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惊秋安静地站在时遇身前,等待处罚降临。

  鱼莲山规矩很严,时遇赏罚分明,从来没有例外。

  他自然不会是那个例外。

  但他不后悔救走顾听风。

  顾听风是吕七风的亲传弟子,在玉华山地位举足轻重,鱼莲山行走江湖,即便不能左右逢源,也绝不适合四处树敌。

  尤其这一次,顾听风是为了跟他道谢专程赶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人在这里出事。

  这样的道理,时遇不会不懂。

  但正如时遇所说,他做的决定,不会更改。

  这些事上尚且如此,桑惊秋又如何会自作多情到觉得时遇会对他网开一面?

  他又不是傻瓜。

  时遇微微昂头,从眼皮下看着桑惊秋低眉顺目的模样,道:“把人带去哪里了?”

  桑惊秋摇头。

  时遇:“他与你说了旁的什么?”

  桑惊秋还是摇头。

  时遇:“此处位置泄露,他果真不知情?”

  桑惊秋这次立即抬头:“他真的不知道。”

  时遇:“你这么了解他?”

  桑惊秋一愣。

  “相识不过几日,便轻信于人。”时遇冷笑出来,“你闯荡江湖时日不短,为何还如此天真?”

  桑惊秋简直无奈了。

  要罚要骂,他都可以理解并接受,可时遇现在这心平静气地嘲讽是什么意思?

  时遇却还没有结束的意思:“你到底将人带到何处?”

  桑惊秋没动。

  时遇盯着他看。

  须臾之后,桑惊秋叹了口气,开口道:“顾听风是吕七风的弟子,你若强行抓他,吕七风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时遇挑眉:“那又如何?”

  桑惊秋:“为了没影的事得罪玉华山,这不是你的风格。”

  时遇:“你这是何意?”

  你是不是有别的计划,才如此“激动”非要把顾听风抓回来?

  他可不以为时遇是因为他。

  这到底只是猜测,桑惊秋没有说出口。

  时遇再一次开口:“那人在哪?”

  桑惊秋还是摇头:“我不知道。”

  “好。”时遇毫不意外地点头,“那你回去罢。”

  桑惊秋下意识应了声,反应过来又吃惊起来。

  时遇:“明日便去苏州,旁的事无需过问了。”

  桑惊秋还是不解,但他没有多说,转身出去了。

  他走得很快,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中。

  时遇望着桑惊秋离开的方向,眼神瞬间冷酷下来。

  次日,桑惊秋起得很早,安排了手头的事,去找施天桐和袁暮亭吃早饭。

  一说要走的事,二人双双震惊。

  施天桐立即问:“昨天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回事?”

  桑惊秋喝着小米粥,摇头笑:“没什么,苏州那边有事需要处理。”

  施天桐却不信,旁的不说,时遇很少给人弄什么出其不意,何况桑惊秋不是随便什么人,突然被派去那么远的地方,必是有什么原因的。

  袁暮亭已经开了口:“因为昨晚的事?”

  施天桐一愣,他和袁暮亭今天一早从弟子口中得知了顾听风的事,虽然不怎么完整,但看时遇和桑惊秋无甚异样,顾听风也走了,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可如今看情况,貌似没这么简单。

  桑惊秋看出二人的疑虑,夹了筷咸菜放进粥里,慢慢搅拌。

  从昨天后,时遇就没再找他,顾听风也早安全到了玉华山的分部,按理说,这事已经过去了。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情绪并不安定,心里似乎飘着什么,没着没落的,让他不安。

  “惊秋?”袁暮亭问,“有什么难处,别瞒着我们。”

  施天桐也点头。

  桑惊秋心中不定,也不想朋友们为了没影的事担忧。

  他换了勺子,舀起一勺粥喝下,才说道:“顾听风这回来得很巧,时遇担心其中有诈。”

  袁暮亭和施天桐对视。

  桑惊秋笑了一下:“不过我们都说清楚了,真的没事,否则我也不能好好在这跟你们吃饭,是不是?”

  吃完早饭,桑惊秋带上两个人,前往苏州。

  他出门办事,通常是独自一人,但这回时遇让他带两个人以防万一,桑惊秋考虑到鱼莲山如今状况,觉得这样也好,至少如果突然出什么事,不至于像上次被人追杀,差点孤立无援。

  山上的人,名义上都是弟子,但事实上,时遇不耐烦教授徒弟的一系列麻烦,从未动过收徒心思,如今鱼莲山的弟子,都是施天桐和袁暮亭所收,剩下一小部分专门处理派中事务。

  这些人生活在山中,理所当然跟桑惊秋熟悉,一路上说说笑笑,倒也过得快乐。

  半月后,桑惊秋三人到了苏州。

  美丽江南,又是春暖花开的时节,空中满是淡淡花香,街市上摆着各种小摊,吃的玩的用的,令人目不暇接。

  和桑惊秋一道下山的两名弟子,唐义和周越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热闹的情形,又兴奋又好奇,不停地四下张望。

