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三月，中午时分，天气还算凉爽。
S市国际博览中心C馆人潮涌动，展馆中间放着临时搭建的半圆形舞台。
舞台背后LED大屏放着黑底白字的PPT。舞台正中间，站着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白色衬衫打底，浅灰色的商务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舞台前面则是搭了一圈水晶发光字——新时代·新风尚2023电商选品交流展。
“……商英拥有非常成熟的供应链体系，作为国内最早从事跨境电商的上市企业，我们从源头把控选品，很早就自建了多家工厂和物流专线，形成了产业化的跨境电商服务……当然，作为国内企业，我们更愿意聚焦国内市场，为更多中小型企业提供定制化的产品设计、打样、生产的一体化服务……”
青年有一双圆眼，五官清秀帅气，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西装并没有让他看起来疏离，或者说青年本身的气质淡化了服装的职业感，变得亲切。青年全程专注地看着面前熙攘的人群，从未有过回头看画面或者其他局促的小动作。
不断有人被他饱满的热诚吸引，继而驻足聆听。
十五分钟的路演结束，人群再次流动起来。
简述收拾好自己的笔记本下台回到公司的展台，长长地舒了口气。
方才在台上看到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多少还是有些心里发怵。所幸准备的手册基本全被拿走了，整体效果应该不错。
简述坐下问身边的实习生，“我刚才没有很僵硬吧？”
王敛竖大拇指：“简哥你是我的神！太棒啦！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简述失笑，“那就好。”
脸上不显，其实这次路演对于简述，甚至简述所在的品牌部门来说，都有很大的压力。想起自己费尽心思才让刘建成批下来的品牌预算，简述更是心惊胆战。
商英是做日用品外贸起家的，前几年开始发展跨境电商，凭借着工厂优势和人口红利，很快做成了业内龙头。
不过随着国内新消费的兴起和国潮品牌的大量涌现，相较于跨境电商的薄利多销，国内包装信息差后的高额收益让刘建成无比眼红，才在旁人的建议下成立了品牌部门，打算好好经营国内市场。
只是他心急又不愿意花钱，对公司和品牌又有着十分老派的掌控欲，还是个典型的经验主义者。虽然简述刚入职时就根据市场调研重新建立了品牌识别系统，在推行后获得了不错的市场反馈，但因为各种离谱的原因迟迟没有形成完整体系。
这导致简述的职位是品牌总监，实际上做的是市场开发的工作。
刘建成的核心理论是：你都没有给我赚钱，我怎么给你花钱呢。
当然简述赚到了钱，他还有另一套理论：你赚到的钱也就够你们部门的用人成本啦！有进无出，十分的资本主义强盗逻辑。
前半年时间，简述带着实习生王敛人工做了很多免费推流和社群，为公司创造了将近千万的营业额，这才让刘建成勉强批下了品牌部今年的预算。
其中艰辛，无法多言。这一次的交流展，是品牌部拿下预算的首战。
简述许久没有做过此类路演，上台前一夜未眠，反复背诵讲稿。
好在效果似乎不错，是个好的开始。现在松懈下来，睡意涌了上来。
看出简述的疲惫，王敛碰了碰他的肩膀，“简哥你去睡一会儿呗，这会儿是饭点，展台没什么人，我一个人就可以。”
简述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展台背景板的后面用简易桁架搭了一个小空间，用来堆放补充用的展品和资料。除此以外，还有一把轻巧的折叠椅，是王敛从家里扛过来的。折叠椅虽小，但设计合理，还带一个小小的头枕。
简述坐上没多久，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只是梦还没做，王敛一声惊呼把他叫醒了。
“卧槽，简哥！你快看这个！”
费劲睁眼，硕大的手机屏幕怼在自己眼前。
简述下意识抬起手臂遮挡，眼角因为突然的亮光沁出生理性的泪水，“怎么了？”
“哎呀你别睡了，快看这个！”
王敛拉开他的手，把手机强硬地塞进简述手里。
简述晃了晃脑袋醒神，才看清手机上显示的是一个短视频画面，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挤挤APP。
下面的标题还挺煽动——深夜偶遇帅哥打工人发疯，家人们谁懂啊，狠狠共情了！！
简述不明所以地看了眼王敛，后者带着莫名让简述感到不安的神情，伸出手指为他点开视频。画面中是个酒吧卡座，光线昏暗，拍摄的角度不太正常。
不过不妨碍简述一眼就认出了视频的主人公好像是自己。
不确定，暂停再看一眼——确实是简述本述。
