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绝鬼域外的灵力封印已尽数消散, 本应的冲击而出的缚灵只有寥寥,显得有些萧瑟。
泠镜敛手持长鞭,面不改色的踏入鬼域中, 蜃气的浓度令她极为不适, 迎面而来的阴风像是渗入骨髓, 寒意遍布全身。
她绕过石柱, 往匿光处拾级而下。
耳边传来水流延绵之声,朵朵碧花开在其上,汇入一汪血色的泉池之中。
周遭的魔气被蜃气吞噬无几,暗红色的水池潺潺而流,其上的碧花成丝状瓣盛开,诡谲万分。泠镜敛缓步而下时,眸光都被映成赤红的血色。
一张写满宗门和修士名的案纸自她手中出现,被压在一旁的石砌上。泠镜敛冷漠的开口:“请帖皆已分发出去。”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血池中央池水忽然沸腾翻涌, 那血池深处竟然存着落着一道人影!
那人身着玄色华袍, 头戴彼岸花雕成的血玉冠, 凌空飞跃而来,冰冷的面庞之下, 压抑着血腥与肃杀。
离得近了, 才发现来人的身形依旧有些透明,周身弥漫着一层骇人的血雾。灵力光不经意落到他来时的路,血池中央的人影仍安静的盘坐着,面色苍白如鬼魅。
泠镜敛看了一眼, 便低下头:“尊上。”
秦连殇俯身去拿那张案纸, 宽大的袖袍垂曳入血池中,撤离时带起粒粒血珠, 在空中扬起若虹彩,美虽美,不慎落至石砌外,将草腐蚀入土三分。
那血池中央,赫然就是秦连殇的身体。
“凌霄宗和神霞殿有人接请帖吗?”秦连殇缓缓往前走,对身后一切毫不留念。
“这两个宗门近两年清理了不少修士,离开之人有七成投了衔阙宗的阵营,如今无一人应承。”
秦连殇冷淡的‘嗯’了一声,转过头看泠镜敛眉眼皱起的模样,唇角忽现一丝笑意:“无妨,神殒之境里不就有现成的吗?”
泠镜敛不欲与他起争执,淡淡道:“你若要动手,十年前便下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秦连殇意料之中她的答案,掀起眼皮望向万魂谷的方向,语气中带着兴奋:“不过是把她们修为养得再高一些罢了,等改天……改天我就把那小混蛋的身体夺过来。”
自从秦连殇回魔域,泠镜敛从一开始的敌对到后来的妥协,如今已经能极为平静的面对秦连殇口中出现的,对于沐言汐或是易无澜的恶意。
魔域的这座主城重新迎回了它的主人,不夜城如今十分热闹,偌大的城池人来人往。
秦连殇除了去七绝鬼域时勉强像个正常人,毕竟那里几乎不会有活人踏足,其余时间疯得要命,轻而易举的将整个魔域重新收入囊中。
玄酆秘境的境门愈发稀薄,算算日子,将五月初二要办宴请八方的消息散播得全修真界皆知,不仅仅是魔域,就连修真界里那些成立不足百年的宗门也都收到了请帖。
当云景和将送入凌霄宗的一打请帖送到云宗主处时,甚至觉得秦连殇是不是又要开始发疯。
修真界的战事也生生被他这举动叫停,罕见的又恢复到十年前万佛宗一战还未爆发的时候。
沿着张灯结彩的主干道踏入不夜城,秦连殇向泠镜敛招手:“再多挂些彩灯,她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
每一条街道都张灯结彩,不见一点硝烟的痕迹,像是在拼命掩盖过去几年的战乱,泠镜敛故意问:“要挂到神殒之境去吗?”
秦连殇还真心动了:“那地方阴气确实有些重,你快吩咐下去。”
泠镜敛:“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在那儿,好再围攻一次?”
