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里身躯滚烫。

  赫佩斯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暴雨滂沱,帕特里因重伤高烧陷入昏迷,手边没有任何药物。

  受重伤,恢复能力也受到影响,不及时处理治疗,下一秒就是准备后事。

  如果他们在战舰之内,还有可能撑一撑。

  但他们为了查验情况离开战舰,在密林里搜寻停留,结果因为暴雨被困。

  帕特里的情况拖不得,赫佩斯必须带着他返程。

  “你得活下去……不准死……”红发军雌低声喃喃,拖着受伤的身体,背起了帕特里。

  他没能让其他虫活下去,至少要让帕特里活着。

  赫佩斯见证了太多死亡。他尝试过无数次挽救,然而都是徒劳,每个虫的死亡在他们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定好。

  那一日的场景他至今记着。

  年幼的他望向即将出门执行任务的维尔斯,小声地乞求他不要离开,不要去执行任务。

  他无法插手,无法更改,就像眼睁睁看着雌父赴死一般。

  因为他知道那场任务过后,维尔斯的生命将被永远留在那片荒芜的土地上。

  然而维尔斯只是蹲下,与他平视的同时,难得用温柔的口吻安抚他。

  “如果我不去,谁来保护他们呢?放心吧,我会回来的。”

  骗子。年幼的赫佩斯想。

  军雌有一头炽烈的红发,转身同他道别离开时,发梢轻摆,晃出明媚夺目的光,几乎将他的注意力全部夺走。

  年幼的赫佩斯看着维尔斯的背影,最终在心中沉默道别。

  那是他与雌父的诀别。

  他原以为自己见过了那么多场死亡,内心早已平静,可看见濒死的帕特里,他依旧难以忍受。

  平静之上的遮羞布被拆下,暴露他惶惶不安的内心。

  幼年时无能为力的感觉仿佛再次席卷他,他只能站在空寂的客厅里,无望地看着雌父离开,看着一个虫又一个虫的死亡。

  而如今他有了反抗的力量。

  他不想放弃。

  “帕特里,给我醒过来……”赫佩斯咬紧牙关,精神力释放,充做屏障罩住他与背上的帕特里,替他们挡开倾盆暴雨。

  视野内水汽弥漫,一片模糊,他的精神识海也紧跟着刺痛,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全身的伤口开始传来沉重的疼痛,背上的重量胁迫他,让他每一步都走的分外艰难。

  脚下如同沼泽,像是要将他彻底拖入深处,自此丧命。

  耳侧是电闪雷鸣,混合无数喑哑暗语。

  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嘲讽他的顽固偏执,对他的执拗嗤之以鼻。

  讥讽刻薄如影随形,到最后又紧密贴着耳侧,蛊惑似的劝诱他选择放弃,多年来的固执不过水中捞月一场空,皆是无用功。

  他的命运早在最初便被既定,为何要选择对抗。

  赫佩斯深吸一口气,口腔内是浓重的血腥味,他不知道是喉间涌上的血,还是咬破舌头与口腔内壁带出的痛楚。

  全身骨骼发出吱呀的痛苦悲鸣,原先愈合部分的伤口再次开裂,鲜血洇湿作战服,晕染开死一般的暗色。

  他逼迫自己半虫化,像是要榨干身体最后一点余晖。

  暗红色的骨翅猛然大张,半边骨翅受伤严重,让飞行都成了问题。

  意识开始模糊,赫佩斯知道自己的身体状态将到极限,却奋力扇动骨翅,带着帕特里往驻扎地飞去。

  只要到达驻扎地就好,他想,只要到了驻扎地,帕特里的伤就不会危急生命。

  如此一想,连飞行的力气都有了。赫佩斯扇动那脆弱可怜的骨翅,猛然滑翔俯冲,终于在精神识海一角坍塌,精神力将将耗空时回到驻扎地。

  “帕特里,快!”他语无伦次地将帕特里交给医护虫,自己却脱力倒地,趴在地面一动不动了。

  “有没有虫!快,赫佩斯中将昏过去了!!”

