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的某个深夜。
一个独居的老人起来喝水, 不慎摔下楼梯。
他的儿孙并不在身边,家里只有一只狗。
他的老伙计也很老了,这些日子食量减少, 也不怎么动弹,他知道它的日子快到了。
但就在老人摔下楼梯的时候, 黑狗从窝里跑出来, 围着他打转, 汪汪地叫,拱他的头。
老人想爬起来,但身体越来越沉重, 像是牢牢把他黏在地上一样,勉强抬了抬手又掉在地上。
黑狗很聪明,往楼上跑。
老迈的腿在这一刻充满力量, 它找到了手机,咬在嘴里带回给主人。
无奈老人意识已经模糊, 根本没办法打出求救电话。
老黑狗咬着老人想带他出去, 但它已经老得拉不动他了。
黑狗只能跑出去求救。
它一路汪汪叫着,终于, 看到一个蹲在路边抽烟的人。
“汪汪!”
它迈着老迈的腿全力跑过去, 咬住那个人的裤腿想让他去救自己的主人。
——它不知道, 自己求救的对象是一个怎样可怕的人。
“狗东西!松开!”
为了还贷不得不开黑车赚外快的董豪, 刚刚和客人吵了一架, 正满心不痛快,一脚踹开它,“一只畜生也敢找老子晦气!”
说着, 他还气不过地往摔在地上的黑狗身上又狠狠踹了两脚。
见狗倒在地上跑都不跑,董豪用手机手电筒照了照, 哼笑道:“原来是只老狗,上桌了也没人吃的狗玩意儿。”
“汪汪汪……”
黑狗虚弱地叫,眼睛里满满都是哀求,想让他发发慈悲去救自己的主人。
这个叫声刺激了董豪,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了。
久远的记忆翻涌上来,耳边全是穿刺狗肉的噗呲声和狗凶狠最后变得软弱的叫声。
他有多久没这么玩过了,此刻却突然兴奋起来,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把狗装进去,打算放松一下。
没想到才回到车上,就接到电话说他老婆生了。
董豪急匆匆赶去医院,进了产房陪生。
他不知道自己身边跟着一只狗灵。
狗灵懵懵懂懂,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认出了穿着白大褂的人,惊喜地咬住医生的裤子,想让他救救自己的主人——
婴儿出生的脐带血落在狗灵身上,染红了它的眼睛。
从此,它再也无法离开婴儿身边。
同时,感觉到自己的主人死去的狗灵,彻底化作怨灵。
而沉浸在喜悦中的董豪完全忘了后备箱的狗,直到车子里传出臭味,才被他嫌弃地丢进了垃圾桶里。
……
方程看了眼小黑狗身体里男孩的灵魂。
难怪,他之前就觉得这孩子的智力比一般的八岁孩子低,原来是因为刚出生魂魄就被怨气污染了。
方程对狗灵说:“他造的孽,现世报已经应在他儿子身上。你不能再找他索要更多了——”
“汪汪!”
狗灵不高兴地冲他叫。
“不是骗你。不过现世报完了,他的罪自己没还,到下面也要清算的。下辈子一个畜生道跑不了了——”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方程的话又一次被打断了。
董豪想说方程是疯子,但从他惊恐的眼睛里,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的心虚。
秦丽突然开口,“什么叫他的报应应在儿子身上了?”
她看看董豪,看看狗灵,最后视线落在方程身上,“你说的什么意思?我儿子,我儿子现在变成这样,是他害的?”
“他放屁!我没事害聪聪干什么!”