“啊——”秦连殇突然沉默下来,像是很不高兴,“那她真要拔剑来砍我了,虽然她在浮屠境就对我动了手,算了,本座勉强原谅那个小混蛋,你替她跪下谢恩吧。”
泠镜敛没动。
秦连殇转头看她一眼。
泠镜敛只是俯身行了一礼,中规中矩,挑不出任何错。
秦连殇一想到这人是易无澜培养出来的魔域下一任接班人,也许与沐言汐关系也不一般,强忍火气,拂袖转身:“易无澜又给你传消息说她们什么时候破境离开吗?”
泠镜敛犹豫:“并未。”
秦连殇蹙眉道,“难不成我真把这群人留在这里数月半载的?啧,我得去一趟玄酆秘境。”
泠镜敛这些年下来,也对他的臭脾气有所了解,知道秦连殇去玄酆秘境八成又要跟易无澜打起来,忙阻止他:“尊上且慢,小殿下的修炼正是要紧的时候,不若再等等吧。”
“谁管她修为断不断了?就算她修不到大乘期我也不嫌弃她,你看我这些年都没夺其他人的躯体。”
秦连殇一本正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为谁守身如玉。
泠镜敛刚开始还会当真,如今已经对秦连殇的这类话无感,就当秦连殇大费周章真的只是为了附身到沐言汐身上。
总归秦连殇如何折腾,沐言汐和易无澜都不会出现在不夜城,他踏入不夜城主殿,随手拿过壁挂上的一粒夜明珠,漫不经心的看着:“那些不愿意来的不用勉强,这两年跟着曲南宫动过手的可要一个不落的请来。”
泠镜敛颔首称是,其实无需他们挨个发请帖,但凡觉得缚灵可控、并想借助缚灵来铲除异己之人,在得知不夜城的消息后皆赶了过来。
“都过来吧。”夜明珠散发出清幽的光,映在秦连殇的眼底,“定会叫你们不负此行的。”
来的人越多,才会越热闹。
让那些觊觎缚灵力量的人,得偿所愿。
*
玄酆秘境于沐言汐来说,是最为合适的修炼之所,她的修炼速度越来越快,修为也愈发精纯。
《天衍灵诀》在她体内快速的运转着,将雄厚的灵力运转至全身筋脉,开始冲击合体后期最后的屏障。
时间一日日过去,易无澜一直在一旁辅助沐言汐的修炼,一股股浓郁充沛的力量从玄酆秘境汇入易无澜体内,再经过炼化输送给沐言汐。
在某一次易无澜陪她修炼完一个大周天刚要收回灵力时,沐言汐身上的灵力突然向着四周扩散而去。
灵力冲击撞到石室的内壁,令这座有数千年岁月的阵眼震荡不休,碎石纷纷落下,于半空中又被灵力碾碎。
然而这股力量还在不断的往外扩散,一波比一波更为强悍,到最后,竟生生冲开易无澜关上的石门,灵力泄漏出去,席卷整座玄酆秘境!
耀目的灵力光将整座秘境笼罩,剧烈的震荡与轰鸣声咆哮如雷。一道更为夺目的身影自石室中飞出,古老而又磅礴的力量自身上涌现,引天地生灵,聚天衍之力,剑光轰然撞上天际降落下来的雷劫,绽放万千光芒。
压抑已久的合体期,与大乘期的双雷劫一同降落,无数酝酿已久的天雷仿佛震怒般,发出阵阵响彻云霄的雷鸣声。
厚厚的黑云再度席卷天穹,紧接着,第三道、第四道天雷以更快、更为惊人的速度降落下来。
沐言汐曾历过合体期的雷劫,也历过大乘期的雷劫,明明是早已有所经验之事,此刻面对一齐降落的雷劫,从未如这一刻般觉得渺小。
创造缚灵、断裂天梯的是天道意识,而制造雷劫、制定这个世界法则的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秩序。
天道想要阻碍修士的飞升,将修道之路永远毁去,可这方世界的秩序法则,依旧在为修士提供飞升之路。
苍生刍狗,道在人为。
沐言汐手中浮光剑随降雷而动,上扬的眼尾微微下压,平静的对上巨大的雷云,好似不知道惧怕是什么。
易无澜退至雷劫外围,神识铺散至玄酆秘境外数百里,握着曳影剑的手渐渐攥紧。