  “来不及了!快!”

  他的耳侧是众多焦虑的声音,刺耳锐利,直接压过了那些嘲讽。

  赫佩斯看着帕特里被送进医疗舱,急促的呼吸猛然一停,沉默地闭上了眼,放任自己陷入昏迷之中。

  **

  他醒来时,暴雨已收歇,只剩飘摇的雨丝。

  窗外至黑夜,时间并不早了。

  赫佩斯缓缓移动头,浅灰色的眼瞳疲倦地看向灰白的天花板。

  他的全身都在传来被锤打的痛苦,但是转头一个动作就叫他发麻,困难万分。

  手指轻轻勾了勾,却控制不住疯狂颤抖。

  “中将醒了!”病房门口传来一道惊呼声,好几名医护虫哗啦啦涌进小小的病房,围在病床周围,观察赫佩斯的情况。

  “幸好醒了……”一名雌虫哭丧着脸,崩溃道。

  他们这一支军区联合部队,负责指挥官连同赫佩斯在内一共有十三名,如今只剩下六名。

  赫佩斯要是死了,他们这群虫带着一群伤员,逃出德卡浦星回贝塞星通报消息的机会更加渺茫。

  “我……”将将开口,赫佩斯就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来话,只剩气音。

  一旁有虫劝道:“中将,您先不要说话,休息一会儿。”

  然而赫佩斯心里记挂帕特里,根本不可能安心休息。

  他看向那名雌虫,浅灰色眼瞳多了分固执的色彩:“帕……帕特里……”

  病房内的医护虫们知晓他话里的意思,杂而乱的呼吸声像是被按下暂停键,死亡一般的沉默从病房内满溢出来,连带病房外的走廊都失去了应有的声响。

  赫佩斯像是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喉咙被无形的力量攫住,整间病房化作深海,他只能感受到溺水般的窒息感。

  他的指尖动了动,轻轻朝门口挥了挥手。

  所有医护虫沉默地离开病房,病房门合上,咔哒一声落锁。

  赫佩斯闭上了眼,呼吸却变得艰难。

  察觉到绝望情绪的心脏沉沉下坠,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他的眼前开始出现光怪陆离的混乱场景,颜色粘稠杂乱的色块大面积铺开,繁复交叠,晕成难言的黑。

  赫佩斯的意识在不同时空场景中交换,最终脱离身体,麻木地看着每一个时空的赫佩斯如同行尸走肉般死在了边境。

  良久之后,一滴泪溢出眼眶,顺着眼角滑落,在枕头上晕出了模糊的痕迹。

  **

  谢长留的脚步一顿,眉间微蹙,转头看向某个不知名的方向。

  3055见他突然停下脚步,在他的神识中呆呆问道:“仙尊,怎么了吗?”

  谢长留缓缓摇了摇头:“……无事。”

  他仿佛听见某道声音在呼唤他。

  压抑的、痛苦的声音,带着麻木的情绪,乞求他的前往。

  那种心脏抽痛的感觉又出现了。

  星舰因为风暴流,意外迫降后,皇家军校的所有成员缓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所有的通讯设备都失去了应有的作用,一条向贝塞星传送的消息都发不出去。

  他们仿佛被隔绝在孤岛。

  星舰之外暴雨滂沱,根本没有办法下星舰查探四周环境。

  负责老师来到主控室,待了许久才出来,对客舱内的军校生们遗憾宣布。

  “我们现在疑似迫降在斯尔卡星座的德卡浦星了。”负责老师苦笑一声道,“所有的通讯设备都失灵了,没有办法传消息出去。只能等待主办方那边发现我们这艘星舰失踪了。”

