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楚荆睁眼坐起时, 恍惚间还以为在船上。
他晃了晃有些晕的脑袋,窗外白雪已经激起了厚厚一层,早起的鸟雀稳当当落在挂满雪的枝丫上。门外几个小宫女裹着白绒绒的宫服, 笑吟吟的小脸更衬得红扑扑的,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热闹个些什么。
身边的人察觉到他的坐起, 翻了个身却还没醒。
连楚荆低头看去, 才发现两人身上还盖着床大红的锦被。
他愣了一瞬, 昨晚的事在瞬间如潮水般涌进他脑海中。
此刻看着赵景玄半露在锦被外的俊颜, 他便不可抑制地想起昨晚对方磨着他说了些让他现在都觉得脸热的话来。
赵景玄还没有要醒的样子, 连楚荆便半躺着静静地看着他。
他忍不住伸出手来, 心中像是有一头不知疲倦的小鹿,时时刻刻在看到眼前人时就开始乱撞, 心跳得厉害, 手上的动作却实在轻柔。
连楚荆小心翼翼地掀开锦被,解开对方的中衣,眼神中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心疼。
刚要覆上的手被一声轻笑打断:“陛下?”
像是做坏事被抓包,连楚荆没来由地被吓了一跳, 缩回手正对上赵景玄勾起的唇角。
“醒……醒了?”
“陛下这是, 昨晚还没看够?”
赵景玄一开口,连楚荆就知道对方在揶揄他什么,无奈脸皮实在没对方厚,连楚荆到底没说出话来,只任由对方长臂一捞将他揽进了怀里。
连楚荆动了动,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思忖着要怎么开口。
“传言乱浮生一毒乃天下奇毒, 毒入五脏六腑,自此毒问世以来, 所中毒者甚多,无人幸免生还。
所谓双方相爱便能解除毒性……也毕竟只是书中记载……”
说着,赵景玄突然顿住,连楚荆抬头去看他,正对上一双满含柔情的眸子。
“这些年有幸陛下身边辅佐陛下,今日又总算得偿所愿……臣此生无憾,亦无怨……”
赵景玄的声音分明那样平静,连楚荆却只觉得心头猛地一颤,下意识打断了对方:“不会的……”
连楚荆半撑起身体:“朕是天子,只要朕广纳名医,一定能解了这毒……”
他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殷切,像是期盼着赵景玄能告诉他,是的。
然而赵景玄只是带着几分心疼地看着他,久久未言。
“陛下。”
门外传来刘进忠的声音。
“鲁大人求见……”
连楚荆深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勾起一个笑来:“应当是乌孙国那个公主醒了,你便与朕一道去看看。”
赵景玄没拒绝,只是点点头。
“你在这宫中应当要再住些日子,这些时候原先摄政王府用得惯的旧人,都可以一并带来。”
赵景玄依旧是不言,他知道连楚荆虽口口声声离不开他,实则却依旧忌惮他手中的势力。
在宫中的这些日子,说是养伤,实则处处受人监视。
朝廷中无论是他扶持,或是受过他恩惠的,大多直接被派离了京都,即便捉不到把柄的,也都被换离了原先的位置。
而小皇帝这时候让他差旧人入宫伺候。
一是想让他主动做些什么,将手中暗藏的势力再浮现一些出来,二也是到底不愿逼得他太紧。
“对了……”
连楚荆察觉到正帮他穿衣的赵景玄动作顿了顿,转过身来便正好看见对方满眼落寞的样子。
他下意识心中一紧,觉得是赵景玄看出了他的意图:“怎么了?”
赵景玄将手从连楚荆手中抽出来,继续为小皇帝整理服饰,只是轻轻笑了笑:“无事。”
连楚荆只好作罢,正此时,他突然想起些什么:“对了,不知这消息是否到了你耳朵里……姬宣说不定还活着……”
“什么?!”
连楚荆点点头:“当日武阳山上,朕本意在让鲁朔去将你和姬宣的尸体带出来,谁承想那时候,便已经不见姬宣的影子了。”
“还是不对……姬宣断了一臂,又得知自己半生的谋划付诸东流,陛下原本是要他在这样的痛苦中结束生命。
武阳山上空旷,他自己就是爬,也没办法将自己的行踪隐藏,怎会……”
赵景玄联想到些什么:“姬宣不知所踪,恰逢此时乌孙使团来访。
所以陛下才非要将乌孙的公主留下来,而不是送回乌孙使团?”