雷劫一道比一道更为酷烈,而沐言汐的回击也一剑更比一剑狠厉,玄酆秘境内的山川接连损为平地,江河倒灌,沼泽遍地。
当合体期的最后一道雷劫降落时,赤红剑光撞上天雷,玄酆秘境的屏障生生破开,触目所及皆是白茫茫的亮光。
不知过了多久,脚下的震荡才堪堪勉强平息,天光收拢,回到神殒之境,正值戌时。
合体期雷劫已停,大乘期的雷劫却还未落完,不留一丝淬身炼体的时间,更为强劲的雷劫再度当空劈下。
而在千里之外的不夜城,灯火通明,自入夜起便喧闹不休,灵修和魔修络绎不绝,不少人皆纷纷猜测这是秦连殇重登魔尊之位所设的宴席。
秦连殇身着玄色暗绣镶金纹魔尊袍,整个人懒洋洋的倚靠在主位上,暖橘的烛光柔和了他五官中的戾气,侧头露出半张俊美的脸庞。
他支着脑袋,像是正在看什么乐子,笑个不停。
“我说什么来着,那两个渡劫的人定要死上一个。”泠镜敛之前就喜欢装成江湖术士摆摊算命,第一回见沐言汐也是在春风楼外扮成‘妙神算’,方才天雷降落时有人好奇,她就算上了一卦。
不夜城无法窥见神殒之境的天雷,可在场也有好几个大乘期,神识可捕捉天雷的踪迹。
“这不还有一个吗?万一也没了,可就不准了。”苍梧宗的墨钦长老端着酒盏走过去,“你们魔修的雷劫总是要多上几道的,左右干等着,不如魔君趁机替我算上一卦?”
泠镜敛算卦看眼缘,不是美人不算,声音粗旷的也不算。若是平日里遇到这位长老,恐怕直接被她一掌掀出去。
此刻却看了他两眼,竟爽快的应下:“手给我。”
墨钦有一瞬间的犹豫。
泠镜敛嗤笑一声:“怎么,这么多人看着,你连手都不敢给我吗?”
墨钦的脸‘唰’一下胀红,魔域此番的态度恭敬,再加上坐在主位的秦连殇相比较魔域,明显跟衔阙宗更为亲近,以至于他笃定泠镜敛不敢在此刻翻脸。
可当泠镜敛让他伸手时,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对方是个大乘期的魔修,能有无数种方法不动声色的毁了他的修为。
墨钦支支吾吾:“我……我……”
泠镜敛转头看向苍梧宗宗主的方向,扬声笑:“厉宗主,不知道的还以为魔域亏待了你们,让你们来赴一场鸿门宴呢。”
厉宗主举起杯盏,笑道:“泠城主莫要说笑了,墨师弟他胆子小,你别同他计较。”
神殒之境的雷劫还未停,泠镜敛只能继续虚与委蛇,她上下扫了一眼那个叫墨钦的,指尖掐诀像是隔空卜了一卦,淡淡道:“等你雷劫的那日,可千万要当心。”
墨钦蓦然凝住,喧闹的大殿内仿佛有刹那的冻结,厉宗主张了张口,勉强挤出点声音:“……你说什么?”
泠镜敛修剪整齐的指甲涂着豆蔻,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案桌,向墨钦凑近了些,一字一句清晰的说:“等你雷劫的那天,可千万要当心啊。”
短暂的死寂后,第三城主突然出声呵斥她:“瞎说什么,不就是个合体期的雷劫,有什么渡不过去的?”
若是往常,墨钦长老自是会附和下去,可他一想到刚刚有人渡合体期雷劫失败,整张脸惨白下去,神情有些恍惚。
泠镜敛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神情一丝不动,袖袍放下时,阴影自眼角往下落,周围几大宗主看着她的动作,心中不约而同升起一种极为怪异的感觉。
雷劫向来与修士的修为、道心联系在一起,无情道之所以被奉为大道之首,便是因为修道者不为外物所困的心境,能助其顺利渡劫。
过去几年的战乱令几个修为低的修士开始窃窃私语:“我听闻墨长老杀了不少灵修,该不会是孽债过多无法渡劫吧?”
