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楚荆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 他当然知道。
军火库一向是机密,一向准进不准出。
除了赵景玄,京都内又有谁还会知道这军火库的位置呢?
连楚荆摇了摇头, 将自己这想法拼命甩出了脑中。
不会的……
姬宣的话只是在挑拨离间罢了,并无实证, 仅是诬蔑。
不会的……
虽说他对自己的布局自信, 可兴许还是被人钻了空子也未可知。
赵景玄不会背叛他的, 往前的嫌隙皆已过去, 他是要跟人好好过一辈子的。
那人愿意为他铺路, 愿意为他捱刀, 身上的伤都是为了他而受……
赵景玄一定不会背叛自己!
连楚荆脑子中一片混乱,垂眸抬手间竟不觉脚步一颤。
乔二连忙上前将人搀住, 却被对方狠狠甩开。
日落西山, 夜幕将临,冬天的日头落得格外早些。
外面的火光照上小皇帝微红的唇和白得过分的脸,将人衬出艳.鬼般的颓艳。
姬宣见人的样子暗暗咂嘴,冷哼了一声。
皇帝如何, 多智近妖又如何?
再怎么如谪仙临凡, 左不过也只是一个凡人。
既是凡人,就免不了挣扎在泥泞的红尘中,也免俗不了一个情字。
任小皇帝再怎么算,也算不到自己的一番谋划毁在自己托心寄情的枕边人身上。
姬宣想着笑意渐深,便知道小皇帝已然起疑。
眼下这把火烧得正旺,他不介意锦上添花,在这把火上再添上些柴火。
“陛下可是不信?”
姬宣正面迎上连楚荆愤恨的眼神。
小皇帝的这张脸生得好看, 只是平日总是带着虚假的笑容,高高在上, 此时生起气来反倒显得生动了几分。
“不说陛下不信,若不是摄政王屈尊降贵来找我,我也不信皇帝的枕边人原已对皇帝积怨许久。”
“闭嘴!”乔二再看不下去,利刃脱手直朝姬宣而去。
寒光一闪间,眼看姬宣将命丧乔二刀下,却突然从头顶冒出一个人来,生生以一股气功将乔二逼了回去。
一朝不得手,乔二后退几步稳住身形便要再上前,却被连楚荆拉住。
“且慢。”
乔二眉头极迅速皱了一下,而后顺从地退到连楚荆身前。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然彻底暗了下去,唯余点点冷白的月光混着火光照进来。
连楚荆的目光一瞬都未曾从姬宣身上离开过,便见刚刚那道黑色的身影转眼间消失。
正疑惑时,门突然被打开。
一黑衣人挟持着一白衣女子正压着光进来,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屋内一时极其安静,因此姬宣突然的几声笑便显得刺耳。
“来了……”
那黑衣人闻言,冷冷瞥了连楚荆一眼,便挟持着女子朝着姬宣走过去。
“凡事讲求一个证据,若要是全无证据,倒像是显得我空口无凭诬陷了摄政王。”
姬宣说着,将黑衣人怀中女子大得遮住面容的斗篷揭下,赫然是玲珑的脸。
连楚荆眉头微皱。
先前他不愿玲珑在外漂泊,又不能对群臣说人是自己的妹妹,便只能假称是林远遗失在外的亲人。
而林远死后,人无奈之下便住进了赵景玄的摄政王府。
赵景玄所说必然用自己的命,护着自己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之言言犹在耳。
可眼下,人却明明白白出现在了姬宣手下人手中。
连楚荆面上虽迅速将关切之情暂敛,语气却依旧难免焦急:
“朕与你之间的恩怨,别扯上她!”
玲珑此时还未苏醒,整个人被那黑衣人半拖着强.迫立起。
姬宣只是笑,手在玲珑脸上轻抚了几下。
“别碰她!”
虽说玲珑是姬宣的亲生女儿,可他派人查过,人从来是早早被姬宣在逃亡时扔下的。
若不是要成为报复他的一颗棋子,姬宣恐怕这辈子也想不起自己这个女儿来。
因此连楚荆只认玲珑是自己表妹,却不愿将姬宣这人渣视作玲珑父亲。
这段往事里的人都坏透了也脏透了,唯有这个妹妹还是干干净净的,是唯一他还能顾念的亲情。
因此连楚荆此时也顾不上这许多,开口都是慌乱。
见小皇帝这样子,姬宣面上倒显出几分惊讶,而后很快隐于笑中。
“这样一个不算亲的妹妹,陛下倒真是看重。
若说上回武阳山上陛下虽关心人的安危,却到底还是任她做我的棋子。
眼下看来,陛下还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姬宣说完又笑起来,这笑得意又尖锐,乔二被连楚荆虚虚拦着没上前,语气却激愤:“陛下圣仁,你笑什么?”
