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德里克的悬浮车型号与赫佩斯的并无多少差别,谢长留先前在3055的帮助下多少开过一次,这次也是如此。

  先将昏睡的赫佩斯放进车后座,他则驾轻就熟开启悬浮车的自动驾驶模式,目的地设置为赫佩斯的公寓。

  前往公寓的路上,3055终于解除掉线状态,上线问问题:“仙尊,赫佩斯的发情问题解决的怎么样?”

  谢长留不回答,它也不气馁,从谢长留的神识中出来,在车厢内转悠。

  发现后座躺着的昏睡赫佩斯,凭借惊人的脑瓜子,分析出它掉线时发生的状况。

  它也就这个时候敏锐些。

  3055磕磕绊绊问谢长留:“仙尊,您就这么处理赫佩斯的发情期吗?”

  不应该这样那样再这样吗?

  怎么一针抑制剂解百忧啊!

  谢长留脸色不带变一下,他坐在驾驶位闭目养神,闻言反问道:“我应当怎么做?”

  3055支支吾吾:“就这样那样这样嘛,哎呀仙尊我还是个孩子系统呢!”

  这些无意义的废话,谢长留向来是左耳进都不进,一点都不听。

  军雌体质强悍,就算重伤陷入昏迷,也能靠强悍的体质和坚定的意志强行苏醒。

  然而赫佩斯直到悬浮车停入公寓自带的花园还没有苏醒。

  躺在车后座,昏睡得很彻底。

  谢长留打开车门,站在原地看了很久,最后还是俯下身,将赫佩斯抱出车后座。

  他能自由出入赫佩斯的公寓,大概是现在最幸运的事情。

  谢长留抱着红发军雌直奔医疗舱。

  赫佩斯因为是军雌,每天不是受伤,就是在受伤的路上。

  家里就自备了台小型的医疗舱,简单外伤都能治疗。

  3055变成小圆球飘在谢长留身边,教他怎么用医疗舱。将赫佩斯安置好后,他才拿出光脑给锡德里克发视讯。

  视讯都用的不是很熟练。

  “额,阁下您好?”锡德里克几乎是立马接通,先前在管教所的目瞪口呆早就消失,现下抓了抓头发,有些疑惑地看着谢长留。

  “多谢你的车。”谢长留拿出车钥匙,当着锡德里克的面放在了赫佩斯卧室的书桌上。

  放下后他才对锡德里克继续说:“事后来找赫佩斯取便是。”

  “客气了客气了。”锡德里克尴尬道,见谢长留还没有挂断的意思,又问道:“阁下还有什么事吗?”

  谢长留皱了皱眉,似乎在斟酌问话的表述。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问道:“赫佩斯执行任务时发生了什么?”

  锡德里克先是松了口气——只是问执行任务发生了什么,而后脸上表情一变,惊讶地看着谢长留。

  毕竟开口关心自家雌君雌侍的雄虫还是少见。

  最后惊讶变成了心虚,一张脸表情变化极其丰富,层次感鲜明。

  “这件事说起来比较复杂……”锡德里克眼神乱飘,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谢长留那双平静眼眸。

  他东拉西扯,原本想借机糊弄过去——毕竟大多数雄虫的耐性都不怎么好,他胡扯一通后,应该就能让谢长留觉得不耐烦,干脆挂断视讯。

  但谢长留是个能静心修炼千年的人,在长久的孤寂与宁静中早就锻炼出了一副好耐性,听他东拉西扯,脸上没有半点不悦的情绪。

  锡德里克扯了一通,见他还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只能无奈道:“任务的核心情况不能和您讲,唯一一点能说的,赫佩斯他是受到了暗算。”

  “但说实话,我们事后才发觉当时暗算的情况并不太对劲,根本找不到任何痕迹。就像是有东西从不知名的地方神秘冒出,强行影响了他的精神识海,让他发情期被迫提前了。”

  “除了他,整支部队都像是受到了不知名对手的伤害。”锡德里克说,“如果不是他,我得死在那。”

