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遇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紧紧搂住怀里的人,力气太大,以至于自己都有些窒息。

  他问:“你怎样?”

  却没有回应。

  时遇脑袋嗡的一声。

  分明拉住了,手臂下的触感也分外真实,桑惊秋明明应该无事。

  莫非是幻觉……

  怀中忽然传来闷笑,时遇愣了一下。

  “跟你开个玩笑。”怀里的人拱了拱脑袋,从时遇臂弯中探出头,仰脸,笑眯眯地瞧他,“这么紧张做什么?”

  时遇低头,盯着眼前人看。

  桑惊秋与他对视片刻,叹了口气:“你是真的要成亲了,是不是?”

  时遇又是一愣,稍微回神过来,摇头。

  桑惊秋目露惊讶,那意思——可你让我筹备婚事,莫如玉也是如此跟我说的啊。

  看着桑惊秋震惊中又难掩伤感的神情,时遇觉得心脏隐隐作痛。

  “山中和天门山有内奸,我同莫如玉商议,如何将那些人找出来。”时遇解释着,“鱼莲山一向是我说了算,若我成亲之后不问世事,让出掌门之位,背后之人一定会露出马脚。”

  桑惊秋眨眨眼:“什么意思?”

  成亲之事,不过是戏。

  为了找内奸、为了迷惑背后的主使者,所策划的一场戏。

  时遇当时想得很简单,若戏中仍无法发现对方身影,就随便寻个理由取消婚事,于谁都无关紧要。

  那么巧桑惊秋当时想要离开他,时遇心烦意乱又苦无他法,索性把这件事交给桑惊秋去办,以桑惊秋的为人,在其位一日,就一定会将事情做到最好。

  先拖住人,再从长计议。

  时遇没想过,桑惊秋对他竟有那份心思,可以想见,接到这种“任务”时的桑惊秋,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可桑惊秋答应了,还笑着恭喜他。

  更让时遇猝不及防的,是莫如玉竟利用这个机会,暗示桑惊秋他与自己的关系,不仅让桑惊秋进一步加深了对他的误会,或许更间接导致了桑惊秋的消失。

  时遇简单说完,继续低头,盯着怀里的人瞧。

  桑惊秋似乎很是疑惑,抬手摸了摸下巴,问道:“你不喜欢莫掌门么?”

  时遇摇头,毫不迟疑。

  “可是莫掌门告诉我,你们是两情相悦。”桑惊秋转着眼珠,一双眸子在星空下盈盈生光,“他为何要骗我?”

  时遇张了张嘴。

  桑惊秋复又看过来:“还是说,其实你方才骗了我?”

  时遇的心又是一震。

  他当然没骗桑惊秋,可是——

  不对劲。

  真的有什么地方不妥,好像有什么东西遮在眼前,让他看不清楚。

  到底是哪里?

  不待他思虑清楚,桑惊秋已经又恢复原本模样,微笑地说:“都不重要。”

  时遇傻愣愣地看他。

  桑惊秋跟他对视,半晌后忽然伸出双手,捧出他的脸:“有一件事,我很早之前就想做。”

  不待时遇反应,他朝前凑过来,印上那双冰凉的唇。

  夜空干净清澈,山头铺满灯火,衔着雪光,眼前人的神情姿态清晰映入眼帘。

  时遇起初是怔忪,只对上那熟悉的双眸,脑中一片空白。

  随后感觉唇上传来凉意,轻轻辗转少顷,忽而用力,有什么探入口中。

  时遇微微睁大眼。

  桑惊秋似乎被这人震惊的模样给逗乐了,眼睛朝下弯,继续亲了好一会,才慢吞吞松了一点劲,准备结束眼前这个吻。

  这时,时遇突然伸手扣住后脑勺之上,一用力,刚刚拉开些许的距离再次紧紧贴在一起。

  这下轮到桑惊秋吃惊:“你……”

  未竞之语,被如数吞没。

  时遇性子冷漠,待人处事都有股不近人情的味道,就连亲吻也是如此。

  他也无甚经验,完全凭借本能,一边压着桑惊秋的脑袋不让他躲,一边堵住他的嘴,与他唇舌交缠。

  原本只是不让人退开,一番纠缠之后却仿佛变成本能,发凉的心随着逐渐滚烫的双唇一起,缓缓升起热度。

  桑惊秋嘴唇作痛舌头发麻,尝试推人,没推开,反而被搂得更紧,只觉得时遇恨不得将他拆吞入腹。

  不知过了多久,时遇放开他后脑的手,桑惊秋抿一抿肿胀的嘴唇,喘息不止,望着眼前人,也不说话。

  时遇此时冷静下来,回想方才举动,顿觉不可思议。

  他的为人,好听点说是自制力强,说得难听些就是冷酷,遇事从来都是理智相待,可方才一系列举动,他什么都没想,脑子全然清空,只是下意识地就做了。

  而如今回神,竟也未赶到丝毫后悔。

  垂目扫过桑惊秋明显红肿的双唇,莫名往前凑了一凑,像是又要过去。

  桑惊秋这次却避开了,时遇擦着他的面颊,脑袋落到了他肩膀上,二人交颈相依,平复着凌乱粗重的气息。

  不知何时又下起雪来,所有声音远去,只觉万籁俱寂,方圆只有彼此。

  时遇忽然觉得,若能永远如此,也不失圆满。

  “若能永远如此,就好了。”桑惊秋叹了口气,“可惜。”

  时遇:“可惜什么?”

