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阴云堆得很厚，半点月光也漏不出来，想来是快要下雨了，空中的潮湿有如实质般密密沉沉地压在心头。
我到了衍最暂居的房前，屋内没有光亮，外廊也无人替他燃灯，黑黢黢一片。我不由得回首望了望我来时那绵延一路的灯火，深吸口气，抬手敲响了他的房门。
“笃笃笃……笃笃笃……”
“笃！笃！笃！”
屋内没有回音，四周也安寂如死，我几乎要以为他根本就不在房里，可仆役回禀的消息都说他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内，若不来这里，我也不知道还能在哪找到他。
直到这时，我才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初在衍家时，明明他也很忙，可我却总能第一时间找到他，知道他在哪里。
为什么当初都没有察觉到这点呢？其实他和我之间的距离，从来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遥远。
我站在门外一直敲一直敲，不知过了多久，仓促赶来也忘了披上外衫，好像动作都已经被夜风吹得僵木了，才终于敲出一道冷淡的嗓音：“进来。”
设在门扉的禁制被解除了，我心头一定，连忙推门而入，便见衍最衣冠齐整地坐在桌前，他甚至都没有修炼，只是枯坐着。黑暗中视物不甚分明，但我也看得出他原本想点燃桌边的灯烛，临了却又收回了手：“有什么事，我要睡了。”
他可半点不像是要入睡的样子。
我瞥了一眼桌上冷透的残茶，毫不客气走到他面前坐下：“你为什么要睡觉？你不是从来不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每天晚上都勤勤恳恳地修炼吗？”
“偶然想睡便睡了，”他垂下眼帘，看都不看我一眼，似乎对我的道来很不耐烦，“还有什么事吗？”
之前是我拼命要躲着他，现在却换了我咄咄逼人，不但挥手点亮了屋内所有的灯笼，还要倾身追过去细看他的神情：“没事，我就是特别好奇所以问问你，你什么时候睡觉不好，偏偏选这个时候睡？是脑袋下枕着要命的战书会让你睡得特别香甜吗？”
“你从前天天说我笨说我不动脑子，现在呢？你自己的脑子去哪里了？”我越说越激动，一拍桌子又站了起来，“别告诉我说你不知道他们在给你挖坑，他们就是想要你的命！你为什么还要答应出战？！”
衍最冷冷抬眸，目光里满是驱逐的味道：“乐集央，你管得太多了。我既然接战自是有我的主张，轮不到你过问，你可以回去了。”
“我不回去，我就是可以管，”我踩着桌子直接跳到他身边，揪着他的衣领大声道，“提醒你一下，我们可是拜了堂成了亲的，且如今尚未昭告天下解除婚约，我仍然是你未来的道侣，你现在没爹没娘，我就是这世界上最有资格管你的人！”
“……早就不是了，那场亲事也不能作数，”衍最身形一僵，口中却没什么起伏地道，“虽然天下人不知，可你我心知肚明，我们早已归还信物退了这桩婚事，你若还有芥蒂，我们大可明日就将退婚的事公之于众，做个彻底了断。”
“亲事不作数？看来你记得很清楚嘛，你失忆也是装出来的对不对？”他这般油盐不进，简直气得我心头火起，“还好意思倒打一耙，我能有什么芥蒂？这话明明该我问你！衍最，你素来做什么事情都干脆果决，为什么宣布退婚这件事却拖了那么久，你在等什么？”
衍最想推开我攥在他胸前的手，但我使足了劲不肯放，他曲起的指节微微收了收，面无表情地侧过身去，握住桌上的茶杯才缓缓开口：“没等什么，只是我觉得这件事该由我们两人一起宣布，你若不在，我代你做了，会令你招来许多非议。”
他当真是为我考虑得极好，可我回给他的只有一声冷笑：“那就非议啊，随便议，我从来都不在乎，从小到大议论我的人难道还少了吗。”
“你可以不在乎，但我不能这么做，这是我持身之道……”
“衍最，”我直接打断了他，再也不想和他继续兜圈子，“承认你喜欢我，你舍不得我，不想和我解除婚约，有那么难吗？”
外面轰隆一声闷响，雪亮的冷光像刀一样劈下来，随着天幕的窟窿一起倒出来的还有瓢泼大雨，可这些层层叠叠的响声都盖不住我胸腔里砰砰乱蹦的心跳。
但我还要强装镇定，至少看起来要比衍最更加镇定，镇定到足以撼动他冷山似的外壳：“我现在承认了，我喜欢你，我舍不得你，我不要和你解除婚约。”
“你看，我觉得承认这个……其实也不是很难。”
忽然鼻子一酸，我慢慢松开他的衣襟，紧攥的五指放平了，贴着他的胸口，感受着他胸腔里那颗跳得比我更加急促的心脏，我的手又慢慢移动到他的肩膀，后背，靠近了他，然后……抱紧他。
他一动不动，我身上还带着先前在屋外积攒下来的寒气，但我将他抱得越紧，那些寒气就消散得越快：“别去应战，我不想看着你送死，你不是衍家少主么？你不是最有责任心么？把自己大好的性命浪费在这里，这不是你会做出来的事。”
“你怎么知道我做不出来？乐集央，你也并没有如你自以为的那般了解我。”他闭了闭眼，心跳又慢慢恢复了沉稳，可在我看来，那种不正常的冷定里又暗藏了一捧无言的枯寂，仿佛一个久不见光的人，听着墙外从未听过的动静想走出藩篱，却在踌躇之后还是沿着住惯了的旧巷走了回去，不敢朝外面的新鲜热闹多看一眼。
“那你告诉我，你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我倒要看看是多厉害多了不起的理由，让你宁肯放弃你身上的担子，连我也一并抛弃。”我赌我在他心里的地位，他连自己半身的修为都舍得给我，那能不能为了我，再贪生忘死一回？
“我喜欢你，不是为了不让你去送死才故意撒谎骗你，我是真的喜欢你，你要丢下我去和别人定婚约的时候我都快气死了，你连我生气都看不出来吗？”我直接坐上了他的大腿，拿一整个身体与他相贴，胸膛被满胀的情绪撑得一起一伏，“难道说你失忆忘的东西比我还多，你把这些通通都忘记了是不是？那我告诉你，我给你找证据，反正就算你是我哥我也……”
“别再说了，我不想听，”衍最忽然用力捂上了我的嘴，他单手就圈着我的腰把我放在了桌上，随即快步走到窗边，只留给我一个有些仓促的背影，“乐集央，你要记得珍惜眼前人，别把心思浪费在我身上。现在你身边已经有了很可靠的、值得你去喜欢的人，你不需要再喜欢我……而我也心意已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