  当时情况紧急,流亡军进行了空间跃迁,带着大批部队围剿他们。

  赫佩斯凭借多年的战场经验,驾驶机甲强行为整支部队撕开一道逃生出路。

  那个时候已经离流亡军有段距离,然而赫佩斯却在此时遭到了暗算,精神识海出现意外。

  银发雌虫想起当时险些崩盘的战况,脸上露出懊丧的表情。

  谢长留没有说话,面上却闪过沉思。

  他对锡德里克道:“多谢你告知。”

  见锡德里克还是懊丧紧张的模样,他转过头看了眼医疗舱中状态逐渐恢复的赫佩斯,说道:“他无事。”

  锡德里克呆呆应了声,磕磕绊绊道:“啊……没事就好。”

  视讯挂断,医疗舱的治疗也到终点。

  赫佩斯依旧没醒,3055在半空中跳了跳,尴尬问道:“仙尊,您觉不觉得,您下手有点重了?”

  再怎么说也是书里的头号大反派,这么用力把虫打昏真的好吗?

  谢长留瞟了它一眼,平静反驳:“只用了半分力。”

  连一分力都没到,已经是下手极轻了。

  3055:“……”

  小圆球哑口无言,飘到窗边看风景了。

  抑制剂注射成功后,赫佩斯身后的骨翅就已经收回。

  谢长留站在医疗舱旁边看他,视线从他略显毛糙的红发移动到五官面颊。

  红发军雌无疑生了一副好皮囊。

  昏迷时,平日里头带着的玩世不恭轻浮孟浪全部褪去,只剩下嶙峋支起的尖刺。

  藏在皮囊之下的坚韧痛苦慢慢浮出水面,隐匿的狠厉也跟着显露,让那张艳丽的脸上多出几分固执不安。

  这也是谢长留第一次直白、长久地打量赫佩斯。

  一个来自异世,千年来首次让他产生隐约威胁感的灵魂。

  他年轻的、恣意的道侣。

  谢长留的指尖停留在赫佩斯眉眼上方几寸。良久后,指尖屈起,他收回手,走到了落地窗边。

  打量的视线也随之收回。

  3055在柔软的地毯上滚来滚去,对谢长留规规矩矩的动作很是理解。

  凌洲仙尊从进门到现在,视线就没有在赫佩斯的卧室里打量片刻。

  他将赫佩斯视作自己的道侣,但还是浮于表面的身份认可,关系依旧疏远。

  3055看看他,又看看医疗舱,无声叹了口气。

  它从地上跳起来,重新跃至半空,想看看赫佩斯的情况,却意外对上一双浅灰色的眼瞳。

  赫佩斯:“……”

  3055:“……嘤。”

  小圆球僵在半空,百分之一秒内,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钻回谢长留的神识当中开始尖叫:“啊啊啊啊仙尊他醒了看到我了啊啊啊!!”

  3055不愧为业绩倒数第一,还要专门配备售后客服的废物系统。

  它在谢长留的神识中吱哇乱叫,被先雪剑暴躁敲了一棍安静下来。

  赫佩斯经过医疗舱治疗,全身还是发软。

  他轻咳几声,挣扎着坐起身,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谢长留:“刚才……那是什么?”

  谢长留平静道:“没有什么。”

  他的语气实在太平常不过,赫佩斯又刚从昏迷中苏醒,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于是呆呆回了一句:“啊……那我看错了吧。”

  天色昏暗,要下雨了。

  赫佩斯缓缓抬手抚上发痛的后颈,那里活像被打了一拳。

  他犹豫许久,看着谢长留那张毫无波澜的脸,过了许久,才放弃以往的性格表象,自暴自弃似的开口:“……雄主,麻烦你了。”

  发情期他是失去理智的状态,但保留了一部分神智,专门用来记录干了什么蠢事,以防事后想不起来误事。

  因此这次醒来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完全虫化后在牢房里发疯,掐着管教所医生的脖子……

  赫佩斯回忆一点,手就抖一下。

  回忆到他舔谢长留脖子,又弄湿谢长留裤子,甚至要去亲谢长留时,他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他整个虫和热水烧开了似的,头顶能冒出气来。

