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河是典型的南方小镇,秋夜里的温度也不低。

  傅秉明暂住在季绰文的堂伯家中学做玉石,季绰文的堂伯齐知节是玉石名手,年轻时候也是商圈的风云人物,如今已经隐居多年。

  从前,他对于玉石这块的了解几乎是空白的,但他知道,楚亭山喜欢,思来想去,倘若自己能亲手雕一块出来,才显得有诚心。

  “小傅,你别一直待在工房里,出来休息休息,我切了点水果,过来吃。”招呼他的人,是齐知节的爱人木荀,比起不爱说话的齐伯,荀叔就显得和蔼可亲多了。

  “我把这个身子再细化一下,荀叔你们吃,不用等我。”他决定用白玉雕一块小恐龙。

  和楚亭山送自己的那个小恐龙一样。

  等他从工房里再出来,时候已然不早,意外的是二老也还没睡,两人在庭院里,一个在修剪盆栽,一个在浇水。

  “老齐,你把喷壶递给我。”

  老人放下手中的剪刀,有些艰难的俯下身去,傅秉明见状,匆匆上前帮忙:“我来拿吧,齐伯您别忙了。”

  齐知节的年事已高,花白了头发,但是风骨身姿依旧卓越,不难看出年轻时候有多俊朗:“舍得出来了。”

  “细化了一下,明天还得麻烦您帮忙看看。”他应着话,顺带着将地上的喷壶拾起,递给木荀。

  “花这么大的心思,是做给爱人的吧。”木荀出声调侃,接过喷壶,“哎,我年轻时候也是有的,现在......某些人什么都不雕不送喽。”

  “我给你雕的东西,一个卧室都摆不下,你说这样的话.......”

  “那......”

  听着两位老人斗嘴,不知为何,叫傅秉明觉得好羡慕。

  他听季绰文讲过一点这两位的故事,二人相差七八岁,年轻时候都是才俊青年,齐伯似乎为了和荀叔在一起,远离了岚京和家族,荀叔也差不多,二人也算是排尽万难,最终修得成果。

  他看着眼前两位连吵架都甜蜜蜜的老人,便忍不住想,自己白发苍苍的时候,身边会站着谁。

  又会是谁,和他在这样一座小院子里过日子,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人,他希望会是楚亭山。

  想到这,他的眸色便不由的深了深。

  “好了,别愣着了,去休息吧。”齐伯见他出神的站在那,缓缓开口。

  “好,齐伯荀叔,你们也早点休息。”他是该睡觉了,明天还得早起去烘焙班。

  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望着白纱窗外的树影婆娑,脑海中全是楚亭山。

  想起那天在颂园,楚亭山问自己的画面。

  他不禁喃喃:“楚亭山,你就是个笨蛋。”

  “我也是笨蛋。”

  很快,就到了楚亭山生日当天。

  蒋慎带着顾澄在他新买的公寓里摆着装饰,而他本人,刚刚拍完一组代言,还没回家。

  拍摄的间隙,蒋慎不停给自己发着信息催他回家,一条接着一条。

  他却略过蒋慎的对话框,手指一直往下滑。

  停在“瘟神”二字上。

  二人的聊天记录一直停留在上个月。

  整整一个月,傅秉明像是人间蒸发一般。

  鼓足勇气,他在对话框里打下了一段话:我从市中心的公寓里搬出来了,钥匙放玄关上了。

  他已经知道傅秉明的答案了,想着自己也应该主动一点,赖着也不是个事。

  发完信息,他便熄灭了屏幕,将手机随手塞回风衣口袋里,眸光落向车窗外。

  落日像一颗流汁橙,染红整片天空。

  傅秉明刚早上落地回的岚京,一下飞机就进了厨房,手忙脚乱的做着蛋糕和小甜品,傍晚的时候总算是独立的把生日蛋糕给做了出来。

  等他有空看手机的时候,猛地发现楚亭山给自己发的那条微信。

  呼吸和心跳都猛地一滞。

  匆匆忙忙拨通楚亭山的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

  无奈,他只好先将蛋糕打包,透明盒外的丝带怎么也打不成工整的蝴蝶结,简直比挤奶油还难。

  费了好大的功夫,他终于提着蛋糕和一些小点心出了门。

  夜幕依然降临,岚京的秋夜,寒风瑟瑟。

  楚亭山和落日一同回的公寓。

  他一进门,蒋慎就拿着礼花往他身上喷:“寿星回来啦。”

