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这样说, 连楚荆却是不想搭理他。
直到赵景玄轻笑一声,突然搂着他的腰一跃,连楚荆重心不稳下, 才不得不紧紧搂住了对方。
“你……朕自己能走!”连楚荆又惊又气。
赵景玄对怀中人的不满置若罔闻,只自顾自地穿行在大街小巷。
因着万寿节的缘由, 长街的灯将会亮堂整夜, 平日这时候早早就熄灯的商户也还灯火通明。
一路过去, 行人熙来攘往言笑晏晏, 赵景玄带着连楚荆走的路, 却是一路往着僻静处去。
微凉的晚风自两人脸颊拂过, 赵景玄就在他转头便能触碰到的地方。
虽说赵景玄做许多事,总孩子气地自顾自一意孤行。
然而连楚荆嘴上不说, 心中却是欢喜的。
没什么比这样虽然看不到——但是对方每个动作, 每个眼神,甚至于连呼出的空气,都在说着在乎、都在诉说着用心让连楚荆更感到切实的满足。
于是连楚荆便就不问了。
他好像从未如此相信一个人,相信到甚至对方无论做什么, 他都不愿意再去猜忌。
连楚荆的思绪鲜有的彻底放空下来。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自脸颊而过的轻风, 自腰间穿过的有力的手臂。
也只有他这么多年遥遥相望,如今总算在他身边的赵景玄。
两人自穿过长街,走过小巷,最后过了一座拱桥,才停在了一条船上。
连楚荆看到那条船的第一眼便愣住了。
那不是一条普通的船,而是一条花船,又或者说……一条婚船。
四周一片空荡, 湖面上仅仅泊着一条红色的婚船。
月光泼洒而下,在满眼的红绸的船身上展开一片银白的斑驳。
就在赵景玄搂着他的腰落在船上那刻, 四周的烛火在那瞬间全部被点燃,倒映在粼粼波光的湖面上。
柔和的烛光映得赵景玄凛冽的下颌线都柔和了几分,在那双烛火摇曳的眼里,连楚荆清清楚楚看见了,也只看见了自己。
他的心在那瞬间跳动得极快,以至于他甚至觉得自己这时候若是开口,胸膛里的心便要跳出来了似的。
他在那瞬间忘记了该怎么动作,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满眼只有他的赵景玄。
周边的一切好像都静了下来,连水流的速度都减缓下来。
他看着赵景玄深深吸了一口气,藏着的手却不停地发着抖。
“陛……陛下。”
赵景玄显然想克制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在开口时就漏了陷。
他的每句话都发着颤。
就像一个在沙漠中迷途的旅人,在见到绿洲的那刻,却兴奋地连欢呼都带着来之不易的颤抖。
“陛下,这些年我们最初是兵刃相见,是冷语讥讽,我一直在您身后,却实在走了很远才到达你身边。
这些年我走了很长的路,见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我原以为,只要见过足够多的珍宝,就能狠下心来远离少时那个求而不得的愿望。
可当那些世人所谓价值连城的宝物到我手上时,我仰头看去,才心中的那轮皓月始终挂在心头,始终挂在我可望不可即的地方。
我仰望,我期盼。
最开始我想放手,后来我想拥有,再后来,我忍不住摘下他……”
说着说着,赵景玄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其实今日……我原本准备了一套民间俗礼的说辞,可……”
可等到两人真的站在这条花船上,赵景玄看着皎皎明月下的连楚荆,却只觉得民间那套俗礼配不上他九五至尊的陛下。
其实说到这里,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他眼前倏地就浮现这些年的心酸苦楚,爱而不得,身上的一道道伤痕都在诉说着这些年的不易。
明明两人相爱良久,然而这一路走来,却是猜忌怀疑多过惺惺相惜。
他原以为自己会不甘,会不忿,会抱怨世道不公,让相爱之人不能相守,让两人白白蹉跎这些光阴。
然而当他年少艳羡的明月,褪去少年的青涩站在他面前时。
所有的不甘都随着清风散去,他反而觉得这是恩赐。
两人的爱恨之间山水阻隔,诸事变迁,可最深的爱意都被深深埋在心底,最后又只说与对方。
他只庆幸这些年来,两人身边的人去了又来,却还是只有彼此。
他开口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连楚荆的吻狠狠堵在了嘴里。
温软湿润的触感让赵景玄深深吸了口气。
他眼中涌动的暗色像水中流淌的波,在连楚荆青涩的吻中逐渐加深。
两人的气息都不稳起来,周围空无一人,只余天上的皎月和摇摆的轻舟。
赵景玄抱着连楚荆进了船舱,任由年轻的天子将他摁在了大红的喜床上。
“陛下这是……忍不住要洞房?”