  星舰外风雨如晦,星舰内的气氛也异常沉闷。

  直到暴雨减弱,沉闷压抑的气氛才有所缓解,负责老师允许军校生们离开星舰查探四周情况。

  唯一要求是不离开星舰两公里。

  军校生们纷纷应是,跳下星舰去四周查探情况。

  谢长留走下星舰,环视四周繁茂的森林,细密的雨在接近他那一刻,便被无形的精神力屏障拦下。

  “萨洛扬,不必如此担心我,不会出事的。”不远处奥斯尔德对萨洛扬说,语气温和,带着明显的安抚意味。

  萨洛扬正色道:“情况不明,还是需要保护好阁下。”

  “我对这里熟悉,真的不必如此紧张。”奥斯尔德无奈地叹了口气,对萨洛扬说。

  谢长留瞥了年轻雄虫一眼,便收回视线,对听见的那道声音投以猜测。

  按照设定,奥斯尔德是重生,对这段剧情应该很是熟悉。

  现下的查探大概是给自己找个报出流亡军名头的借口。

  奥斯尔德在帝国更上一阶的名声估计就是从指挥这场与流亡军的对战中传出来的。

  信号失灵的战场记录仪都能在他指挥的时候见鬼的恢复信号,将录像超出常理地发送到了星网之上。

  明明是保密录像,居然能外传。

  简直不可思议。

  然而这种无逻辑的剧情和谢长留没关系。

  黑发男人轻踏过泥泞的路面,仿佛根本没碰到地面,鞋底都没沾到多少雨水泥土,干干净净,异常整洁。

  他要去找赫佩斯。

  售后客服发布的任务,很明显指明赫佩斯正在危险之中。

  红发军雌是他的道侣,也是他的责任,让赫佩斯脱困,在他的任务之中。

  “谢长留阁下!不要走太远了!”弗雷亚在他身后大喊,表情还有点为难。

  一看就知道是负责老师拉出来叫虫回去的。

  谢长留转过头,才发现皇家军校所在的那艘星舰,离他只剩一个模糊的小点。

  他脱离队伍太远了。

  年轻亚雌在他身后,为难地看着他。

  谢长留收回向前迈出的脚步,面上看不出什么想法,心里却想着避开其他虫,去找赫佩斯。

  所有军校生回到星舰后,暴雨再次倾倒,闪电惊雷毫不留情劈落,两棵大树竟被大风直接刮断,生命就此结束,成为了拦路障碍物,直接横亘在路途之中。

  豆大雨珠直接砸在星舰之上,传来沉闷的响声。

  暴雨天气,连异兽都懒得活动,军校生们紧张也就紧张那一刻,回到星舰内后,索性打起光脑上的单机游戏。

  还有的在赶作业,课程比赛两不误。

  前排甚至有虫开始睡觉,眼睛一闭万事不知。

  奥斯尔德在负责老师身旁,根本找不到提起流亡军的机会。

  星舰内的热闹与德卡浦星上的紧绷气氛完全不契合,年轻的军校生们尚且没有意识到他们面对的是何等残酷景象。

  距他们千里之外的军雌部队,只剩下三分之一的战斗力。

  星舰上有充足的物资,用过晚餐后,无聊的军校生们大概是体力耗尽,安安静静呆在座位上不闹腾了。

  谢长留待的位置是客舱最偏僻寂静的角落,没有军校生敢接近他。

  他端坐在位置上闭目养神,直到深夜,客舱内只有平稳的呼吸声时,他挣开眼站起身,往客舱门口走。

  途经每个座位,连风都没有带起。他的脚步近乎于无,行动间根本察觉不到。

  无奈有守门员。

  负责老师坐在客舱门口,抬头看了他一眼,用气声道:“谢长留阁下,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吗?”

