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酆秘境的第五场春雨降落时, 即使还未渡合体期雷劫,沐言汐的修为已突破合体中期。
合体期的雷劫过于扎眼,容易将她们的踪迹彻底暴露。
易无澜与外界的联系也愈发频繁。云宗主并非多事之人, 刚开始半年也不会打扰易无澜一回, 可这个月, 已经是第二回。
易无澜有意避着她, 可沐言汐想要知道的有关易无澜的事情,向来都没有不得手的时候。
几年时光,云宗主突破了大乘期,堪堪震慑住来犯修士没多久,曲南宫也进了阶,而不夜城也传来消息,泠镜敛成为当世唯一一名大乘期的魔修。
整个修真界人人自危,风声鹤唳。
魔域本就内斗不止,就连当年秦连殇执掌魔域时, 其余十一城城主也暗自争权夺势。如今因为秦连殇重归于世的消息传开, 多年势弱于灵修的憋屈, 也令魔域内部也分为了两派。
魔修不再安于魔域一隅,他们越过神殒之境, 与灵修的冲突彻底正面化, 整个修真界几乎每时每刻,都有地方发生战乱,无一宗门能置身事外。
这里面少不得有秦连殇的手笔,可她并没有能联系秦连殇的传声法器, 就连联系其他人的, 也被易无澜全部收走。
美其名曰: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凤凰大人。”沐言汐刚结束修炼, 趁着易无澜去为她摘灵果,偷偷摸摸将鸦不语召出来,小声叨叨,“你现在也能随意出入玄酆秘境吧?秦连殇可能附身到别人身上了,你应该记得他的气息吧?”
鸦不语:……
即使叫‘凤凰大人’也没用,鸦不语眼睛一闭,趴在树丫上装死不理人。
沐言汐仿佛并未察觉,继续薅着鸦不语的毛,喋喋不休的烦着鸟:“你就帮我找找他,让他寻个月黑风高之夜来偷袭秘境,我就能知道境门在哪了。”
易无澜的身影快看不到,沐言汐肆无忌惮自认为已经很小声。实则易无澜的神识一直铺展着,在她说得越发离谱之时,终于忍不住偏头瞥了一眼。
沐言汐仍以为易无澜听不到,冲着人乖巧一笑。
蜜糖似的阳光透过枝叶,斜斜洒在沐言汐的侧脸上,耳饰上漂亮的翎羽映得脸好似暖玉雕成,精致异常。
易无澜洗好了灵果,掐指作诀,蜿蜒盘结的古树幽幽而开,藤蔓向两边蔓延,于虚空中展出一道环形光门。
她冲沐言汐招了下手。
沐言汐乐颠颠的贴过去,直接抱上易无澜的胳膊:“易无澜!易无澜我要给你生孩子!”
易无澜:……
易无澜蹙眉,不知道这祖宗又被什么话本荼毒了脑子。
她神情冷淡,不动声色:“你知道生孩子是什么意思吗?”
沐言汐满脸古怪的看着易无澜,如此浅显的事情,随便去凡间抓个成年之人谁会不知?
易无澜这种质问小孩子的语气,令沐言汐心头冒上火气,不高兴道:“我自然知道,人伦□□,鱼水之欢,十月怀……”
易无澜突然低声打断:“沐言汐。”
沐言汐吓得一哆嗦。
易无澜性子清冷得很,平时对待她时语气平缓好似没什么脾气,此时却突然沉下声,周遭好似也弥漫上几分威压。
“你。”沐言汐懵了,“你做什么这么凶啊,有话不能好好说?”
“你可还记得自己的道侣是个女子?”易无澜冷淡道。
“我当然记得!”沐言汐瞪了她一眼,人家话本里的道侣一听这个就心血沸腾,被迷得找不着北。
怎么到了她这里,易无澜还较起真来了?
男子女子有区别吗?
不都是哄道侣的说辞吗?
难不成……易无澜是嫌弃跟她在一起不能生?
