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了。

  被流弹击中的那一刻,赫佩斯在心里想。

  现实剧情发生偏移,与他记忆中的出入太大,他实在不好把控自己是否能再一次逃脱活下去。

  驾驶舱的安全保护措施启动,从将要爆炸的机甲中脱离,在高空三百六十五度大旋转。

  气浪翻滚间,他从驾驶舱中掉落。

  骨翅受伤的半边仍旧没好,细密的伤口混着一道贯穿伤,让他的飞行动作变得极其困难。

  赫佩斯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行动,五脏六腑是难言的痛楚与烧灼感。

  他能清晰察觉到体力与意识在流失,却只能任由自己在炮火流弹间自由落体。

  赫佩斯在耳侧呼啸而过的风声中缓缓闭上眼。

  尚未到达最后,下坠的动作却一顿,一双有力的手臂干脆接住了他,沉稳,没有丝毫犹疑。

  他在无望的坠落中,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鼻腔内硝烟与鲜血的气息减淡,取而代之的是霜雪般的清浅香气。

  他睁开眼,浅灰色的眼瞳从灰暗逐渐变得明亮,那张冷淡俊秀的面容毫无阻碍落入他的眼底。

  呼啸的风在那一刻仿佛静止,万事万物都彻底远离了他。

  烧灼的疼痛忽地消失,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全身,最后填满胸腔。

  心脏被满溢而出的情绪包裹,在惴惴不安间猛然松了口气,摇摆不定的心绪就此镇定下来。

  心跳却在不断加快,他甚至能听见自己那混乱的心跳声,毫无规律可言,就像一个鲜明的警告。

  谢长留面容平静,他抬眼,能清楚看到那双漆黑的眼瞳里,是他惊讶的脸。

  他们彼此对视,赫佩斯却只想起谢长留冷淡的声线,温暖的怀抱,干燥的掌心,与掌心中央递出的帕马托斯之眼耳坠。

  所有的记忆片段闪回串联,拉达约佩峡湾的瀑布海浪与月光一同闪烁。

  水汽弥漫中,过往的安心与依赖在这一刻统统指向某个答案,加速的心跳声昭示板上钉钉的事实。

  舰炮轰鸣之音突然回归,如同万千礼花炸响。

  赫佩斯目光闪烁,呆愣着一张脸,终于意识到无法言明的情绪是什么。

  他的思绪当即陷入混乱,只能傻傻地看着谢长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怔愣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呼啸的风重新流动,将谢长留的话语送入他的耳中。

  “……下来,脏。”

  黑发雄虫眉间微蹙,抱着他,脸上却难得有些为难。

  赫佩斯回过神,扯了扯嘴角:“……啊?”

  他费劲扭头看模糊的地面,又转头看向谢长留,费劲道:“雄主,你确定吗?”

  谢长留沉默片刻后,对赫佩斯道:“抱歉。”

  他才想起来他们都在高空,身边是战舰流弹,让浑身是伤的赫佩斯下来,谢长留过会儿就能给道侣准备后事了。

  凌洲仙尊难得犯蠢,脸上还是淡然的模样,赫佩斯却从他的眉眼间看出几分呆来。

  这些小情绪出现在谢长留身上便显得格外有意思,红发军雌仔细观察了几秒,还是没忍住笑出声。

  笑容与他平日带点坏意与虚假的笑完全不同,反倒露出一点青涩的稚气。

  连带那张憔悴沧桑的脸都重新恢复光鲜亮丽。

  谢长留低头看他上扬的唇角,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

  3055在谢长留的神识里围观,那些流弹跟长眼了似的,压根不打到谢长留和赫佩斯身上。

  这是在演偶像剧吗?

  小圆球忍不住腹诽,若是有表情,应该是张五官扭曲难以言喻的脸。

  无奈它“人微言轻”,发表什么意见都不会被采纳,也只能围观此等场景,无奈叹气。

  谢长留搂紧赫佩斯,顾忌红发军雌身上的伤,终于没有采用端菜一样的姿势端着赫佩斯,而是货真价实的打横抱。

  反倒让赫佩斯难得感动一次。

  每次被谢长留直板一条端着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像具僵硬的尸体。

  头一回感受到正儿八经的打横抱,其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晓。

  两支舰队在谢长留出招,抱住赫佩斯之后就短暂停火,在各自的防守线后不动如山。

  现下才反应过来应该要采取攻击。

  不长眼的流弹终于长了眼睛,直直往谢长留和赫佩斯的方向袭来。

  谢长留皱了皱眉,抱着赫佩斯闪开,脚尖轻点其中一颗流弹,从高空姿态轻盈飞下。

  和赫佩斯的狼狈坠落形成鲜明对比。

  黑色长发因风浪在身后飘扬,谢长留只觉一道异常认真的注视。

  他低下头,看向眼神明亮的赫佩斯:“为何如此看我?”

  视线极其鲜明突出。

  赫佩斯受了伤,说话和破风箱似的,还要在风中扯嗓子喊:“雄主,你好厉害!”

  大声的夸赞顺风飞扬,响彻整个战场。

  他正是认清心意的时候,丢脸社死都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谢长留抱着他的手却抖了抖。

  “……成何体统。”

  将将落地时,他才压低声对赫佩斯道。

  话里却没有多少责怪的意味。

  “我又是……咳咳咳……又是哪里……”赫佩斯笑了笑,正想反驳他,喉间痒意却是怎么也止不住,五脏六腑传来剧烈的痛楚,他控制不住咳嗽,到最后竟是直接咳出血来。

  “之后再讲。”谢长留皱了皱眉,朝他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他抱着赫佩斯,转过身看校队负责老师:“星舰上有医疗舱吗?”

