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现在也是杀不了的……”
闷闷的一句后, 赵景玄便噤了声。
连楚荆只觉得眼前大概是有人过来,挡住了朦胧映入他眼里的光。
一张帕子被人拿在手上,轻柔地在他脸上擦拭, 勾得他的心痒痒的。
赵景玄的声音在他耳边慢慢响起,如上好的古琴, 一如既往带着让人安心的低沉:“陛下何时开始看不清的?”
连楚荆没说话, 便是默认了。
他确实早就看不清了, 其实自今早出门时便早有预兆, 只是这时候真真是连人形都分不出来罢了。
两人具是沉默着, 赵景玄擦拭他脸的力道不松, 连楚荆也没有要挣开的意思。
他看不清,然而脸上的粘腻让他知道方才姬宣的血该是溅到他脸上了。
不舒服。
不止是脸上不舒服, 心中更是哽了块不上不下的湿棉花。
“又是早料到了?”
面对赵景玄带着些心疼的质问, 连楚荆看不清对方神色,但也猜出对方大概这时候脸色不会太好。
对方是在问他是否知道姬宣此番就是要刺激他,让他的眼睛进一步恶化。
他摇摇头:“又不是真神仙,如何猜得出来朕那期盼已久的小舅舅会是他?”
连楚荆说着停顿了一下, 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这些年来, 那晚黑衣人的一碗毒药,让他瞎了眼,后来也有人旁敲侧击向他透露过是宫里的人下的手。
自此这件事便一直成了他心中挥之不去的谜题。
可他如何能想到,自己那疯了的母亲是异族的公主,反倒是九五至尊的父皇才是那个披着人皮的禽兽。
愣神之际,连楚荆清楚听到了皮肉被破开的声音,缓慢地在他耳边如极刑般响起。
他知道赵景玄想做什么。
对方想再次将血哺喂给他……
明明什么也看不分明, 连楚荆却还是觉得眼前的光线太刺眼。
他重重阖上眼睛,手指攥得发白却也没遂心地伸手制止赵景玄的动作。
心中在抵触, 理智却告诉他就该这样。
这样的嘶磨如一把悬在头顶的尖刀,让他每一丝骨血都在恐惧。
然而到他嘴边的却不是被赵景玄割破的手腕,而是对方柔软的唇。
连楚荆只顿了一下,赵景玄卷着鲜血的舌便顺着他因微微惊讶睁开的嘴哺了进去。
甜腥的血气在两人唇齿相依间慢慢蔓延,连楚荆的头皮在瞬间被炸得发麻。
他下意识要推开对方,手却被对方单手捏住推到了头顶。
双手被人制住,连下颌也被人轻轻捏住。
连楚荆扭动了两下身子,抗拒、拒绝,却依旧无法挣脱对方的禁锢。
温热的鲜血源源不断地随着对方的津.液渡如口中,赵景玄柔软的舌长驱直入地勾起他的舌,胁迫他将那些腥甜的液体一滴不剩咽了下去。
喉结滚动间,连楚荆觉得自己的眼中似乎有什么正源源不断流了出来,连带着他最后一丝理智也烟消云散。
吻他,不顾一切地吻他,哪怕下秒这世界就要陷入天崩地裂的昏暗。
什么皇权斗争,什么血海深仇,在此刻最原始唇齿相贴的欲.海下都成了累赘。
他挣开赵景玄的约束,在对方僵硬的瞬间搂住了对方的脖子。
这是连楚荆第一次在两人缠绵的吻间做出回应。
赵景玄在这样微小的回应下几乎丢盔弃甲。
两人几乎发疯般在对方柔软的唇上啃咬,倔强地以最笨拙的方式在对方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呼吸在对方的掌控下,吐息间鼻尖都是对方的味道。
分明是最温暖的木香,然而萦绕交杂着血腥味的琥珀香就像蚀骨的毒药。
这毒药如影随形,让精通毒性的连楚荆避无可避,疼得他心口像是被豁开一个大口子,阵阵凉风争先恐后往里钻……
疼得他几乎狠不下心来。
连楚荆觉得自己此生像株无依无靠的浮萍,所拥有的最终都会失去,所能依靠地的最终都会离开。
他抬头望去,始终陪着他的,竟只有赵景玄,这个他曾恨之入骨,却也想他想得彻夜难眠的赵景玄。
是赵景玄在偌大的泥沼里给了他一片得以喘息的空地,不断折磨他却又不曾给他切实的伤害。在成就帝王的尸山血海中托起他的龙袍,教给他情动和悲伤。
传言中孟婆汤八泪为引,方能叫世人忘却世间苦忧。
然而生泪为他,苦泪为他,相思泪为他,别离泪为他,而伤心泪更是为他。
人间疾苦,贪念嗔痴,欢喜情动,爱憎别离都是为他……
赵景玄三个字,刻进他骨子里,融进他血肉间,叫他怎么能忘,怎么敢忘?