“什么孽债,天道给了缚灵二次性命,我们分明是在拯救那些无辜的缚灵,雷劫乃天授,天道不仅不会对我们降下责罚,还会减轻雷劫的强度!”
“那人将渡劫之所选在神殒之境,分明是对缚灵不敬,才会引来天道降下责罚。”
“啪——啪啪——”
泠镜敛突然鼓起掌来,声音裹挟着灵力,传入每个人耳中。她笑了起来,方才脸上的阴霾在顷刻间消散:“墨长老,你的雷劫到底怎么渡我可不知道,还得谢谢你如此捧场,我见你有缘,不若改日我送几个上好的法器给你赔礼道歉啊。”
墨钦早就听说秦连殇疯疯癫癫,没想到就连泠镜敛也如此,对于魔修顿时有了新的认识,敢怒不敢言:“不用,不用。”
“渡雷劫生死有命,这种话还是别说了,不若来谈谈,如何早日将那群道貌岸然之人都剿杀了比较实在。”归天宗的一名女修开了口,她口中要剿杀的对象,正是以凌霄宗为首歼灭缚灵的人。
“就是就是,我早就看不惯他们凌霄宗那副作派了,若不是当年易无澜运气好活了下来,凌霄宗还指不定会不会存在呢。”
秦连殇半敛着眼,指节时不时敲击案桌,像是在数什么数。
“有什么要避讳的。”数到一个数时,秦连殇缓缓开了口,突然肯定地道,“肯定会的。”
曲南宫端坐在他下首,终于开口问:“会什么?”
“不就是一个雷劫吗,瞧把你们吓的。”秦连殇笑着,“天道是不会亏待祂的孩子的。”
所有人都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直对泠镜敛有所警惕的厉宗主察觉到身侧的动静,在看到泠镜敛突然瞬移过来时瞳孔剧缩,抬袖拉向墨钦长老的肩,妄图阻止他。
“住手!”
泠镜敛掌心跃出长鞭,劲扫墨钦的方向,灵力从她掌心源源不断的灌入长鞭中。
可怖的威压令墨钦下意识召剑阻挡,就连他身后的厉宗主也来不及出手相救,灵力冲撞席卷整个大殿,案桌上的杯盏茶盘滚了一地。
泠镜敛敢在此处动手,定是得了秦连殇的授意,秦连殇又是个可以随时附身他人的大乘期缚灵,比修士更不可控,谁也不敢轻易得罪,此番墨钦定然凶多吉少。
当那股灵力飓流散去后,所有人都看见长鞭撤落在地,而墨钦的剑却还稳稳的握在手中。
下一瞬,墨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主动起招,毫不留情的向泠镜敛攻击而去。
泠镜敛长鞭收起,执掌徒手一击,墨钦胳膊剧震,长剑落地,倒回座椅中。
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被突然袭击的不满,剑光映衬着他难以置信的神情:“你,你方才…… ”
泠镜敛收手,状若无事般走回自己案桌边坐下,与秦连殇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淡淡道:“三成。”
魔修纷纷入殿而来,手捧新鲜菜肴,像是早已预料到了此局。
“三成,三成!”墨钦突然大笑起来,看向厉宗主,“师兄,你听到了吗?我接住了三成!”
厉宗主问:“什么三成?你们在说什么?”
曲南宫的视线在几人之间来回打转,脑中闪过方才发生的事,突然顿悟:“方才你用了三成的功力?”
泠镜敛从魔修新递过来的果盘里择了粒葡萄,慢条斯理的剥着:“曲宗主真是好眼力。”
一语惊醒梦中人,当即在大殿内炸开了锅。
修士修为的差距犹如天堑,万佛宗一战时,易无澜被数十名合体期围攻,若非因为沐言汐被偷袭出手相救,恐怕修真界也不会是如今的局面。
墨钦长老为化神期后期,与泠镜敛这个大乘期相差两个大境界,即使泠镜敛只用了三成功力,也足以令墨钦身受重伤。
偏偏墨钦用剑挡住了泠镜敛长鞭的一击,就连墨钦自己也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周围的议论声渐重,终于将墨钦长老的思绪唤回,他看向秦连殇的方向,嘶声问:“这是为何?”
