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英外贸大厦顶层，总经理办公室。
“小简吶——”
价值数十万的会客沙发上，简述笔直坐着，肩膀拉成一条线。光是背影，就让人感觉神经紧绷。
“我一向是很看重你的，你看你们品牌部今年的预算，一下子要了六百万，我不是也给你批了嘛？”
简述沉默，批是批了，但批了一年多。还是在自己矜矜业业搞来业绩的前提下。
“最近工作是不是很累啊？我看你们那个项目还是做得蛮好的嘛，年纪轻轻压力不要那么大嘛。”
刘建成摆弄着桌子上的工夫茶具，慢条斯理地说道，“有什么难处，和公司说就行了，别憋在心里。”
“……也没什么。”
刘建成没有应话，仔仔细细地洗了两遍茶。
深褐色的茶水沿着杯沿落下，裹挟着一部分茶渣与灰尘，没入茶盘中。
这短暂的安静十分尴尬，但对方显然毫无察觉。或者察觉了，也能用中年人的“成熟”忽视。
刘建成慢悠悠给自己和简述分别倒了茶，浅呷了一口，才又开口。
“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爬上来的，以前刚进社会的时候，比你现在可惨得多哦。幸好当时的老板愿意拉我一把，才有了现在的商英。”
刘建成瞥了一眼简述，加重语气，“所以我一直觉得人最重要的，还是要学会感恩。工作中受了点委屈，就要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这可不太好吧。”
简述依旧沉默。
“商英呢，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外面有点风吹草动，我还得给股东们交代。”
刘建成终于进入正题，“股东们可是找我施压了，说不能放任员工败坏公司名声。所以小简，你这行为可不厚道……”
“刘总，”简述出声打断，迅速将自己草拟的发言全盘托出。
“首先对于那个视频……提到您本人的部分，我要说声抱歉，当时我喝醉了，可能有些口不择言。其次，视频里没有任何暴露商英的地方，我已经以当事人的身份投诉侵权了，删除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应该不会对公司造成任何影响。”
来的路上，简述已经知道自己没办法在商英待下去了。
以刘建成锱铢必较的性格，即使当场不做什么，今后的工作也很难继续展开。
与其尴尬地持续性社死，不如体面离开来得洒脱。
“最后，我来的路上已经给人事发了离职邮件，商英可能不是很适合我。”
刘建成应该没想到简述的反应如此果断，下意识说了一些“小简你别冲动”“我不是这个意思”之类客套又推脱的话，最后勉强地同意了。
“哎呀你这么坚决的话，我也没办法留。”
刘建成转了转自己手里的茶杯，“打算做到啥时候啊，我让小姚和你交接。”
刘建成口中的小姚是市场部的销售总监姚国伟，属于商英的元老了，向来和简述不太对付。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身为品牌总监的简述，业务跑得比他还要好。
而且品牌部门作为后设立的部门，总被老员工们当成外来户排挤，原本十几人的部门现在也就剩下简述和王敛两个人了。
不对，现在就只剩下王敛一个人了。
“就今天吧，”简述没再拉扯，起身礼貌示意。
“那就这样，我先走了。”
小小的工夫茶杯里的茶汤还在孜孜不倦冒着热气，终究会人走茶凉。一片茶梗翻了起来，像一叶无依无靠的小舟。
简述回到自己工位上收拾东西，同事们眼观鼻鼻观口，偌大的办公室只有噼里啪啦敲字的声音。
简述总觉得无数视线密密麻麻钉在自己身上，让他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正当他纠结要不要直接跑路的时候，姚国伟贱兮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简总不是在展会上出风头嘛！怎么开始打包了呀？”
几个小时前简述路演的视频被王敛拍下来发群里，姚国伟还点了个赞。
简述冷漠地扫了他一眼，迅速推开对方搭上自己肩膀的手。后者啧了一声，抱臂站在一边打量。
简述此时对目光尤其敏感，有点收拾不下去了。他用手臂推开杂物，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姚总来得正好，我们做个交接。”
“不了吧简总，您那些东西……我也不懂啊！小王呢？让小王来交接一下。”
