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从来没想到,人渣遍地的娱乐圈,居然会有人管编剧的私德。

  想来还是因为他一时手贱接了烂摊子,在这个人人害怕被艳压的时代,虽然李昭改的剧本都是副线,与男主毫无关系,但听闻男配找了李昭掺和之后 ,男主角那边还是炸开了锅。

  但男主好歹是个1.5线,也没有罢演这么幼稚,而是选择了另辟蹊径,团队翻出之前的新闻,借着营销号和小号爆料,就开始传李昭的黄谣。说来说去,依然是李昭利用自己大编剧的权力,把剧组变成了一个大妓院,爬上床的就能有戏份。又配上几张李昭和演员同桌吃饭的狗仔偷拍照,增加了几分可信度。所有的事情混在一起,就有点麻烦了。

  柯以明发来消息,问李昭要不要发个声明澄清,或者干脆直接找律师事务所。

  李昭问:“不能不管吗?”

  “不太好吧。”柯以明委婉地提醒,“主要是李哥你平时也不是低调的人设,现在有事情了反而什么都不说,就……”

  平时一点破事都会澄清对线的人,现在如果一言不发,那在别人看来,就是默认心虚。

  “但我这边有事。”李昭说,“暂时也回不来北京。”

  柯以明实在忍不住问什么事:“电影周不是结束了吗?”

  李昭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生病了。”

  “他?”柯以明的榆木脑袋却还是没明白过来。

  旁边看热闹的同事们都急了,各种比划加上小纸条,才让柯以明醒悟。

  但已经晚了,电话那头,李昭语气凉凉地说:“当然是我包养的那个,你们又不是没讨论过。不然还能是梁泊言吗?”

  柯以明懵懵地挂了电话,讲给其他人听。他没意识到什么,其他人却是冷汗都快要下来。

  “我觉得我们明天会因为左脚先跨进公司被开除。”小朱这么说。

  李昭的确无暇顾及什么传闻,梁泊言正在持续发烧中。

  他去药店拿了一些治感冒发烧的药,又想起来问老板:“你这里有抗原检测试剂盒吗?”

  老板说:“有是还有几盒,不过现在买那个也没啥用啊,你测出来了又能干啥,对症吃药不就完了。”

  李昭说:“那毕竟还是有传染性的,万一是呢,我把他关房间里隔离。”

  老板人确实不错,说卖一大盒给李昭太浪费了,只卖了一支给李昭。李昭拿回去,给梁泊言检测了一下,一看两条杠,便心安理得地把梁泊言的那些乐队朋友们拒之门外。

  “他阳了,你们自己回北京吧。”李昭还把梁泊言用的那个手机拿起来回消息,“我已经把他送去方舱隔离了。”

  陈思牧放下手机,忧心忡忡,他刚还在热搜里看完了李昭的事迹,觉得自家主唱再跟这人混在一起,以后结果呈阳性的恐怕不止新冠检测,还有艾滋病毒携带。

  吉他手却还很乐观:“那怎么了,皇后乐队的主唱也得艾滋,也是同性恋。这说明我们红的几率又增加了。”

  “Freddie还死了呢。”贝斯补充。

  陈思牧觉得这些人太幼稚了,开这种不知轻重的玩笑,严肃警告道:“不要瞎几把说,阳了也有可能死的。他这身体也太脆弱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会阳。”

  “阿嚏!”梁泊言被太多人惦记,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这次病得不轻,对着镜子看喉咙,扁桃体上长着密密麻麻的水泡,喝药吞水都痛得龇牙咧嘴。

  李昭看梁泊言这个反应,就知道他可能是第一次。

  “你在香港那么久,都没传染上吗?”李昭觉得奇怪。

  “还真没有。”梁泊言多说了两句话就难受,转为手机打字,“我从变回去以后就特别健康,那时候香港感染的人也多,但我一直没事。那时候我还以为我是天选之人呢。”