连楚荆嗯了一声,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
“乌孙那个公主名叫阿米娜,为人有胆识又仗义,在乌孙国内颇受百姓爱戴。可乌孙国向来是嫡长子继承皇位,这也就让她上头那个无用的哥哥成了皇储。
阿米娜在乌孙时就经常和这个哥哥发生争端,他那个哥哥气不过,便跟他们父汗出了个主意,让她来跟大兴联姻……
据说阿米娜在乌孙有个青梅竹马的男子,只是那男子身份低微,乌孙的汗王不满自己的女儿跟他在一起,便在乌孙使团出使前些日子将那男子指婚给了别人。
阿米娜心有怨言,然而使团名额已定,就是她出逃也没用,便不情不愿来了大兴。”
赵景玄听到这里便明白了过来:“阿米娜心有不甘,却又不敢明面上违背父汗意思,因此才在大街上比武招亲,企图逃避联姻。”
连楚荆点点头。
“因此陛下是担心,姬宣与阿米娜有所勾结?”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离阳宫前,这也正是阿米娜所在的地方。
一行宫女远远见两人过来,退至两边匆匆打开大门。
“阿米娜有胆识又心怀正义,这些年虽说不是皇储,却有不少大臣忠心于她。朕担心,与姬宣勾结的,不是阿米娜,而是她那个废物哥哥……”
“我不吃,拿下去!”两人刚进门,便听见这带着怒气的一声。
“公主好大的脾气。”极轻声的一句话,却无端叫生了暖盆的殿中更冷了几分。
赵景玄替连楚荆褪了大氅,今年冬天来得格外早些。
两人一路走来,虽是有赵景玄刻意遮挡,寒风却依旧将连楚荆的面颊吹得微红。
赵景玄吩咐人将地龙再烧得暖些,才又跟在连楚荆后面。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阿米娜看清来人,瞬间愣住,而后站起身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参见皇帝陛下,参见……摄政王。”
昨晚她便见过这位传说大兴第一权臣的摄政王。
只是回想昨晚两人离宫同游,赵景玄像是宣告主权般的种种,非但不似传闻中与这大兴的皇帝水火不容……
光是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进来,加之狐裘摘下后,小皇帝脖颈上的红梅……
阿米娜便心知,怕两人不仅仅是君臣这么简单。
将这层关系想清楚,她将头更低了些。
连楚荆随手让人起来,阿米娜却仍是跪在原地。
“怎么?公主这样喜欢这地毯也不必总这样跪着,回头走时朕送你一张便是。”
周边的人都笑了起来,阿米娜这时候才又行了个大礼。
“昨日我出言不逊,皇帝陛下非但不怪罪,反倒救我于水火,以陛下肚量,大兴合该昌盛长隆。”
连楚荆轻笑了一声,低头抿了一口茶:“不过昨晚朕酒醉回宫时,正巧碰到公主,才将公主带回宫来小憩,何来水火之说?”
意识到昨晚小皇帝是偷摸出宫,阿米娜心知自己说错话:“是我醉酒记不清了,多谢皇帝陛下提醒!”
连楚荆挑挑眉,跪在地下的女子这时候倒是乖巧,全然不见昨晚的样子。
他倒想看看对方能装多久……
果然,阿米娜很快沉不住气,抬头看了一眼,正对上连楚荆似笑非笑的眼睛。
“你们先下去吧,朕和这乌孙国的公主好好聊聊!”
连楚荆将好好两个字加了重音,听得阿米娜后背一凉。
“好了,人都出去了,也不必再装着和顺。”
话既说到个地步,阿米娜自顾自便站起身来:
“昨天的事是我不对,你却还是救下我,这个恩情我记住了。只要不是卖国,日后能用得着我的地方了,陛下尽管开口。”
连楚荆却依旧是不说话,只含笑看着她。
阿米娜脸有些烫,仓皇避开对方的眼神,终是恼羞成怒:“你救下我,我该报恩……”
她说着指着门口:“不让我出去又是怎么回事?”
连楚荆这些终于知道对方在气什么,一时间只觉得好笑。
“公主看着像是忘了你父汗让你来,究竟是做什么的了……”
阿米娜闻言愣了一瞬,显然会错了意。
她指着赵景玄,脸上满是不解:“陛下既已有了……相公,又怎会让我联姻?”
显然阿米娜想找个更好的称谓来称呼赵景玄,然她中原话水平实在有限,一时也找不大更好的说辞。
连楚荆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大剌剌地将两人关系挑明,轻咳了几声放下杯子,一时竟真从阿米娜那双颇具异域风情的眸子中,看不出半分不坦荡。
一旁的赵景玄却是没忍住笑了起来:“陛下有了相公,自然不会让你联姻,只是……”
话说到一半,腰间突然被掐了一下。
赵景玄垂首望去,正看见连楚荆一张羞愤交加的脸:“她不知分寸乱说也便罢了,怎的你也跟着胡闹?”
赵景玄却是无谓地挑挑眉,压低声音道:“陛下昨晚才叫了一晚上,怎的今日便翻脸不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