分明忍不住的是他,却偏偏嘴上还要撩拨两句。
连楚荆低头不语,只固执地去解对方的衣服。
小皇帝平日穿衣都有专人负责,此时面对赵景玄略显繁复的服饰有些为难。
他越是用力,手上的活扣却像是和他作对般,越解越紧。
赵景玄知道他想做什么,轻轻按住他的手:“陛下……”
连楚荆充耳不闻,解不开他便撕。
很快手上的衣服在他动作下成了碎布。
“让朕看看……”
两人往前的许多次,赵景玄都固执地不肯脱衣服,连楚荆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可今晚他就是想看看,想看看赵景玄这具身体上,究竟有多少为他而受的伤。
抖着手解开最后一件中衣,连楚荆的眼神便再也挪不开了。
他的手轻轻抚上那具身体,青黑的经络自心口处蔓延自四周,几乎快要霸占赵景玄的半个胸膛。
比他第一次见到还要严重上几分。
不仅如此,连楚荆头一次这样仔细地看这具身体。
不同于自己的一片光洁,连楚荆头一次看到隐藏在那些黑色经络下的伤口。
察觉到连楚荆目光变换的黯淡,赵景玄轻轻遮住了他的眼,哑声道:“别看了……”
连楚荆却是固执地拨开对方的手,手指着他腰侧的左腹那道五六寸的伤口:
“这是当初大衍宗,为了演那出戏给徐德胜看,鲁朔的弯刀所致。”
他的手一转,又指向另一边:“这是当初武阳山上,朕为了夺你的权,在你歃血后,亲自伤的你……”
连楚荆的手已经抖得不像话,赵景玄的脸色沉了沉,抓住他的手:“我无事……都过去了。”
然而小皇帝却是又抽出手来,指着他肩膀处一个陈年的伤口:
“朕记得朕十七那年冬狩,有刺客突破了禁军防卫,在一片树林中撒了迷雾,朕身边的人都死在了那片林子里,偏偏只有朕毫发未伤。
后来你半月没来上朝,只说救朕的是魏昭,他后来才成了御林军统领……”
连楚荆像是猜到了什么:“所以这是那时受的伤?”
赵景玄看着对方眼中的晶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说啊!”
“是……”
话刚说完,连楚荆便一拳正砸到了赵景玄心口处。
并不重,却又像是有千斤重。
“赵景玄……你就是故意的,故意隐忍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朕愧疚……”
连楚荆的声音断续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你倒是哭啊,这么疼你倒是说啊!”
他看着赵景玄那具算得上千疮百孔的身体。
这具身体上的每道伤口都是为他而受,又一刀刀割在他身上,形若有质地让他鲜血淋漓。
赵景玄伸出手来,将连楚荆的手紧紧包住摁在心口:
“我走了很久才走到陛下身边,所有的苦和疼都是我摘月的代价……”
他的眼神中带着将一切灼烧殆尽的热烈,却又满含着忐忑。
他明知道这时候说什么连楚荆都不会拒绝他,心却还是不断狂跳着。
“民间男子二十便可婚配,许一生一世一双人……
往后日子艰险,陛下又可愿陪我一起走下去?”
连楚荆强压着心中无法言说的悸动,看着眼前他的爱人,头一次在这样炙热的眼神下不闪不避。
“我愿意……”
月已升至半空,周围一切都寂静下来,只有摇晃的波和荡漾的船在水天一色间铺开细细的涟漪。
几片雪花洋洋洒洒坠在大红的船头上,这是入冬的初雪,预兆着来年的风调雨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