  谢长留沉默无言,右手垂在大腿侧,指尖轻轻勾了勾。

  负责老师下一句话便卡了壳,倒在位置上,直接昏睡过去。

  客舱门不一定需要主控室的操作,谢长留打开舱门,离开星舰后,用精神力将舰舱门悄无声息关上。

  刚走出几步,便对上了一双赤红色的眼瞳。

  一头异兽半隐匿在黑暗之中,獠牙森然,喉间发出威胁的低吼。

  那是一个预备攻击的姿势。

  看模样应当是S级的异兽。

  谢长留平淡地看了它一眼,几乎以闪现的动作到达异兽身侧,掌心在它头顶抚过。

  威胁的低吼戛然而止,谢长留继续徐徐前行。

  他的身后是被扭断颈骨无声跌进泥潭的异兽尸体。

  星舰在他身后逐渐变小,最后只剩一个小点。

  3055从他的神识中出来,闪烁微光飘在他的面前,顺带和他一同搜寻赫佩斯的踪迹。

  凛冽磅礴的精神力以谢长留为中心铺散开来,谢长留神情冷峻,仔细剖析每一条讯息。

  “谢长留。”

  讯息分析过程被打断,谢长留也没有什么不耐的神情,他转过身看向跟踪他许久的奥斯尔德。

  “何事?”他冷淡问道。

  看情况,奥斯尔德应该在他杀掉那头异兽之后就在跟踪他。

  也亏他能跟上谢长留的脚步。

  年轻雄虫那双墨绿色的眼瞳紧紧盯着他,像是要将他盯出几个洞来。

  谢长留的视线却落在他身后隐隐绰绰的影子上。

  奥斯尔德嗤笑一声道:“你果然有问题。”

  3055早在他出声的时候就躲回谢长留的神识中,闻言根本控制不住吐槽的念头:“他这个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一定要这么愚蠢吗?”

  谢长留面上还保持愿闻其详的表情,实际上在分析精神力传送回来的讯息。

  密林里的精神力太杂乱,他从这些精神力里面找到含有赫佩斯气息的,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奥斯尔德还在夸夸其谈,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谢长留带上他。

  他动的什么心思,明眼人一看就清楚。

  谢长留压根没有听他说话的想法,手指一动就把他打昏了。

  雄虫倒在泥泞里,谢长留抬起头,对某处阴影低声道:“出来吧。”

  萨洛扬从树丛后面走出,俯身将奥斯尔德背到背上。

  “你要去哪儿?”军校生神色复杂问道。

  谢长留正从那堆杂乱的精神力中察觉到线索,并没有解答他的意思。

  然而迈出腿的动作却一停,皱着眉看向萨洛扬身后。

  三名军校生从灌木丛里爬出来,讪笑着和谢长留打了声招呼。

  奥斯尔德和萨洛扬身上估计有所谓的主角光环,能察觉到他隐秘的行动。

  而这几个军校生,就全是跟在奥斯尔德和萨洛扬身后的。

  谢长留极其难得地啧了一声,引来3055的惊奇。

  在军校生们呆愣的表情里,谢长留把他们全部打昏了。

  五个军校生,他拎着他们的后衣领,全部送回了星舰内。

  来来回回耗费了几个小时,天都要擦亮了。

  谢长留看着暗色里透出的一线光,又看了眼身后睡得东倒西歪的军校生们,无奈叹了口气。

  被暴雨冲刷后的密林沉静平和,雨珠顺着树叶滚落,砸在泥泞中溅起微弱湿润的痕迹。

  无数细微的声响涌入谢长留的耳中,某根弦紧绷的声音像是开战前的讯号。

  谢长留猛地抬起头,天际熹微倒映他漆黑的眼底,什么异样都没有。

  “轰隆——”

  脚下地面开始剧烈震动,惊雷般的巨响之下地动山摇,无数参天大树在炮火中脱离扎根的土地,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后重重倒地。