沐言汐这就来劲了,直接忘了自己来讨好易无澜的目的,大声嚷嚷:“我是女子我当然能生,明明是你生不了,你还凶我!我就要说,是你不行你不行你不行——”
易无澜霍然往前一步,沐言汐当即怂得一缩脑袋,却还是不服气的小声嘀咕了一句:“……就是你不行。”
易无澜的目光自那张可恶的嘴往下扫,顺着衣襟,停在今早还在打颤的细腰上,手指下意识摩挲袖口来压抑住情绪。
她只能默念几句清心经,省得当着鸦不语的面将人就地正法。
沐言汐挑衅完也知晓不对,干巴巴的拽着易无澜的衣裳,低头时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的外袍是易无澜的,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全是眼前人的气息。
顿时间更尴尬了。
哄易无澜开心的话那么多,她怎么就选了个最不靠谱的?
她正想找个理由将这话头揭过,就见易无澜侧过了身,似是要关上显现出来的秘境之门。
沐言汐忙拉住了人,状似不经意的发问:“哎仙尊,这道门是每日未时三刻开启吗?”
易无澜偏头:“问这个做什么?”
“随便问问啊。”沐言汐面对易无澜时没脸没皮惯了,很快重拾笑脸,“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半个家了,我总不能连家门都不知道在哪里吧?”
易无澜:……
沐言汐满脸真诚。
不知道是不是不想再打击沐言汐,易无澜纵容的回答她:“并非未时三刻,也不一定是在这里开启。”
“啊,这么麻烦。”沐言汐又问,“是秘境自主变化的吧,你应当知道变化法则?”
易无澜:“我。”
沐言汐:“啊?”
易无澜冷冷和她对视:“制定境门开合的人是我。”
沐言汐彻底蔫了,“哦,哦是这样,挺好,挺好的。”
她妄图逃走去秘境外透透气的打算被易无澜看破。其实沐言汐也不是轻重不分的人,只是偶尔几回易无澜趁她睡着后用千樽境与外界联络,情况似乎都不乐观。
易无澜将清洗好的灵果递给她。
沐言汐一看没剥皮,将灵果又扔回篮子里,抓起易无澜的手就往石室的方向走。
易无澜回握过来:“去哪儿?”
“生孩子。”沐言汐十分记仇,凶巴巴的瞪她一眼,“肯定是因为你不够努力。”
*
终年如一日的修炼中,仿佛连时间都被吞噬扼杀。合体后期的屏障沐言汐已经冲击过好几回,可灵力却迟迟难以继续吸收,在易无澜再度将灵力灌入她体内时,她的意识渐消。
神魂好似在这世间飘飘荡荡,跨越山河,穿越时间,最终停留在魔域的城池中。
沐言汐意识到自己又做梦了。
珠帘被人暴力挥开,噼里啪啦响了一室,来人似是对寝殿极不熟悉,在原地转了好几个方向,才往一个方向走。
床榻上之人面色苍白,衬出一股区别于往日艳色的病弱风情,正是沐言汐自己。
秦连殇毫不客气的往床边一坐,从不懂怜香惜玉这个词怎么写,直接上手捏上沐言汐的双颊:“喂!我听人说你已经醒来过,快醒醒!”
沐言汐眉头皱起,却没有醒来的迹象,像是还沉在梦魇之中。
秦连殇伸手就要去掀被子,快触碰到时猛地想起沐言汐是个女子,像是什么烫手山芋一般,气得狠狠踢了一脚床。
“咚——”的一声,带着大乘期修士的暴躁威压。
“我可是给你输了好几夜的魔气啊,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几百年没特意分离过魔气和蜃气了?你该不会真被我养死了吧?你要真死了,我就把水牢里那个叫易无澜的灵修一掌拍死!”
不知道是不是‘易无澜’三个字起了作用,沐言汐终于有了点反应,羽睫颤动,伴随着一声吸气声,双目猛地睁开。
秦连殇若无其事的坐回床铺,踢床的脚上还隐隐传来几分痛感,他强忍着,端起架子,漠然问:“醒了?”
