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穿书为师>第43章 42.就此别过


鞋踩草叶,愈行愈近。拨开拦路桃枝,从林间小道转出一人。


腰配长剑,笑如暖阳,正是乐辞。


忽而林深处响起一阵翅膀扑腾声,紧接着一个小东西自远处飞来。


“小铃铛,你来陪我了。”乐辞笑着伸出手,让它停在自己指尖。


“又是去哪抓虫子了?把自己弄得这般脏。”他轻抚去雀鸟羽上泥土,笑着轻点它喙尖。


这小鸟怕生的很,逢人便躲,偏偏不怕乐辞。寻常时候是躲在林深处,轻易不敢露面,也只有在乐辞来时才会扑腾着翅膀自林中飞出,与他嬉闹。


乐辞从随身的布袋子里掏出鸟食,这小鸟便扑腾着飞到掌心啄食。趁它吃东西的功夫,乐辞用指尖去戳它后背和一点一点的脑袋,引得小鸟频频抬头,歪着脑袋打量他。


一人一鸟正玩得欢快,忽听外头宫人整齐划一地喊着“恭迎皇上”。手中小雀鸟听到动静扑通着翅膀飞上枝头,躲入桃叶间不吱声。


乐辞瞧着手中未吃完的鸟食,神色微冷。将鸟食放回食袋,他转身面向殿门处,不躲不避,视线与独身来此的谢清风远远对上。


此间只二人,隔梯而望,谁都没说话。四周寂静,唯风过叶声。


二人私下见面不斗嘴一番实乃奇事,这般安静和平,甚是罕见。


“怎么,你来看她?”长久沉默之后乐辞率先开口,语带嘲意。


谢清风:“朕的地盘,朕为何不能来?”


若是平常,乐辞定要怼一句“是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去哪都是理所应当”。可今日他实在不想敷衍了事。


他想要真实的结果。


“那奚梧,你当真喜欢?”


谢清风沉默一番:“嗯。”


“你若当真喜欢,就该放她走。”乐辞不管他沉默那般久脑中在想什么。望向面前土包,抬手抚上冰冷石碑,“总好过同她一般,至死都出不了宫墙。”


谢清风不言。乐辞抬眼望向前方宫殿檐铃,顿了顿接着道:“我从前觉得,你坐这皇位也没什么不好。”


“风残月助你铲除异己登上帝位又如何?丞相不死,自有千千万万个贾亦前仆后继,上赶着为他卖命。”


“我就乐意看你与他水火不容,你死我亡地斗着。”


谢清风忽视他语中嘲弄,只平静道:“丞相,必须死。”


乐辞:“所以?再找一个风残月,再寻一把杀人宝刀?一个助你登上帝位,一个为你坐稳龙椅。剑为你斩荆棘,刀为你安天下,谢清风,你好响的算盘。”


谢清风垂眸盯着墓上碑文:“我……我不会那般待她。”


乐辞嗤道:“不会?可你不是已经那般做了?不然丞相怎的好端端的被人斩了首级,悬挂于城门之外?”


谢清风:“不论你信否,我从未想过让她来趟这趟浑水。”


这位年轻帝王此刻头颅低垂,深深望着面前已逝之人,眸中流露着淡淡哀意。乐辞竟该死的觉得这人有几分可怜。


真是讽刺。


乐辞偏头去看枝头雀鸟以喙梳羽,思绪却混乱难理。


于谢清风而言,天下都是他囊中之物,自不必对他撒这般毫无意义的慌。


可……不是他,又能是谁呢?


乐辞忽想起从前某日,兄长醉酒时捧着他脸喃喃发誓绝不让他置身官场的尔你我诈,要让他做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风。


兄长……


*


几人回至府邸,甫一下车顾笒煊便拉着容尘飞奔去厨房。乐辞瞧着那俩奔跑的背影,向院子的脚步一顿,改道跟上。


行至厨房瞧见那一带二的背影,不由调侃:“我当他二人为何跑那般快,原是来找军师了。”


乐桓闻言回头,见是他来,笑着道:“不过是教做些零嘴吃食,让将军笑话了。”


“怎会。”乐辞抬步而入,瞧见锅里糖浆和篮中水果串,“军师还会做这个?”


