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暂时性地解除了这一次的误会, 王语非还是不免为自己未来的打工生涯感到担忧。

  本来吧,她就时常有种伴君如伴虎的紧绷感,这下又得知栗大小姐新的雷点, 老的新的,层出不穷,也不知究竟是要逼疯谁。

  琢磨心事琢磨得正投入的小王,吹完头发刚一开启洗手间的门, 就被站在门外举着一盒“脑袋”的栗玦吓得魂灵尽失。

  她看到了什么?!

  小王头发尖儿都差点惊悚地竖立起来。

  直冲眼帘那一纵发型各异、表情各异的模型脑袋, 密密实实地挨在一块儿, 乍看之下好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瞪视着她。

  不过......

  模型脑袋的长相貌似有点眼熟啊……

  小王终于想起来是和栗总此前送给她的摇滚少女手办同款的。

  栗玦静静地瞅着她, 显然对她这副被手办吓到一惊一乍的表现很是无语。

  小王才不愿承认自己胆小, 分明是本就面色惨淡的栗玦一声不吭捧着一堆脑袋的样子,真是像极了夜半吃小孩的......

  咳咳,小王及时制止了自己的遐想, 假使真将情景代入, 她以后根本无法直视栗大小姐了。

  “我那天给你的手办头部是可替换的,我刚刚理了理柜子, 正巧找到了这一整套, 就全给你吧。”栗玦轻描淡写道。

  小王不疑有他地收下:“这样一套挺贵的啊。就把它摆进展示柜吧,我每天给它换一个造型。”

  “随你。”栗玦淡淡地瞟她一眼,转身离开。

  伴随着熟悉的房门落锁声,小王径直走向自己筑在沙发上的小窝,从枕边取出了那只手办,今天就给换个酷飒短发风吧。

  待重新将手办摆到展示柜一个显眼的位置上, 王语非忽然觉察到了什么。

  她叼起手指望了望书房那道紧闭的门扉,怎么就这么刚巧不巧地在这种时候找到了手办替换的头部送给她呢?

  这算不算是栗玦主动释出与她握手言和的信号?

  别别扭扭的,但......

  或许这就是栗大小姐的可爱之处。

  王语非把自己摔进软乎乎的沙发, 客厅的大灯投下炫目的光。

  她翻身摸出《被栗总暗恋的每日一记》,那上面已经林林总总囤积了不少内容,然而......

  今天,小王却打算将它尘封起来。

  把栗大小姐当作调研对象,终究是她一时犯傻罢了。

  即使她得到最终结论——栗玦是真心喜爱着她的,又如何呢?

  撇开她是否愿意接受这段背离世俗的感情不谈,她与栗玦身份地位的差距是横亘在她们之间最直接也最现实的鸿沟。

  或许栗玦真的从来没有看轻她的意思,但她这个“弱势群体”可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时常陷入自卑的困境。

  栗玦有句话说得挺对。

  对于栗家,她最早接触的人是栗瑶,所以往往会先入为主地将栗瑶的话作为考虑问题的前提。

  但现在她想告诉自己:忘了栗瑶的撺掇吧,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行。

  想通了这一切,王语非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她将速写本收进无人的角落,一干二净。

  当然,此时此刻的她压根不会料到,就在第二天,她与栗家的羁绊将会达到前所未有的峰值。

  ......

  翌日,栗玦将自己晚上欲赴家宴的事告诉了小王,一并知会她晚上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小王还特地问了栗玦会不会喝酒无法驾车,栗玦摇头摇得果断。

  也是,就算家里关系不好,但甩起脸子才应该更无所顾忌,总不至于跟外面应酬一样还要推杯换盏,虚与委蛇吧。

  栗玦毕竟工作繁忙,这样被放养的夜晚小王经历过几次。

  一个人的时候一碗泡面足以应付,然后再美美地做一会儿兼职,做累了和群友吹吹水,看他们聊刚更新的剧集中的情节。

  不得不说,她爱极了这样独处的闲暇时光。

  可惜好景不长,栗玦的电话进来了,没有一点先兆地。

  王语非哀叫一声,揉乱一头长发,末了才不情不愿地接起——

  “栗总?”

  “来接我......可以么?”

