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南鹤生日的前几天，叶庭从西恩给他那份个人信息表里找到了他的生日日期，还有他以前待过的孤儿院。
他想送赵南鹤一个礼物，因为蓝顾说过，在特殊的日子收到礼物是一件很令人幸福的事情。
但是事实又很让人头疼。
赵南鹤平时好像对什么的兴趣都只有一点点，叶庭有些拿不准他会喜欢什么。
“你可以去以前他孤儿院看看啊，问问照顾过他的老师什么的。”
蓝顾和西恩的建议大概上都差不多：“这样还能当个惊喜。”
孤儿院的地址比他想象的还要偏远。
去的那一天很不凑巧，叶庭正赶在半路，天气就从晴转阴紧接着下起了暴雨。叶庭那天穿的鞋子鞋底不防滑，走到门口时不小心在门前踩滑了，膝盖撞到了阶梯。
叶庭拿手掌揉了揉，似乎是不小心磕伤了皮肉。
不过还好，他又不怕疼。
“赵南鹤吗？”生活老师听了叶庭的来由后，带他来到了档案室，找出一本厚厚的姓名册：“我对这孩子有些印象……因为他后来好像成为了一个哨兵，对吗？”
“对，是哨兵，他应该很小的时候就成为哨兵了。”叶庭问：“请问老师还记不记得，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老师回忆了半晌，说：“这孩子不太爱说话，蛮怕人的，但是学习能力特别强。”
孤儿院里这么多年能成长出精神体能力的只有赵南鹤一个。虽然他平时沉默寡言，对活动的参与度也不高，但是对于他们老师来说光是哨兵这一条也足够记忆深刻了。
“赵南鹤这孩子很聪明，我们这里教的知识他学得比别人都快，当时我们好几个老师都觉得他天赋很好呢，感觉就是今后会成功的那种孩子。”
“对了，我还想问一下您，还记得赵南鹤他以前有过什么很想得到的东西吗？”叶庭又问：“这是我过来主要想问的，因为过几天就是他生日了，我想……”
“过几天？”老师疑惑地看着他：“没有啊，他生日是在四月份。我找找啊，你看，这一页就是他的信息。”
叶庭看向生活老师手指指到的那一栏，就听见老师继续说：“总的来说，赵南鹤这孩子不算是孤儿，他更像是被暂时放在这里养着的。当年每隔三四个月吧，定期就会有人过来看他。”
怎么连生日都报了个假的呢。叶庭正想着，老师又回到了他问的那个问题。
“他倒是没有对什么表示过特别喜欢，相对来说的话，应该就是猫猫狗狗什么的吧？好像有听他说过几次想把外面的流浪狗捡回来养。”
“流浪狗吗，那你们当时让他养了吗？”叶庭问。原来这孩子是喜欢狗的吗。
“怎么可能，这里好多小孩都可怕狗了。”
老师否认道，然后接着说：“但是后来我们还是给食堂的阿姨说了一声，每次都默许他带走一点吃的出去，去喂外边那些流浪狗的。”
老师从当年的孩子们的资料中找到了赵南鹤那一年的。
她在大箱子里来来回回找了很久，找出了一个只有几页的活页本。
“就是这个，找到了——赵南鹤离开的时候带走了很多东西，留下来的也就剩这个了，你感兴趣的话，就看看吧。”
叶庭接过这个活页本，看到封面上歪歪斜斜写着赵南鹤三个字，翻开一看，里面画了些些笔画潦草的图案。
叶庭在两三页纸之间来回观察，终于逮到一个能看懂的图案，一个尖耳朵的小狗。
他觉得眼熟，就翻来覆去的看，总算想起来这是什么，杜宾。
“老师，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他后来过得怎么样？”
叶庭将活页本还给了老师，又接着看刚刚老师拿出来的那本信息册。
他注意到信息栏的最后两条，一条是“决定留在孤儿院”，后面跟着一条“申请永久离开孤儿院”。
叶庭追问道：“他之后去哪里了，你们知道吗？”
“本来他是打算留下来帮忙的，所以留到了成年。但是又不知道怎么的，他突然说想出去闯荡一下，就离开了，之后的事情我们也不知道了。”
叶庭凝视着档案上陈旧的字迹，觉得赵南鹤这三字越看越陌生。
“谢谢您，这么突然过来，打扰老师您了。”
……
叶庭右肩中了一枪。
他还平静地站在台上，在一片混乱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因为他还没等到他正在等的人。
突然之间叶庭被扑来的一大片重力压倒。
这一下力度不小，脚下的玻璃材质碎成一块一块，叶庭整个人连同背后扑过来的重力直接跌到了楼下一层的地板上。
叶庭吃痛，从胳膊上生生拔出两块刺进自己皮肉里的玻璃碎片。
自从在背后动过手术之后，他背上的神经好像对痛觉敏感了很多。
但是背后并没有传来想象中的剧痛。
他本来想起身的，但是稍微使上劲就还是会觉得有拉扯痛。
于是叶庭干脆就这样平躺着，也不是很想动弹，恍惚地看着头顶上刚刚砸出来的窟窿。
“是你计划的，对吧。”
等自己气息缓和了，想说话了，叶庭才漠然地慢慢开口。
“太容易看出来了。你们就是想等着选举出了结果，然后从我手上拿走议员权，对吧。让我猜猜，你们的计划，是杀了我，但是用别的方法逼迫我选择自愿转交议员权？”
“我......”