他一脸讶异,似乎对乐桓会这个颇为震惊。


“我是一山野教书先生,教书之余会做些糖葫芦串去镇上卖,换些米钱。”乐桓熟练将串串放入锅中裹上糖浆,“味道尚可,将军可要尝尝?”


“好。”乐辞接过一根插着草莓的小签子,先是观察了一番,随即一口咬下笑眯了眼,“军师做的当真好吃。”


“你若喜欢待会还有许多,可拿些去。”乐桓一指满篮水果串道。


“好啊。”


乐辞笑着应下,余光见那小屁孩正踩着椅子给他师尊做糖葫芦,他倾身靠近乐桓,在他耳边道:“军师随我来一趟。”


*


穿过大厅回廊,乐桓被乐辞一路拉去了书房。


随着房门关闭,乐桓盯着步步靠近的乐辞,瞧着他收敛笑容的脸,心道要遭。未等他寻借口离开,乐辞便道:


“那日与军师一同在书房的,是奚梧姑娘?”


乐桓一愣,未料及他会这般问,闪烁其辞道:“怎……怎会,就我一……”


“只军师一人,便不会见我关窗,以此拒我入内。”乐辞替他将吹至面上的发拨至耳后,一字一句温声道,“军师说过永远不会欺骗我、背叛我,可还作数?”


乐桓避开他视线,几经犹豫挣扎,终是泄气般道:“是。那日你走后,我邀了奚梧姑娘入府相谈。”


乐辞叹了口气,扶住乐桓两边肩膀。直直盯着他,薄唇轻启:“军师可知,那姑娘是谁?”


乐桓道:“江湖侠客。除暴安良,锄强扶弱之人。”


乐辞摇头:“她有的,不止一身武功和一颗救世之心。”


“什么?”


乐辞:“她还有着一张,与皇帝亡故的心上人一模一样的脸。”


“军师,你在把我们,往火坑里推。”


乐桓心一咯噔,面上却维持着镇定,道:“皇上……应当不会为一个替身为难你。”


“可她不仅仅只是替身。”乐辞道,“那位亡故之人先前与我有过交集。这位姑娘也是。”


“那位死了,依这位性子与宫中那位脾性,想必也难逃厄运。我不知他是否会怀疑我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


“可,可大将军是他舅舅,他登此帝位全靠大将军鼎力相助,他怎会卸磨杀驴……”乐桓不敢相信他费尽心机辛苦挣来的,竟是天下安,良弓藏的悲凉结局。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未免太过残忍。


“对,父亲是他舅舅,于他有恩……可我不是。”乐辞瞧着他满面急色,笑得悲哀,“我与他无恩无情,唯一羁绊不过父亲。”


“他召我回京,是需要我制衡丞相。可现在……他不需要了。”


“我与他关系自小便不好,丞相在时他还能与我站在同一线上,不会动我。可当这唯一阻碍不复存在,他也用不上我的时候,我想,也是他对我动手的时候了。”


水意拂过面颊,被面前人的大拇指轻柔拭去。乐辞擦去他面上泪水,却见他越落越多,不由无奈道:“军师,你哭什么?”


“我羽翼尚未丰满,也还没到功高盖主的地步。”他叹口气,一边擦拭一边耐心解释,“边境战乱频繁,父亲终究会老。在盛世太平前,在父亲离去前,他不会动我。”


“只不过不会让我回京,不会让我有机会威胁到他罢了。”


见他终于止住泪意,乐辞放松一笑,捧着他脸与他对视,温声允诺:“待我半生戎马,在他不需要我前,我会自己寻个去处。到时候军师可愿陪我隐匿山林,共话桑麻?”