  桑惊秋:“我不能久留,得走了。”

  时遇立即后退,紧紧盯他:“你说什么?”

  桑惊秋:“我要走了,时遇,你多保重。”

  时遇愕然,难以相信方才还情意绵绵的人转头又要离开他。

  “为什么?”

  桑惊秋似乎也有些茫然,时遇觉得他在与自己玩笑,不由放松一些。

  斜刺里忽然涌入一股力道,强行插|入两人中间,时遇原本抱着桑惊秋,被分开时下意识抓了一把,但只抓住衣角,随着桑惊秋向后飞去,衣角也转瞬即逝地不见了。

  一个身影轻飘飘地抓住桑惊秋,笑着对时遇说道:“没有他,你才是你,既然下不了手,不如就由我来帮你。”

  是莫如玉。

  他说着,掐住了桑惊秋的脖子,还转头朝向时遇笑了一下。

  时遇直扑过去,喊:“惊秋!”

  莫如玉含笑:“如此难舍,不如跟他一起走,黄泉路上相伴,来生或许可以再续前缘!”

  说话间,桑惊秋被一掌击中,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软绵绵朝下飘去。

  “不如与他一道走。”

  “来生或许可再续前缘。”

  “惊秋在等你!”

  莫如玉近在眼前,他并非自己对手,只消几招,他就能杀了莫如玉,替桑惊秋报仇。

  可即使如此,桑惊秋能活过来吗?

  即便医术高明如西岳,武功厉害如他师父,也无法做到。

  人死,如何复生?

  那么,莫如玉死不死,又有何区别?

  莫如玉继续说话:“桑惊秋会有今日,你脱不开干系,若非你的默许,我再有何计策,也是于事无补。”

  时遇蓦然停了下来。

  莫如玉谆谆诱导:“你害死了他,又舍不得他,与其在往后数年的人生中忏悔惋惜,不若现在就陪他一起走,如此,你与他,都不会觉得孤独,是否很好?”

  时遇呆呆地看着他,眼前闪过桑惊秋坠落之前的模样。

  那个眼神,欲说还休,饱含万般情绪。

  他是否在诉说同样的意思?

  若是现在跟随一同走,往后就不必再体会魂牵梦萦的痛苦,他也不必再去找桑惊秋,从今往后,也没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桑惊秋是这个意思吗?

  “不可以。”

  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异常坚定又熟悉,“没什么比活着重要。”

  时遇愣愣地垂下头,看到白雪覆盖的屋顶,伸手,有雪花飘落。

  也是这样一个冬日,大雪纷飞,他在一间破旧的庙宇中,捡到了人生最宝贵的东西。

  带着那人离开后,他问了一句:“世道艰难,你小小年纪,无依无靠,若是一觉不醒,说不定来生能会有另一番人生。”

  可那人摇着头,道:“不可以,我娘亲说,世上本无鬼神,更无来世,有这一条命实属不易,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假如他死了,谁给惊秋报仇?

  时遇猛地抬头。

  脖颈和下巴连接的位置传来一阵刺痛,大片黑暗蔓延开来,渐渐的,什么都看不到了,莫如玉也随之不见。

  时遇闭了闭眼,豁然睁开。

  “时遇!”

  头顶阴影晃动,几个脑袋闯入视线之中。

  施天桐左右打量他:“真的醒了。”

  西岳一边收针一边摇头:“天门山的迷魂之术十分可怕,若非时遇心志顽强,只怕难以转醒。”

  袁暮亭转身走了。

  西岳问:“她怎么了?”

  施天桐:“去挖掉天门山的老底罢。”

  西岳也不懂这些门派之间的争斗,他看向四下扫视的时遇,问:“觉得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时遇没答,依然四下看。

  只他们三人。

  梦里的那个,却不在。

  记忆如水一般回溯,连同方才的梦境一道,在时遇脑海中构出前因后果。

  施天桐以为他在好奇,就道:“奸细已经找到,你中了天门山的迷魂术,亏得西岳赶来。”

  时遇将视线转回,落在西岳脸上:“他们给我服了什么?”

  “是一种特制的迷魂散。”西岳解释说,“你内力高深,须得配合此药,迷魂术方能发挥作用,此药无毒,调理几日即可。”

  时遇听完沉默片刻,问:“药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