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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静暂时忙完工作上的事,这次难得在家里多待两天,李曼云商量两家一起出去吃顿饭,许久没有一起聚。
晚餐定在熟人开的一家老餐馆,夏知意小时候就经常到这里来吃饭,老板是吴静的初中同学,总是送免费的汽水给他喝。
地下停车场里,李曼云坐在副驾驶里朝夏知意招手,示意一起坐他们家的车:“意宝,来这里坐。”
吴静挥了挥手里车钥匙,笑道:“我自己开车,不用挤你们。”
“不挤,后座坐他俩刚刚好。”李曼云说,“过来呀。”
夏知意站在吴静身后,没有动。
吴静拉开车门,站在原地动作顿了片刻,才说:“去吧。”
坐在后座的自然是裴言川,夏知意侧身坐进车里,和他并排挨在一起。
裴言川脑袋靠在车窗玻璃上,偏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车内一股空气清新剂的清香,但夏知意还是闻到一丝从身边人身上飘来的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的香水味,清冽干爽的松木冷香。
他喷香水了。
裴言川身上新奇的味道,很好闻。
夏知意轻轻多嗅了两下,脸颊上温度不受控制地升起来,幸好是夏天可以装作是天气太热。
李曼云的声音在车内响起:“你妈妈换新车了呀?”
夏知意用手背贴贴自己的脸,回答道:“是的,昨天晚上开车回家的时候不小心撞树上把车头撞瘪了,今天上午去提的新车。”
裴常青问:“好好开车怎么撞树上了,撞哪里的树?”
夏知意说:“小区西北门那颗。”
裴常青:“怪不得,那排树今年春季刚移植来的,你妈回家少不知道,夜路看不清开习惯了就撞上了。”
李曼云问:“人没事吧?”
夏知意:“没事,在小区开得比较慢。”
聊着天,已经到了餐厅。
照往常习惯要了包间,裴言川在他身边坐在,两张木椅挨得极近,一股清凌凌的薄荷味窜了过来,夏知意又闻到他在吃薄荷糖。
夏知意歪了歪身子刚想和裴言川说话,饭桌上李曼玉翻着菜单不经意间问了句:“意宝和你的小女朋友最近怎么样了呀,怎么没见你带过来玩。”
“女朋友?”吴静神色诧异,显然她并不知情。
夏知意歪着的身体僵住,脑子卡壳一瞬才反应过来,慢慢蹭回来说:“分手了。”
李曼云突地“哎哟”了一声,像听到什么十分值得高兴的事情一般,新纹的野生毛流眉飞扬。
裴言川靠在椅背上看了她妈一眼,李曼云偏头咳了一声。
饭桌上安静下来,吴静放下酒杯,问:“你交女朋友了?”
未等夏知意回答,她神色稍变又问:“为什么分手了?不是谈得好好的吗?”
夏知意抿了抿唇,局促道:“不知道。”
“你……”吴静欲言又止。
夏知意打断她:“妈,你别问了。”
李曼云眼神在他们母子身上扫过,出声劝吴静:“小孩子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就行了,我们也插不上手。”
吴静应了一声没说话。
正巧服务生推门进来上餐前水果和冷萃茶,李曼云将水果盘转到夏知意面前:“不问了不问了,意宝脸皮薄要害羞了,来吃块儿西瓜。”
普通的一顿饭,饭桌上的话题也就是一些家长里短,夏知意吃饱了安静的坐在一边刷手机,裴言川和他爸爸喝了点酒有些上头,起身去了洗手间。
夏知意在包间待了一会儿,身边吴静异常的沉默令他闷得有些喘不上来气,便也推门出去了。
裴言川站在洗手台前抬起头,脸上还残留着水珠,透过镜子看了一眼靠在门边的人,低头拧开水龙头继续洗手。
“上厕所?”裴言川关上水龙头,突然出声问。
夏知意一顿,反问:“不然呢?”
其实只是想出来透透气,没想到下意识就来找裴言川,被发现了才反应过来。
夏知意抬脚进了厕所,出来的时候裴言川在走廊没离开,像是刻意等他,夏知意抿抿唇,走到他身边时放缓了脚步。
“夏知意。”裴言川毫无征兆地伸手拉住他的手腕。
微凉的手指搭上温热的皮肤,夏知意陡然一僵,低头看向手腕,不知所措:“你、你松开。”
裴言川抓他抓得更紧,手上一使劲,将人拽到了自己面前。
迎面而来清冽的薄荷糖味,夏知意脸颊温度上升,顷刻间慌了神,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腕没抽动,微微抬高了嗓音:“裴言川,你放开我。”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紧闭的包厢门,神色明显焦急起来:“你干什么,松开!”