原来,他们是罪在可反,而非想反。


乐桓闭眼,忍下满心酸涩不甘,轻声应道:“好。”


待你半生戎马,许我共话桑麻。


*


二人相顾无言片刻,乐辞松手道:“走罢。”


乐桓睁眼:“去哪?”


“送她离开。”乐辞背对着他道,“远离朝堂纷争,送她回属于她的江湖。”


他说的是奚梧。


乐桓摇头:“你去吧,我去上个香。许个愿。”


“你还信这个?”乐辞当他不愿与那被他利用的姑娘见面,也不强求,“那你去吧。我派人护送你。”


乐辞已转身行至门边,推门欲出。忽听身后那人轻声道:“这般,极好。”


“嗯,能自由自在,确实挺好。”乐辞点头应和。


乐桓目送人下梯而去,攥紧拳头,低身呢喃着:“送她离开,极好。”


谢清风,你容不下他,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我要让你,坐拥山河万里,永享无边孤寂。


*


奚梧背靠古树仰头望月。伴着秋虫低吟,她拉开袖子,借着月光细看手臂。


一片光洁。


守宫砂……


身后脚步忽起,她放下袖子回头,见来人,笑着打招呼:“小仙童,你也来赏月?”


容尘领着徒弟来至她身侧,点头致意:“打扰了。”


二人于她身旁坐下,容尘拿出几串糖葫芦分她:“吃吗?”


奚梧道了声谢,一边赏月一边吃着山楂串。


一串将完,她低头把玩着签子,忽而道:“小仙童,你能帮我个忙吗?”


容尘:“姑娘请说。”


繁星于天边闪烁,她仰着头,分不清眼中是星光还是泪意。


“我知道这多少有些不太好,但我实在没办法了。”她转头望着容尘,眼中哀切快要凝成实质,“因此我想恳请阁下,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在我死后将我的尸体火化,将骨灰撒入大海。”


“大海包容万物,也只有那里,能包容如此肮脏的我。”


繁星于天边闪烁,秋虫在丛间低吟。


容尘张口,伴着秋夜冷风,问出心中疑惑:“姑娘为何如此悲观?”


“女子的贞洁从不在罗裙之下。姑娘性子洒脱为人和善,自会有许多人喜欢爱慕。比如……”


容尘想起先前乐桓邀她入府一事,道:“比如军师,对姑娘也是极为欣赏。”


奚梧知他是误会了。不过那人温文儒雅才华横溢,倒确实有让人心动的资本。甚至……在某一点上,同那人极像。


奚梧:“我这般问询,不过为自己做好最坏的打算。”


“至于军师……”她一笑,“他心在军营,我心在江湖。志向不同,何必耽误?”


“天下之大,自有我良人。倘若无缘,孑然一身未尝不能畅游天下,随心而活。”


“你说对吧,将军。”


最后这句话显然不是对容尘说。


树上隐隐抖动,引得落叶纷纷。容尘接住一片飘至跟前的叶子,仰头看去,见树间站着一人。


乐辞往树枝系上一只铃铛,随即跃下。


“深夜爬树,将军好兴致。”


乐辞不顾杂草扎人,就地一趟,以手为枕回道:“姑娘独身赏月,兴致亦是不低。”


奚梧未同他拌嘴。


夜色染着红衣,倒让她莫名惆怅。


“听说将军见过那位姑娘。”


乐辞自然知道她所指何人:“算……半个患难之交吧。”


“那……她是个怎样的人?”


“她么?”乐辞思酌回忆一番,慢声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本性如何,说实话我并不知晓。但从那段逃亡的相处来看,她倒确实与传言中杀伐果断冷血无情的女魔头有些出入。”


“哦?”奚梧一脸愿闻其详。


“许是缘分吧。我从她身上,看到了几分母亲的影子。”


他后仰躺地,以手为枕,静看天边残月:“我从前,倒确有想过让她入我家,当我嫂子。”


“将军府能护她平安,她能护我兄长安康。”


“可我看得出,她不愿。她想做翱翔天际的鸟,不愿做漠北的雁。后宫困不住他,战场也不该是她归宿。”