  “净整这些虚头八脑的,让你给我做碗长寿面你又不乐意。”楚亭山进门,撇掉自己身上的亮钻。

  “我能给你做,就是怕你不敢吃。”蒋慎自然的搭住他的肩,“我的厨艺,那和你也算的上是卧龙凤雏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楚亭山俯身换鞋,推开架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等会把这地上的亮片收拾了,还有这墙上的贴纸和气球。”

  蒋慎撇嘴,溜进了厨房:“没劲。”

  客厅里,楚尽闲也被顾澄带着在墙上贴字:“这个是不是歪着贴更好看。”

  “哥,就是说这个二十九是不是可以不用贴,毕竟我现在的身体年龄也就二十六。”墙上巨大的二十九岁贴纸,多少是有些惹眼了。

  “诶,楚亭山就是二十九了,二十六的可不是你。”从厨房里端出几盘菜的蒋慎接茬。

  “这一看就是嫂子做的,好香啊。”冒着热气和香气的菜肴一上桌,楚亭山的食欲一下就来了,“你们别忙活了,快过来吃饭。”

  “厨房里还有你爱喝的莲子汤,我去端上来。”顾澄布置完墙面,一刻也不闲着,又往厨房去。

  趴在饭桌前的楚亭山不禁感叹:“哥,你可得早点把嫂子娶回家,我已经不能没有他了。”

  “我也是。”蒋慎托着腮帮子附和着。

  “......”楚尽闲抿唇,莫名有一种自己的宝贝被旁人觊觎的滋味。

  等顾澄端着莲子汤从厨房出来,众人也在圆桌前落了座。

  楚尽闲将醒好的红酒斟进高脚杯:“寿星不得致辞一下。”

  正偷吃炸猪排的楚亭山用纸巾抹着嘴角的油,从椅子上起身:“那我简单说几句。”

  他清清嗓,刚要开腔,门铃却响了。

  “谁啊,这时候来。”无奈被打断,他只好跑去开门。

  他随手将门打开,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门外。

  是傅秉明。

  男人身着灰色毛衣,风尘仆仆的,许是外头的风有些大的缘故,脸蛋和眼睛都红红的。

  “你......你怎么知道我搬到这了。”楚亭山缓缓松开门把手,有些无措。

  “我问了你那个经纪人。”傅秉明跨进门来,站在他的跟前,眼睛也是愈来愈红。

  看来不是被风吹的。

  楚亭山不禁腹诽:老山这个叛徒。

  “楚亭山,蛋糕被撞烂了。”开口的同时,傅秉明再也忍不住,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将藏在自己身后的蛋糕摆在了楚亭山面前,“都怪我......我刚刚跑得太急了。”

  刚刚钱山告诉自己,楚亭山回这所公寓过生日了,他怕自己赶不上,心里一乱,在停车场摔了一跤,手上的奶油蛋糕和人一起摔了个大跟斗。

  人摔了跟斗能起来,蛋糕却是彻底塌了。

  “我原本在这上头用果酱挤了......挤了一个大笑脸的,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傅秉明越说越崩溃,哭的很没形象,像做错事后无比懊恼的小孩,挂着蛋糕的手一伸,环住了身边的楚亭山,“对不起......我把你的生日蛋糕搞砸了。”

  “等等......”

  “我不等了,楚亭山,有些话我现在就要说清楚,我喜欢......”

  “麻烦你扭头看看边上!”

