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兵跟着瞳进入那扇门，环绕在他周身的屏障也跟着移动。
那屏障的表面始终微微波动着，像是类似于使魔的活物，见到瞳时，散兵似乎还有感受到它那一瞬间的开心。
这就是你所说的魔女吗？散兵想，你口中的魔女和他过去所认知过的魔女还真是大不相同。
邪门、诡异，以及几近压倒性的强大。
最后一点散兵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逃避的，毕竟在这魔女结界形成之初，他便已经感受到气息上的压迫。
像是这空间在挤压他的存在，像是这结界本身本能性地对外威慑。
不过等使魔们相继冒出后，这份压迫感很快便消失不见，他想应该是你不再混乱，应该是你完成了魔女的变化。
而最初那般体验虽不过短短几瞬，却是迅速在散兵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他头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你并非人类，也不是往日他眼中的喜好吃喝、不过打架厉害些、头脑聪明些的乖巧人偶。
深渊深处的古老怪物、过往历史中陨于战争的魔神，或许这才是你该在的位置……
进入门后，散兵踩上一条大型的彩带形状、瓷砖质感的弯曲道路。
路的周围没有任何护栏，只有无法确定距离的亮彩色背景板、骑着简笔画造物到处乱飞的大小使魔，以及现在空中屏幕不断闪动的显示屏。
显示屏上似乎在播放你的过去，不过散兵看不清那些画面，他只能依稀辨认出那上面的主角是你。
观察几秒周围后，散兵出声询问走在前方的瞳：“不敢开门了是什么意思？这些门都是什么？”
“主人害怕了”，瞳解释道，“害怕您看到她现在的样子，所以把您放在了最外面。”
接着她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散兵的眼神缺乏机质，像是博士捣鼓的那些冰冷机械。
“可我们都认为您今天必须见到她，所以便由我来引您进去。”
“这些门是结界内的空间隧道，想要见到最里面的魔女，我们必须要穿过一系列的正确的门。”
“主人因为太久没有像这样完全的魔女化，现在情绪不太稳定，所以这段路可能会有些曲折。不过您放心，我们都会保证您的安全。”
“‘我们’是？”散兵疑惑地微眯起眼睛。
瞳挺直腰，左右稍稍张开双臂，俨然一副代表的样子，“所有使魔。”
“唯很喜欢你。”一只辫子小女孩样的使魔突然出现在散兵脚边，它没有五官，除衣服之外通体黑色。
“可是她太胆小了。”一只小狗模样的使魔轻蹭散兵的脚踝，悲伤的表情在它的脸上格外生动，明明那不过是几根线条罢了，“她太害怕了。”
周围在飞的使魔们听到这话纷纷停下飞行，它们齐刷刷地扭头望向散兵的方向，然后叽叽喳喳地纠正着这只使魔的话。
“是临阵脱逃了！！”
“是脑子还不清醒！！”
“是准备得不够充分！！”
各有各的说法、各有各的理解。
其中一只悠悠地飞到散兵身边，它趴在自己的飞行器上捧着自己的脑袋，好奇地问散兵：
“您爱她吗？”
这时又有几只跟着飞了过来，一个问：“您是不是没有分清爱和占有欲呢？”
一个问：“您根本就不了解她的过去，就不怕以后后悔吗？”
一个问：“她有着这样的形态，你就没想过她可能其实是想吃掉你吗？”
又一个问：“她来自世界之外，居无定所、未有归处，您真的信任她吗？”
其余使魔们此刻都定在原处，一双双“眼睛”全都看着散兵，一对对“耳朵”全都等待着散兵的回答。
“太吵了。”瞳拍手打断这有些混乱的场面。
十几条丝带伴随着她的声音自地面破出，它们飞速缠缚住那几只围在散兵身边的使魔，随后触手一般利落地将其各自送回原处。
见伙伴们被管制，其他使魔也不再看热闹，只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
