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惊秋回来了?

  何时回来?如何回来?都有些什么人知晓?

  为何没人告诉他?

  最初的震惊喜悦过后,疑惑浮上心头。

  桑惊秋笑眯眯地看着他:“是我不让他们说的,打算给你一个惊喜。”

  时遇难以回神。

  桑惊秋:“听说你这段时日异常忙碌,很少歇息,是真的吗?”

  时遇盯着他看。

  桑惊秋叹气:“看来是真的!瞧着都瘦了不少,不过,你究竟在忙什么?”

  忙着报仇。

  还有,找你。

  桑惊秋双手环胸,上上下下打量他:“难怪天桐说你疯了,是不是没有一日三餐吃饭?再重要的事,能比得上身体要紧吗?”

  时遇忽然想起,几年之前,他刚开始准备设立鱼莲山,也是非常忙碌,连睡觉都要挤时间,桑惊秋如影随形的跟着他,但无论多忙,每到用膳时,桑惊秋一定弄来饭菜,催着时遇吃。

  有时去酒楼买,有时请人上门做,实在不行就自己下厨煮粥或拉他煮阳春面,因为忙,那段时间吃饭都是匆匆忙忙,但从来没有少过一顿。

  现在,每天睁眼就是忙,门派之内本就事务繁多,为了早日把跟莫如玉有关的门派一网打尽更是多了不计取数的负担。

  还有找桑惊秋,随时紧盯各种消息,生怕错过半点。

  若非桑惊秋提起,时遇几乎忘了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好好吃过饭,似乎也早已不记得好好吃一顿饭是什么感觉了。

  桑惊秋无奈地叹了口气:“坐下吃饭罢。”

  见人动也不动,他斜睨了一眼,“不吃我便走了。”

  时遇立即走过去坐下,面上依旧平静,接过桑惊秋递来的茶杯,缓缓喝了两口。

  温热的菊花茶水润喉入腹,时遇觉得安定些许。

  桑惊秋从食盒里将饭菜端出,一一摆好,又朝邢胸口摸去,拿出时手上多了把白瓷小壶。

  “大过年的,应该好好吃饭。”他拿过酒杯倒酒,“你在忙什么?四平帮?还是司命楼?”

  这会,时遇已经平静下来,但仍一眼一眼地看桌对面:“都有一些问题。”

  桑惊秋奇道:“你从前说过,这两个门派成不了太大气候,也一直处理妥当,何至于如此劳累己身?还是有什么别的事忙?”

  时遇不知如何解释,难道告诉他,我是为了找你?

  桑惊秋看出他的迟疑,摇了摇头,道:“不愿说便罢了,吃完饭就休息,今日除夕,有什么大事也都留到明年,好吗?”

  时遇放下茶杯,改而端起酒杯,慢慢点头。

  桑惊秋就笑了,招呼他喝酒。

  外面下着大雪,屋内火炉滚热酒菜飘香。

  桑惊秋倒酒吃饭,边跟时遇聊着一些趣事,比如自己又练了哪些好玩的招数、在后山发现了罕见的小动物、跟弟子们一起踢蹴鞠输了银子、下山时抓了个小偷送官府……

  他其实和时遇一样,总是很忙,但他的生活里,不只有忙碌。

  说完自己的事情后,又开始问时遇,最近忙了些什么、有什么难处理的事、过完年后有什么安排、明年二伯生辰还去不去苏州……

  时遇一边回答,一边静静地端详眼前人。

  太熟悉了。

  无论是饱含笑意的神情、说话时轻松随意的语气还是喝酒时仰头的角度姿态,俨然就是桑惊秋本人模样。

  “这酒不错。”桑惊秋又倒了一杯,抬眼,正撞上时遇怔忪又专注的眼神,不由笑了,“你在看什么?”

  时遇盯着那双笑弯的眼,灯火下双眸如一汪碧泉,确实是桑惊秋……

  那眼中笑意越来越深,时遇蓦然反应过来,轻咳了两声,回道:“你这段时间去哪了?”

  桑惊秋:“去玉华山了啊,你让我去的,不记得了吗?”