秦连殇没有反应。
墨钦走过去,俯身郑重一礼,若是仔细看,他浑身皆发着颤。
没有人能抵抗这种力量。
“晚辈愚钝,还望秦尊主明示。”
其余人的目光也都聚焦到了秦连殇身上,迷茫仰望片刻,听秦连殇道:“不是担心雷劫吗?那有什么值得你们胆战心惊的吗?”
他掌心摊开,一枚丹药浮于其上:“想要拥有缚灵的力量,不仅仅只有成为缚灵一条途径,洗髓丹能令你们短暂的拥有转化蜃气的力量,令你们的修为突飞猛进。”
蜃气当初能令当初丹田被废的安烨长老重拾力量,如今又能令化神期的墨钦拥有对战大乘期的实力,仿佛无形的巨石砸入深水,激起冲天水花。
“那、那岂不是跟成为缚灵一样?”
“不用成为缚灵就能像缚灵一样使用蜃气?”
“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秦连殇安静的听着众人的你一言我一语,神殒之境的天雷已经落到七十七道,即将结束。
终于,有人指着墨钦,问出了最为关键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服下丹药的?”
泠镜敛卜卦时,是墨钦主动上前搭的话,不然以他一个化神期,怎会跟泠镜敛有交集?
墨钦那些举动显然不是演出来的,泠镜敛一开始也不会将目标锁定在一个化神期,难不成是在方才的言谈之间,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丹药下在了墨钦身上?
坐得离泠镜敛近的修士纷纷警惕起来,手中召出长剑,顿时剑拔弩张。
泠镜敛也不觉得冒犯,她摊了摊手,不见任何法器:“诸位,冤枉啊,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能当着你们的面给墨钦‘投毒’。”
‘投毒’二字像是当头一盆冷水浇入墨钦脑中,令他发热的大脑完全冷静下来:“所以这个丹药有什么副作用,我会变成缚灵吗?”
他的神情癫狂,丝毫不亚于那些无自我意识的缚灵。
泠镜敛在他出手时轻飘飘一挥袖,大乘期的威压随即而出,将墨钦压在案桌边上,说:“不会。”
“那是什么时候?”厉宗主查探了自己的修为,脸色沉下。
玄酆秘境的第七十九道天雷降下,秦连殇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什么,呆呆的盯了他半天,才开口:“你们的酒壶里都有。”
宴席开始之时,众人曾与秦连殇齐举杯,无人不敢不给这个面子。
“你有。”
“他有。”
秦连殇指了几个人后顿了顿,说:“所有人都有。”
整座大殿内鸦雀无声,不知过了多久,曲南宫突然紧盯着他问:“后果呢?”
“获得蜃气拥有力量的后果,是什么?”
秦连殇已经很多年没被人这么质问过了,上一回还是几年前在玄酆秘境外。
第八十道天雷落下,秦连殇藏于宽袖下的手指轻捻,突然向着曲南宫的方向一抓。
灵力从他掌心源源不断的钻出,直袭心门。
“唔——”曲南宫突然闷哼一声,体内丹药短暂性吸收的蜃气像是得到了牵引,他猛地捂住心口踉跄着跪倒在地。
秦连殇垂眸瞥了一眼,突然掀起地‘啧’了一声:“你刚刚问的什么,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曲南宫藏于袖中的手攥紧,低头不言。
秦连殇看向他身边的另一名衔阙宗长老:“你听清了吧,你重述一遍。”
那长老颤着身:“我,我……不要,我说,我说。曲宗主方才询问,这这丹药有没有,有没有副作用。”
“自然是有的。”秦连殇做事向来只凭喜恶,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他看着大殿内众人惊恐的神情,冲着他们温和一笑。
“这洗髓丹可是我万里挑一选出来的配方,我都说了能像缚灵一样,自然就不会让你们成为缚灵,药效过了养几天就好了,你们也可以将其当成提前透支灵力的丹药,只不过它是用了蜃气作为媒介。”
“那那能维持多久?”第七城主缓缓开口,“尊上,如果我一直服用,是不是就能一直拥有力量,避免之后的修复期了?”