  负责老师还沉浸在他方才一剑斩战舰炮火的震撼当中,闻言呆呆道:“有是有……”

  弗雷亚在一旁补充道:“只不过是初级的医疗舱,中将这个情况,要动手术。”

  这个战场上能做手术的医生都在高空的战舰上。谢长留抬头看了眼,先将赫佩斯送进星舰的医疗舱中。

  “劳烦。”他对弗雷亚说完,直奔塞列因帝国的舰队。

  流亡军舰队因为谢长留那一剑元气大伤,攻击难免显得有些疲软。

  母舰都叫虫打垮了,接下来还怎么打?

  塞列因帝国的军雌乘胜追击,一个个都杀疯了,双眼赤红。

  连医护虫都是一脸凶相。

  谢长留站在舰舱门口敲了敲,冷静问医生在哪,甚至没有虫理会他。

  好在凌洲仙尊在某些时刻手段也会强硬些。几秒后,杀红眼的医护虫们乖乖选择降落,去给赫佩斯做手术了。

  驾驶机甲的几名指挥官全都让谢长留扯了回来,对待他们自然不是对待道侣那样的方式。

  他扯着军雌的后衣领,一手拎一个,全部送去治疗。

  “阁下!我们还能——”

  “我来。”谢长留拦下他们要冲出去的动作,干脆利落关上了舰舱门。

  “任务完成,奖励已发放。”

  冰冷的机械音在这一刻响起,百分之二十的修为重新回到体内,谢长留低头看了眼掌心。

  在场的虫忽地感受到某种强势盛极的威压,腿一软,倒了一片。

  好在只有几秒,让他们喘不过来气的压力便消失了。

  军雌部队与德卡浦星的驻军挣扎困苦许久的流亡军问题,对谢长留来讲反而不难。

  他问神识中的3055:“信息能发出去吗?”

  3055操作一番,对谢长留道:“不行。”

  流亡军也只是派出了着么一支舰队,主要战力都在主城区内。

  “主城区在哪?”谢长留语气平淡问道。

  3055别的不行,搜信息倒是在行,几分钟就将整个德卡浦星地图导出来,甚至还有流亡军的具体方位。

  凌洲仙尊既然说了“我来”,那就会全盘解决一切。

  他正准备抬脚就走,想了想,还是和负责老师说了一句,很守规矩:“我去一趟主城区。”

  负责老师惊慌失措:“主城区全是流亡军,你——”

  他眨眨眼,还没拦下,视野内就没有谢长留的身影了。

  星舰四周只余风刮过的声响。

  所有虫的脸上都带着忧虑,唯有奥斯尔德脸色不怎么好看。

  这场原本应该由他指挥的战役,他甚至没有出场的机会。

  谢长留离开一个小时后,主城区的方向便出现了动静。

  火光滔天,地面震颤,有军校生拿着光脑,提示音不断响起。

  “老师!老师!有信号了!”

  那名军校生拿着光脑兴奋大喊,看到信息时,遇到流亡军的惊恐和谢长留出剑的兴奋一次性爆发出来,拿着光脑给虫回消息。

  然而他看到的不是关怀话语,而是朋友转发给他的新闻。

  【你在现场?!这是真的吗?!】

  【热点:谢长留阁下战场勇救雌君,赫佩斯中将好福气!】

  军校生心说这种垃圾一样的新闻标题是怎么取出来的,还没吐槽完,又收到十几个朋友的消息。

  全是问帝国舰队和流亡军舰队对峙时,谢长留闯入战场一剑劈战舰,将坠落的赫佩斯拥入怀中的浪漫画面。

  他平时很喜欢交友,这个时候倒嫌弃自己交际圈太广,恨恨关掉光脑,决定不回消息。

  这一条由战场记录仪泄露出去的新闻已经登上帝国星网的热搜,排在首位,很是吸睛。

  无论是流亡军重现,还是皇家军校学生出事,或者是谢长留一名雄虫只身击退流亡军,以及谢长留与赫佩斯战场相拥含情脉脉对视,谢长留“英雄救雌”,每一条都是热点。

  热点太多,还全部堆在一块,所有虫的注意力全在这条新闻上了。

  年轻的军校生抬头仰望天空。

  没有虫关心他的心理状况。

  所有虫默认雌虫没死就没问题,压根不在乎他。

  主城区极其热闹,噼里啪啦一阵响动,活像过新年放炮。

  帝国已经派出军队,正在前来德卡浦星的路上。

  又一个小时过去,赫佩斯的手术结束,谢长留也从主城区回来。

  闲庭散步,神色冷淡,压根看不出来方才去打架了,活像刚散完步回来。

  天际擦黑时,帝国的军队终于到达,接手德卡浦星的情况。

  顺带送皇家军校的校队与仅剩的军雌部队回贝塞星。

  赫佩斯醒来时,他们已经在回贝塞星的路上。

  谢长留坐在他的病床边,光脑上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像是在看什么文献。

  红发军雌经过治疗,全身不再传来被重重殴打的痛楚,扭头的动作还是不太利索。

  “要喝水?”谢长留收起光脑,垂眸看他。

  赫佩斯点点头。

  谢长留倒了杯温水,动作有些生疏地扶起他,将水杯递到他的唇边。

  干涩起皮的双唇接触到水面,赫佩斯有些急躁地喝了几口,却被呛到。

  谢长留没照顾人,虫也一样。他拍了拍赫佩斯的背,低声道:“不要急。”

  见红发军雌喝了半杯水,谢长留便收回了杯子。

  “雄主……”

  “过犹不及。”他对明显还想继续喝水的赫佩斯沉声道。

  赫佩斯朝他眨眨眼,失落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