  一语惊醒梦中人,男人的哭声戛然而止,蓦地扭过脸。

  只见不远处,一桌子的人盯着他俩。

  在场除楚亭山以外的人,谁看过哭成这样的傅秉明。

  多少是有点颠覆的。

  颠覆的蒋慎刚刚夹起的丸子都掉在了桌子上。

  场面一度可以用窒息来形容。

  “傅总......要不过来吃点,这还有一个蛋糕。”楚尽闲也是缓了好久才张口。

  傅秉明猛地松开挂在楚亭山身上的手,即刻抹去还挂在脸上的泪痕,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立马变得严肃:“抱歉,不知道你们也在。”

  随即提着摔烂的蛋糕默默坐上了桌。

  “???”只留下楚亭山在原地惊叹。

  这家伙......是会装的。

  傅秉明一来,众人不免变得尴尬起来。

  尤其是顾澄,和自己昔日的老板同桌吃饭,还是和楚尽闲坐在一起,脚趾头已经开始建城堡了。

  “那个......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一套礼服的设计图今天就要交稿,我得先回去了。亭山,礼物给你放在客厅了。”蒋慎最受不了做电灯泡了,拿起外套撒腿就跑。

  “我和小顾也有点事,你们慢慢吃吧。”楚尽闲随即也起身,识相的腾地。

  “对......对,我们还有事。”顾澄也应和着起身。

  “不是你们......”还没走回餐桌的楚亭山看着他们从自己身旁掠过,统一的像是提前有过排练,迅疾的逃离了现场。

  随着大门合上的声响,世界彻底安静下来。

  cao,这也太不够意思了。

  楚亭山硬着头皮默默回到饭桌前。

  身旁的傅秉明已经控制住了情绪,只是那双杏眼还是红红的,显得可怜。

  “那什么......蛋糕,其实这样也还能吃,有盒子罩着也没脏嘛,你自己没摔疼吧?你背上的伤还没好全呢。”他忽然想起这家伙背上还有伤来着。

  “后背没事,胳膊肘蹭破了。”男人撩起自己的右手的袖子,将自己手肘处磨破的肌肤暴露在楚亭山的眼前。

  其实不疼,他只是想故技重施,搏搏同情罢了。

  “我去找找创口贴。”男人雪白的胳膊上那一块发红的肌肤显得格外触目惊心,楚亭山急忙起身去拿创口贴。

  好在家里有准备一个小药箱,他拿着碘伏和创口贴坐到傅秉明身边,替男人处理起伤口。

  他用棉签将黄色的碘伏涂在擦伤处,动作轻柔仔细。

  “你为什么要从我那套公寓里搬出来,还不接我的电话。”趁着楚亭山给自己消毒的功夫,男人委屈巴巴的问出了这个问句,“是不是因为你以为我介意你现在是在关星河的身体里。”

  “你不就是介意嘛?要不然你失联什么。”楚亭山将创口贴贴在他的手肘上,开始收拾起药箱,好似漫不经心的回答着。

  男人忽而伸手在口袋里胡乱的摸着,不知道在掏什么。

  只见他从裤带里掏出一个小锦盒,咬着唇递给楚亭山,“生日礼物。”

  “什么啊?”他接过,缓缓打开盒子。

  只见墨色锦盒中一块用和田白玉雕成的小恐龙安静的躺在里头。

  恐龙的尾巴,身体,都和他小时候送给傅秉明的那只一模一样。

  细节上甚至更加的精细,那双眼睛,也更加的传神。

  他看的出来,是下了功夫的。

  “这是你做的?”

  “嗯......这个月,我去了漫河,在那学着做的,没有和你联系,是我也想好好想,认真的想,你问我的那个问题。”

  “那你现在......想清楚了?”他将通透温润的玉握在手心。

  “是,我想的很明白。”傅秉明望向他的那双桃花眼,神色真挚而坚定,“楚亭山,我想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你的灵魂,至于你在谁的身体里,真的没太大的关系,其实你能回来,对于我来说,就像在做梦。”

  有时候,他甚至都不敢睡觉,生怕自己一觉醒来,楚亭山就不见了。

  对于他而言,重生的楚亭山,是上天给予他的,莫大的恩赐。

  他说着说着,眼泪又开了闸,不停从眼角滚落:“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能还有点讨厌我,所以......你不用为难,不喜欢我也没关系。”

  他并敢不奢求楚亭山也喜欢自己,只要楚亭山活着,怎么样都可以。

  男人的话语真诚如孩童,一句一句都落于楚亭山内心最柔软处,在他的心中翻涌起层层海浪。

  傅秉明说,喜欢的是他的灵魂。

  不忍再看这家伙掉眼泪,楚亭山急忙开口:“讨厌你,那是以前。”

  男人有些木讷,许久才反应过来,吸着鼻涕,“以前...那现在......”