姬宣微微偏了两下头,眼神在不甚光明处发着亮,活像只阴暗处的老鼠,让人恶心又不寒而栗。
“我只是担心,一个相认不久的妹妹陛下尚且这样担心。
那陛下的枕边人做出欺君叛主的事,也不知道陛下该怎么办……”
“你胡说什么!”乔二愈发激动起来,眼睛在黑暗中都微微发红。
连楚荆轻咳了一声,乔二自觉失态住了嘴。
“你所做这些,无非意思是赵景玄照顾朕妹妹不利,城防图的事还无定论,朕亦不会因为你几句话怀疑他。”
“陛下这话便是自欺欺人了。
摄政王的做事风格,你比我清楚,若他真想保一个人,又岂是我能将人劫出来的。”
连楚荆眉心一跳:“你什么意思?”
姬宣慢慢走了几步到连楚荆面前,那双眼睛带着几分玩味和阴毒:
“我说了,当初是摄政王亲自来找我合作的……
陛下若不信,玲珑便是人证。
人是他亲自交到我手上的,说是……算做保证。”
连楚荆闻言只是冷笑:“他做事确实稳妥,可城墙再牢,也抵不过老鼠暗自打洞。
你一张嘴,又怎么敢离间我们?”
“我知道陛下不会轻易信我,”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陛下何不留下来,亲自看看?”
留下来亲自看看……
姬宣的话像是带着蛊惑。
连楚荆分明知道对方是在离间他和赵景玄。
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对对方再起疑了。
可出门时赵景玄的脸不断在他面前闪过,本该离开的脚此时像是生了钉子,生生被钉在了脚下的一方土地上。
叫他挣不开,走不了。
疑心像是道望不到底的深渊,有被渐渐粉饰遮掩的太平,便也能再裂开更大的缝隙。
乔二不觉连楚荆会留下,转身要走时,却听见了小皇帝一声轻得几乎听不到的“好”。
他满脸震惊,双手拳头握得死紧:“陛下!”
连楚荆不语,姬宣得了空子反而来插了嘴。
“陛下若想将这出戏看全了,便好好儿地看着。”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乔二:“还有陛下身边的人,看着忠心,却也不知道脖子上戴着几条链子……”
连楚荆何其心细,姬宣能看出的事,他自然更早察觉。
他原以为自己挑的这人是自己的意愿,可乔二听到这些事的样子分明心里早有底。
别的也就罢了,光是赵景玄和自己有情,以及玲珑一事,便决计不是对方一个小小的探子能知道的。
他以为只有自己算计别人的份儿,却没想到身边的人个个都在赵景玄手中过了一遍。
见身份暴露,乔二转身要跪。
连楚荆却只是闭眼吐出一口气来:“罢了,你也无错,等会儿不许出声……”
小皇帝这样说,便是这件事再无转圜余地。
乔二心中突感不妙,却只能垂首。
说是躲着偷听,小皇帝也不会作践自己的身份,只带着乔二躲到了侧门。
天色黑,侧门还留着一道缝儿,倒也看不出来。
黑衣人带着玲珑下去,屋内就只剩了姬宣一人。
乔二嘴上不说,心里却焦急,见许久没人来便不免多嘴:“陛下……”
话刚开口,便被连楚荆一眼瞪了回去。
乔二被这一眼瞪得浑身发虚汗,只得住了嘴。
这边两人刚经历这一出,连楚荆便听到吱呀的一声开门声。
来人黑衣黑发,逆光而来叫人看不清脸。
连楚荆拳头握了起来,从未如此期盼过来人不是赵景玄,哪怕只是个身形相似的人也好。
可天遂人愿,赵景玄那张脸实在出众,转过来时满室的黯淡都亮了几分。
连楚荆紧握的拳突然就松了,说他自信,其实屋内的几个人,又有那个不自信呢》
赵景玄来见姬宣,竟连遮掩都不愿意。
他突然想起什么,才自嘲地笑了。
乔二是赵景玄的人,正因为自己只挑了这一人带来,因此才没能给对方通风报信的机会。
若是他当时带的不是乔二,说不定今日也不会与赵景玄以这样的情形相见。
这边连楚荆思虑万千,那边赵景玄低低的声音已然响了起来。
“东西呢?”
姬宣挑眉坐下,手指弯曲在桌子上轻扣示意对方坐下。
赵景玄眉头微皱,到底还是坐下了,只是语气中仍是有些不耐烦:“东西呢?”
姬宣见对方面色不善,笑了几声,慢悠悠自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来:“这便是了。”
赵景玄伸出两指将那瓷瓶拿起,揭开盖子嗅了嗅又放了回去:“本王怎知你拿的是真是假?”
姬宣微微颔首,眼睛却是抬着的,一瞬都未曾从赵景玄脸上挪开:“摄政王若是不信,自可找人查验。”
说着,他的目光往侧门处瞥了一眼,复又道:
“只是摄政王彼时舍命救下当下还是六皇子的小皇帝,又以自己的血才治好了小皇帝的眼睛,自己却落到如今这幅半生不死的样子……
只怕……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