董豪吼道。
秦丽却已经隐约明白了什么。
其实,从看到小黑狗身上的伤时,她心里就有一种预感了。
只是她不敢细想,不敢相信。
可现在,由不得她不相信了。
紧紧抱着儿子和小黑狗,秦丽颤着声问方程:“到底,到底怎么回事?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
“汪呜……”
妈妈不要哭……
秦丽没发觉自己泪如滚珠,小黑狗跟着掉眼泪,男孩也瑟缩着,用头拱了拱自己的主人,想安慰她。
方程平铺直叙地说:“这只狗被董豪踢破脾脏而死。”
他说了自己所见,言简意赅。
但只只言片语,已经骇人听闻。
听到狗的主人因为抢救不及时,脑溢血而死,秦丽心中生寒。
听到狗被遗忘在后备箱发臭,最后像块烂肉被丢进厨余垃圾桶,她胃里一阵翻滚,手脚发凉。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董豪,仿佛第一天认识自己的枕边人。
董豪狼狈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再听到这些事就发生在儿子出生那天,秦丽再忍不住干呕出声。
……她到底和一个什么样的人结婚了啊。
……聪聪,我的孩子,妈妈害了你啊。
方程继续道:“他不必为老人的死活负责,但是他无故伤害这只狗,让它丢了一条命,也失去了救自己主人的机会。你认为,它该不该记恨?”
“你,你怎么能,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秦丽痛苦又恶心。
董豪不敢对上她的眼睛,粗声粗气道:“我哪儿知道它是要救人?它突然冲出来咬我,我不过踢了他两脚而已!”
“是啊。”
方程淡淡道:“比起那些被你虐待死的狗,它运气不算差,在你动手之前就死了。”
秦丽跌坐在地上,只觉天旋地转。
那些狗……
董豪害死的狗还不止一只吗……
她突然哽咽道:“小黑,小黑是你搞成这个样子的?董豪!你还是不是人?!”
董豪怒道:“不是我!你他妈这么看我什么意思,我没动它!”
秦丽却不肯听他说了,忍着反胃的毛骨悚然,哀求方程道:“先生,不,大师,您能不能救救我儿子?不管董豪做了什么,都和他没关系啊!他还这么小,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救救他,求求你了!”
董豪闭了嘴。
不管方程是什么人,他也是想救儿子的。
方程没有和它解释狗和小孩的灵魂互换的事,只对狗灵说:“想不想和你的主人一起走?”
狗灵看着方程,不作声。
方程从它灵体的一团黑雾里抽出一根白线,“认得吗?”
“汪汪汪!”
狗灵突然激动地叫起来。
它认出来了,这是主人的味道!
方程笑笑说:“我没骗你吧。”
“汪汪!”
狗灵点头,眼巴巴地看着方程。
方程道:“你先把契约解开,我就送你去找他。”
“汪……”
狗灵还有不甘心。
“你若不放过这个孩子,总有一天会魂飞魄散。他在等你投胎,已经等了八年了,你想让你的主人永远空等下去,直到和你一样消亡吗?”
方程问它。
“汪!”
狗灵当然不愿意。
它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董豪,扭头跑向了男孩,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秦丽吓得想去挡,被方程拦住了。
“大、大师……”
秦丽惶恐极了。
方程也没有解释,待狗灵也在小黑狗身上咬了一口,自愿放弃了契约,方程出手如电,同时将小黑狗和男孩身体里的灵魂抓了出来。
“!!!!!”
秦丽和董豪的眼睛瞪大,几乎要掉出眼眶。
怎么回事!
儿子的魂魄竟然在狗身上?!
这怎么可能?!!
“汪!”
小黑狗的魂魄迫不及待地跑回自己的身体里。
“妈妈,不哭。”
男孩伸手想给母亲擦掉眼泪,手却穿过了她的脸。
“宝宝,你快回去,快回去啊……”
秦丽想碰他又怕碰坏了他,满脸是泪。
男孩没有急着回去。
他转头看自己的爸爸,怯怯地说:“爸爸,不要打狗狗好不好……好痛,真的好痛……”
董豪看到小黑狗身上的伤——他再清楚不过这些伤是怎么造成的了。
想到经历这一切,承受这些疼痛的,竟然是自己的儿子,他只觉眼前一黑。
那群王八蛋!!!
