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剪完头,丁清冬去前边收钱、登账。
刘哥抱着一只大箱子进来,“他们几个人呢。”
“买饭去了。”丁清冬看他一眼,“下午有预约客户找你,你没在,就让阿阳剪了。”
“哦,行啊,客户没说啥就行。”
大爷见他上楼,小声问,“这是老板呐?”
丁清冬点头,“二老板,老板小舅子。”
刘哥放完东西,想起底下那个老头,特意嘱咐丁清冬,“十五啊,你别给我做慈善,知道不?”
丁清冬没理他,收了大爷的五块,示意他揍就行了。
在电脑上挂完账,自己从兜里掏出十块钱,和五块一起放钱箱里头。
刘哥不放心:“小丁,那老头儿给15块钱没呀?他不会赖账吧?”
丁清冬不想跟他说话。
一指钱箱,刘哥这才满意:“你可千万别再搞慈善啦,我姐夫开的店就是为了赚钱的,今一个老头儿,明一个老太太,咱这生意就不用干了,明白吧?”
丁清冬嫌烦,“刘哥,你这个月划考勤了么。”
刘哥:“……干嘛问这个。”
“没什么。”丁清冬把账挂好,戴上一次性手套,去把染膏碗刷了。
这条街能开店的,都是几十年老住户。
从头再来的老板是个安徽人,媳妇本地,因此他们挺特立独行的。
十点多,丁清冬给最后一个姑娘剪好韩式层次发,准备关门。
系统关了,钱箱里的钱放进柜子。
他把外头扫干净,冲二楼叫阿阳:“我下班了,明早你记得开店。”
几个学徒都住二楼,答应他一声,继续打游戏。
深夜的西街冷清宁静。
大夏天的,空气中散发干燥的青草皮味。
丁清冬踩着停车线往前走。
沿路的门市基本都没关门。
五金店老板娘在外头炒菜,卤肉店的玻璃窗口上红灯明亮,照的一排熟食亮晶晶的泛着褐色,一股茶香。
夏天大家睡得晚。
就连裁缝店都开着一盏小灯,马老太太戴着老花镜,坐在缝纫机前,给一件褂子钉扣。
丁清冬瞧见那盏小灯,才想起来家里电费忘交。
掏出手机正准备充,一抬头,撞一人胸口上。
铜墙铁壁的身躯,雪峰高山的身影。
他不用抬头,也闻见了对方身上的香皂味儿,挺清香。
“10:30了,你这是真准备回家。”付北陆抱着胳膊,手里还提着一只酱板鸭一只烧鸡。
丁清冬没说话,低头把电费续上。
“装聋?”付北陆抽走他手机,“跟谁撩骚呢。”
“幼稚。”丁清冬皱眉,“我说去你家了?大半夜的,在这拦路抢劫啊。”
“劫色。”付北陆手机揣他兜里,大掌牵着丁清冬往门市走:“不管你答没答应,反正我通知过了。”
“哪有你这样,还带强迫。”
“不强迫你能自愿么?”付北陆冲五金店老板娘打招呼,“三嫂,还没吃呢。”
“哎哟,付老板啊。”三嫂一个漂亮颠勺,把菜炒的叮当响,“他爸想吃爆辣猪肝,我正炒。你俩留这儿吃饭吧,跟你三哥喝点?”
“改天。”付北陆一抬手,可能是想说今儿有菜。
结果举错手,把和丁清冬十指紧扣那手弄起来了,“今儿有吃的。”
丁清冬脸一红,害臊了。
什么有吃的。
吃他怎么着?真没脸。
丁清冬忙活一天,闻见付北陆手里的酱板鸭味,早就饿肚子。
他跟这些邻居不熟,平日就算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打招呼。
付北陆这么一弄,冲三嫂点个头,算讲礼貌。
二手店离这儿很近。
付北陆他爷爷开起来的,最早只是一个蓝底白字的门头,还是繁体字上头写收各种旧货。到他爸这辈虽然装潢弄得偏亮堂,照样没变门头配色,还是蓝底白字,瞧着不像收旧货,像二十四小时开门的寿衣棺材铺。
等付北陆接手,爷爷和爸爸也去世了。
没了他俩的参谋,他一琢磨,干脆敲了这个蓝底白字,换了个红底白字的招牌,显得喜庆。
这条街住的都是几十年的老熟人。
晚上就算夜不闭户,也不担心被人偷东西。
“你没关门。”丁清冬见里头电视机开着,蹙眉,“不怕有人把你东西搬走?”
付北陆掀开竹帘,“在这街上住几十年,还没听过谁愿意偷二手货。又不是新的。”
这边开门市的都租上下层,一楼卖东西,二楼住人,图个方便。
进了门,付北陆东西往四方桌上一放,去后头搬椅子。
丁清冬环顾四周。
付老板近期收获颇丰,洗衣机柜子桌椅应有尽有,不知道从哪儿拉回来的东西,还有一箱小孩玩意,里头是熊仔兔子,还有羽毛球魔方什么的。
“儿子睡了,咱俩就在这儿简单吃点。”付北陆弄来两只马扎,一撑,摆丁清冬前头,“忙活一天,饿坏了吧。”
丁清冬坐下,“饿了。你走之后给那大爷剪个头,又来了两个染发一个烫发,还有三个弄离子矫正的。忙乎到下班,水都没喝。”
他要不说,付北陆真忘了:“我后头炖了锅梨汤,等着,我给你弄一碗去。”
“不用——”丁清冬没说话,高大身影消失。
在发廊上班确实很累。
丁清冬坐在马扎上用力搓了搓脸,深吸一口气。
从头再来名字听着不怎么样,生意真不错。
可能整条胡同就他们家干净,卫生达标,来店里做头发的大多是年轻男女。
还有不少从远地儿来的,就为了找他做爆款染色。
“想什么呢?愁眉苦脸的。”付北陆把一大碗热乎乎的梨汤放桌上,勺子搅了搅,“烫啊,吹吹再喝。”
“我能先吃饭吗。”丁清冬没力气,“忙一天,真累了。”
“你跟我客气什么。”付北陆筷子塞他手里,“当自己家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又不是外人,还搞父慈子孝那一套呢?”
“会不会说话。”丁清冬冷冷的,“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我也没有你这样的老婆。”付北陆知道小丁爱干净,不爱摸油哄哄的东西,撕掉酱板鸭一只腿。拿塑料袋包着骨头,递他手里,“他妈的,今天真够点儿背,本来带儿子去报名,排一天队晒掉一层皮,眼看到我们了,那老师非说小树年龄不够,晚一天都不让他上。”
丁清冬细嚼慢咽着,“小树该上学了?”
“可不是,都六七岁了。”付北陆啃骨头,“十月一号的生儿,还差一个来月。”
丁清冬想到什么,感慨,“真快。一晃小树也该上学。”
付北陆倒上菠萝啤,泡沫顺着指节往外溢,他抽一口气,赶紧趴下去嘬一口,“嘶,流了流了。”
“……”
对自己挺上心,仔细。
怎么到他自己,就成了邋里邋遢的糙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