  脑袋越点越低,最后几乎埋在双膝间,把自己盘成一个茧。

  他羞耻心一上来永远都是这个姿态,从头到尾就没有改过。

  谢长留就站在旁边,围观了全程,最后按照他理解的“好心”,对赫佩斯说道:“并不麻烦。”

  3055善意提醒道:“仙尊,不要说了,我感觉他不太想活了。”

  一代毁天灭地的大反派竟然无地自容到这个程度,3055也是第一次见。

  然而赫佩斯每晚的自我反思功课还是很有效果的。

  至少现在,他完成了一秒变七八个表情,最后稳定下来,情绪复杂地对谢长留说:“应该要道谢的。”

  他停了停,用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去看谢长留,似乎在打量他身上是否有伤口。

  “你……没有受伤吧?”他问道。

  谢长留帮他度过发情期,注射抑制剂时唯一的失误,就是无意走神,被赫佩斯压在身下。

  其他时候控制赫佩斯和捏猫崽似的。

  于是他诚实道:“不会受伤。”

  赫佩斯那点武力值还伤不到他。

  红发军雌的眼皮跳了跳,总觉得明里暗里间被嘲讽。

  可谢长留说什么话都一个表情一个语态,完全称不上嘲笑。

  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但有时候陈述事实比拐弯抹角的嘲讽攻击性要更强。

  赫佩斯坐在医疗舱内,一秒八百个假动作,沉思许久后,诚恳地看着谢长留:“雄主,我们打个商量怎么样?”

  这次任务与他料想的有些许不同,明显是前几次和谢长留无意间的接触影响。

  谢长留的触碰能够让他短暂脱离被控制的情况。

  恰巧到发情期,正好能趁火……和谢长留打商量。

  他朝谢长留眨眨眼,故作乖顺。

  谢长留的责任心是他手里唯一的筹码。

  他再也不想体会灵魂被强行剥离的痛苦,自高处俯视行尸走肉般的自己,如同提线木偶般被控制说出无数恶心的台词。

  自由近在咫尺。

  他期待这一天太久,而谢长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绳索。

  赫佩斯并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何事?”谢长留淡淡道,漆黑深邃的眼眸似乎能看透他的一切心思。

  赫佩斯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忽略心中那点难以言明的情绪,强行摁下要冒出头的羞耻心:“就是平时……可以有肢体接触吗?”

  谢长留露出几分难以理解的困惑,朝他轻轻歪了歪头:“?”

  赫佩斯的手几乎要把医疗舱内的软垫抠烂。

  他自己也清楚这种要求听起来有多蠢和羞耻,但是与脱离控制相比,颜面这种东西根本没有必要。

  更何况,他都在谢长留面前丢过多少回脸了?从一开始见面就在丢脸,丢了一路。

  赫佩斯在心里冷酷地想,面对谢长留,根本就不需要颜面这个东西。

  他已经能够坦然面对一切暴风雨了。

  有什么好怕的!

  谢长留并不能理解他的“商量”,换作他人,凌洲仙尊这个时候已经开始保持认真听,但不入脑的礼貌性行为。

  但鉴于赫佩斯道侣的身份,他决定认真听“商量”:“为何?”

  赫佩斯眼也不眨开始胡说八道:“平时保持一些肢体接触,有助于精神识海的交流,至少下次发情期不会特别麻烦雄主,我可以自己注射抑制剂……”

  意思是在平时的接触里,慢慢梳理精神识海的混乱,至少下次不会出现今天的意外,注射一针抑制剂,还要先打一场架。

  尽管是谢长留单方面碾压赫佩斯。

  红发军雌打量着谢长留的脸色,心底难得有些忐忑。

  谢长留寡淡的面部表情,给猜他心思这件事添加了不小的难度。

  赫佩斯还没有到看一个眼神就明白他的想法的程度,只能让思绪在脑子里跑马运算,最后得出无数个离谱的结论。

  如果谢长留不同意……赫佩斯在心底苦笑,忍不住想备用方案。

  思来想去,最后也只能得出没有办法的结论。

  谢长留身为一个雄虫,武力值却高到离谱,就算是与之前那些特殊的家伙一样,也未免太过例外特殊。

  他一个2S级别的军雌都没有办法轻松碰到谢长留。

  除非是谢长留自愿。

  “何种程度?”迈过难以理解的坎后,谢长留开口问道。

  赫佩斯火速顺杆子往上爬,语速极快,生怕谢长留拒绝他:“牵手抱一抱就行,其他什么都不用!”