泠镜敛眨了眨眼睛,没想到魔界还有这么个蠢货,这话似乎把秦连殇也难倒了。
那魔修又问:“可以吗?”
秦连殇身体微微前倾,懒洋洋地道:“我可没说,这洗髓丹会无限量的供应,诸位切勿贪心啊。”
能来赴宴的皆是在过去几年听命于秦连殇,想要利用缚灵的力量去达成自己私欲之人。即使刚开始得知秦连殇在他们酒中下了药,如今得知其副作用不过只是提前透支灵力,对于洗髓丹的敌意也渐消了。
贪婪和欲望在心中滋长,偏偏秦连殇又告知他们,这并不是人人可得无限供应的。
第八十一道天雷终于降下,秦连殇脸上难得露出真实的欢喜之色。
他不慌不忙,一字一句清晰刺骨:“诸位不妨在魔域停留一周,一周后若是无异样,自会相信秦某的话,本座就在此处静待各位归来。”
*
神殒之境,万魂谷。
沐言汐受下最后一道雷劫,浑身经脉几乎被雷劫焚毁,绯红的衣袍满是暗红的血渍,经由雷劫淬炼的神魂更为强大,任由那天赐的力量在体内肆虐。
她丹田之中的变化仿佛在瞬息之间,沐言汐终于重归大乘期。
而在万魂谷的入口山崖上,归天宗与衔阙宗的几名长老聚集于此,正准备往下突破。
万魂谷上罡风凌厉,稍有不慎就会坠入险境,自崖上往下看,是深不可测的黑色深渊。
空泯长老自十年前万佛宗一战被易无澜毁去丹田,便入神殒之境成为了缚灵,十年来遍寻沐言汐与易无澜的踪迹而不得。
如今神殒之境深处的雷劫,令他恍然顿悟:“沐言汐和易无澜定是藏身于此处,快传音给曲宗主,她们在此渡劫无论成败皆是最为虚弱之际!”
旁边归天宗的男修有所犹豫:“万魂谷有去无回,就连古籍中也从未有过记载,若是她们真在下面,对于地形也定然比我们要熟悉。”
另一人毫不在意的笑着:“如今修真界可不止有易无澜一个大乘期,凌霄宗的护山大阵开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她出现一回,分明是被万魂谷的罡风折磨得不敢露面。”
“况且我们也不是要杀了她们,只需要确定人在下面便好。”
重台长老释出的灵力在崖下盘旋,很快不见了踪迹。听了这话,他笑道:“万一那沐言汐的雷劫是渡的大乘期,你们等会儿又当如何面对?”
这次不等归天宗的人开口,八棂宗的一名修士便不以为意的扬起下巴:“别忘了沐言汐还修炼着魔气,魔修渡劫生还率也不高,她先从雷劫下留下命来再说吧。”
另一人附和:“就算她活下来了,我一掌就能将她拍回天雷里。”
二人相视一笑,笑声在崖上回荡,久久不散。
李重台抬眸睨了他们一眼,在他们催动法器准备进入崖底时,沉了脸色:“你等切勿不可放松警惕,若是因此丧命,可别指望有人下去救你们的命。”
八棂宗的修士哈哈一笑:“总归我已经是化神期,就算遇到危险,我就寻个缚灵合体,到时候还能修炼蜃气。”
他看向空泯长老:“长老,您说是吧?”
空泯长老拍了下李重台的肩膀:“李兄不必担忧,我随他们下去就是了,你就在此等候,若是下面真是易无澜那二人,我定传音给你,让你分一杯羹。”
话音落下,空泯长老带着另四名修士一跃而下,往崖底而去,周身隐约可窥见升起的防护法阵,各色的灵力交缠,在崖底的黑雾中泛着诡异的光。
然而就在下降到悬崖一半高度时,五人就遭受到了一道极为猛烈的罡风,险些将他们冲散,天雷落下的余波劈在其中一人身上,他痛呼一声。
“这什么鬼地方,下面真有活人吗?”