  空旷的天际被庞大的舰队撕裂,护卫舰拱卫母舰出现在密林上空,舰队上旗帜鲜明,赫然是代表流亡军政府的图案。

  军校生们在地动山摇间匆匆跑出星舰,抬头看向那支巨大的舰队。

  “流亡军……”有虫低声喊道。

  所有通讯设备失灵,他们与外界失去联系终于有了缘由。

  这座星球早在不知何时被流亡军占领了。

  负责老师嘶吼着让学生全部回到星舰之内。

  他们现在唯一能期待的便是流亡军没有发现他们。

  然而这显然是痴心妄想。

  “他们在找赫佩斯。”谢长留观察舰队的行进路线,对3055道。

  流亡军的舰队来势汹汹,炮火已经对准他们所在的方向。

  奥斯尔德从客舱中走出来,代替负责老师指挥,精神力毫不犹豫与所有虫的精神识海相连接。

  “所有虫不要慌,冷静下来。”他清清嗓子指挥,“准备好机甲,硬抗没有用,看情况他们应该在找德卡浦星的驻军,我们要与他们汇合。”

  他参加过两届联合训练大赛,指挥能力早已得到认可。

  在他的命令下,现场逐渐冷静下来。

  他看向谢长留沉默的背影,嘴角无声勾了勾。

  “仙尊,我们去找赫佩斯吗?”3055顺着谢长留的视线看去,问道。

  “不必。”谢长留眯了眯眼,看向不远处的天际,“他来了。”

  流亡军的前方,忽地出现另一支舰队,塞列因帝国的国徽清晰明显,拦在了流亡军舰队面前。

  与流亡军相比,那几艘零散的舰队实在不够看,仿若垂暮老人对上青壮年,毫无胜算。

  帝国主战舰上。

  “赫佩斯中将,您伤还没好!”有医护虫冲出来拦住赫佩斯,焦急劝说。

  赫佩斯自顾自套上作战服,嗓音嘶哑:“我不去,谁来保护那些学生。”

  “主城区已经沦陷,这些意外掉落的学生,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驻扎地在凌晨时分才发现一艘星舰意外掉落在德卡浦星的密林之中,疑似是联合训练大赛专用的星舰。

  不知道是哪个军校的。

  赫佩斯认不出来,现实的剧情与他所认知的有较大出入,他无法判断,但唯一知晓的,是他至少要救下那批学生。

  他也不敢赌降落的星舰里,有没有谢长留。

  救那批学生,是他的责任。

  “也是我们的责任。赫佩斯,别想着自己逞能。”一名指挥官早已穿好作战服,一条横贯眉骨的伤还没有彻底好全。

  在他身后,是剩下四名还活着的指挥官。

  赫佩斯干巴巴笑了声,将长发束起:“我可没这么想。”

  他进入机甲,对他们道:“希望我们还能活着。”

  “不活着,怎么救那些学生?”有指挥官剧烈咳了几声,才用沙哑干涩的嗓音回复他。

  机甲在飞行甲板上航行驶离,在炮火中,猛地冲向流亡军的舰队!

  “那是驻扎的军雌部队吗?”藏身后观察空中情况的军校生问道。

  没有虫能回答他的问题。

  赫佩斯成年后就没有用花里胡哨的机甲,装甲的设计异常沉稳,谢长留一时间竟也无法在发出攻击的那几具机甲间找出赫佩斯。

  流亡军的舰队开始分散,其中一艘护卫舰脱离队伍,像是在搜寻他们的踪迹。

  谢长留沉着一张脸,脚尖轻点一旁的树干,借力跃至半空,先雪剑离开他的神识,在剑鞘中蠢蠢欲动。

  “谢长留阁下!”皇家军校有虫发现他的身影,惊呼出声。

  一个雄虫没有骨翅居然会飞行!

  负责老师满脸绝望地看着闯入战场的谢长留,几乎能猜到谢长留的下场。

  能斩杀2S级别的异兽群又如何,他现在面对的是一场货真价实的小型战争!

  “铮!”