  而姗姗来迟的疾病,在提醒着梁泊言,他并不是那个天选之人。

  童话故事里,一到十二点,神仙施与的魔法变会失灵,但仙女教母多么仁慈,告知了仙度瑞拉准确的时间点,让她得以狂奔离去,不至于在舞会之上骤然变身,灰头土脸。

  但他还是没想好,如何做好准备。

  反反复复的高烧里,梁泊言也陷入了昏昏沉沉中。李昭似乎一直没离开,偶尔接几个电话,语气倒不激烈,说什么都像在陈述事实一样平静。

  “能有什么影响,只要我没抄过,管什么名声。”李昭说,“陈霖那边急了?让他叔叔去压热搜呗,陈启志不是手眼通天得很吗?别人会对我有看法?是不是以后接不到军旅剧的项目了,毕竟这么没有阳刚之气。”

  可以想见,那边的人被李昭的态度气得不轻,但梁泊言听着只觉得好笑。

  他可能真的笑了,因为李昭马上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脸,还不太高兴地说:“很好笑吗?”

  又过了一会儿,体温升起来,梁泊言也没力气笑了。平躺着不舒服,他换了好几种睡姿,最后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原本盖着的薄被也被踢到了一边。

  李昭给他盖了几次,都被扔开以后,终于没再重复这个动作。

  梁泊言看起来很口渴,嘴唇都开始裂皮,但又难伺候得很,给他喂了点水以后,可能是喉咙疼痛,眉毛都皱起来。还用手挡住嘴,不让李昭再继续喂。

  李昭于是停下来,什么都不做,看着梁泊言。

  年轻的,生病的,有些娇气的,其实已经很久没见的,梁泊言。

  他也和梁泊言一样,想到了同样的可能性。

  比起最开始的时候,他已经改变了很多想法。但在梁泊言清醒的时候告诉他,好像对李昭来说,仍然是一件难事。

  “能不能变回去无所谓,”李昭对着沉睡的梁泊言说,“活着,而且健康就好了。你想留在内地或者香港都可以,移民去国外也行,反正哪里都可以唱歌。”

  他不知道是在对梁泊言说,还是虚空中掌管一切,不知姓名的神灵说。

  想一想,还是不够,这样的承诺,谁都会做,不需要什么代价,可能还要补充些什么。

  李昭想了很久,才又开口。

  “我之前跟很多人说过喜欢你,你也不要太在意。其实就是我编剧当久了,给自己写的故事而已。我的同行都知道,故事都是为了赚钱,你不要觉得不可能,演一演痴情,我用这种方式,靠你赚了很多钱。

  “所以如果你好过来 ,什么癌症都没有了,我们分道扬镳也挺好。你随便去跟谁睡吧,想跟谁走就走吧。”

  这话说出来,李昭发现也没有多难受。这话也不是今天才突然想出来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压在舌下。

  从梁泊言这里,他得到的,并不仅仅是金钱。

  在年少失去父母的日子里,李昭只能笨拙地,把爱一个人这件事,当成生活的凭依,他想学着去爱人。梁泊言变成那个爱的接受者,因为他的确是个好人,明明清醒地知道一切,知道李昭的孤独,却从来没有点破过。

  可是就像一个破了洞的塑料袋,再套上另一个破了的塑料袋,或许能勉强装一些东西,但这并不是互补,也不能让袋子变完整。如果盛了水,仍然会漏出来。

  更何况,他还从未真正了解过那个塑料袋的需要。

  然而这些细碎的事情,都不必讲了,生死之前,全都如灰尘一样无足轻重。

  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吗?李昭不太确定。只是的确有什么,在那个时候,让梁泊言回到十六岁的年纪,让他从一身疲累的躯壳中脱离出来。

  那个“它”,或许也可以再施展一次魔法。

  梁泊言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是混沌的,没有剧情,只有肆意。他懒洋洋躺在沙滩上晒太阳,一切都是暖的。

  他当然明白为什么这么温暖,因为他在发烧。不过反正是梦里,享受便是了。

  但他突然怔住,举起右手,愣愣地看着手背。

  他不知道的是,为什么手背有一丝凉意,像是有一滴空中的水,落了下来,在他的皮肤上延展开,

  或许水是咸的,或许是酸的,让他的心,也变得酸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