沐言汐迷迷瞪瞪的侧过头,嫌弃的拍掉秦连殇探她脉搏的爪子:“嗯,远点。”
“嘿不都说你们灵修从小被教导礼义廉耻,极为懂礼吗?你就这态度?”
“小点声,我头疼。”
秦连殇刚要发作,见沐言汐那副病怏怏的可怜模样,顿时又歇了火气,“就坐你一下床至于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为谁守活寡呢。”
沐言汐强撑精神:“那些缚灵……”
“关在我那儿呢,我用够了就会杀,但估计也没什么不一样的。”秦连殇随口道,“早知道他们几个存这么大志向,当初我就该直接拿他们做试验,还好你警惕性高。”
沐言汐敷衍的应了一声,神色恹恹。
“别闭眼啊!”秦连殇拽着沐言汐胳膊就要把人拉起来,“你刚刚没听到吗?易无澜在魔域呢!”
“你话好多啊。”在入魔域前,沐言汐根本难以想象,秦连殇一个两百岁就进阶大乘期、在魔修眼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为何嘴比她还碎。
白瞎了魔尊的架子。
但想到秦连殇年少时就被送入七绝鬼域,之后就算逃离出来夺权上位,也无任何亲近之人后,沐言汐叹了口气。
算了,她勉强不跟秦连殇计较。
“我知道她在魔域啊,藏书阁里就遇到了,我不是在发现那几个城主是缚灵后就把人送走了吗?她又不能御剑,自然就慢一些。”
秦连殇幽幽道:“她又回来了。”
沐言汐顿时清醒:“她在哪?”
秦连殇心虚的干咳一声:“……水牢。”
沐言汐‘啪’一声拍开他,不可置信的重复一遍:“水牢?是我知道的那个水牢吗?我不是告诉过你她是我好友吗?”
“我生气。”秦连殇冷冷道,“我赶她走的时候她把剑架我脖子上了,她竟然敢这么对我,我都多少年没被……”
沐言汐气得直接将人踹了下去。
秦连殇掌心成爪状一抓,沐言汐身边的枕头顿时飞向了他,变成了坐垫:“好了消消火,她那个水牢里没有水,我特意吩咐了。”
沐言汐揉揉眉心,起身披上外袍:“水牢那地方对灵修修为有所压制,就算没水也够呛,我这就去寻人。”
秦连殇看着她穿上鞋,小声叫了声:“那我陪你去?”
沐言汐板着脸,眼神却有些飘:“你说,她是故意不走的?”
“是啊,她说要带你一起离开。”秦连殇试探道,“你想把她留下来?”
被看穿了心思,沐言汐没忍住瞪过去一眼:“你闭嘴。”
秦连殇想起沐言汐收到个凤凰蛋就乐得找不着北的赔钱样,终于反应过来:“那有什么难的,不就是看上个人吗?魔域又没有不准通婚的习俗,来哥哥替你做主,今日就把道侣契结了,她保准跑不了。”
沐言汐简直被他气笑:“不可能,凌霄宗那群老古板不会同意的。”
“他们派了那么多次细作来魔域探听虚实,本座今日就给他们个现成的机会。白衣仙君忍辱负重,你不是也很喜欢吗?”