“差点忘了，有精神链接在，你不会让我死......那么意思就是，‘你们’会想办法，要让我自愿交权，是吗？”
看来自己没有赌对那一成的胜算。
叶庭知道，自己输了，或许从决定走上这条路时就输了。
“赵南鹤。”
叶庭闭上眼，抑制住内心的痛苦，缓声问：“你到底是谁呢。”
赵南鹤沉默着，一个字也不说。
方才看到叶庭站在那边也不知道躲一下，他满脑子都是叶庭必须得活着。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赵南鹤的第一反应便是他一定要保护叶庭的安全。
情急之下，赵南鹤想把他护着按倒来躲开枪击，结果这会议室的玻璃地板没能承受住两个人跌下来的重力。
玻璃碎掉，碎片划过自己手臂的时候赵南鹤暗骂了一阵这个玻璃建筑的设计师，随后也是下意识地环抱住叶庭在空中调转了两个人的方向，让自己落到了着地的那一边。
叶庭摔在他身上，当然不会太疼。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赵南鹤心头一紧，开口说话都有些艰难，尽量想要放稳自己的声音声线。
赵南鹤问：“是在看到剔骨刀的时候吗。”
“你觉得是那个时候吗？”
叶庭摇头，又再次试着坐起来，没想到情况糟糕到稍微动一下就能扯到背后的伤口。
赵南鹤见状从后面扶住了他。叶庭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下，然后躲开了他的手。
“看到剔骨刀的时候，我想到了很多种可能，但没有一种可能是和你有关系的。”
叶庭从他身上挣脱出来，仓皇地挪开一些位置。
“我甚至......都不敢想会是你。”
赵南鹤因为他竭力避开自己的动作难受到心痛：“那你是……”
“在带你去港口看灯塔的那一天。”
叶庭还是背对着赵南鹤，他根本没有勇气回头看他。
“还记得那个给你抽过血的医生吗？以前我和程氏交涉的时候，派我那个医生去给他们老爷子看过病。那天他告诉我，他在你的样本里检查出了他以前见过的一种基因缺陷。他从数据库里确认之后，发现你和程氏是有血缘关系的。”
去看灯塔的那一天，也就是叶庭醉酒的那一天，这太让赵南鹤印象深刻了。
“所以那一天才跟我说了那些话吗。”
“不是的，南鹤，我……”
不知道为什么，赵南鹤怕极了叶庭这个时候会提起他们过往的温情。
本来看着叶庭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就心痛得要命，到要说出来的时候，脱口而出的却是： “叶庭，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我你爱我？”
叶庭顿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飞速降温。
我原本是真的想要相信，你不会让我痛的。
没有说完整的话被吞进肚子里，冷冰冰的声音如雷贯耳，叶庭的心脏位置感觉就像被人握紧了又捏碎一样。
“那么，赵南鹤，我只有最后几个问题。”
叶庭苦笑一声：“都这个时候了，就跟我说说实话吧，只要是实话就好。”
赵南鹤从衣服的内侧口袋里摸到了剔骨刀。
他把刀稍微抽出来了一截，手里攥着剔骨刀，指腹在刀鞘上来回摩挲。
明明只需要再多狠心一点，他就能得到他所有想要的了……
明明是知道怎么在他死后自己还能活命的办法的……
叶庭啊叶庭，建立永久的精神链接，你到底想的是我，还是在为你自己啊。
赵南鹤拿不出决定，手里的剔骨刀可以直接结束这一段恩怨，但他又怎么都下不去手。
“你问吧，我不骗你了。”
“第一个，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为了和我一样的哨兵不再被你们踩在脚下。”
“好，”叶庭语气冷峻地继续问：“第二个问题，你的这一个计划，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早，在认识你之前。”
“还有……”
“你放心，有精神链接在，我不会杀你。”
叶庭没在乎自己的话被徒然打断，自顾自地接着问：“在你满篇的谎话里，你有没有对我有过一点真心？”
赵南鹤没想到叶庭竟然还会在意这个，一时心虚道：“你想多了，我这样的人，不配说真心。”
他宁愿相信自己曾经对叶庭的所有好，都是为了达到现在的目的而逢场作戏演出来的。
这样起码能让自己觉得好受很多。
赵南鹤想，反正都已经到了这样一个无法挽回的地步了，那么就让自己相信，自己的真心实意全是假的，不就好了吗。
难道自己回答“有”，就能让叶庭原谅他这么长时间的欺瞒了吗。
叶庭说的没错，今天的局面已经是明眼人都能看懂的程度。
带头造乱的是程氏内部出的叛徒，那些人也的确是和自己里应外合过的，不然自己也进不来选举的会场。
他已经罪名成立了，也就没有必要在叶庭面前做过多的辩解了。
这个时候还问这种问题有什么意义。
“回答我的问题。”
叶庭觉得脸上被灯光照得发热，伸出手轻抚过自己的脸侧，发现自己竟然连眼泪都没有掉。
“是人就会有心，你说了这次不骗我，不是吗？”
他还没有放弃将现实扭转到那仅有一成的一面。
如果在这场骗局中，起码和这个人的感情是真实的，那么叶庭不至于会感觉自己什么都不剩。
可是赵南鹤断然不会想到他这一份心思。
“就算有......”
赵南鹤在短暂的迟疑后收起了刀。
“也不会浪费在你这样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