  楚亭山偏过脸来望着他那双满是疑惑的眼,比起让他说出喜欢两个字,他似乎更乐意用行动来证明。

  蓦地,他倾过脖子,吻上了男人的唇。

  这是他们第三次接吻。

  却是第一次,带着爱意的亲吻。

  他并不敢在男人的唇上多停留,怕自己会着迷。所以只如蜻蜓点水一般,轻轻在男人的唇瓣上落下一吻,而后迅疾的撤离。

  这下,傅秉明看着更呆了。

  像个木头似的,杵在座位上,喉结上下滚动,脸颊即刻浮出两朵红晕:“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我什么意思,笨蛋!”楚亭山被这呆子气得不轻,脸蛋也刷的一下变红,不知道是急红的,还是羞红的。

  傅秉明这个人,在做生意上脑袋有多灵光,谈恋爱上就有多让人捉急。

  尤其是对着楚亭山。

  脑袋像是完全没开发过一样。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傅秉明的大脑过载很久,终于消化完他这个举动,然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楚亭山胡乱胡乱转着眼睛,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继而故意扯开话题,“你这个小恐龙雕的还挺......挺传神。”

  猛地,他便被男人重新环住了脖子。

  那股熟悉的木质香再度侵袭他的领域。

  傅秉明将他搂得很紧,生怕他会消失一般,男人在他的颈间轻嗅,此刻,他那颗飘荡已久的心,似乎在这一刻,彻底的,抵达了彼岸。

  “你...你再抱紧点,我今天生日得变祭日......”楚亭山拍着他的手臂,脖子被环的说话都有点费力。

  男人闻声,松开了一点手中的力道,但依旧不肯彻底的松开,无声的落下眼泪来。

  一滴滚烫的泪,滑落在楚亭山的脖颈间。

  “你是不是又哭了?”他轻蹙起眉,问。

  男人只摇摇头,并不出声,毕竟一出声,自己就露馅了。

  但楚亭山一下就猜到这家伙就是又哭了,伸手环住男人的腰,默默安慰着。

  得到回应的傅秉明,一下就止住了眼泪,忍不住偏过脸蛋,吻了吻他光洁的脖颈。

  楚亭山只觉颈间被软绵绵的东西覆盖住,他的脖子敏感,下意识的觉得痒,痒到了心间。

  于是忍不住往外躲开:“你怎么还亲我脖子。”

  “你刚才还亲我嘴呢。”傅秉明的胳膊依旧架在他的肩上,直起脖颈,那张周正的脸近距离贴着他的脸。

  “干嘛,不给亲啊。”楚亭山脸上好不容易才褪下的红晕,猛地又涨了起来。

  “那你干嘛,也不给亲啊。”傅秉明的脸蛋倒是一如既往的红扑扑。

  男人的那张周正的脸上,白皙的脸颊处浮着两朵殷红,刚刚掉过眼泪,鼻尖和眼尾也都还泛着红。

  楚亭山紧紧握着手心里那块白玉,玉石的棱角都快镶嵌进自己的手心肉里,他撅起嘴,嘟囔着:“谁像你这么小气,要亲就亲喽。”

  话音刚落,眼前的男人嘴角便擒上一抹坏笑:“真的?那我亲回来。”

  男人的脸随即贴向自己,一只手穿进他的发丝之间,抵在他的后脑勺处,不给他逃脱的机会,目标很明确的朝着他的唇瓣贴近。

  楚亭山心跳猛地加快,就连呼吸的频率和节奏也悉数被打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