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A城回归街头演出,是梁泊言的主意。

  A城大搞旅游宣传,相对的,为了文化气氛,对街边占道这种行为管得也不是很严格,但毕竟异地,他们设备没有带齐全,尤其是陈思牧,他的架子鼓最不方便携带,梁泊言建议他找大排档的老板借了几个铁盆代替,被陈思牧忿然拒绝。

  然而唱歌是哪里都能唱的,哪怕客人点的歌,其他人不会演奏,梁泊言也能随手在网上搜到伴奏,连接着便携音箱,就马上可以唱起来。

  “我好久没有听过有人把这歌翻唱得这么好了。”客人大声赞扬着,“一点不像十几二十岁的人能唱出来的,你应该去参加唱歌比赛。”

  梁泊言想,因为这不是翻唱,就是他自己的歌。他问:“是不是唱得很像梁泊言?”

  “不像,”客人斩钉截铁地说,“梁泊言那个高音唱法特别不科学,完全是用假声顶上去的,唱到后面声带闭合越来越差,气息又跟不上。哎,歌手会倒嗓,比男人会阳痿还让人伤心。”

  梁泊言被这样批评,一时语塞,半天才说:“已经在改了,别骂了。”

  点歌的客人却把梁泊言叫到桌子的另一边,悄悄跟梁泊言说:“其实我看过你们的直播表演,我也是干这行的,你现在这样确实太埋没了,有没有考虑签个公司?”

  梁泊言自然是立刻拒绝:“我不会抛下我的兄弟们的。”

  “我好像没说只签你一个吧?”客人反应倒是很快,“看来你小子自己也很清楚啊。要一起签也行,反正你们这草台班子也快成气候了,怎么分成你们自己定。”

  梁泊言觉得,如果再跟客人说一些不想红不想签约的废话,又要耽误时间,不如直接开始发疯:“好啊,但我身份有点问题的。”

  “你家里有老赖?”客人敏感地问道。

  “其实我系梁泊言来噶。”他压低声音告诉客人,“唔好话俾其他人知。”

  “你是不是有病,梁泊言会讲普通话的。”

  梁泊言只好把声音变了回来,继续用普通话:“我想给你证明一下嘛。”

  “会讲粤语就是梁泊言啊?”

  “那还长得像啊。”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为这种问题争辩,整件事情都荒诞且好笑。

  “年轻人,还是要多读点书,培养出自己的风格,不要光想着模仿别人。我们当年,那些明星模仿秀节目特别多,电视上天天能有十个刘德华,比你这相似度高多了,那又怎么样,人家明星是不可代替的。”客人居然开始劝他,甚至又扫了二维码,多付了一些小费。

  而这个年轻的歌手似乎听进去了,他问客人:“梁泊言是不可代替的吗?你刚刚还说他唱得有问题。”

  “他当然是。后来嗓子都不那么好了,很多歌还是只有他唱得最有味道。”客人毫不犹豫地回答,“你应该向他学习,但不要模仿,模仿都是死路,乐坛是最需要个性的地方。不然现在大家为什么要人来唱歌,如果只是要唱得标准,电脑合成的最标准啰!”

  梁泊言于是又化身自己,多谢了好几次,强调自己就是梁泊言,成功把客人吓跑。

  他又走回去,带着他们乐队公用的收款码贴纸。

  现在卖唱真是与时俱进了,他想,以前老板们都是打开钱夹给现金的,为了面子也不能给太少,哪像现在,扫码付款,根本看不到钞票,没有一点实感,说不定给他只扫了0.99元。

  陈思牧作为收款码账户的持有人,对回来的梁泊言说:“你干啥了?他居然打了五百块钱。”

  梁泊言很无辜:“没干什么啊,他就说我唱得好,很有故事感。”

  这次陈思牧居然没有当杠精,颇为同意:“说实话你唱歌的时候确实状态不一样,不然我这么有眼光的人怎么会选中你。那你跟他说了没,怎么唱出来的?”

  甚至梁泊言自己也能感受到,除了嗓音状态以外,还有某些无法形容的事物在变化。

  他突然又想起若干年前的事情。

  当梁泊言还在那个教会学校的时候,他熟读《圣经》,达到了可以拿满分的程度。

  主引来硫磺与火,降落在索多玛和蛾摩拉,他摧毁这两座城市。摧毁平原,摧毁居民,摧毁所有的生物。义人罗得一家受天使指引,逃了出去。只有罗得的妻子,回头看了一眼,变成了盐柱。

  那是充满罪恶、合该被毁灭的城市,不值得留恋不值得追忆,但罗得的妻子哪怕受了叮嘱,仍要回头去看一眼。

  有同学提问,问为什么她就不能听天使的话,不要回头不就好了,老师那时候解释了什么,梁泊言已经不记得了。因为在内心里,他和同学是一样的看法,回头干什么呢,即将消亡的城市,跑得越远越好。

  但盐柱始终矗立在那里,回望着索多玛城。

  但是梁泊言的同伴们不解风情,梁泊言刚说起圣经,就被陈思牧打断,让他不要在公共场合传教,第二句话就是:“你基督徒还搞同性恋?”

  梁泊言很无语:“我们国家现在这么开放了吗?怎么老听到有人把同性恋挂嘴边。”

  “他人呢?”陈思牧问起李昭来,“我以为你跟人私会,抛下我们不管了。”

  “吵架,他气跑了。”梁泊言说,“等会儿还要买点东西回去赔礼道歉。”

  陈思牧一拍桌子,又开始劝起梁泊言不要再当鸭,金主难哄,不如还是好好唱歌,他可以考虑每晚多分五十块钱给梁泊言。

  “或者,”陈思牧犹豫着说,“我们其实商量过了,你如果想单飞出去签公司,也不是不可以的。万一你哪天真红了,记得提一下哥们儿。”

  于是梁泊言笑了,笑得牙都露出来,毫无顾忌,狂笑不止。

  跟李昭吵架,梁泊言承认这次责任全在自己。

  他问李昭,还在练习那些江湖术士没有,他突然觉得还是可以尝试一下变回去。

  李昭盯着他,问:“如果变回去,你的癌症没有好呢?万一这一年过去还扩散了呢?”

  他却乐观地设想:“我觉得不会这样的,你看我这人运气多好,死到临头了还能靠着变身躲过一劫。而且就算不找什么人,不也该做好准备吗,说不定哪天唰一下,就魔法失效,变回去了。”

  就是梁泊言最后那句话,让李昭变得脸色难看。

  李昭说:“我做不好准备。”

  “那万一呢?”他追着问,“你总要想想的。不然太突然,别到时候接受不了。”

  李昭大怒:“我怎么想都做不好让你去死的准备,你让我准备什么?给你挑个镶钻骨灰盒还是烧个话筒?”

  “我是说心理准备。”

  “我准备每天去哭坟。”李昭说,“你看过梁祝吗?正好是你本家。”

  说完就拂袖而去,梁泊言头痛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