  栗玦的声线不稳,这让小王登时忆起那一晚栗玦遭毛总一行人围困住时向她投来的隐含求助的目光。

  王语非不由得揉了揉额角,她那极速膨胀起来的正义感啊……

  倒好像她明明干着生活助理的活儿,却操着保镖的心,生怕自己的雇主遭人欺负了去。

  “好。”她一点不想出门,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

  夜深露重,寒风凛凛。

  王语非打了车,循着栗玦发给她的地址,让师傅一顿猛开,也大致花了一个小时才抵达栗秦总的家宅。

  住在这样一个鬼地方,交通可想而知有多不便。

  跟在一个年迈的老管家后头,阔绰豪派的独栋别墅和葱郁精致的附带花园,七拐八弯将她绕晕。

  小王在心中感叹:这果真就是豪门的标配,一点别出心裁的新意都没有。

  眼下的她倒还颇有闲情逸致,暗戳戳在心里对腐朽的豪门之家评头论足,但很快入了局的她就再也旁观不起来了……

  待管家将她带入暖融融的别墅正厅,小王还来不及跺跺脚驱散覆在身上顽固的寒意,就被客厅里四道一齐射来的视线烧出好几个窟窿眼。

  被病魔折磨瘦脱形的栗秦、坐在同一条长沙发上看起来格外姐妹同心的栗玦和栗瑶,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约莫五十岁上下架着眼镜的中年男子。

  所有人的焦点转瞬之间都来到了她身上。

  这这这?!

  这是什么阵仗?!

  她原本还以为栗玦找她的时候已经散席,在这之后,众人不是应该归心似箭,各回各家吗?

  她赶过来花了一个小时,她预设的场景是栗玦独自在门口等她。

  但现在......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傻不隆咚闯进森林的肥兔子。

  既然是人人觊觎的肥兔子,就难逃被人擒获再加以蹂.躏的命运。

  那个捷足先登的猎手是栗玦。

  她踩着凌乱的步子走向她。

  就在小王天真地以为她们这下可以告辞离开时,栗玦站定在她眼前,冰凉的指尖忽然划过她的面颊,而后宛如一条冷血的蛇游走到她的后颈肉。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闻着呛人。

  王语非很是无语,这人今早不还乖巧地摇头,表示不会碰酒的么?

  这得是喝了多少,才能做出这般诡异的行径。

  王语非刚想扭个身绕开栗玦揽住她脖子的手,却被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力道带着倾向了面前的人。

  在那之后,整个世界都模糊了焦点——

  她吻住了她!

  小王蓦地睁大眼睛,但扩散的瞳孔捕捉到的唯有后方栗秦那如背景板一样阴云密布的脸色。

  嘶——

  唇上的啮噬带来阵阵的痛麻。

  这与其说是一个吻,不如说是栗玦挟着绝然恨意的惩罚。

  唇与唇的贴合、撕咬、交融,迷幻而清晰着......

  让它们密不可分的粘着剂是从王语非被咬破的伤口里溢出的一股股温热的鲜血。

  她不知道栗玦为何对此上瘾,但她能感受到对方啃够了之后,微微伸出舌尖舔.弄伤口的酥麻正逐渐席卷全身。

  她们亲了多久,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丧失了这一切的主导权,只能任由时间在这个吻以外被动地流逝。

  直到栗玦扶着她后颈的手缓缓滑落,抽身离开时唇上还印着她留给她的血痕。这一抹异色,使得栗玦原本冰冷的面容变得妖冶而鬼魅。

  栗玦没去看被她亲得呆若木鸡的王语非,而是转头对栗秦道:“你看到了吧?”

  “你居然真的跟一个女人?!”栗秦气得眼睑浑浊上翻,就快要背过气似的。

  “我和你不一样,说谎对你而言太容易了。但这次,我希望你能信守承诺。”

  留下最后的一句,栗玦强行拉着意识抽离的王语非扬长而去。

  ......

  红漆金边的大门重重合上,阻隔了那个屋里即将爆发的兵荒马乱。

  王语非眉心突突地跳得厉害,迟到的屈辱感在尘埃落定的这一瞬将她淹没。

  “不走么?”皎皎的月色,愈发衬得栗玦面无血色。

  但王语非却一点不觉得她有什么可怜的,她爱自虐是她的事,但她得有多么狠心,才能做出这样肆意侮辱别人的事。

  “你为什么亲我?”王语非眉头拧得死紧。

  别不把女人强吻女人当作职场性.骚.扰。

  谁知栗玦这个加害者气焰更盛,她跨前一步,拽住王语非的衣领,将她的头颈拉低下来。

  大约是附在她耳畔的位置,她听见栗玦冷冷地说:“这是你欠我的。”

  王语非:“???”