“所以我放她离开了。”


“可她终究没有飞出那个鸟笼,终究未曾肆意飞翔于蓝天。”


他张手,隔着虚空去抓头上铃铛,却只碰到一点溜过的夜风。


“但你与她不一样。”


“她没得选,她逃不出,她挣不掉。你不一样。你有的选。”


他指着头顶因风而动的枝叶:“你看这梧桐,郁郁葱葱,任风吹雨打依旧坚韧生长。比那随风摇摆随意摘取的铃铛,好上太多。”


此时节夏将去,秋将近。寻常梧桐树已有了发黄枯叶,这棵树却像感知不到时节般,仍是生机盎然,繁茂葱茏。


树上挂着的铃铛随风而响,却是从未掉下。


风止,铃静,树不休。一枝梧桐叶隐隐抖动,好似藏着什么。


有什么一刹而过,乐辞眼神一动,闪过疑惑。


伸出手,那树上躲避的小胖雀便扑簌簌飞下落于指尖。


“你怎的也来了?舍得你那一窝草籽了?”乐辞戳着它脑袋,笑着同鸟说人语。


“不过也好。皇城再繁华辉煌,也终归不是你的安身之所。既生得双翅,便该翱翔天际,四处看看。”他呢喃着,像是同鸟说,又像是在同记忆中的谁。


容尘静听二人言语,正入神之际,忽腿上一重。低头看去,是徒弟倒在他腿上,瞳眸轻闭,已然熟睡。


奚梧注意到动静偏头看来,见他的手被对方压于身下,想抽又怕将人弄醒,便伸手帮他将人托住。


容尘抽手之际,瞧见那手背之上一片光洁,脑中刹那闪过什么。


乐辞看着倒在人腿上闭眼假寐的某人,想起什么,遗憾道:“小仙长,你先前托我所查之事,实在对不住……”


容尘摇头:“无妨。”


他施法变出一片白羽,递给身旁之人:“奚梧姑娘,这个送你。”


那羽碰手便散,同时手背处慢慢浮现一片羽毛似的印记。


“这是……”


容尘:“姑娘有难,可用它唤我。”


奚梧想起方才骨灰入海的请求,当即抱拳郑重道谢:“乌桐山奚梧,在此谢过小公子。”


容尘摆手谢绝,心中却是另一番思量。


这次总归……能做点什么吧?


奚梧打量着手上印记,欣喜非常。


容尘瞧着她神色,已然猜到她接下来所言为何。


上世遗憾,导致他最怕分别。


他怕她即将出口之言,也不愿经历离别,索性先寻借口离去:“夜已深,我便带他回去了。”


“回哪?将军府吗?”


容尘摇头:“既寻不到那二人去处,那便是天意如此。出门这许久,家中人也该担心了。我也是时候回去。”


他起身抱人,站于清尘之上向二人祝愿:“二位豁达随性与众不同,未来定是明朗璀璨,欢畅自由。”


“就此别过,愿二位此后顺遂无虞,山河尽览。”


是啊,我张扬,我随性,与沉闷孤独的你,自是不一样。


奚梧嘴角勾起,含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她起身拍着身上杂草,同乐辞拱手拜别:“那便就此别过,有缘再会。”


“等等!”乐辞唤住她,“带上她罢。”


奚梧瞧着他手中歪头看来的雀鸟:“它是你的宠物,我夺人所好,不妥吧?”


“她不是任何的所有物,她只是她自己。她喜欢自由,你便带她一同浪迹天涯吧。”乐辞道。


“也好,有个小家伙作伴,我也不会孤单。”奚梧应下,轻逗鸟喙,“它叫什么?”


“小铃铛。”


“小铃铛?我记住了。”


她吹哨唤来坐骑,同乐辞挥手拜别便翻身上马。


“小铃铛,走了,浪迹江湖去!”


姑娘嗓音清脆。乘马踏月色,于京城外荒野,与繁华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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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大概是凡间三五年后发生的事,与正文时间线不同,且当个小番外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