沐言汐有所松动,却不愿让秦连殇太高兴,沉着脸道:“那还不快去。”
“你先把这些丹药吃了,巩固好你的修为。”沐言汐刚修炼魔气时,将魔气修得乱七八糟,尤其是每回动过手都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秦连殇按住了沐言汐的肩膀,不容她挣脱半分:“想跟她在一起,就给我好好修炼。”
沐言汐抓着他胳膊求饶:“秦尊主,讲讲道理啊,您但凡把招惹我的时间花在研究缚灵上,早就能知晓如何控制它们了,那诛魔大阵早就启动了。”
秦连殇误以为自己下手真没轻重,猛地收回手,又看沐言汐在哪儿笑。
他轻‘啧’一声,往外走去,“小没良心的。”
*
一股股虚无的力量从神魂中荡漾而来,冲入沐言汐的经脉中,一直桎梏在丹田之中的屏障倏然散开,身上闪现出一道赤红的灵力光芒。
“易无澜——”
沐言汐睁开眼。
下一瞬,一只手猛地拽住了她往床外倒的身体。
白衣翻飞,将她拥入怀中。
沐言汐浑浑噩噩的,还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直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萦绕鼻间,沐言汐茫然无措的心才终于落了实处。
是现世。
她还在玄酆秘境里。
魔域早已是三千年前的事情。
“还好吗?”易无澜蹙着眉,眼中有挥之不去的担忧。
沐言汐抬起手浑身无力,忍不住往下滑,“看来有你的灵力作辅,修为也没那么容易恢复。”
易无澜轻拍着沐言汐的背,像是哄孩子一般:“是我不该把你逼得太紧,修炼之事先放一放罢。”
沐言汐感觉浑身的灵力都在沸腾,好似下一刻就能冲破她的压制,召来雷劫。
她对着易无澜向来疼一分就要卖惨十分,“易无澜,好疼啊,我不会撑不过去吧?”
易无澜周身萦绕着还未散去的灵力光茫,语调依旧柔和:“若是真受不住,我们可以提前破境离开,让你早日渡雷劫。”
沐言汐垂着脑袋:“那也行。”
易无澜不会拿她的身体开玩笑,沐言汐得了这句话后,浑身都松懈下来,发出一声极为细微的:“我害怕。”
并不是怕自己熬不过这些灵力,对易无澜说的话也只是随意找个害怕的理由。
前世她消耗生机以身殉七绝,此世却对这方天地有了更多的留恋。
七绝鬼域的暴动由天而定,每次缚灵大规模倾巢而出,皆是为了打压修士的力量,令修士无法进阶、更无可能修补天梯。
三千年前七绝鬼域大开,即使她及时将其封印,依旧令修真界生灵涂炭,就连高阶修士也陨落无几。
若是再度重来……
“别怕。”易无澜将人搂紧,掌心在沐言汐背脊轻轻抚过,“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沐言汐闭上眼,强行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她侧头含住了易无澜的唇,缓缓深入,缠绵辗转一番后,缓缓抬起头:“要不然,我不进阶了吧。”
易无澜轻抚她后背的手一顿。
沐言汐也不在乎,自顾自道:“这里的灵力出自你曾经的修为,说不定吸收完时会对你有所反噬。而且就算我们出去了,修真界也容不下我,到时候再来一次内战,给了缚灵有机可乘的机会,岂不是后患无穷?”
易无澜还是没有回答。
沐言汐眉眼微蹙,抬头:“易无澜,说话。”
易无澜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言汐,这真是你想要的吗?”
沐言汐神情一滞。
她趴在易无澜的肩头,心脏的震动随着贴合的身体传递过来,轻缓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与秦连殇前世就得到了诛魔大阵的下落,也许你们还有过其他的计划,也许希望渺茫。”
“可如果真因为那些修士无法接纳你而放弃,你真的甘心吗?”
沐言汐的眼眸敛下。
她怎么可能甘心。
被困在这里,终日提心吊胆,看着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继续残杀修士,甚至彻底毁去飞升之路,她怎么能甘心。
可一旦离开了玄酆秘境,她将面临的,又是何其残忍的抉择。
在玄酆秘境的这些年,她就是再迟钝,也渐渐反应过来。
在浮屠境中,秦连殇逼她使用魔气,那时她惊讶于秦连殇成为缚灵重归,满心在试探秦连殇是否在成为缚灵后改变了立场。
下意识的也就以为,秦连殇是在试探她是否还会使用《天衍灵诀》。
可之后各宗门的围攻,将灵修本就虚与委蛇的表象彻底揭开,自万佛宗一战,衔阙宗与凌霄宗彻底站在了对立面。
战乱无法避免鲜血,却是铲除异己、制造缚灵的最好机会。
秦连殇的灵力或许不及万年前的北霄帝尊,但他只要能控制缚灵,就有开启诛魔大阵的几率。
而当年在魔域,却是她向秦连殇提出的计划。
“哎哎哎!话还没说完,你着急走什么?”秦连殇瞬移拦住人,“你打算怎么除缚灵?那东西可顽固得很、难杀尽得很,你告诉我呗,或许我也能帮你呢。”
那时沐言汐对于魔气的掌控不佳,第一回经脉紊乱晕厥受秦连殇所救,她蹙眉:“你不是也修炼蜃气吗?”