  一个人做了侵.犯另一个人的事,还可以这样理直气壮的吗??

  王语非气恼地扳过栗玦的肩膀,却一眼撞进对方眼眶中欲跌未跌的泪光,在月色下盈盈轻晃。

  “栗玦,搞什么啊你?不要以为谁哭了谁就占理了!”

  被王语非这样扯着嗓子一吼,栗玦原本强忍着的泪意迅速洇开,有泪如倾,濡湿了她的脸庞。

  所有的对与错如同海岸线上并不牢靠的沙土堆,被这一顿又急又凶的眼泪全给冲散了。

  这还让王语非如何“教训”她,只能卸去握住她肩膀的力道,但栗玦仍是保持狠狠拽着她衣领的动作。

  “是啊......太久远了……但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或许吧......十三年前......你还只是个孩子......”

  栗玦哽噎的声音断断续续,一寸一寸,融进鸣啸的寒风。

  十三年前?

  王语非那时都十二岁了,大脑发育得七七八八,怎么可能对重大事件酣然遗忘?

  等等!!

  重大事件......

  难道?!

  难道栗玦就是那个倒在麦田里浑身是血的女人?!

  记忆一阵抽痛,将王语非拉回那个十二岁的炎炎之夏——

  彼时,她还在老家的村庄里生活。

  与三哥一道,各推着一架装满秸秆的瓦皮手推车,预备送去村里的设备点粉碎,好用做家里这些牲.口的饲料。

  滚烫的太阳爬上土丘,让每个走在路上的人汗流浃背。

  迎面光膀子兜着条白布巾晒得红彤彤的李家二叔笑呵呵的:“是王家两个小同修呀,你们恰个饭哒不?(是王家两个小同学呀,你们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王三哥替小小王把她的份也给答了。

  不少乡里乡亲的,大家基本上都互相认识,遇见打个招呼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一路嘿哧呼哧地继续推车往前赶,三哥却忽然发现小小王掉队了。

  真是的,不是让她手脚快些,早点回去吃幺饼么!

  幺饼是他们家娘自己捣鼓出来的一种甜饼子,饼皮里像是填了糖酥一样,好甜好甜呢,想想就掉口水。

  “三哥!!”小小王在他们方才途经的上一个高地一边叫一边朝他摇着手臂。

  这是怎么了?

  车坏了?

  王三哥一头雾水地把自己的车往回拉,直到看见妹妹手指的方向,阿三家的那一大片麦田地里躺着一个血糊糊的人,他吓得就差拉住小小王的胳膊弃车而逃了。

  却架不住自家妹子胆大。

  “三哥,那个人我刚刚进去看过了,身体好像还是热的。”小小王绞着衣角,一脸担忧地说道,“但她流了好多血,脸上、身上、腿上,像是被人打的,都是淤青和伤口。”

  王三哥连忙揽过妹妹的肩膀,将她往他们本来的目的地方向带:“闲事莫理,估摸着是谁家小嫂子不老实,被家里的男人打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哥,你怎么这样说话呢?将人打成这样难道是应该的吗?”

  “我只知道出来的时候娘叮嘱我们,今天下山前必须把饲料碾好。”

  然而小小王倔强地扁扁嘴,压根不理会三哥的劝阻,撒开腿往路梁上的人家跑。

  “你去干嘛?!”王三哥在她背后高声呼喊。

  “找老三叔,他家有电话!”小小王头也不回道。

  这个傻妹妹呀,脑袋瓜子里不知道装的都是什么!

