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发生了一起爆炸性的新闻。
数十个高层管理人员,一天内全部人间蒸发。
大家只知道,昨晚他们被赵南鹤留下开会,然后被公司的中型客车一道送出了大门,之后便不知所踪。
赵南鹤对此的解释是,送他们离开后,他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被送去了哪里。
普通员工中没人敢质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而在暗处的一双双眼睛盯着赵南鹤已经满目通红。
程以秋浏览了一遍助理送来的名单,察觉到了这些人是当初对叶庭父母动手的一拨人。
程以秋心里已经猜到了大概,路过赵南鹤身边时叫住了他:“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谈谈,怎么样。”
赵南鹤回头看他一眼:“我忙得很。”
“你现在是要出去办事?走这么急。”
“你管我去哪?”
程以秋点点头,看他转身迅速离开:“行,那下次有空再说。”
赵南鹤驻足了片刻,没有说话。
程以秋补充了一句提醒他:“你还有什么事情要做的话,注意动静不要太大。”
他看着赵南鹤最后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
程以秋想起了一句话。
杀死一个生命,对于哨兵来说,比爱一个生命更容易。
深夜,赵南鹤缓缓睁开酸胀的眼睛。
初春特有的潮气环绕在房间里,他迷迷糊糊地在想外套被放在了哪里。
下午的时候审完了递上来的材料文件,咖啡因不断地灼伤着他的胃黏膜。
他觉得实在撑不住了,就回到家里的卧室里睡了一觉。
现在大晚上的又清醒过来,不用想也知道今晚是又要彻夜无眠了。
赵南鹤起身,坐在床沿边上,呼吸极缓。
他有些茫然。昨晚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动手见血。
眼下已经解决掉了一部分害过叶氏的人,他还要继续继续收集名单,除了偿命这样的方式,赵南鹤也想不到别的了。
等他找到叶庭,他就要把属于叶庭的一切全部归还。
赵南鹤知道自己现在不应该再出现在叶庭家里。
叶庭消失的很彻底,他搜索过很多地方,一点痕迹都没有找到。
他对叶庭实在想念,甚至渴求能在他们一起住过的屋子里找到一些叶庭还在的错觉。
叶庭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向导素残留在这间屋子里也快要散尽。
不过就算是错觉,也是现下能给赵南鹤带来的最大的安慰了。
他本来的睡眠质量已经在被消耗得所剩无几,尤其在程以秋身上察觉到叶庭的向导素后,赵南鹤的神经就变得更加敏感。
程氏给他送来过很多向导,说什么帮他疏解精神压力,全被他拒之门外。
接手叶氏的管理权之后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文件等着他过目审核,赵南鹤是真真切切明白了叶庭从前到底有多累。
叶庭原来的位置就是一个舆论焦点,不管是谁坐在这个位置上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已经接连好几个夜晚持续失眠。今天从集团出来,赵南鹤拖着困顿的身躯,像是凭着肌肉记忆一路回到了叶庭的家。
不过这里已经不能说是家了,一个许久没有人来过的空房子而已。
赵南鹤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他本来就已经有些疲劳过度,现在睡醒过来后,哨兵的五感被放大得格外细腻敏锐。
赵南鹤一挥手,床头柜上的感应夜灯就亮了起来。
以前他看叶庭总是做噩梦,心想叶庭半夜醒来时可能会害怕,所以他才在这地方放了一盏夜灯。
身下的这块床垫也是自己擅自作主给叶庭换的。原因是原来的那块实在是太软塌塌的了,有几次早上起床后叶庭都抱怨腰酸。
但是换掉之后叶庭像根本没发现一样,没说舒服也没说不适应,不过夜里醒来的次数比起之前还是减少了一些。
赵南鹤用手撑了撑,不是很想打破这种少见又珍贵的舒适。
他长舒一口气,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原地,在自己的图景里找出那天从程以秋身上记下来的叶庭的向导素。然后放开自己的精神网,想试试在卧室里找到和叶庭有关的东西。
结果还是一样,什么都不剩了。所有物件都变得冷冰冰的。
不对,还剩一个。
前几天赵南鹤做了件很不厚道的事。
起因是有一天他又来叶庭家里坐着发呆,然后就听到门口传来了细小的噪音。
走过去一看,居然是小黑自己跑回来了。
当晚他就接到了西恩的电话,把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通,骂他连狗都要抢。
整件事情中,不厚道的点就是他装作不知道小黑的去向把西恩敷衍过去。然后考虑到自己不能每天都来叶庭家里,于是偷偷把小黑养在叶氏大楼的一间空房间里,硬是给狗搭出了个小豪宅。
想到这里,紧绷的心情终于是因为这开心事放松了许多。
突然,一股淡淡的香味飘到了赵南鹤鼻前。
赵南鹤紧张起来,听见浴室里传来了稀稀拉拉的淋水声。
从醒来到现在,他的思绪荡开得太远,竟然没注意到这里还有其他人。
下一刻,一个没见过的人出现在了卧室门口。
“谁在那里?”
赵南鹤赶紧站起来,紧绷着问。
这人站在门口没有走近,发丝上的水低落在地板上。
赵南鹤皱眉又问:“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你醒啦?”对方咯咯笑道:“他们说你最近精神压力很大,让我过来协助你舒缓压力。”
赵南鹤立马释放出精神体划出身边一块界限:“我说了我不需要。”
对方本来是只裹着一条浴巾,赵南鹤做出反应后他愣了几秒,然后很知趣地找出了自己带来的衣服准备穿上。
“哨兵是需要向导的。”对方说:“怎么,是我不讨你喜欢吗?”