  他这会儿哪还有一开始的嚣张,卖惨装乖一条龙,在谢长留面前拿捏得极其流畅。

  亲吻这种根本不用想,光是发情那会儿想亲谢长留,反而被直接打昏,就足够他打消这个念头。

  接触的效果他暂且拿捏不住,只能循序渐进,根据情况随机应变,大不了以后得寸进尺。

  凌洲仙尊活了千余岁,听到过许多恳求、期望、求助。

  求他出山救宗门于危亡之际,求他救潦倒的江山,求他救魔族大举进犯,死伤无数的十六州。

  求他救命悬一线的幼弟,求他担起宗门大任……

  “商量”却是头一回。

  而索求的内容只是简单的牵手拥抱。

  他垂在腿侧的手指动了动,垂眸望向红发军明亮的双眼时,他点了点头:“好。”

  赫佩斯脑子里还在跑马,乍一听见他的回答,愣在原地:“啊?”

  谢长留只回应了他平静的眼神。

  在谢长留口中听见同意的回答叫他格外惊讶。

  他匆忙应道:“啊、好。”

  谢长留没有转身离开,他注视着赫佩斯那张放松下来的脸,再次开口说道:“你的发情期也是我的责任,不必觉得会麻烦我。”

  3055感慨道:“好多字。”

  赫佩斯藏在身后的手死死抓着医疗舱内的软垫,强行朝谢长留露出笑:“那就多谢雄主了。”

  话音刚落,谢长留的声音再次响起:“客房在哪?”

  “你今晚要留宿?!”赫佩斯惊道,险些从医疗舱里跳出来,手底下那块抠烂的软垫也不管了。

  谢长留注视着他,略带无奈道:“你还在发情期。”

  赫佩斯还没有完全脱离精神力暴.动的状态,谢长留不可能放任他一个虫在家呆着。

  “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赫佩斯磕磕绊绊问。

  于是谢长留的脸上仿佛出现无形的字:你在想什么。

  这些资料信息,属于生理知识,他想学,很容易。

  “我的问题。”赫佩斯诚恳道歉,给谢长留指方向,“出门左拐第二间房是客房。”

  谢长留点点头,离开他的卧室,顺带关上了主卧门。

  他的身影彻底消失,赫佩斯才倒回医疗舱内,至今没想明白事情是怎么在突然间加速变化。

  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跑马思绪乱成一团。

  医疗舱空间狭窄,他却从这样狭窄的环境里联想到谢长留的怀抱。

  谢长留与所有他见过的、认识的雄虫不一样。

  不柔弱,不骄纵跋扈。

  他反倒成为了需要被保护的那个。

  腰间横亘的、有力的手臂,严丝合缝一丝不苟的衣领纽扣,笔挺整洁的军校制服,冷淡的面孔。

  鼻腔内似乎还存留那股凌冽浅淡的味道,缓慢地包围他。

  他的心不可避免地抽动一瞬,沉寂如同海潮般涌上来,将他推至雪原之中。

  满室落下看不清的风雪。

  后颈的虫纹似乎还遗留谢长留掌心的温度,黑发雄虫扣住他的后颈,分明是掐住了他的命门。

  他却在这样的钳制中察觉到安心。

  那是没由来的安全感,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赫佩斯不自觉蜷缩全身,仿佛这样就能再次感受到那清冷的拥抱。

  客房内,谢长留的指尖却忽地感受到一股暖意。

  赫佩斯精神识海中的一点火苗似乎趁着他梳理那些混乱的精神力时,逃逸到他的身上。

  短暂的精神力接触,让他隐约感知到赫佩斯的分毫情绪。

  是“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