简述有点后悔自己过于负责任，没同意王敛和自己一起回来了。
“他还在展会，毕竟参展的钱是公司出的。”
“哎呀，简总还是这么为公司考虑。”姚国伟阴阳怪气。
“所以我还是和姚总交接吧，这也是刘总要求的。”
“那可不行，得等小王回来，他懂得可比我们多。”
简述知道他在记仇自己前段时间在例会上说的那句“我带的实习生懂得都比你多”，同时也打着让简述多来几趟公司多“社死”几次的念头。
“好呀。”简述懒得搭理对方的算盘，爽快接话。
估计是以为简述会强烈要求对接完马上走人，意料之外的爽快让姚国伟有点乱了阵脚，“和我交接也行，不过你也知道我不太懂这个，估计还要麻烦简总您多跑几趟了。”
简述笑了，他身体微微倾向对方，小声说道，“姚总，你说这件事里，究竟是被所有人知道是秃头的刘总尴尬，还是区区一个打工人的我更尴尬呢？”
满意地看到了对方露出气急败坏的神情，简述放弃收拾东西，迅速离开公司。过来花了一个小时，在办公室等了刘建成一个小时。
不知道这两个小时还能不能算自己的工时。
简述忧心忡忡地想，试图麻痹大脑手动屏蔽自己社死的记忆。
然而，致力于提醒你尴尬场面的除了死敌，还有死党。
两个小时后，简述瘫坐在自己的出租房客厅沙发上，生无可恋地看着面前的平板。上面重复着他的社死一幕，在狭小的空间里环绕365°循环播放。
覃蔓蔓按下暂停键，捂住脸，从指缝里偷偷看着简述，“对不起简宝，那天我不该拉你去喝酒的。”
片刻后她又为自己开脱，“这也不是我的问题，都怪那个偷拍的！不过你不是举着身份证举报了吗，怎么还能看到。”
简述作势用身边的火腿抱枕扔向好友，“刘建成不懂互联网，你也不懂啊？”
只要在网上存在过的东西，怎么可能光靠举报就消失殆尽。何况这个引起大段“哈哈哈哈哈哈哈”的视频还有着不小的曝光量，早已被“有识之士”从首发平台搬运到互联网各个角落了。
可以想见，即使源头被举报下架了，也很难让这段影像毁尸灭迹。
“自信骂人的那一段太好笑了，我倒回去看了好多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过小哥长得还挺好看的。”覃蔓蔓打开评论区，抑扬顿挫地读起了热门评论。“复议，就这个死亡光线镜头还能有这个颜值，感觉比很多流量都能打了……我一边脚趾抠地一边大喊我可以！”
“我也可以，我可以给他扣出一个五室一厅。”
简述猛地抢过平板，“覃蔓蔓！”
“哎呀，反正都这样了，换个角度想想，你红了啊！”覃蔓蔓突然意识到，“简宝，不如你去做自媒体吧！”
“别开玩笑了……这种算什么红啊，大家也就看个热闹。”
社死简述把自己缩进沙发，对好友的异想天开嗤之以鼻，“而且这年头一块广告招牌砸下来，砸死十个流浪汉，里面就有八个做自媒体的。”
“……”
覃蔓蔓又翻了翻评论区，不死心，“那不一样啊简宝，你现在可是自带流量了。别人都是平地起步，你这已经搭好台阶了啊。”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而且你本来就是做运营的，专业对口！”
“……我做的是品牌运营，又不是新媒体运营！”
“那有什么关系，”覃蔓蔓撇嘴，“你在商英这两年也没做啥品牌啊，不是光打杂了。”
简述阴阳怪气地迅速反击，“那你去拍短视频啊！”
覃蔓蔓大学正儿八经学的电影制作，之前在4A公司当了很多年影视制作人。后来自己出来单干开了个小工作室，专门承接小而美的广告片。
只是近年来受短视频冲击，甲方爸爸们也更偏向这种能够轻易制造爆点，快速传播的载体。
覃蔓蔓的小工作室因为坚持传统长视频的拍摄制作，流失了许多客户，处境也很是艰难。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一种好像要饿死，但又没完全饿死的状态。
越了解的人越能戳到痛处，互相伤害的两人齐齐沉默了。
“好难啊，想摆烂了。”
把平板抛到一边，覃蔓蔓换了个话题，“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啊，继续打工吗？”
“是吧……？”简述不太确定。
“先休息段时间，等这个视频热度下去了再说。”
“那……要告诉你爸妈吗？”
简述沉默了一下，摇头，“不了，很难和他们解释。”
“是哦，不过也还好，中老年钟爱的网络平台基本都是信息茧房，应该刷不到社死儿子。”
“……借你吉言。”
作者有话说:
作者友情提示：FLAG不要乱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