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晓得易姑娘知不知道她已经成了盛家人惦记的香饽饽，我想了想，主动上前一步，目光投向她手中那张略显老旧的图纸。
原本只想拿它来当个凑话的借口，但这一看，却叫我真心多了几分兴趣：“易姑娘，你手里拿的这幅是……凤翥炉的图纸？”
“正是，”她有些惊奇地回头，只这一眼，便生动地取代了她方才刻意约束的端庄，“你怎会认得？”
我道：“在下有幸……在碧洲见过乐长君开炉炼丹。”
凤翥炉便是我师尊惯用的那尊炼丹炉，乃一衡宗宗主亲手所造，其身盘旋飞舞的凤凰图腾并非只做装饰，而是刻入重重叠叠的符文后，以极其精妙的巧思勾动灵眼汇聚而成，蕴藏真凤之威。
“不错不错，凤翥炉确是我娘当年亲手铸造，我有心效仿，想再铸一尊龙蟠炉，却不知从何下手。”易代云兴奋地与我聊了起来，我只懂炼丹，却不知经年与我相伴的炼丹炉是如何铸成，自然也乐得听她细说。
说着说着，外头的太阳渐渐升高，那股吓人的热意就愈发明显，日光斜泼进凉亭，我朝地上瞄一眼都觉得一片白花花直晃眼睛，忍不住往阴影里挪了几步。
“老这样站着多不方便，来，快坐我身边吧。”易代云好心地指了指身旁的石凳，怕我碍于随从的身份不敢落座，我道了声谢坐下来，彻底把盛决抛之脑后了。
盛决脸上明显露出不满，他抬手招来守在外面的侍卫，叫人过来说了几句什么，来人点头应下，很快便送来了茶水，身后还跟了个捧着锦盒的侍童。
茶香青青袅袅，光闻着便觉沁凉怡人，却只换来易代云眉间一蹙，还下意识地侧身回避了一下。
我顿时了然，道：“不用了，先拿开吧，免得不小心碰洒了弄脏易姑娘的图纸。”
盛决递茶的动作凝滞在半空，似乎有些憋屈地收回了手，但三只茶盏仍是摆在桌上，一杯让他牛嚼牡丹地饮光了，他又眯着眼睛看着另外两杯。
“拿开吧，我们真不喝。”我有些嫌弃它们碍事，抬手就给推远了，等我转回目光，易代云也早就等着我了，继续指着图纸与我分说。
耳边隐隐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异响，仿佛什么东西和什么东西磨在一处，往死里较劲着。但我没丝毫也没往心里去，因为易代云所说的铸器之道实在太有意思了，我可不愿分神。
当她说到凿刻符文的毫厘变化时，我还兴致勃勃地凑近细瞧，几乎与她摩肩贴肘，盛决又阴魂不散地凑过来，不达目的不罢休似的，硬邦邦地把那多余的茶杯又送到了我手边。
“说了不喝！”我当即扭头瞪了他一眼，想把杯子推得更远，以此充分表明我的嫌弃。与此同时他也伸出手来，仿佛是一个赌气的阻拦我的动作，但好巧不巧两边的发力一错，就酿成了杯翻水洒的后果。
这似乎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意外，但我看着自己衣袖上那一大块醒目的茶渍，总觉得……盛决他怕不是故意的。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而他目光微闪，脸上半点愧色也无，还做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既然弄脏了那就换吧，喏，我这儿正好有一件，就便宜你了。我这人从不苛待随从，不会叫你继续穿这一身脏衣服的。”
旁边的侍童得了他的招呼，立即捧着锦盒上前，打开盒子取出了里面的衣服递给我。我不愿在易姑娘面前失礼，自然不好与他争执，便看也不看地接过衣服，就近寻了一间屋子更衣。
这衣料上了身，我才察觉出它的妙处来，这质地竟连我也没见过，十分柔软清凉，比冰蚕丝还要舒服避光，在日光下照着晒也不会觉得热。
我好奇地去问守在门外的侍童：“这衣服是拿什么料子做的？”
侍童低声道：“这是我们烈洲独有的玉粼纱，唯有它才抵得住烈洲这样毒的日头。”
“果然不错。”难怪我在其他地方没见过呢，但我也有些疑惑，怎么盛决手里恰好就有一身如此适合我的衣裳，而且……
“这衣服上饰的图案好生眼熟，和盛……少主的好像啊，这是他的衣服吗？”
“不是的，”侍童微微垂首，目光似乎有些游移，“虽是比照着少主的衣裳所制，但这原本是因为表少爷喜欢，少主命人做了一身要送给他。今日刚做好，我便拿来给少主过目，恰好你衣服脏了，少主便顺手……赏给你了。”
“哦，这样啊。”那侍童露出这般表情，想来是觉得我“区区一个随从”不值当穿那么好的衣裳，但我穿就穿了，反正也是盛决赔给我的。再说，我自小到大经手的好东西数不胜数，要不是被谢继玄抓住，被他夺了我的乾坤袖，我也不至于沦落得一穷二白，连件避尘法衣都没有。
先前穿的那身冰蚕丝还是遗阙拿给我的，说起来，蛇性爱喜阴凉，也不知道这种玉粼纱他喜不喜欢。
摸了摸手腕上的蛇镯，我正要往回走，却见盛决已经带着易代云离开了凉亭，易代云似乎出神地琢磨着什么，脚步很慢，盛决也不说等等她，大步流星就走到了我跟前。
“衣服换上了？”他明知故问地说着，还将我上下打量一回，“本来也不是要给你的，但既然你穿得上就拿去穿吧。”
我敷衍地抖了抖袖子：“是是是，谢谢少主大发善意，谢谢表少主慷慨解囊。”
“……谢我就行了，倒是不必谢他。”盛决极快地一抿唇，眼角飞起几分上扬的弧度。
这会儿易代云终于走近了，我道：“怎么你也下来了？”
她抬腕朝盛决一指：“实在没有思路，不过他说能将盛家藏书阁里的炼器图纸借给我看，我便去看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随你看。”盛决满不在乎道。
“但我不会因为这个就给你结为道侣的，”易代云直愣愣地交了底，语出惊人，“我娘对我说过，你虽然很有天资，但你爹不是好人，差我来这一趟也只是依照惯例为你家养护灵器灵宝，如若你家别有用心，我就要当面把话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