  时遇愣了愣,才稍微轻松一些的心情立时又沉重起来:“去那边作甚?”

  桑惊秋:“你要将司命楼四平帮一网打尽,同莫如玉吕七风合作,让我去谈一些事,忘了?”

  时遇当然记得,可:“我没有。”

  桑惊秋歪头:“没有什么?”

  时遇始终记得桑惊秋当初对顾听风的维护,那之后,有需要同玉华山沟通接触的事,他都派袁暮亭去。

  “我没有让你去玉华山。”

  桑惊秋“啊”了一声,莫名其妙地看了时遇一会,噗嗤一声,笑得更开心。

  时遇皱眉,笑什么?

  桑惊秋给他夹了一个红烧鸡翅膀,笑着道:“你跟莫掌门吵架的事,我们都知道,不过时遇,虽然你是我的掌门,也该公私分明啊。”

  时遇又愣住。

  桑惊秋抓起一个猪蹄,慢慢啃着:“对了还有件事,等过完年,四平帮和司命楼的事都处理完,我就走了,其他事,你已经想好接替人手了吗?”

  时遇原本低头喝酒,听到这话,猛地抬头。

  桑惊秋方才说什么?

  走?

  桑惊秋被时遇的眼神吓了一跳,一口猪蹄肉卡在喉咙口,差点噎住,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又喝了两杯茶,才缓过来。

  他擦了擦嘴,无语道:“不是早就与你提过么?你也答应了的。”

  时遇:“我没答应过。”

  桑惊秋闻言也蹙起眉头:“你先前分明说,只要我帮你办完这些事,就放我离开,随我来去的,你忘了?”

  时遇:“我没说过。”

  “……”桑惊秋以为时遇太过忙碌忘了,就耐下心来,准备好好解释,“顾兄说,若我……”

  时遇:“不许去。”

  桑惊秋被呛了一下,目露不满。

  时遇觉得方才语气有些重,撇开视线。

  原以为是与他一道过年,谁料想是道别。

  失踪这么久回来,居然连新年都等不到,就说要走,就这样迫不及待吗?

  桑惊秋又开口:“时遇,我是认真跟你说,我们别吵架。”

  时遇觉得跟桑惊秋对着干也不行,好容易人回来,真闹僵了也不好,就缓和了语气,道:“你说。”

  桑惊秋松了口气:“我先前与你提过,想要离开鱼莲山,去江湖游历,你记得吗?”

  时遇:“游历,无需离开此处。”

  桑惊秋:“我也还有别的事要做。”

  时遇:“什么事?”

  桑惊秋:“……”

  眼看沟通要陷入僵局。

  桑惊秋呼出一口气,无奈道:“罢了,先过年,旁的,日后再说。”

  时遇最不喜拖拉,遇事则了,但今天,他也不愿意继续跟桑惊秋谈论那个话题,就拿起酒杯,继续喝酒。

  外面传来欢声笑语,细听之下,仿佛是弟子们准备放烟花。

  等烟火燃尽,就是新的一年了。

  屋内一时无人开口,欢笑声格外清晰。

  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快乐,时遇一时恍惚起来,下意识抬头,朝对面的人看过去。

  桑惊秋正低头剥虾,浓密的睫毛覆下淡淡阴影,几缕黑发垂在身前,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

  身形清瘦、动作利落轻盈,时不时还嘀咕几句。

  加上那样的面容长相……

  是桑惊秋没错。

  可不知为何,时遇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不死心地上下打量,几乎把桑惊秋的头发丝都看了个一清二楚,除了觉得人比从前瘦,并未看出异样。

  桑惊秋剥完一个虾,擦了擦手,拿筷子夹起来,咬了一口,余光瞥见对面的人盯着他不放,又放下筷子,问:“你想吃?”

  时遇看着他,不动。

  桑惊秋笑着把剩下的半个虾扔到他碗里:“还要不要吃?”

  时遇:“……”

  眼前人笑意款款的模样,和桑惊秋从前跟他逗乐时一模一样。

  时遇甩了一下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甩开。

  外面已经开始放烟花,噼里啪啦的,夹杂着弟子们的喊叫,那叫一个热闹。

  正好他们饭也吃完了,桑惊秋过去,将门推开一条缝,朝外探头,片刻之后转头,道:“去看看吗?”

