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鲁朔, 房间内一时间安静下来,连楚荆慢慢在床边坐下。
他看着那张普通的脸,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慢慢抚上对方紧闭的双眼,又从对方刀削般的下颚划过。
他总在想, 这样优异的轮廓, 怎会生出这张仅仅够得上清秀的脸来呢?
可此时这些都不算重要了, 他原先是最注重容貌的, 可那又如何?
他五年后的第一次睁眼, 便是见到赵景玄的那一眼。那时他便知道, 从此再也见不到比对方更令自己惊艳的人了。
可就是那人,有着最好看的面皮, 却有最黑最毒辣的心。
……以至于两人最后也只能是个你死我活的地步。
他这时候想起来, 赵景玄喜欢他吗?
大抵也是喜欢的,对方眼里翻腾的欲.望,涌起的惊艳或许做不得假。
但说到底,对方喜欢的, 究竟是他这张脸, 是皇帝那身皮,还是爱看到他万般无奈委身于人的不甘和耻辱呢?
他向来都知道,赵景玄的温柔臣服,甚至于看似情难自己的一吻,或许都是裹着蜜糖的□□,是百般筹谋下包藏的祸心。
可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心乱了。
所以他逃了, 南下江南,又遇上了这个小侍卫。
心动而情生。
或许真的有乱浮生的原因, 影响了他的情绪,可这次,他不想再逃了……
正当他出神,睡梦中的赵景玄忽然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眉头紧皱,仿佛正经历一场劫难,手也不断扑腾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连楚荆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握住了那双手。
只一瞬间,对方的焦虑不安,都通过手中不断加紧的力量传了过来。
连楚荆不知道对方梦到了什么,只是忍不住拧紧了眉头,安抚性地在对方肩膀上拍了拍。
而赵景玄也果然在这样的安抚下消停下来。
忽然,对方的身体又一次绷紧,嘴里断断续续满是恐惧:“居次【1】……不要,不要!”
随着一声大叫,赵景玄猛地一下坐起,眼中惊魂未定,满是血色。
那双眼望向迷茫的连楚荆,一双不甚清醒的眼里似有疑惑,又像是有几分惊喜,更像是透过他的脸看见了一位故人……
连楚荆想从那双眼里看出些什么,对方却很快恢复了清明,猛地一下松开了他的手。
“你……”连楚荆张口想要问些什么,对方却像是刻意回避他的问题。
他才刚开口,对方一双眼已经垂了下去,沉沉落在他被掐红的手腕上,满是愧疚和心疼。
活像只做错事摇尾乞怜的大狗。
连楚荆叹口气,只觉得对方实在太懂得拿捏他了,气瞬间消了大半,柔声道:
“好了好了,梦魇罢了,已经过去了……”
原先的连楚荆总是嘴硬心软,鲜少这样柔和地出声安慰他。
赵景玄敏锐地感觉到了连楚荆态度的变化,忍不住勾唇,暗道这刀捱得真值。
他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对方,见对方并未反抗后又顺势将两人距离拉得更近了些。
明明比他还要年长几岁,却偏偏总喜欢撒娇。
连楚荆察觉到对方幼稚的小动作,忍不住弯了嘴角。这种被人需要,被人珍惜对待的感觉让他心中饱涨着暖洋洋的。
“公子,阿容做噩梦了,没乱说什么吧,公子不会嫌弃阿容吧……”
“没有,阿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已经醒了。”
连楚荆声音极柔,然而在赵景玄看不见的地方,那双眼里却满是冰霜。
居次……那是亘罗人称呼公主的叫法。
不是他敏感,实在是这些天有关亘罗的一切就像一根鱼刺般哽在他喉间,不上不下地让他难受。
此时赵景玄睡梦中的呓语,无异于将这根刺扎得更深了些。
连楚荆愣了许久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景玄仍还搂着连楚荆的细腰,贪婪地吮吸着属于对方的气味,渐渐竟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曾几何时,每一个在午夜梦回的夜晚,他孤身一人面对冷冰冰的王府,也曾有过这样的幻想。
而眼下,怀中人的温度正从两人相连处源源不断地传过来,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
有关赵景玄的血究竟为何能治疗连楚荆眼疾的事儿,赵景玄没打算说,而是让人漏了一些蛛丝马迹出去。
而连楚荆也果然顺着这一点踪迹,查到了对方想让他知道的那部分消息。
等消息传回连楚荆手上时,他微微愣了一下,对方竟真的没有骗他,只是省略了为了拥有这身宝血的代价罢了。
这门邪术已经失传太久,以至于怎么查都查不到具体的法子。
然而以人血为药,将人身体做器皿,便是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根骨,这样丧心病狂违背人伦,又岂是一句疼能概括的。
连楚荆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睛一闭上,便莫名想象出赵景玄被割开一道道口子,血淋淋被扔进药材中的样子。
他心烦得厉害,夹杂着一些苦涩的酸痛。
似乎有阵风吹进来,窗户吱呀一声开了……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将窗关上,却听到一阵极轻极有规律的脚步声。
有人!