秦连殇哈哈大笑:“你不是已经知道我的过往吗?就为了得到缚灵的力量,我及冠那日被至亲丢入七绝鬼域人不人鬼不鬼的折磨近百年,难道我还要烧高香去感谢天道创造的蜃气?哪有这样的道理?”
沐言汐一怔,讷讷道:“可你也因此突破大乘期,成为了魔尊,你不应该去报复当初害你的人吗?”
话刚说完,沐言汐就止住了声音。她怎么忘了,上一任魔尊全家被屠戮——尽出自秦连殇之手。
秦连殇嗤笑一声:“只杀了那些人多没劲啊,把那些恶心的东西都毁了不好吗?”
两人沉默对视许久,突然,有人轻声道:“那你觉得,缚灵能毁了缚灵吗?”
秦连殇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敛去,目光深沉,像是要将沐言汐看穿。
烛火光在墙上巍巍然而颤,滚烫的辣油滴落下来,吞噬金黄的烛台。
在沐言汐进入魔域后,秦连殇对她的态度一直很是微妙。他故意将沐言汐高高捧起在不夜城,他会在沐言汐修炼出岔子时相帮一二,却又纵容所有魔修的敌意。
可从那一日开始,二人开始长达数千年的谋划,不夜城也自那日起,真正迎来了第一位灵修的主人。
但这二人的谋划也不是一帆风顺,自从易无澜入魔域后,沐言汐每回寻秦连殇都显得偷偷摸摸。
“叫我声哥哥呗。”秦连殇每回看到她那副不值钱的样子,就忍不住嘴瓢。
沐言汐掌心翻出灵力,向他袭去:“你还没睡醒?”
秦连殇哈哈大笑:“谁让你年纪这么小的,而且我用魔气救你这么多回,你叫声哥哥怎么了?”
沐言汐:“闭嘴。”
秦连殇偏不,掐诀直接将被劈开的案桌化为齑粉,走上前给她指了个方向:“喏,那个细作是不是在寻你啊,你才过来多久。”
“她不是细作!”沐言汐看着易无澜蹙起的眉眼,没好气道,“我走了。”
“啧,快滚,下次等夜深了再来寻我,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成日不干正事呢。”
沐言汐踢了他一脚,往易无澜的方向小跑而去。
秦连殇看着那二人的身影,突然嗤笑出声:“灵修的无情道也不过如此嘛,嗤。”
在沐言汐彻底掌控魔气,修为至大乘中期之时,秦连殇也有了突破。
“鬼修!鬼修成为缚灵后最难杀,每次都成群结伴,定是有所玄机。”
可当初鬼修并无任何宗门,人修的功法也对他们并不适用,要找到一个能化神期以上修为的鬼修、并且被缚灵附身的,无异于大海捞针。
沐言汐十分冷静:“你这也只是从低阶鬼修那里得出的结论,跟你那个洗髓丹一样天方夜谭,再试试其他办法吧。”
但很快秦连殇真找到了一个化神期的鬼修缚灵。
一切都应验了。
化神期的缚灵能保有自主意识,可到底有限,很快就被蜃气全然侵蚀。
秦连殇又提出了一个更为大胆的想法——他去成为缚灵。
沐言汐本以为他在开玩笑,可在他拿出各类古籍的记载、以及数百年对于缚灵这个物种的研究后,沐言汐竟也觉得那有成功的几率。
但她还是保持了冷静:“不行,你若是失败了呢?这并不值得你赔上一条命。”
她这话不说还好,话音刚落下,秦连殇的的眼瞳一动,方才那点志得意满的笑意仿佛在一瞬间散去,在瞬间变为那个冰冷无情的魔尊。
“怎么会不值得?毁过我的东西,我都会狠狠报复回去,况且我这条命……”秦连殇忽然笑了一声,“早就烂透了。”
他将沐言汐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腕上,示意沐言汐探入灵力。
沐言汐起先不明所以:“对我这么信任,也不怕我趁机毁……”
她脸上的笑意一收,猛地抬眼看向秦连殇,神情冷肃。
秦连殇按住了她的手腕,不容她挣脱:“蜃气和魔气在我体内的平衡早已被打破,我的时间不多了。”
沐言汐猛地抽手,灵力随她的动作落在秦连殇的袖袍上,划出一道痕。她嘴唇轻动,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在此刻什么也说不出来,磕磕绊绊,嗓音嘶哑到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没别的办法了吗?”