“抱歉”，瞳朝散兵走近些，“它们只是在意您对主人的态度。”
“不受主人命令时，使魔们虽然都随心所欲，会嘲讽主人、会挑主人的缺点、会说一些不好听的话，但本质上我们都是爱她的。”
“所以，我们非常在意您会不会伤害到她。”
“方才那几个家伙问的问题，您不用在意，暂时也不必深思，接下来我会带您去看一些东西，或许您可以那时候再想。”
“……看什么？”散兵的声音有些沙哑，呼吸似乎也不太顺畅。
方才被使魔们围住并集体关注时，那股疯狂感与怪诞感令他的大脑不自主地受到动荡，之后那一连串的问题也让他一时间难以处理、陷入自我怀疑。
现在再开口，想来是这位最强使魔做了些什么，他居然一下子便拿回理智。
呵，魔女、魔女，倒确实有着非比寻常的魔性。
瞳的声音拉回散兵不自觉发散的注意力，“看主人那些不光彩的过去，看主人那些痛苦、畏惧的时候。”
“如果看见那样的我？你会不会讨厌我呢？这是主人的想法。”瞳不带情绪地诉说着你内心的想法。
“是她告诉你的？还是你用其他方式得知的？”
经历方才的混乱，散兵对这群使魔实在信任不太起来，他抱起双臂、眼神探究，“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主人情绪和力量的分身，您可以这么认为”，瞳的表情并没有因散兵冷下去的脸色而有所变化。
“我们自诞生起便会接受主人的情绪与想法，主人再阴暗的、再隐秘的、再渺小的念头，都会被我们所记录，并在这座结界内具现化。”
“刚才那些疯疯癫癫的、奇奇怪怪的使魔，其实全都是主人本人的缩影哦——”，瞳故意拖长尾音，脸上现出与她的外形大不相符的恶劣，像是那些长年游走于地下的自由杀手。
不在乎道德，不在乎对错，只在乎自己想要如何，不具备人的良知。
“当然，我也是”，她收敛住表情，而后微微笑起，“散兵大人，现在您也看见了，主人有着怎样一堆糟糕的手下，内心又是怎样的不稳定。”
“本来我们是不想问您这件事的，但既然您已经对我们生出轻微的抗拒，那我们就不得不问了。”
“问什么？”散兵警惕地握上身上的武器。
“您还要前进吗？”瞳又变回最初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得知方才那些真相，您还要前进吗？”
“呵，呵哈哈哈哈”，散兵不由低头笑了，还笑得有些停不下来，然后他抬手捏住瞳的脸，通过那双同样金色的眼睛看向对面，“你在看的，对吧？”
“倒真如刚才那几只小东西所说，你是在临阵脱逃啊～”
“真是难看啊唯，你这样子可真让我觉得好笑”，他凑得离那双眼睛近了些，“明明都已经带我来到这里，却还要逃避吗？”
“你很在意我的回答对吧？我想，现在我也不必等到之后再说了”，他的嘴唇上下翕动，难得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情感，“我喜欢你，唯。”
“……爱情上的喜欢。”最后散兵还是没忍住面颊发红，声音变得嗫嚅，道明对你的喜欢后，他只能再接上这么一句。
令空间都震动几分的“砰”的一声，数十门礼炮从彩带道路下方那看不清样貌的底部轰然冒出，又被打翻的玻璃珠罐似的乱七八糟的轰响一通，还响了一通又一通。
与此同时还响起一首曲调欢快悦耳的钢琴曲，一群手拿小提琴的使魔也顺应着出现，它们站立在同样轰然冒出的表演台上，左右各一队。
伴随着礼炮声，它们动作整齐划一地认真伴奏起来，身体还有规律地左右晃动，忽略那非人的样貌，倒真像是正经的演出乐手。
而除了响个不停的礼炮、音乐厅汇演似的曲声，还有飘荡在空中的各种透明彩色泡泡、原地生根发芽并火速生长完成的粉白色玫瑰、挽着手欢快起舞的毛绒玩具……
这不得了极了的阵仗让散兵直接无语，却又忍不住放声笑起，腰都笑得弯下些弧度。
他笑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再抬头时，只见瞳正死鱼眼地瞧着他。