赵南鹤定睛端详了他片刻。
这一次程氏那边送过来的人比之前用心了很多。
面前这个人的眉梢也有一颗痣,各种特征也都和叶庭有相似的地方。
但是没人能比得上叶庭。
“和你没关系。”赵南鹤不理会他,套好外套准备出门:“你走吧,告诉他们,不要再费心给我找向导了。”
对方砸砸嘴,饶有兴趣地问:“我和他不像吗?”
这话问出来赵南鹤愣了一下,随后他说:“既然你知道他,就应该也知道这些把戏都没用。”
谁知道对方一点也不退缩:“你就不问问我的名字吗?”
赵南鹤不耐烦地回答:“我不感兴趣。”
“我叫夏听野。”对方完全不顾他的心情:“荒野的野。”
很好,这次找来的从头到脚连名字都像。
赵南鹤被吵烦了,从柜子里掏出一把手枪对准他的脑袋:“赶紧走。”
夏听野知道自己是碰到了他的底线,指指手里的衣服:“那也得等我出去换个衣服再走吧。你应该也不会想我就在你面前换衣服?”
“换好了就滚。”
赵南鹤不再理会他,背过身关掉了夜灯。
夏听野的声音远远传来:“你会有一天需要我的。”随着房门落锁的声音。
赵南鹤头痛得要死。
方才这个向导释放了一些向导素想让他的精神体对之放松,身边充斥着陌生的味道。
赵南鹤差点一拳头锤在墙上,又想起来砸坏了墙面叶庭肯定会冒火,闷闷硬是憋下去一口气。
原本他还在精神网里还在尝试通过一点点叶庭的向导素来找到他的踪迹,结果现在两种向导素乱在一起,已经有了些头绪的搜寻也就这么中断开来。
搜寻停留在了指出一个大致方位的进程。
赵南鹤专注地观察着这个方向的细节,发现和之前同叶庭去过的海港位置高度重合。
就算是只有个大概,赵南鹤还是想试试。
他开车赶到了再次前往海港区。
海风粼粼地吹到他耳后,灯塔上的红灯还在发亮,赵南鹤愣然在原地,看着海面上折射出暗红的波光。
“小伙子,这么晚了还来这边干什么啊。”
赵南鹤被旁边突然响起的说话声吓到了,回过头去看,发现旁边就是一个小村子。
一个老人坐在自家平房的门口,架了个折叠椅,应该是夜里想出来透透气。
“你应该白天来的啊,白天这边赶集的卖东西多的很,晚上的话就冷清坏了。”
“我啊,其实我就是过来散散心的,顺路。”赵南鹤随口回答。
老人有些耳背,许久后才又说:“散心啊?散心好啊,能想明白很多事情啊。”
“对了,”刚好又是一轮红灯扫过来,赵南鹤问:“请问那边的灯塔,这些年一直这么亮着吗?”
“什么?灯塔?”老人听到这个词后摇了摇头:“那玩意看着是灯塔,里面应该是.......是叫什么来着——塔桥。”
赵南鹤走近了几步靠近过去,问:“塔桥?”
“对啊,就是叫这个名的。”老人说,感觉是想起来了些什么让人痛苦的回忆。
“这塔桥实际是什么?”
“啊......还好,还好。向导们后来都从那里面逃出去了。”
“逃出去?”赵南鹤怔住了:“这里以前是干什么的?”
“关向导的啊,小伙子,你不知道吗?”
对方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没听说过塔桥,他打量着面前的小伙子:“你看着年轻的很,又不知道塔桥,那你就是普通人?”
赵南鹤总感觉老人对哨兵有种巨大的排斥,他还想听这个老人多说一些:“对,我是。”
“那就得了,”在老人的逻辑里,普通人不了解哨兵和向导的恩怨也很正常:“以前,向导在精神体出现之后,都必须要在塔桥登记一份自己的向导素,然后和需要精神疏解的向导强行配对。这种事情,很残忍的啊......”
“什么?”听完这番话,赵南鹤哑然问:“强行配对?”
“是啊,是啊,太不人道了。好多向导因为这个,年纪轻轻的,人就没了......”老人接着说:“以前的哨兵可坏了,折磨向导的事都做的出来,也不看看没有向导,再厉害的哨兵又算个什么......”
老人砸砸嘴:“啧,哨兵真不是个东西。”
赵南鹤冒了一身冷汗,心虚地附和:“嗯,哨兵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没有建立精神链接前,哨兵是可以接受很多向导的精神疏解的。
但是反过来,关于向导的情况,赵南鹤一概不知。
“他们这样做,向导会不会......”
赵南鹤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哎呀,向导怎么受得起这些啊。向导要是强行配对的话,死亡的几率那是很大的......”
赵南鹤又问:“为什么?”
老人慢慢说:“我之前认识几个年轻向导啊.......人都很善良。好像向导都是情感很细腻,很专一的啊......你不知道吗?这种强行配对,或者强制给好几个哨兵舒缓精神体,是会残害他们的精神的。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赵南鹤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叶庭那一句这是他长大的地方,久久在回荡。
这些叶庭从未有说过,他这时才终于明白了叶庭对哨兵的恨意从何而来。
向导天生柔弱,基数也比哨兵少许多,仅凭精神压制的话根本无法和众多哨兵对抗。
他怎么就没有想过,关于为什么向导会这么拼命想往上爬的那个原因。
“我认识的那几个年轻向导,都是好孩子,也不知道现在他们怎么样了。”
又吹过几缕海风,老人开始自言自语:“真的很希望他们可以过得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