“有啊,诛魔大阵。”明明命不久矣的人是秦连殇自己,他却平静了下来,“诛魔大阵能除尽缚灵,传闻是通过净化蜃气。”
“我知道了。”
灵修越过神韵之境的那一日,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七绝鬼域血池沸腾,缚灵大出。
秦连殇一袭黑衣,在大雨中拦住了沐言汐的去路,厉声道:“你给我回来,我已经找到高阶鬼修了!”
缚灵的天性便是攻击修士,尤其是在血池周期性沸腾之时。沐言汐手持浮光剑,冲他摇头:“他们已变成缚灵,又怎会站在修士这边,别白费力气了。”
沐言汐明明修为比秦连殇低上一个小境界,大乘期的小境界犹如鸿沟,平日里根本打不过,可此时却生生破开了秦连殇的结界。
秦连殇下手不再留情,浮光剑更是凶悍不已,哪怕再为艰难也要冲出不夜城。
只是片刻,二人身上皆负了伤,秦连殇终于停了手:“你难道……不想跟那个叫易无澜的在一起了?”
沐言汐的眸光有些许松动,她闭了闭眼,故作轻松:“没了我,她的无情道能走得更远。”
秦连殇闻言笑了声,他一身玄色冠服,发丝全然被淋透也依旧带着高高在上的尊贵:“你听我的话,现在就带她去凡间。你们走后,我会封上通往凡俗界的门,等过几年回来时,一切就结束了。”
沐言汐瞳孔一缩:“你让我逃?这么多缚灵现世,你让我逃?”
“神霞殿真把你脑子教坏了?你还想去救人?”秦连殇的眸子闪过一抹狠厉,“找不出诛魔大阵,我是不会停手的,你难道也要同我动手吗?”
“锵——”琅邪剑出鞘,停在沐言汐喉前一寸。
沐言汐脸色丝毫未变:“我有办法,能为你快速找到诛魔大阵。你若是真刺下来,我可就不帮你了。”
秦连殇将信将疑:“真的?怎么做?”
“你当北霄帝尊的《天衍灵诀》是白修的?”哪怕抱着以死一搏的想法,沐言汐也不肯对他说半句真话,言笑晏晏道,“要不你拜我为师,我教你?”
秦连殇见她还能插科打诨,暂时放下心来:“要帮忙吗?”