“别拽着我,等会儿被我妈看见了!”
裴言川抓住了话里的重点,手上更加用力:“被看见了就怎样?”
“夏知意。”裴言川沉下声音,“回答我,为什么怕被看见。”
拉扯间,夏知意急得带上了哭腔:“你松开,你先松开我。”
裴言川沉默两秒,松开了手。
晚餐结束,回家的路上夏知意没再坐裴言川家的车。
夏知意坐在吴静新车的副驾驶,两人一路无言,车开了一段路,吴静率先按捺不住,开口道:“你长大了。”
夏知意稍微坐直了身体。
吴静说:“妈妈不想再逼你,只是希望你心里有数。”
还是来了,逃不掉。
每次和吴静说起这个话题,夏知意仿佛瞬间就回到了那个夏天,秘密被发现,他被迫离开的那个场景。
“不会了……”夏知意声音很低,细听在轻微的颤抖,因为紧张而发不出声音,他说话说得不连贯,“妈,我没有,我以前不懂事,现在对他、对他没有了。”
夜晚公路上的车辆连绵不绝,一辆一辆呼啸而过,夏知意望着窗外,不知道想到什么,他说:“他好像变得讨厌我了,我们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做好朋友了。”
吴静侧头看了副驾驶一眼,腾出一只掌方向盘的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安慰道:“没关系昂,大学也可以交新的朋友。”
可是新的朋友又不是裴言川。
大学班级第一次团建在周末如期进行,吴静听说夏知意要去爬山,离开家前特意去商场买了防晒霜和防晒衣给他。
出门前夏知意认认真真对着镜子在脸上涂了防晒霜,本来打算穿上防晒衣,但是想到平常很少见到有男生会穿防晒衣,夏天就连打伞遮阳的男生都很少见,想了想还是将防晒衣留在家里。
班长通知先去学校集合清点人数,然后再一起坐大巴前往景区。
裴言川和夏知意自然而然坐在一起,席昶同他们在一排,中间隔着过道。
景区在郊区,路程大概要两个小时左右,夏知意早晨没胃口没吃早饭,在车上便饿了,他从背包里找了一包牛奶曲奇饼干吃。
席昶横着手机在玩游戏,听见拆塑料包装的声音一点也不客气:“给我一块儿。”
夏知意将整包饼干递过去,席昶没有接,十根手指打游戏根本不够用。
夏知意举着饼干问:“你吃不吃?”
“等会儿等会儿啊。”席昶头也不抬道。
夏知意没好气收回手:“等会儿我就吃光了。”
车身偶尔颠簸,夏知意慢吞吞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喝,怕洒出来他特意放慢了动作,没想到车辆突然一个转弯,水瓶里的水倾斜而出泼湿了半边领口,夏知意被呛得咳嗽不止。
裴言川上车后就一直保持沉默,听见动静一言不发翻出纸巾递给他。
“谢谢。”夏知意边咳边接过纸巾,用纸巾擦拭着胸前被淋湿的短袖,湿漉漉的布料贴在胸口有些凉。
打游戏的席昶抽空看了一眼这边情况:“小心一点。”
又转头撇了一眼夏知意的包,道:“你带防晒霜了啊,借我用一点呗。”
夏知意将防晒霜递给他。
裴言川睨了他一眼,问:“什么都要,你自己怎么不带?”
席昶耸耸肩,无所谓道:“不想带。”
说完他又看了裴言川一眼:“你能不能别这么小气?”