  王三哥嘟嘟囔囔地用铁锹把小小王车里的大部分秸秆转移到自己车里,一心都是任务和幺饼的他径直推着车走了。

  那个人的样子,就算还没咽气也离咽气不远了,你说他们能做什么呢,跑过去不过就是沾一身血腥。

  小小王却是不甘心,她借了老三叔的电话打了120,对方告诉她她们村子没通水泥路,救护车开不进。

  小小王自告奋勇,说能想办法将人运上大路。

  原本这种外行贸然移动伤者的做法是严禁的,但他们村里的交通状况堪忧,加上救治时间刻不容缓,当地人或许在这方面还是存在优势的。

  得到应允,小小王去麦田里察看伤患的状况,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血柱和血痕,有些已经干涸,有些却仍在喷涌。

  那人的眼皮在颤动,意识在明与暗中挣扎。

  小小王害怕得哆嗦了两下,这是看了就会做噩梦的程度。

  她勉强伸出手兜起那人的脑袋,她身上滚烫滚烫的,如果不是被太阳烘烤的,那就是起烧了,小小王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讯号。

  她赶紧克制住恐惧,将体温异常、鲜血淋漓的女人拽上她的脊背,女人额角的血随着她起伏的脚步,砸落在小小王的颈窝里,温热的触感顺锁骨而下。

  王语非永远忘不了当时那种血混着汗,粘腻而游走的感觉……

  在那之后——

  通过手推车、救护车的轮番折腾,这个性命垂危的女人终于被送进县医院救治。

  一个身材略胖的护士走到满身是血的小小王身边,摸了摸她的脑袋鼓励道:“很勇敢哦~”

  但在小小王仰起脑袋问她这个人会不会有事时,她却沉默下来。

  其实她刚才就有悄悄听见,一波波的医生冲入急救室,每一个都面色凝重,“调血库”、“有截肢风险”、“查证伤者身份”......

  小小王只零星听得懂这几个词儿,然而对她冲击最大的是那一句“治疗费”。

  她慌了......

  现在根本不知道这个人的亲属是谁,与她唯一产生联系的就是自己这个送她过来的过路人,医生不会最后让她来付治疗费吧?

  那是十二岁的小小王最真实的顾虑。

  ......

  回忆戛然而止。

  因为栗玦捉着她衣襟的手指根根泛白,最后却还要再施以一份力,拉靠过来,将头埋进她的颈窝。

  带着酒意的鼻息拂过那样的位置......

  却牵扯不出丝毫的暧昧,只能令王语非想起十三年前从栗玦额上淌下的血水……

  栗玦蹭着她的肩头闷闷道:“你脸上的表情很精彩,看来你都想起来了。”

  王语非缓缓伸手,探向栗玦的后脑勺,就像当时将她扶上脊背时做的那样。

  她的手比那时抖得还厉害。

  她们认识以来的所有不寻常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仿佛锁头终于得以嵌入遗落在往昔时光里的锁孔之中。

  她暗暗收集她的资料;

  她亲眼见到她的第一面情绪激动到晕厥;

  她的听力受损以及一堆需要药物抑制的后遗症;

  她对她超乎寻常的信任和时而涌现的憎恶;

  也许还有更多更多的蛛丝马迹......

  “我从没忘记,但我怎么可能想到,你就是她。”

  “你以为她救不活了?”

  “嗯……”

  “那样的时刻,她的命运尽数掌握在你的手中。”

  王语非终于鼓足勇气问出口:“是我,害了你吗?”

  任谁都能看出栗玦现在每一天都过得很辛苦、很煎熬,她的痛无法诉诸于人,但遍布身体和心灵的伤口独自一人如何舔舐得过来。

  栗玦不止一次警告她不要做多余的事,她当时还觉得很无辜......

  而今她才明白过来,她对栗玦做过最多余的一件事恐怕就是在死亡的边缘强行将她拽了回来。

  她自以为的正义与好心,是不是大错特错了呢?

  当时县里的医疗资源根本无法应对如此严重的伤势,她一听到高昂的医疗费用就吓得逃回了家,后续的发展她也不敢去打听,如果死亡是必然的结果,她的愧疚感或许不会这样深重。

  但此间发生的一切,却是十多年后栗玦仍然不得不拖着一堆旧伤过活的原因。

  放任她死去,才是对她最好的解脱吗……

  肩头有隐隐的啜泣传来,这个一向以冷漠武.装自己的女人连哭声都是极力克制,细细弱弱的,几乎要被花园中呼啸而过的劲风掩去。

  王语非能做的,唯有圈紧她,不断不断加深这个拥抱的温度,却不知她想为她抵挡的究竟是吹在身上的,还是吹进心里的风。

  空寂的花园里,偶有几只栖在树梢的鸦雀啼啭。

  直到王语非觉察到怀里的重量逐渐滑落,止不住地往下坠。

  她连忙将手臂下移,箍住栗玦的腰际,另一只手捧起她的脑袋一看。

  这是什么情况?