  先雪剑出鞘,剑光夺目,照亮一方晦暗天际。谢长留神色冷淡,毫不犹豫闯入了漫天炮火之中。

  两方对战的舰队似乎都意识到他的存在,主控室内皆是震惊。

  “这是雄虫吗?!”流亡军母舰的主控室内,中年军雌紧紧盯着面前的光屏,看着那道身影,只余震撼。

  那道身影转过头,透过光屏与他对视。

  那是一张清俊的面容,神色淡然,黑色长发因气浪摇晃,眼瞳漆黑。

  中年军雌猛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如同被猎手盯上的猎物,控制不住颤抖。

  那双平静淡然的漆黑眼瞳里,是隐晦的杀意。

  他的手死死扣住操作台边缘,大脑中反复发出警告的讯号。

  “快,改变轨道——不对,撤退,撤退!”

  中年军雌语无伦次下达命令,却是晚了一步。

  谢长留淡淡地看向流亡军的舰队,握紧了先雪剑的剑柄。

  剑柄上的雕刻印在他的掌心之中,下一刻,白光乍起,彻底映亮天地。

  谢长留挥剑而出,剑气裹挟磅礴可怖的灵力,气势极盛地劈开了无数炮火,以无法预估的速度直接逼近战舰!

  所有虫在刺目的白光中间,只能眯起眼看上方的情景。

  那道剑光如同携带雷电的游蛇,亮出獠牙撕开战舰外壳,震耳欲聋的巨响间,火光漫天。

  巨响下,萨洛扬的耳朵短暂陷入耳鸣。他抬起头看向白光中的那道平静沉稳的身影,一时间失语了。

  眼里只余怅然若失。

  谢长留收剑入鞘,掸开袖口的灰尘。战局因他的出现发生逆转,不再是单方面的碾压。

  他的目光四处游弋,试图在流窜的机甲中找到赫佩斯。

  其中一具机甲像是能源不足,飞行的动作一滞,直直被流弹攻击到,即将爆炸之时,驾驶舱直接脱出。

  一道身影从驾驶舱里滚出来,拖着半边受伤的骨翅朝谢长留的方向坠落。

  谢长留皱了皱眉,本想伸手拎住那个虫。

  却在看清掉落的是谁后,瞳孔猛然放大,下意识伸出手要去接住骨翅受伤的赫佩斯。

  双臂传来重量,受伤的蝴蝶身躯一颤,准确掉进他的怀中。

  谢长留搂紧红发军雌,硝烟鲜血的气味鲜明地涌入鼻腔内。

  他低头,漆黑的双眼看向那张满是血污的那张脸。

  眼下泛黑,双唇干涩起皮,面容苍白,倦怠让赫佩斯的眼窝显得更加鲜明。

  唯有泛着血丝的浅灰色眼瞳依旧明亮,带着略微的惊讶,似乎没料到他会出现在炮火连天的战场。

  谢长留注视那双眼,耳边突然陷入沉寂。

  没由来,毫无征兆。

  瀚宇之内,争吵喧嚷,舰炮开火的轰鸣如潮水般消退,尽数消失。

  万籁俱寂间,周边所有的色彩极速剥离褪去。

  黑白之内,那抹鲜明的红嚣张霸道地涌入他的眼中,肆无忌惮野蛮生长。

  紧跟着,满天绚烂的色彩爆发,秾艳的色块铺天盖地降下笼罩他,在他面前构筑起璀璨光华。

  那是千年沉寂、色彩单一的昆岚峰未曾有过的瑰丽景象。

  谢长留的心猛地跳空一拍,难以理解的情感溢满胸腔,耳边仿佛响起“咔哒”一声,万物如同齿轮归位自如运转。

  那些心脏猛然一紧的瞬间在这一刻汇聚成汪洋,兜头浇灌而下。

  谢长留眉间微蹙,愣神片刻后,理智强行归位,将不受控制的情绪摁回去。

  他像是才彻底反应过来,瞳孔微微放大,在漫天炮火间压低声对赫佩斯道:“……下来,脏。”

  从天而降,落入谢长留怀中,还在震撼中的赫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