少打听,会遭天谴的。”
泠镜敛脸色一变,顿时明白了秦连殇的意思。
天谴,不正是天道才能做的事情吗?
秦连殇继续哼着小曲儿,忽高忽低成不了调,他却哼得很是开心:“你不是能同易无澜联系吗?你不妨问问她是不是跟那小混蛋玩疯了,不准备回家了。”
泠镜敛付灵石的手一顿:“家?”
秦连殇理直气壮:“三千年前她俩就住在我不夜城,怎么就不是家了?哦不对,是沐言汐的。易无澜嘛,得看我心情。”
他掌心摊开,拢着一团蜃气把玩:“毕竟,我觉得她打不过我。”
泠镜敛踉跄了一下,不想跟这个幼稚鬼争这么没意义的事情。
拐过主城区,宽敞的大路两边依旧灯火通明,秦连殇进了间赌坊,里面皆是赌红了眼的修士。
秦连殇今日兴致缺缺,只是去到二楼,俯瞰赌坊内的情景。
无数灵石在赌桌上堆积如山,亦有不少法器堆砌在一旁,赌坊内的光格外的亮,富丽堂皇,好似一处醉生梦死的销魂窟。
秦连殇懒懒支着下巴,看着其中一名豪赌的男修。
泠镜敛察觉到他的目光,也偏头看去,脑中回忆一番,问:“那是衔阙宗的长老?”
秦连殇淡淡道:“嗯。”
自从秦连殇回了魔界,不夜城中随处可窥见灵修的身影,就连那些带有自我意识的缚灵也掺杂其中,只要不入主殿,大街上的营生皆可随意出入。
那长老似乎在此赌了许久,秦连殇听到一楼的看客们在窃窃私语:“这人今日已经是第三回来了,前两回都输了个干净,特意跑回宗门又赶过来,真是执着。”
“我听闻他每一回找的都是对面那位,也不知道对面那位到底有什么好东西值得他如此。”
色盅落桌,骤然传来一声放肆的大笑:“我赢了!我终于赢了!愿赌服输,赶紧将东西给我!”
站在他对面的魔修轻嗤一声,不紧不慢的将嬴得的灵石皆收入灵芥,才从袖中抛出一个精囊:“接着。”
衔阙宗的长老像是取什么要命宝贝,将里头的东西倒出来数了又数,仅仅三粒丹药,愣是被他数成了上百粒。
魔修问:“还继续吗?”
那长老眼珠子转了转:“继续。”
看着长老手中的洗髓丹,泠镜敛皱紧眉,一声不吭。
“你真不想试试洗髓丹?只是暂时体内会有些蜃气,却能让灵力大幅度提升。”秦连殇突然问。
泠镜敛并未接他的话,闭上眼,干脆不听也不看。
秦连殇晒了晒,没再说下去。
掌管赌坊的魔修匆匆赶来,秦连殇指了指泠镜敛:“让赌坊内的人都消停点,不准赌押洗髓丹。”
赌坊老板:“可其他地方也……”
“我不管其他地方。”秦连殇打断他,“你们泠城主生气了,我得哄一哄。”
赌坊老板古怪的看着秦连殇,若是别人说这话,他定要以为是道侣了。可落在秦连殇身上……秦连殇哪来的感情?
秦连殇看够了戏,哼笑着朝外走去,转过赌坊侧街,追上一道乘兴而去的身影。
他搭上了对方的肩。
是方才赌坊的那名长老。
长老眉头紧皱,以为是哪个不开眼的魔修:“滚开。”
“这么喜欢这些洗髓丹啊,我这里也有啊。”秦连殇变戏法似的将一堆洗髓丹扔在他脚下,咕噜噜滚了一地。
那长老忙低身去确认,往怀里捞了好多,这才发现到不对劲,转过身惊恐道:“秦、秦连……秦尊主!”
“哎,是我。”秦连殇笑眯眯的,“你很喜欢这个?”
“喜欢。”
“既然喜欢,就都吞下去吧。”秦连殇捏起他的下巴,指尖一动,那些洗髓丹接连被塞进他的喉咙里。
长老惊恐的想要嘶声尖叫,但他浑身上下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她渡雷劫的时候,你去凑什么热闹呢。”
秦连殇似是自言自语:“竟然还让你活着出来了。”
他垂眸看着长老因服用过多而开始爆裂的经脉,手中蜃气释出,轰然炸开。
长老的嘶鸣声戛然而止。
像放了一场烟火。
泠镜敛从后面追上来,看了看四周:“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啊。”秦连殇慢悠悠的向闹市走去,“走,给你买根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