  栗玦紧闭着双眼,睫毛犹如绒花湿漉漉的花丝一样垂着。

  她是哭倦了睡过去了,还是哭岔气昏过去了?

  总之,栗玦似乎特别喜欢倒进她的怀里。

  王语非一时搞不清状况,只能先做把栗大小姐运回车里的打算。

  吸取了第一次见面“考拉抱”被栗瑶嘲笑的教训,她这次得以展现“胡闹搬家”里孔武有力又灵巧轻便的身手。

  一个下捞,把手伸到栗玦腿弯下,再起身时,栗大小姐已经被她横抱在怀。

  都说醉鬼死沉,但这种时候又该庆幸栗玦身无三两肉了。

  别说是让她抱到车里了,就算......

  呸呸呸!

  想这些没用的做什么,王语非花了三两分钟把栗玦带回她自己开来的车上。

  上海的秋天总是没露够脸,就被性急的冬天强行挤走。

  因而,刚上车的这会儿,屁股和后背贴在冷冰冰的座椅上,嘶啦嘶啦往身体里窜着寒气。

  王语非忙不迭打开车内空调,她扭过头察探栗玦的状况,对方在副驾驶上缩成一团,轻轻打着颤。

  即使开了空调,车里的温度爬升得也没有这么快。

  这样是没办法给她系安全带上路的,小王略一思索,脱下外套,拉过栗玦的身体,想先借她裹上。

  孰料,甫一接触热源,栗玦就跟长了意识似的在她怀里找到柔软的位置窝好,但那幽浅绵长的呼吸声又分明显示她并未苏醒过来。

  这种事情只有呆萌爱黏人的小动物才会做吧?

  一想到拱在她怀中这颗毛茸茸的脑袋属于高高在上的栗大小姐,小王不禁失笑,昏睡中的她还挺会顺杆儿爬。

  小王原本只是好心给她披件衣裳,但现在再把她推回自己的座位,似乎不那么仁义。

  先让她睡一会儿吧,王语非终是心软了。

  她也可以借此机会重新梳理一下当年的事——

  栗玦怎么会浑身是伤地被人丢弃在湘潭一个偏僻的小村落里呢?

  假使当真是如车祸之类的事故所致,肇事者为了逃避责任,一不做二不休,选择荒郊野外“弃.尸”也是偶有听闻。

  然而小王咬着手指仔细回想了当时她所看到的情景,栗玦身上的伤口有捆缚伤、钝器伤,还有殴打伤……

  否则她也不会下意识就跟三哥说,有个人倒在麦田,不知道是被谁打了。

  遭遇事件的第一印象通常是最直观的,也是最准确的。

  那也就是说!

  王语非心头一跳,为着自己得到的结论。

  当年是有人蓄意谋害栗玦的吗?!

  掰算一下栗玦出国的时间点,发生此事时她不过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伤害她的人到底得有多丧心病狂,才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太匪夷所思了......

  对于王语非这样的寻常人而言,栗玦所经历的,是她做梦都梦不来的。

  可是她却和这样一个一脚跨进过死渊的人物相遇了,命运甚至牵引着她们再度重逢。

  她的心抽疼得厉害,因而不愿再想,也许再怎么投入去想也实难挽回。

  因为发生过的事,是不可能被推倒重塑的。

  ......

  夜霭越来越浓,都像被笼罩在了谜一样的弥漫里。

  车里,两个身影紧紧贴靠在一起。

  淡淡的酒气氤氲,栗玦在王语非眼中越来越像只高贵冷艳的猫主子了,爪子在她肩窝一搭,脑袋时不时在她胸前轻轻蹭着。

  但如果没有额外去关注,又觉得这人睡得没声没息的。

  因而,搂着栗大小姐睡觉并不是件十分烦扰的事,小王用另一只手操作手机打发时间。

  字幕组的群里别人聊得热火朝天,像她这样的潜水党虽然视.奸着屏幕,但千年一遇才扎在人堆里回个表情啥的。

  几个群友聊着聊着忽然拿她作为开涮的对象,纷纷打趣她现在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是因为热恋ing。

  小王:没有啊,真的是工作调动。

  史密斯绿:没时间做字幕正常啊,但只有恋爱才会让人没时间在群里唠嗑!