“你们主人很高兴？”散兵走过去对瞳的头发随手一薅，脸上的笑意不减，“她以前也这样？”
因散兵放在她头上的手微皱眉毛，不过瞳也没有做任何反抗，她只压下不满向散兵解释说：
“魔女是这样的，大人。夸张地高兴、夸张地痛苦，反正这里是她的世界，没有谁能高过她。”
“那现在能带我去见你主人了吗？”散兵一边摸摸瞳的脑袋一边问。
“还不行”，瞳回绝道，“主人说让我带您去看看我刚想带您去看的东西。”
赶在散兵对此表示质疑前，瞳补充说：“这次不是害怕，也不是逃避，只是她希望您能把她看得更清楚，希望您之后不要后悔。”
“确实是她会说的话”，紧接着散兵轻笑一声，“你们倒还真算是她的分身。”
“刚才也有使魔像这么说，是她在想什么你们都能实时共享吗？”
“是的。所以大人，走吗？”
收回自己的手，散兵往前走上几步，然后扭头看向仍立在原地的瞳，“走吧。”
瞳带着散兵穿过了第二扇门，门后是一个宛若处于夜空之中的空间，像是神明安眠之地。
放映着各种影像的云状物飘荡在空中，它们被自虚假的星星上垂落的银色链条相互交错地挂住，像是大型雪景水晶球中的精美装饰品。
这个梦幻的空间内有几个守门的小家伙，见散兵和瞳的到来，它们毫不在意地将方才还在激烈对局的牌桌掀翻，又蹦又跳地前来欢迎两人，中途还不忘互相给对方添堵。
“你们好。”
最先来到二人面前的使魔朝他们绅士地鞠下一躬，惹得被它绊倒的几个家伙集体臭脸，不过它毫不被此影响，笑嘻嘻地继续向两人说明道：
“欢迎来到初始云屋，如需查找记忆，还请你们自行寻找。”
“所以它们有什么用？”散兵低头问瞳。
“只是单纯的守门而已，而且，如果来的不是我们而是误入此地的寻常生物，它们可是能好好地玩耍一番，最后再尝个新鲜。”
“魔女吃人？”散兵有些好奇。
“不是吃，是吞噬”，瞳已经开始朝云屋内部走去，“不过我们的主人除了刚魔女化时，其余时候都没用这个结界吞噬过活物。”
“路上碰到的记忆您就随便看吧，那几个节点我需要找找。”
想要问你刚魔女化时发生了什么，可思及他如今已是来到你的记忆储存之地，倒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何况他想他就算是问了，你的这位最强使魔恐怕也不会直接回答他。
散兵跟随瞳往里走，一路上有数不清的记忆片段路过他的眼睛，与方才不同，这次他全能看清了。
他看到你才穿越的时候，尚且不擅长战斗的少女嘴里说着中二的台词、脚下飞快地闪避着魔女的攻击，一边还不住地喊“疼疼疼！”。
他看见你满眼星星地跟在巴麻美身后一同战斗的时候，仅仅经历过几场战斗的你很是不熟练地配合着对方，好几次都差点跌倒在巴麻美的丝带里。
他看见你眼神黯淡下去地杀死丘比的时候，泪水一道道地自你的眼眶淌下，你却始终没有出声，身上也第一次有了现在的你的影子。
他看见你躺在被窝里一边哭一边自我催眠的时候，看见你在战斗中因受伤过多而边夸张地大哭边疯狂攻击的时候，看见你无助地抱住灵魂宝石被打破的沙耶香的身体的时候……
几乎每个片段，你都有在流泪。
你原来这么爱哭的吗？你居然流过这么多泪吗？散兵的心沉默下去，他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以前的你，这么脆弱的吗？
“啊，找到了。”
瞳的声音让散兵回过神来，他看向瞳的方向，那里正放映着你的第一次自砂——
那是一个阴冷的小巷，它被挤压在未来极简风的高楼大厦之中，狭长得像一根无关紧要的线，呆在里面的人似乎也跟着被压低存在感。
黑发金瞳的少女此刻正抱膝蹲坐在这条空荡的小巷中，她仿若全身无力地半靠在墙上，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深深浅浅的泪水流落她的眼眶，哽咽无助的话语自她不住抖动的唇中断断续续地泄出：
“对、对不起，沙耶香，如果那时没让你走的话......”
