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惊秋愣住。

  来临安的路上,他便猜测时遇应该是在计划什么,否则以他的武功,在屋子里就能杀了谢知非,不至于一而再地被他们逃掉,还故意露出破正让自己发现身份。

  他既然过来,也做好了跟时遇“合作”的准备,于情于理,让时遇放过谢知非,他都该有所付出。

  没想到,时遇最先提出的,竟然是这么一个条件。

  时遇看桑惊秋不说话,以为他不愿意,神色更加淡漠几分。

  他其实也不想强迫桑惊秋,但眼下诸事繁琐,他暂时没有更好的法子把人留下,只能先如此,其他的容后再说。

  桑惊秋忽然点了点头:“没问题。”

  这下,轮到时遇惊讶,他看着桑惊秋的脸,反问:“你决定了?”

  桑惊秋再次点头,神情平静如常,并没有哪里不对。

  以他的为人,点了头,就是真的同意了,不会反悔,更不会暗中出什么阴招害人。

  时遇又盯着他看了片刻,才缓缓点头。

  接着聊正事。

  桑惊秋告诉时遇,谢知非会被盯上,应该跟他手头处理的案子有关。

  时遇问:“是什么案子?”

  桑惊秋摇头:“我不知道。”

  时遇:“你与他不熟么?”

  桑惊秋:“是朋友,不过也未必要事事相告,他是官场中人,自有他该顾虑的。”

  时遇轻哼一声,拎起沸腾起来的茶壶,注入茶杯。

  阵阵清香散开。

  桑惊秋吸了吸鼻子,有些惊讶地端起茶杯。

  没记错的话,这是一种花茶,他只在鱼莲山后山见过,很适合解暑,但茶水有种奇特苦味,时遇不喜欢,所以从来不喝。

  如今怎会出现在临安?

  这时,时遇开口,道:“我不动手,难保其他人不动手。”

  桑惊秋一早也想到了这个,对方能用法子让时遇参与进来,说明相当重视此事,这种人,应该会有多手准备:“我与知非说过,他心中有数。”

  时遇微微皱眉,视线扫过桑惊秋的眼睛:“明枪易躲,暗中的手段则不好防备。”

  桑惊秋端着茶杯,迎上时遇不爽的视线,问:“你是否有其他打算?”

  时遇:“这是何意?”

  桑惊秋:“现在你我合作,你若有别的打算,希望能告诉我,也好让我有所准备,不至于有什么问题时手足无措。”

  时遇:“你想知道什么?”

  桑惊秋想了想,问:“想杀知非的,是朝廷中人?”

  时遇:“这个问题,我暂时无法回答你,不过我打听过你这位知府朋友,性格很是奇特,混迹官场,仇家不会少。”

  桑惊秋认识谢知非好几年,知道这位朋友才高八斗,骨子里就有一股执拗的书生意气,为人正直,眼里容不得丝毫沙子,就因为这在仕途上一直不得志,所幸如今的皇帝继位前与其合作处理过一次大案,对其为人十分欣赏,后来继位,才将他提拔到如今的苏州知府。

  不过:“他乃朝廷命官,深得今上赏识,如今手握重案,若突然横死,所有与此有关的人都有嫌疑,皇帝也绝不会随意放过。”

  时遇听着,不置可否:“所以我说现在无法回答你。”

  桑惊秋:“依你之见,他还会有危险吗?”

  时遇想都不想,点头。

  桑惊秋立即皱眉,谢知非不是笨蛋,府里也有高手,可时遇说得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防不胜防。

  越想越觉得不安,他索性站起来,道:“我去苏州。”

  时遇似乎毫不意外:“正合我意。”

  桑惊秋满脑子都是朋友的安全,闻言愣了愣:“你也去?”

  时遇:“这是最快能找到幕后之人的法子。”

  桑惊秋却觉得如此不合适,正要开口,时遇轻描淡写地补充道,“我能保证他的安全。”

  “……”

  桑惊秋说不出话来。

  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和时不时发作的毒,的确没有比时遇更合适的能保护谢知非的人。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就有劳你了。”

  情况紧急,他们立刻动身,前往苏州。

  出发前,桑惊秋被陈伯拉住,让他一定要回鱼莲山:“大家都很想你。”

  看着老人饱含期待的目光,桑惊秋说不出拒绝的话。

  两人骑着马,日夜兼程,三日之后进了苏州。

  他们没有立即去见谢知非,桑惊秋让人传了信,就在客栈等着。

  时遇站在窗户后,双手环胸,打量了片刻,说:“眼线不少。”

  桑惊秋:“他会有办法的。”

  时遇回头看过来:“你很了解他么?”