  啊哈哈哈哈嗝:94n次方。

  今井是我老婆:太真实了,阿屎你就是去年恋爱的那几个月变成失踪人口的。

  史密斯绿:去你的!老子早八百年就失恋了!

  歪着脑袋,王语非手指哐哐摁了几下,点出问题核心之所在——

  小王:可我以前就不怎么在群里闲聊啊……

  众人默。

  好吧……

  一个人没有存在感的最高境界,就是你明明一直是你,别人却总会想当然地错把谁谁谁的行为模式套入你。

  王语非无奈地咧咧嘴,却不小心牵动到了唇上被栗玦咬破的伤口。

  她抻长脖子对着后视镜照了照,看来没个十天半个月根本好不了。

  百无聊赖地在各种群里潜完水后,见栗玦仍没有醒转的迹象,小王又打开了公司内部的论坛。

  因为百分之八、九十的人在论坛里都会采取匿名状态,所以那些八卦帖里真的假的消息满天飞,参考价值很低。

  王语非点开两个求助帖,一个是关于婆媳关系的,她爱莫能助;另一个则是求助耳机型号品牌的。

  问了对方的预算后,她去电商平台搜索了几个链接转发给对方,后面附上自己的使用感受。毕竟这方面她还是有些发言权的,入耳式的、头戴式的,她在购买前也曾在各渠道货比三家。

  浏览着浏览着,一个关于“谁是你心目中公司第一美女”的投票帖吸引了她的目光。

  唔,这种东西嘛,不点进去看也知道候选人是哪几位,至于最终优胜者是谁,和她有什么干系?对当选者本人也不会予以奖励就是了。

  然而......

  小王还是跟受到了某种蛊.惑似的,默默戳开了这条帖子。

  这一看还真吓一跳。

  投票的竞争已经趋于白热化,距离截止时间还有一天。

  可怕的是,目前票数最高的居然是栗玦?!

  更可怕的是,排在她身后的居然是栗瑶?!

  尽管她也认可栗家姐妹颜值确实都很高。

  上下一比较,她们之间相差4票,是踮个脚就能够着的程度。

  不、不是吧......

  小王额上一滴冷汗。

  这俩姐妹在比美的评选里都能掐上架,虽然也没有什么她们本人的意愿在里面。

  投栗玦的人大多偏好冷感美人,觉得她五官深邃,面容清雅,尤其是偶尔凝射过来的冷峻目光,让人被虐了,却又被虐得很爽。

  这一派的观点在更青睐栗瑶的人看来简直有病,放着阳光明媚、亲切可人的二小姐不去喜欢,非得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不是小王“恃宠而骄”,而是这帖子里估计确实找不出另一个人,能说自己与栗家两位小姐的羁绊比她更深。

  那么,她又是怎么想的呢?

  栗玦和栗瑶谁更好看什么的......

  诶呀!其实怪不好意思的,在见面之初,她就有暗戳戳地在心里比较过。

  当时未分胜负,但现在么......

  她的手指鬼使神差地按上了栗瑶那一栏尽头的“+”号。

  她投了栗瑶一票。

  咳咳,实在是栗二小姐的酒窝太加分了,笑起来又甜又萌,小王十分直女地想。

  她也才刚陶醉于栗瑶的酒窝那么几分之几秒,耳边幽幽传来栗玦的声音——

  “一天上限是投五票。你可以给栗瑶再点四次。”

  “哇啊!!!”

  小王魂飞魄散地惊叫一声,手机没拿稳往外一抛,幸而最后是卡进了副驾驶位上坐着的栗玦的膝盖缝里,而不是摔在车窗上磕碎哪个角。

  她俯头去看时,跌进了对方浅浅漾着的眸光之中。

  “你、你醒了啊……”小王讪讪地说了一句废话。

  “嗯。”近乎气音的一哼,栗玦想从小王怀里起身,但一时脱力,撑着小王肩膀的手指微微颤抖。

  “我扶你。”王语非探过身,动作轻柔地将栗玦的肩膀扶正在座位上,才顾得及从栗玦膝头取回自己的手机。

  栗玦偏过头想去扯安全带下来,却被王语非猛然喝止了:“我来就好!”