  时遇现在不会拒绝桑惊秋,点头,走过去,跟他一道出门。

  到走廊上,桑惊秋抓住他的手腕,道:“那边看得清楚。”

  他指的是位于鱼莲山入山口的瞭望楼楼顶,那边不仅纵览整个鱼莲山,也能望见山脚下的璀璨烟火。

  桑惊秋叹了口气:“只是我受了伤,似乎上不去。”

  时遇看了看那座楼顶,问:“想去那边?”

  桑惊秋无奈笑了一下:“想啊,不过现在没办法,算了……啊……”

  时遇突然揽住他的肩,脚下一点,两个人飞身而上,落在了瞭望楼屋顶。

  雪一直没停,屋顶上一片白,时遇抬手一扫,空出一块干净地方,桑惊秋盘腿坐下,先瞧了瞧山上的烟花:“今年的烟花比往年好看。”

  又朝山脚望去,“山下也是,好热闹。”

  时遇坐在他旁边,也跟着来回看。

  其实他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也看不出与往年有多大区别,但此时此刻,坐在这里,欣赏着灿烂烟火,他的心异常安宁。

  仿佛走了很久,终于停下来。

  一朵又一朵烟花在空中绽放,天空被点缀的绚烂璀璨,只是看着,就有幸福之感。

  两人静静欣赏。

  过了许久,伴随一声巨响,一个巨大的兔子出现在半空,山上山下齐欢呼。

  新的一年到了,今年,是兔年。

  又一阵欢笑过后,人们陆续散开,热闹渐渐褪去。

  桑惊秋两脚交叉,双手托着下巴,感慨道:“一年一年,过得真快啊。”

  时遇转过头:“不早了,下去休息。”

  桑惊秋也偏头,与他对视:“不想去,再坐一会儿罢。”

  时遇就随他,桑惊秋继续看山上山下,虽然已是深夜,还在下雪,但毕竟是过年,不少人都在外头玩,鱼莲山上一群年轻人更是疯个没完,到处都是他们大笑的声音。

  “这里真好。”桑惊秋悠然开口,“舍不得。”

  时遇没明白。

  桑惊秋笑了一声:“你是不会懂得。”

  时遇觉得哪里不对,再次转头,看向旁边的人。

  那种感觉又来了。

  眼前的人分明就是桑惊秋,可方才有一瞬间,仿佛觉得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问:“舍不得什么?”

  桑惊秋:“听说,你要成亲了。”

  时遇全身一僵。

  桑惊秋:“起初,你让我筹办你的婚礼,我是不愿意的,可是我又不想让你失望,所以才答应下来,其实,我很后悔。”

  时遇:“后悔……什么?”

  桑惊秋又笑了起来,笑声中分明带着苦涩:“若有一天,莫掌门要与别人成亲,你会如何想?”

  时遇茫然:“我没有想法。”

  桑惊秋:“……”

  时遇:“……”

  可是下一刻,时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在枧水帮时,莫如玉说过,他是故意误导桑惊秋,让其以为自己和他两情相悦。

  可是,莫如玉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即便此事为真,又跟桑惊秋有何联系,而且听莫如玉的话中之意,仿佛就是因为这个,桑惊秋才会选择一条不归路。

  再看桑惊秋方才的几句话……

  时遇愕然地问:“你……对我……”

  又问不出口。

  桑惊秋却懂了,他点点头:“嗯。”

  时遇再次僵住,这次,是全然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桑惊秋……喜欢他?是这样吗?

  可是……桑惊秋从来没说过。

  “你的心思,素来只在大事上。”桑惊秋适时地解释了一下,“不过你如今也遇到了所爱之人,恭喜你。”

  时遇此时心里无比混乱,这“恭喜”二字一下窜进耳朵,他冷不丁地抖了一下。

  桑惊秋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到了屋顶旁边:“祝你们白头偕老。”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时遇瞳孔剧烈扩张。

  他几乎想也不想就飞身过去,扯住桑惊秋的袖子,一把将人抱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