“啊!!!”
秦丽几乎是尖叫着哭出来:“我的孩子!”
“回去吧。”
方程把男孩的魂魄送回身体里。
男孩和小黑狗同时昏迷,晕倒在地。
“宝宝!”
秦丽急忙抱住软倒的男孩。
董豪激烈挣扎起来,撞得桌腿敲地直响,“聪聪!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方程看也不看他,取出朱砂和笔,凌空画了一个符箓。
玄力将朱砂凝在空中,他伸手将狗灵的白线塞进朱砂里——
朱砂散开,一个门出现在众人眼前。
不大,但足以容纳一只狗畅通无阻。
狗灵已经嗅到了门后的气息,激动地叫起来,毫不犹豫地冲进门中。
“汪汪!”
公墓里,一个呆坐在墓碑里的老人听到熟悉的声音,激动地站了起来。
“二虎!”
“汪!”
听到熟悉的呼唤,狗灵身上的黑气尽散,露出了生前油亮的黑色毛发,一双眼睛又圆又黑,倒映世间最柔软的感情。
“可算回家了!急死我了!哎哟,跑得真快!哈哈!”
老人接住扑到怀里的大黑狗。
一人一狗回归土地,去往他们该去的地方。
方程收回目光,对惊慌询问的秦丽说:“他们没事,睡一觉就醒了。这孩子醒了也不会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不过头两年可能会反应迟钝一点。不必太担心,会渐渐好起来的。”
顿了顿,他指了指小黑狗,“你还养吗?”
要是不养,他就带走了。
秦丽看向董豪,眼泪簌簌而下。
她知道方程为什么要这么问。
如果她坚持要养,养在这个有董豪的家,这位大师不会答应。
她看着自己的丈夫,想起很多年前,他们第一次遇见的场景。
——何其讽刺,他们就是因为狗结缘的。
那次,她外婆养的狗撞开了董豪的妈妈,自己却被车撞伤了。
董豪来道谢,一力承担了狗的治疗费用,鞍前马后。
她还记得董豪说:“狗这东西灵着呢,好人坏人它心里门儿清。”
秦丽笑着说:“我早想养一只狗了,可惜没时间照顾。”
董豪笑着说:“那等以后有时间了养呗。”
后来,他们谈了恋爱。
后来,他们结婚生子。
后来,她养了一只狗……
看着小黑狗身上的伤痕,秦丽泣不成声。
她相信小黑身上的伤不是他亲手造成的,可是……他曾经不止一次在别的狗身上留下这样的痕迹,害死它们。
想到这里,秦丽坚定道:“我养。”
方程看到她和董豪的红线断开了,知道她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便不再多言。
朝符箓圈外打了个手势让言琛他们先走,方程回收了屋子里的符箓,直接离开。
下楼的路上,他为三人(主要是言琛)仔细地讲述了狗灵和董豪之间的恩怨,包括狗灵染了脐带血,这八年来和男孩绑定在一起,男孩的智力因此受了一些损害的事。
三人听得十分唏嘘。
沙白道:“他爸爸做坏事,为什么要报应在孩子身上?这太不公平了!”
言琛也是这样想的。
这件事里,最可怜的就是那个孩子了。
方程却道:“有果必有因,他身上肯定也背了债,不然也不会投胎成这家的孩子。不过,我看过他的面相,过了这个坎,以后会平安长大的。言言不用担心。”
“是这样就好。”
言琛叹了一声。
覃凉出声道:“程程老师,你之后有事吗?能不能跟我去家里看一下?”
言琛想起方程说过沙白住的地方可能不安全的事,忙道:“阿岁,我和他们住一个小区,顺路。”
方程立刻笑起来,正要答应,就听覃凉一字一顿道:“顺,路?”
死了三十年的哥哥雷达,突然活了。
覃凉蹙眉道:“你要带他回家住?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