“对、对不起，都怪我这么胆小，连挽留也不敢，怕自己被揭穿，怕这些现实，怕失去阵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可对不起有什么用？她们已经都死了……”
“魔法少女的尽头，是死亡”，她开始擦干眼泪，眼尾通红一片，“我的尽头，是未知。”
“讨厌这个设定，讨厌丘比，讨厌让我穿越的家伙。”
“战斗好痛，受伤好痛，看见她们死掉好痛。”
“……干脆Si掉好了”，少女抬头望天，眼神空洞，“就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干，等着灵魂宝石浑浊。”
“反正本来也应该Si掉了，如果那时真的Si掉就好了……”
「就不会穿越了」你的心声自屏幕中响起，「反正，像我这样讨人厌的家伙，像我这样麻烦的家伙，还是不存在的为好……」
散兵看得简直想要一脚踢碎屏幕，不对，不只是踢碎屏幕，他还想把这条记忆中的你拉出来结结实实地教训一顿。
想揪着你的耳朵让你明白、明白什么呢？
生命可贵？自尊自爱？
无论哪一点都不像是他会出来的话，可是他、可是他就是看不惯你在云屏中颓废的样子，就是听不惯你那些自暴自弃的话。
就是见不得你那陷入绝望、不在乎一切的模样。
“这是主人第二次见证美树沙耶香和佐仓杏子的死亡的时候，她们二人皆是魔法少女，是主人曾经的同伴。”瞳此刻出声进行相应的解说。
“第一次时，主人虽然也绝望了，但因为那时的她只是单纯的见证者，也便勉强坚持了过来。可第二次时，她成了知晓未来的局内人，她拼尽全力阻止所有可能的死亡。”
“不过，如您所见，她们还是死了。而除她们之外，再往前的另一位魔法少女也已死亡。”
“找不到坚持下去的理由，找不到继续以那副样子活下去的理由……”
“所以就自砂了？”散兵不由嘲讽地笑出声来，他的眼神却是透着些悲哀，“真是胡来，真是弱小，你们主人这样，你就不觉得可笑？”
“我当然觉得可笑。”瞳不假思索地回到，“我们都觉得那时的她很可笑。”
这让散兵一愣。
“就连主人自己也觉得那时的自己可笑。”
“但再可笑也无妨，因为那是属于主人的过去、是属于她自己的过去，是构成现在的她的必不可少的因素之一。”
“哪怕我们都觉得可笑，却也并不妨碍我们同样爱着那时的她。”
“只要是主人，再天真、再愚蠢的过去，我们都不会讨厌。”
作者有话要说：
唯的亲友团：自己创造的使魔，虽然会毒舌但全体毒唯。
1.怕被审he制裁，所以文里用了拼音。
2.没想到这章还没写到散兵见到魔女化的唯的，不过这章的使魔和那些场景我真的写得很开心，嘿嘿。
3.有关魔女的描写全凭我对魔圆残留的印象和自行想象，不要深究。
4.无论是之前还是以后，这章大概都会是我写过的最盛大的女主回应男主的表白的场景了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