裴言川冷漠地不理他。
大巴车内开了空调,湿透了衣物紧紧贴着皮肤,再被冰凉的空调风一吹,饶是夏天也令人经不住打了个冷颤。
胳膊上迅速爬上一层鸡皮疙瘩,夏知意搓了搓手臂,捂住胸口以免再被冷风吹到。
忽然眼前一黑,一件浅灰条纹衬衫扔过来,拂面而来的还是熟悉的清冷香水味。
“穿上。”
裴言川今天里面穿的纯白短袖,外面套着一件敞开的衬衫,现在他把衬衫脱给了夏知意。
到了景区,夏知意先去公共卫生间换衣服,他将裴言川给他的那件衬衫贴身穿上,自己打湿的短袖收进背包里。
一行人原地解决完午饭,然后开始爬山。
他们计划爬景区最高那座山,夏知意整个暑假除了打工,其余时间几乎都宅在家里,运动量少得可怜,体力自然不可能有多好。
同学一个接一个从身边走过,还没爬到山腰,夏知意就累得不行,腿像灌了重铅,抬都抬不起来。
慢慢地被甩到队伍最后边,夏知意望了好几眼走在最前面的裴言川,那人自顾自走着根本没有回头看他,夏知意失望地收回视线,就在他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一只干净修长的手出现在视线里。
席昶弯着眼睛对他笑道:“要不要我带着你?会轻松一点。”
夏知意真的很累,甚至萌生了想转头下山放弃爬上去的冲动,闻言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便同意了。
还没抓住眼前的手,就听远处有人喊他。
“夏知意。”裴言川在很前面,此刻正下山向他走来,所有人都在往上爬,裴言川一个人逆行,在人群中特别显眼。
山路蜿蜒,下山速度不快,夏知意看着视线里的人慢慢靠近,直到裴言川抓起有些怔愣的人的手腕,嫌弃道:“慢死了。”
爬山旅途劳累,不少同学怨声载道,夏知意抓着裴言川的手腕,为了不拖累他,勉强艰难保持着同他并肩而行,后来实在体力不支,裴言川在前面拖着他走。
“歇会儿,歇会儿行不行啊?”夏知意有气无力嚷嚷。
裴言川被他扯得停住脚步,站在台阶上方回过头:“马上就要到山顶了。”
夏知意喘着气控诉道:“你十分钟之前就是这么说的。”
裴言川嘴角抬了抬:“这次是真的。”
这回裴言川果然没骗他,山顶云雾缭绕,林荫环绕,温度陡然下降十几度,凉爽不少。
山顶上住有一户人家,门口种着庄稼,可以看出生活的痕迹,不少同学觉得神奇,凑近仔细研究起来。
夏知意随便找了个石头坐下,小声嘀咕:“非要爬什么山,脚底板都走烂了。”
班长在山顶找了一处土壤松软的地方插上班旗,喊大家过去合影。
上山容易下山难,夏知意爬山的时候嚷着自己丢了半条命,下山剩下半条命也丢了。
下山后两条腿直打颤,他也不管地上脏,直接坐在台阶上,腿抖得像开了倍速。
本来后面还安排了聚餐唱K环节,爬完山见大家都累得趴下,班长说接下来的活动采取自愿原则。
“我实在走不动了。”夏知意坐在地上扯了扯身边人的裤腿,仰头道。
裴言川垂眼,伸手拨开他汗湿的额发,弯了弯唇角。
没有参加后续活动,团建完裴常青来接他俩回家,夏知意腿酸脚软,小腿肌肉疼回到家后疼得越来越厉害,蔫儿吧唧跟裴叔叔问过好就回家瘫床上。
夏知意前脚回家,裴言川后脚就拿瓶药酒跟了过来。
回家换上干净舒适的睡衣,夏知意正趴在床上吹空调,将睡未睡的模样。
裴言川坐到床边,握住了他的脚腕。
“嗯?”夏知意半梦半醒间哼了一声,睁眼看见身边的人,“你来干什么?”
“给你按按,不然明天会疼。”裴言川拧开药酒瓶,红花油味儿飘了出来。
夏知意闻到药酒味的同时,小腿肚上已经被一只微热的手抹匀了药油,接着传来一阵猛烈直击灵魂的酸痛。
夏知意痛苦地长嗷一声,缩起腿侧躺到一边:“痛死我了,你别捏了,好痛。”
“不是说脚都走烂了?”裴言川伸手去拉他的腿,“今天不按明天疼得不能走路。”
“嘶。”夏知意没办法只能任由他按,“你轻点。”
裴言川手劲不小,力道拿捏得刚好,除了最初有些疼,慢慢按下来紧张的肌肉果真松散不少。
刚刚疼得身上微微发汗,现下不疼了只剩舒服,按着按着夏知意脸上也莫名其妙热烫起来,两边脸颊换着面贴在冰冷的枕单上解热。
裴言川见他的反应奇怪,停下手上动作,轻声道:“放松。”
不知怎么手下的身体越绷越紧,听见他的话,不但没放松下来,反而绷得死紧。
夏知意脸埋在枕头里,只露出一双通红的耳朵。
太煎熬了。
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偏偏一动不敢动。
“好了……不用按了。”夏知意一出声才发觉嗓音哑得不成样子,他有些紧张地拽紧了被角。
小腿上的手迟疑片刻才挪开,夏知意终于松下一口气。
裴言川看着他的模样欲言又止,喊他:“夏知意?”
夏知意闷在枕头里:“嗯?”
裴言川喉结滚了滚,伸手去拉被子没拉开。
夏知意装死一动不动。
裴言川收回手,心想,算了,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