两人从开始就未曾走上各自的阳关道,于是只能在这条只能容忍权势攀附的独木桥上相向而行,按剑相对……
“陛下……”
两人唇齿相贴间,赵景玄突然开了口。
低沉的沙哑间,却是用唇噙着他柔软的唇,一点一点极缓慢地撕咬舔舐,像是要将他整个拆吞入腹。
他听见赵景玄说:“陛下,我们……非要走到这步吗?”
连楚荆慢慢睁开眼,眼前的光亮逐渐清晰起来,柔和的光线将赵景玄棱角分明的脸不遗余力地映进他眼中。
连楚荆的心狠狠颤了一下,余韵之下连带着两条手臂都在剧烈抖动,几乎快挂不住赵景玄的脖子。
对方感觉到他的颤抖,轻轻碰了碰他的鼻尖以视安慰,却发现连楚荆突然睁开了眼。
赵景玄看着那双还泛着微红,却清明得不像话的眼,微微顿了一下,才带着些卑微的试探:“陛下……也是心悦臣的……对吗?”
连楚荆看着眼前人,这是大兴最年轻的异性亲王,是树大招风的权臣,是足以名垂青史的功臣。
所有的荣耀功名放在他身上都不为过。
然而此时的他似乎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甚至卑微到想从自己心爱的人身上得到微不足道的回应。
然而在赵景玄近乎虔诚的期盼下,连楚荆却又是笑了。
那样的颓艳的笑容似乎不该出现在连楚荆那张年轻却苍白的脸上,更不该出现在此时进退维谷的两人之间。
可连楚荆脸上的笑容却愈发艳丽,笑着笑着眼角便红了。
他指了指赵景玄,又指了指自己:“心悦?”
“心悦……”
轻飘飘的两个字,分明是最美好的愿景,于他而言却是穿肠毒药,是压在他心底的一根尖刺。
是无数次他想要吐露的心声,是不得不压在心底的秘密。
在连楚荆的踌躇间,赵景玄愣愣地看着他许久。
以至于连楚荆在迷茫中抬起头来,便正好对上了赵景玄慌乱错开的眼神。
连楚荆重重阖上眼睛,似乎是不忍,又似乎是无奈,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来,似是释然,但更多的却像是决绝的放弃。
“是……朕心悦你,再说得肉麻些,或许自你以后,朕的心中再也走不进其余人了……”
在赵景玄狂喜着的不知所措中,连楚荆又轻轻笑了一下。
“现在看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开口的……”
没等他将话说完,赵景玄便已经难以自抑地紧紧抱住了他,连楚荆动了动脖子,将下巴正好搁在对方宽厚的肩膀上。
他莫名有些鼻酸,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竟真的又流泪了。
赵景玄的拥抱在感受到肩上的湿意后更紧了些,连楚荆在这样的用力下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就是这样的紧紧相依,在不断传来的窒息感中,他才感受到自己真正活着。
不是帝王,不是争权夺势的工具,不是被人利用蒙骗的上位者……而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
或许是意识到连楚荆太久没说话,赵景玄在狂喜过后才意识到连楚荆的不同寻常。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松开,看见的便是清泪横流的连楚荆。
他在哭……
赵景玄不知连楚荆为何流泪,他只是觉得心疼,一层接一层的细密疼痛自心口蔓延,将他脸上抑制不住的浅笑都压了下去。
他只当连楚荆这些日子太累,对回京都后的诸多事宜还心中挂牵。
于是他慢慢走过去,搂住对方的肩膀。
“陛下,万事都还有我在,若真的累了……便歇歇吧。”
“赵景玄,你愿意将这些年手上的所有势力都交出来吗?”
连楚荆这突然的一句让赵景玄愣了愣。
不是不可,只是还没到时间……
于是他沉默了一瞬,打算绕开这个话题。
连楚荆这句话让他莫名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好在他先下已想不出在两人互通心意后,还剩什么阻隔在两人面前。
心爱的人就这样静静地靠在他怀里。
两人身长差不了多少,几乎旗鼓相当地相互依靠着站在亭中,默契地望向亭外。
姬宣应当已经被方才埋伏在外的暗卫绑走了,外面空无一人,似乎天地间也就只剩下依偎着的二人。
此时的山上还笼着一层薄雾,林间的绿叶在雨水的洗涤下变得更加澄澈,时不时自山林间传出一声清脆的鸟鸣,在空荡的山间回响。
“若是可以,臣真想和陛下归隐山林,在山间寻一僻静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然而在赵景玄还在不断幻想着美好的愿景,一声清晰的匕首没入皮肉声,却将他打回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