圆钝的双眼因为醉酒蒙上了一层薄雾，头发也软塌塌地垂下来。
简述本来就拥有一张娃娃脸，放松下来不装酷，看起来就像个涉世未深的男大学生。话题也很像初入职场的新人社畜未经社会毒打——痛骂公司和领导。
——“签个八小时工作合同搞得和卖身契一样！”
——“拍马屁的人比做事情的人还多！”
——“面试的时候这也可以那也可以，干活的时候这也没钱那也没钱！”
——“画的饼都可以绕赤道一周了，也没见能吃上一口。”
——“沉不下心做用户沉淀又想快速回笼资金，哪有这种好事！”
——“天天加班给他们收拾烂摊子，还美曰其名锻炼机会！”
为了防止大家听不清，制作视频的人还贴心加上了综艺效果的字幕。说到兴起，画面中的人用手一拍桌子。
因为是个清吧，巨大的声音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简述看着视频中的自己环视了一圈，大步走向酒吧中间的舞台。旁边的好友本来还在笑，见他突然起身吓了一跳，但在酒精的作用下没能及时拉住他。
视频中的简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一把抢过驻唱手中的麦。
麦克风在拉拽过程中发出尖锐的啸音，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全场诡异的寂静。
“咳咳——TEST、TEST。”
视频中的简述抬眸环视着全场，此刻他是全场的焦点，是唯一的主角。他薅了一把头发，露出自信而阳光的笑容，和今天路演的简述如出一辙。
简述：“……”
简述好像有点想起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刘建成你个秃头大傻Bi——bi——bi——”
简述抬头和王敛四目相对，双方都感觉到了尴尬。
“呃……简哥，你好像，火了。”
简述又低头看手机，视频的右下角显示着平时工作时简述很是在乎的数据指标，百万播放，6000多的点赞，3000的评论。发布者是一个颇有粉丝的生活大V，账户名叫“记录生活的可爱多”
视频应该是拍摄于前段时间简述生日那天，也就是简述拿下千万订单的那天。
抠门又秃头的刘建成终于松了口，在庆功宴上一口答应了品牌部的预算申请，他的曲线救国计划得到了阶段性的胜利。
庆功宴上被相熟或不熟的同事灌了些酒，回去之后又和好友覃蔓蔓在酒吧小聚了一下。本就酒量不佳的简述，已经不记得那天是怎么回家的了。
覃蔓蔓确实有和他提过自己做的荒唐事，但那家酒吧离公司很远，简述并没有放在心上。
“嗡嗡——”
手机振动声打破了现场凝滞的氛围，简述木然举起，是备注“刘总”的来电。
简述又和王敛对视一眼，示意对方出去，后者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他深吸一口气，滑动接听。
“小简啊，”对面听起来倒是语气正常，“你回一趟公司。”
简述应了一声。
对面又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只说了句回来再说就挂断了电话。简述盯着童话结束的界面看了一会儿，重重地向后倒去。
折叠椅有些承受不住重量，发出了吱呀的悲鸣，好像也在为简述的人生哀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简述抱头，无声尖叫。
片刻之后他恢复了冷静，直挺挺站起来，又同手同脚走出去。王敛看他出来，忧心忡忡，“简哥，秃头刘和你说了啥啊？”
简述有气无力地瞪了小实习生一眼，就是因为他老在自己面前这么肆无忌惮，才让简述一失足成千古恨，一醉酒成社死人。
但自己做的事情也没办法怪罪别人，简述回道，“让我回公司一趟。”
“我和你一起回去！”
简述无语，“怎么，你要和我一起去辞职吗？”
王敛：“……好像，也不是不行？”
简述十动然拒了小实习生的同甘共苦，选择一个人打车回公司。
从展位离开一路去往出租车等候区，简述总感觉所有的人都在看他，这让他非常不自在。还好简述有随身带口罩的习惯，他遮住自己的脸，迅速离开了展馆。
去公司的路上，简述用自己的手机打开那个视频，鼓起勇气看了一眼评论区。
除了满屏的哈哈哈哈哈以外，还有许多诸如“小哥哥真帅啊”“LJC是谁，真的秃头吗”“他好自信我好爱”之类的离谱言论。
简述拉黑、投诉、举报，一气呵成。
看到屏幕上“平台已受理”的提示后，他又打开手机邮件，编辑了一份离职通知到HR邮箱。
做完这一切，简述侧头望向飞速倒退的街景。
这段时间所有的努力与付出，无数个加班的深夜，堆积成山的策划案。
似乎也和这景色一样，迅速地消失在了身后，崩塌成了虚影。
作者有话说:
新人发文，请大家多多关照=3=
非典型职场文，攻受都不完美，感情线可能比较慢热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