沐言汐若有所思:“不用,有易无澜就行。你就准备好丹药,要是不慎受伤,可千万不能在她身上留疤。”
秦连殇笑骂道:“快去快回,你不是心心念念要跟她办道侣大典吗?这事若成了哥亲自压着她给你办,给她在魔域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沐言汐笑了笑,转身往外走去。雨淋过眉梢,没入口中,似有些咸:“就你婆婆妈妈的,说出去都丢死人,灵修都打到你家门口了,也不见你上心。”
雨淅淅沥沥,终究停在了七绝鬼域上空。
玄酆秘境内也在下雨,和沐言汐最后在七绝鬼域内听到的落雨声一点一点重合,沐言汐靠在易无澜身上,眸光闪过一抹波光。
“高阶鬼修成为缚灵后虽能保持自我意识,但无法为我们所用,缚灵的天性便是攻击修士,更何况蜃气给了缚灵更强大的力量。”
“当年即使秦连殇找到高阶鬼修,也无济于事,我便利用了血池。天衍之力攻击血池,巨大的冲击力短暂的唤醒了诛魔大阵,秦连殇便以不夜城的阵眼为辅,找到了所有阵眼开启后留下的痕迹。”
“……就是这些了。”
沐言汐脑中仿佛有无数缚灵的声音撕扯着她,令她脑中嗡嗡作响,头痛欲裂。
“言汐。”易无澜在耳畔低声唤她。
沐言汐这才注意到自己紧紧的握着易无澜的手,白皙光洁的手背被五指陷入,留下几道青痕。
她忙松开手:“对不起,是我……”
易无澜并不在意,抬手一抚,灵力扫过又恢复成原样。
她没有再追问三千年前的细节,也没用指责沐言汐瞒着她同秦连殇谋划的一切,只是重新握上了沐言汐的手,将其拢在掌心里。
“所以,你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吗?”易无澜道,“你如果不想再经历那些,除了留在玄酆秘境,你还有个选择。秦连殇曾经的提议依旧有效,我可以带你去凡俗界,以我们如今的修为,足以安然再度千年。”
凡俗界灵气稀薄,她们隐姓埋名,如一对凡俗界的普通夫妻,远离修真界的纷扰。玉简亦会寻找下一个有缘之人,代替沐言汐去做该做的事。
清除缚灵拯救苍生,修补天梯得道飞升,从不是某个人的责任。
沐言汐问她:“那外面的一切,都不管了?”
易无澜淡淡道:“ 不想管便可以不管。”
易无澜自幼修无情道,年少时无情无感,忘情淡漠,仿佛一块永远也无法被暖化的千年寒冰。
可三千年前,她为了沐言汐只身入了魔域。三千年后,又为了沐言汐与众仙门为敌,自始至终能让她破例的,只有沐言汐一人。
她会如同过去的三千年那般,清除残害修士的缚灵。可是,启诛魔大阵、修补天梯从不是属于某个人的责任。
沐言汐若有所思的垂下眼:“你说的对。”
她已经为此死过一回,于情于理,皆已尽力。
她没有多说什么,回握住易无澜,像是下了什么决定,抬头朝她笑:“那些缚灵害你我分离三千年,不报复回去我也难消这口气,这些事,总得有个了解。”
易无澜回望她:“想好了?”
“想好了,当初是我向秦连殇提出使用缚灵之力。无论他挑起战祸是为向天道示好表明立场,还是为了布局之后的事情。那些无辜的性命,其中罪恶,无论我逃与不逃,皆有我的一份。”
沐言汐的唇蹭过易无澜的脸颊,羽睫敛下,好似空洞毫无光亮:“我已做了刽子手,只能将这大逆不道之事做到底,这片天,终究是要变的。”
易无澜抬起她的下巴,眸光沉沉同沐言汐对视,“修真界的对峙从不会真正因为某个人而展开,秦连殇只是给了他们展露欲望的契机。”
玄酆秘境中的雨渐渐停了,飘进雨后青草的清冽气息,传来几声鸟鸣。
易无澜终究软了心,不再逼沐言汐改变想法,她低声道:“将诛魔大阵收为己用的人是我,将秦连殇手稿泄漏给衔阙宗放任他们研究缚灵的人也是我,你若是刽子手,亦有我的一份。”
沐言汐的眼睫轻微一颤,她抿着唇,勾出一抹惨白的笑意。可易无澜本就是被迫卷入其中的,秦连殇在三千年前的研究成果,就算没有易无澜的插手,能显形的天道亦会将其交给另外的修士以驱使。给了衔阙宗,至少掌在可控的范围内,不至于无迹可寻。
“可那都是…… ”
“没有可是。”易无澜沉声打断了她的话,走下床,倾身过去,在沐言汐眉间落下一吻。
“天罚也好,人责也罢。史书若有你一笔,他朝我与你共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