“越难进就说明是她们的可能性越大,易无澜在这种地方待了十年,恐怕功力也有所下降。”
空泯长老冷着脸打断他们:“想活着下去就别废话了。”
其余四人纷纷点头,也不敢再如一开始那样托大,持着法器不断催动灵力,渡过此方罡风遍地的地方。
直到脚落实地,五人身上皆狼狈不堪,他们寻着天雷降落的方向走,一路上遇到不少妖兽,罡风却依旧在不断的袭来。
衔阙宗的女修一边仔细探查黑暗中的每个角落,一边与同门的师弟说:“若是今日真寻到了那二人,千万不可向外声张,如今不夜城内各宗门云龙混杂,免不得会被分去一杯羹。”
她的师弟立刻道:“此事我心里自然有数,秦尊主想要这二人的躯体已久,功劳定是我们衔阙宗的。”
旁边八棂宗的人笑骂道:“你们这可就不厚道了吧,怎么着也得分我一杯羹。”
“放心,少不了你们几个的好处。”
一道人影慢慢地出现在了五人身后,但他们并未有所察觉。
八棂宗的修士继续道:“你说那秦尊主到底是想要沐言汐的还是想要易无澜的?当初在浮屠境里瞧他对沐言汐上心的程度,我总觉得不太对劲,你说他该不会是求而不得,所以想占用易无澜的躯壳吧?”
“哈哈哈哈,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那到时候沐言汐还认得出来与她行鱼水之欢的人到底是谁吗?三千年前,秦连殇都能把魔域拱手送给沐言汐吗,那时候……”
一道微不可查的剑光自八棂宗修士脑后闪过,另一女修兴致正好,并未发现有所异常,继续道:“那时候易无澜还杀了秦连殇,精彩,真是精彩啊。”
血色自八棂宗修士脑后方渐渐弥漫开来,女修见无人应和,转过身去查看。
只见方才还活蹦乱跳之人目光涣散,额间涌出鲜血,不敢置信的面朝前方:“救……救我……”
声音戛然而止,那死去的男修转瞬没了气息,当着四人的面倒落在地。
周围罡风又起,像是从地狱刮来的阴风,令人胆寒。空泯长老蹲下去查探尸体,同时厉声呵斥:“谁在那里装神弄鬼!滚出来!”
他双眉紧皱,在察觉到男修伤口上的剑气后,面色微变,十年前丹田碎裂的恐惧弥漫上来。
他本以为他已经忘了,他本以为他已经忘了!
可当这股剑气再度出现时,他发现那十年如一日噩梦般的经历,从未消失过!
“快走,定是她们二人!”他一边催动法器通知李重台,一边往后避去,但刹那间已经来不及。
曳影剑剑光铺天盖地,裹挟着巨大的气劲迎面而来,几人身后的悬崖壁瞬间爆出万千龟裂,其上树藤轰然碎成齑粉!
长剑破空声响起,灵力呈环形状向四方扫荡——
几人惊骇的抬头,只见易无澜身着淡雅青衣,神色淡淡,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曳影剑翻转,下一道攻击毫无间隔的向他们袭来。
曳影剑雪亮的剑身翻转,映出易无澜的眉眼,眼梢闪过一星微光:“缚灵。”
这一声像是提醒了空泯长老,他自从成为缚灵后在战场上从无敌手,即使修为不及大乘期,他的威压与剑招也早已超过合体期。
“我确实成为了缚灵。易无澜,如今缚灵与修士和乐共处,你就算杀了我们也出不去这里,万佛宗的围剿定然会重现,你残杀缚灵多年,才是最该死的人。”
空泯催动长剑,两侧风裹挟着蜃气向他凝聚而来,他面容狰狞,仰天长啸一声,苍茫锋锐的招式直扑向易无澜。
易无澜眼一利,快速出手,青袖拂动间,清寒的剑光干脆利落,直直将空泯的剑招碾碎。
空泯长老手中避息珠往下一掷,漫天的迷雾自地上升起,模糊了视线。
易无澜展袖一挥,视线重归时几人已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