  桑惊秋:“他为官多年,一路走到如今,自然是聪明人。”

  时遇冷冷一笑:“依你所言,就无需你帮忙了。”

  “他需不需要,我不知道。”桑惊秋答道,“我帮忙,也不全是因为知非。”

  桑惊秋每回说出“知非”二字,时遇的眉头就一跳,一路上他们聊了几次,他的眉头就跳了几次。

  但只要时遇稍稍将话题转开,桑惊秋就不言不语,显然除了谢知非的事,不想与他多说,这让时遇心里越发烦躁。

  桑惊秋一边喝茶,一边计算时辰等着。

  不到一个时辰,外面响起敲门声,桑惊秋看了眼时遇,起身去开门。

  时遇一抬手,三扇窗同时合上的同时,门也开了,谢知非笑着进来:“果然是你啊,我还以为有人耍我,我刚刚回来,正想派人找你……咦?”

  谢知非打量了一下屋内的陌生男子。

  桑惊秋正准备介绍,时遇已经主动开口:“我是时遇。”

  桑惊秋:“……”

  谢知非点头:“时兄啊……时遇??”他怎么依稀记得鱼莲山掌门,也是这个名字。

  时遇:“是鱼莲山掌门。”

  桑惊秋:“…………”

  谢知非目露震惊。

  即便不是习武之人,但凡对江湖有所了解的,无人不知时遇之名。

  他神出鬼没行踪不定,素日极少出现,更加从来不搞什么排场耍什么威风,江湖之中有什么事,大部分时候也只是堂主出来处理,就连武林大会这样的大事,他也只在各大掌门商议事情的时候。

  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这位掌门有什么至交好友,他犹如一个影子,隐藏在鱼莲山这么一个庞大的门派后面,很有几分神秘。

  然而谢知非如此惊讶,却不仅仅因为这些。

  他身为朝廷命官,最关注的,也是与朝政相关之事。

  “阁下果然是时掌门?”谢知非激动。

  桑惊秋好奇:“知非认识他?”

  谢知非笑着点头,说了几年前一些以官员为靠山的江湖人助纣为虐,被拘捕时又以屋里拘捕的事,而后道:“多亏了时掌门,将那些人抓来给我,让我免了不少麻烦,案子也才得以查清。”

  桑惊秋张了张嘴,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此事,谢知非与他提起过,桑惊秋知道江湖上有许多侠士,会常常做一些诸如此类的事,也没多想。

  只是没料到……

  “不光是这一回!”谢知非十分兴奋地像桑惊秋解释,“我听江湖中的朋友提过,这些年江湖平静,多亏时掌门和另外几位大侠,从前不光我苏州府,到处都有江湖人为非作歹,他们仗着武艺高,不把官府放在眼里,陛下刚刚登基时,没少因为这个发怒……”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江湖人造成的危害,有些是亲身经历,有一些则是传言,不一而足。

  尤其说到几个门派私下勾结外族诛杀朝臣还差点引起战争,谢知非气得破口大骂,将桌子拍得哐哐响。

  桑惊秋倒了杯茶给他,谢知非喝完后冷静下来,话音一转,又开始讲述在时遇和其他一些门派的协助之下,江湖秩序井然,百姓们的日子平静很多,连带朝廷也省了不少心,云云。

  时遇原本是最烦旁人啰嗦的,这回谢知非刚开始说话,他就有些不耐,但看桑惊秋不说话,他就忍住了,却发现桑惊秋听得十分专注,随着那位知府讲述的深入,似乎还很是吃惊。

  那样的眼神,是许多年前,只在对一件事非常好奇且震惊的情形之下,才会有的模样。

  比如得知自己要被送到华山习武、得知时遇要创建一个门派、让他做鱼莲山的副掌门、以及——他对他说,自己即将娶亲的时候。

  当时不太在意,后面的十年中想了无数遍与桑惊秋有关的事,连儿时钓鱼,他差点被大鱼拽下河,桑惊秋来救他,也被拖住的糗事,都回忆了一遍。

  唯独漏过了这件事,或者说,他当时已经明白,桑惊秋一定是难过的,可人消失了,他只能凭回忆去想象,再如何感受,也无法太过深入。

  但眼下,他看着满脸不敢相信又不得不相信的桑惊秋,忽然明白过来,这个人当时是不是也是如此,明明不想接受,却只能接受……

  当时的自己,为何没有发现?

  这时,谢知非结束了滔滔不绝的讲述,再次对时遇点头:“时掌门真乃义薄云天,堪称大侠,不愧是桑兄的朋友!”

  桑惊秋无奈,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谢知非:“啊对了,不知道……”

  时遇忽然拉起桑惊秋的手。

  桑惊秋下意识想要挣脱,没成功,抬头,皱眉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