  进了客栈安顿好,桑惊秋道:“我出去一趟,你们晚上自己吃饭,不用等我。”

  唐义:“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桑惊秋:“说不好,今日无事,你们可自行安排。”

  二人双眼一亮。

  桑惊秋开门出去时,听见身后二人在商议去外面吃苏州的点心,嘴角轻轻一扯,独自下楼去。

  来苏州确实有事,但还没到时间,他现在出来,是想自己走走,也给那两人一点空闲时间玩一玩。

  他一向很喜欢江南,曾一度考虑过老了之后来此定居,可几年前的他和时遇办事,路过苏州,恰逢大暴雨,就留了几天,被氤氲雨景下的潮湿闷热给折腾个够呛,自此就打消了那样的念头。

  他当时把这事说给时遇听,时遇说他心志不坚,还说等换个春秋季过来,肯定又会起心思。

  如今再次到来,春风徐徐,风景宜人,不禁又喜欢得不行。

  果然被时遇说中了。

  还真是个心志不坚的人啊。

  桑惊秋这样想着,忍不住好笑,不过他觉得,人性本就复杂,只要不伤害别人,坚不坚的,其实并没什么不好。

  ——如果身后没有跟着些猫狗就好了。

  他转了两圈,绕到一处无人角落,出声道:“何方人士,藏头缩尾,非正当所为。”

  身后安静片刻,响起一阵笑声:“桑大侠真是风趣。”

  说着,一个人走了出来。

  桑惊秋左手垂落,右手握笛负在背后,顶着远处街市的憧憧灯火,长身玉立,说不出来的赏心悦目。

  这样一个美人,可惜,太冥顽不灵了。

  齐见深一边走向他,一边盯着他看:“惊秋,好久不见啊。”

  桑惊秋:“……”

  天下,唤他名字者不少,鱼莲山上除时遇之外,人人都是这样称呼他,朋友认识时间长了,也渐渐会这样喊他,他非常熟悉。

  可齐见深喊的时候直勾勾盯着他,夜色下双眼简直溢出一片光来,仿佛瞧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珍宝,桑惊秋禁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一甩胳膊,问:“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齐见深笑着看他:“什么意思啊?”

  桑惊秋继续起疙瘩,索性双手环胸,觉得稍微好了一些,抬眼,见齐见深还在看他,忍不住皱了皱眉,问:“你看什么?”

  齐见深:“我突然反应过来,你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桑惊秋:“请指教。”

  齐见深却又讳莫如深起来,只是看向桑惊秋的眼神越发奇怪。

  桑惊秋耐心很足,但只限于朋友之间,他也不避讳,直言道:“你若故弄玄虚,那恕我无礼了。”

  齐见深看他要动手,连忙道:“且慢,我有话说。”

  桑惊秋依言停下,但眼神动作很清晰地写着不耐,齐见深知道,他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桑惊秋是不会放过他的,而他,不是桑惊秋对手。

  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夹杂几声欢笑。

  桑惊秋有些愣神。

  就这一瞬间,齐见深猛然冲了过来,抬手,直接抓向他的脖子。

  桑惊秋低低叹了口气:“白痴。”

  原本掐在后腰的横笛不知何时到了手里,呼呼生风地正面迎上。

  齐见深看情况不对,立即往回缩:“我只是想试一试你的功夫有无进步,开玩笑的。”

  可桑惊秋一点也不想跟他开这个玩笑,横笛使的毫不迟疑,重重砍在他肩胛骨处,齐见深疼的闷哼一声,被桑惊秋抓住肩膀,用力甩到一旁树上。

  他眼前发黑,还没反应过来,桑惊秋又到了身前。

  齐见深:“我有话……”

  桑惊秋懒得听他废话,抬手点住包括哑穴在内的几处大穴。

  此人如何逃脱、又如何得知他在此地、所为何事,都需要问清楚,不过这不是鱼莲山地盘,人多眼杂,行事不太方便。

  想了想,决定先联系附近的鱼莲山弟子,将人看管起来。

  不过……

  桑惊秋低头,看到齐见深的脸后,心中缓缓散开一个疑虑。

  “你不是我的对手,这你自己清楚。”他俯下身,直视齐见深的双眸,“为何特意出现在我跟前?”

  齐见深眼珠子转来转去,说不出话。

  桑惊秋皱眉,越想越觉蹊跷。

  正在这时,身后的墙拐角,再次响起脚步声。

  很轻、很慢,带着沉沉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