他一愣,转而放缓呼吸装睡起来。
脚步声的主人熟练地将窗户又关上,慢慢朝他走来。
他心里一惊,下意识觉得自己行踪暴露有人刺杀,转而却发现对方脚步轻得像是怕扰乱他的睡眠,毫无杀意,便放下心来打算看看究竟是谁。
那人慢慢在他床边坐下,身旁很快陷下去一个小小的窝,一缕熟悉的琥珀木香飘进了他鼻子里。
他心中暗笑,已经猜到了对方是谁。
他倒要看看,他这个小侍卫夜晚偷偷进他房里,究竟要做些什么。
对方像是对待一只刚出世的雏鸟般温柔,伸出一只手来,轻柔地拨开他额角的碎发。
而那只手的主人,不是赵景玄又是谁?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深夜偷偷进入连楚荆的房间了,一切都那样驾轻就熟。
只是以往,他都只敢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他,像是月亮的影子,始终跟随在月亮身边,却始终不让洁白沾染些许的灰暗。
可是今日,连楚荆的怀抱那样温暖,让他直到现在都难以置信是真的。
赵景玄苦心盼了五年的拥抱,而云容仅不到月余便拥有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吃自己的醋,他只是发现人总是贪心的。
就像今晚,原先只是想来看看连楚荆,却终于没忍住,轻轻触上了对方的脸。
手下的皮肤柔软细腻,尽管总是总是摆出一副绝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他却还是忘不了这样脸曾在他面前隐.忍欢.愉的样子。
光是想起来,他便不由得呼吸一紧。
等他回过神来时,自己的手已经不自觉抚上了对方柔软的唇。
这张嘴又柔又软,若是……
这样想着,手指微微用力了些,看着原本没什么血色的唇在他的蹂.躏下泛起薄红,赵景玄的眸色愈发沉了下去,一双眼死死粘在那双唇上。
倏然间,身下的人似乎动了一下。
他心中警铃大作,下一瞬果然对上了对方似笑非笑的眼。
连楚荆就这样看着他,一双眼里满是清明,似乎在等着对方给他一个解释。
他原先还想再装睡一会儿,看看对方究竟想耍什么花样。
却没想到赵景玄这样大胆,竟就在他的房间偷偷抚上了他的唇,另一只手更是不知道放在了哪里。
想想多少个他以为窗户被吹开的夜晚,赵景玄或许也这样偷偷潜入他房间。
他有些生气,忍不住逗逗这个色胆包天的小侍卫。
连楚荆此时已经坐起来了,淡然地就看着赵景玄支支吾吾一副什么也说不出的样子。
像是天神在对自己生出二心信徒的审判。
若是前几次,赵景玄大可以坦坦荡荡地说一句自己什么也没做。
可今日好不容易色胆包天一回,还被抓了个正着。
任赵景玄脸皮再厚,也编不出什么正当理由。
更何况,连楚荆此时一双眼清冷中带着笑意,朱唇上殷红未消,更添艳色。
一件雪白中衣松松垮垮地搭在他身上,隐约可见其中风景,整个人像是初春江边一支含春带水的桃苞,待人采撷。
赵景玄只觉得嗓子烧得厉害,实在说不出一句自己心思干净。
连楚荆似乎是看透了对方所想,同都是男人,对方的反应他很清楚。
“还不愿意说你夜闯我的房间,是做什么?”
冰凉的玉指在喉结处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似乎在催促。
而赵景玄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引线很快就要烧到头了。
偏偏连楚荆却仍是不肯放过他,意有所指地挑了挑下巴:“看来有地方比你嘴更硬啊……”
赵景玄真不知道连楚荆这些年身处深宫又没个妃嫔,这些话究竟都是跟谁学的。
只知道对方顶着一张清冷如谪仙的脸,偏偏说出这样的话,若再任他撩拨下去,今晚自己会爆体而亡也说不定。
于是他忍不住抓住那只作乱的指,嘶声道:“一切皆是为了保护公子安危……”
话音刚落,连楚荆的脸便猛地一下放大,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字字勾心:
“真是称职,都护到榻上了……若更深一些,阿容该护到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