  这人连撑起自己的力气都没有,还能指望她系个安全带不累昏过去?

  王语非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习惯将栗大小姐当林黛玉来看了,其实不光是体质,就连性子也......咳咳,总之是有些相似的。

  譬如现在!

  与安全带搭扣的脆响同时发生的,还有栗玦意味深长的提问:“你觉得栗瑶很漂亮?”

  小王:“???”

  见鬼了!

  这是什么送命题吗?!

  竟然还是从高冷如斯的栗大小姐口中蹦出来的?!

  小王牙关一紧,勉强笑笑:“还、还好吧,我就是闲着无聊随便一投的。”

  “哦——”栗玦眼波稍纵,得出一个怪瘆人的结论,“栗瑶是挺漂亮的。”

  后背都快滋出冷汗来了,小王觉得自己这时候应当机灵地接一句“没有你漂亮”,但那和她方才的投票结果分明又是违背的。

  打自己的脸可还行?

  小王最后只好悻悻地装死不作声,给自己扣好安全带准备驾车归家。

  ......

  夜凉如水,霜霜点点。

  此时,栗玦忽而另起话头:“忘了今晚发生的事吧。”

  王语非眉眼一低,当即就在心中拒绝了。

  她不可能忘记的,无论是从意志还是非意志的角度来说,栗玦今夜对她的情绪爆发都是一段不可磨灭的记忆。

  “忘记什么?”小王变了个姿势,悠闲地将双手枕在脑后,她不是不会耍赖皮的,“忘记你刚才睡得很香,还打呼的事?”

  睡觉打呼当然是莫须有的“指控”,是小王故意掰扯出来逗栗玦玩儿的。

  不能事事都被栗大小姐牵着鼻子走吧,她今儿个就要翻身做主!

  栗玦表情奇怪地瞅了瞅她,小王板着脸表现出十足的正经来:“你之前还问我打不打呼呢,自己做不到的事最好不要对别人提出要求。”

  “那真是抱歉了,”栗玦显然是取信了的样子,“我有失眠的毛病,所以可能好不容易睡着了就会打鼾吧。我之前问你也只是担心你如果睡觉动静太大,会吵到我,我本来就很难入睡且经常醒动。”

  “你那时就想到要让我搬去一起住了?”

  “嗯,你家的地址我知道。”

  小王一时无言,栗大小姐说得也在理。

  只是她们这些当企业家的,能不能不要刚走了一步就提前规划好后面十步啊……

  在这预设的十步里被支配、被摆布什么的,是个人都会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

  “总之,我以后会注意的。”

  “嗯?什么?”

  “现在看来反而是我睡觉吵到你了。尽管我入睡的时间不多,但......”

  “不用不用!你平时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就是!我们农村人皮实得很,困了就能睡着!”

  小王心头那愧疚感蹭蹭往上冒,栗玦这人真是的......

  真的如她自己说的那样无条件地信任着她么……

  ......

  这一夜,皮实沾枕就着的小王果断失眠了……

  瞪着眼睛就是一宿。

  唇上的伤口时不时牵动神经,还有心底那纵横斑驳着的对栗玦复杂的感情。

  其实她能很清晰地分辨,十三年前的事错不在她,栗玦也不该成为她的枷锁和责任。

  可是......

  她还是想去做出补救,就当是单纯为着栗玦这个人吧。

  如果一个人注定是要活下去的,王语非希望能够在她的生命中注入一些欢愉。

  多少都好。

  ......

  失眠叫人活力尽失,身体疲乏但精神头又奔腾不息。

  第二天午休时,王语非趴在办公桌上半死不活。

  虽然自从搬进栗总家,她的睡眠质量也没以前好了,但真的很难想象栗总这样的长期失眠症患者,每天是怎么强作正常地参与饱和的工作的。

  她枕着自己的胳膊,一边刷手机,一边培养瞌睡劲儿。

  但有人偏偏不给她时间休憩,连串的消息挤进屏幕——

  栗小小瑶:哇哇哇!真有你的啊!昨晚那一顿猛亲哦,肯定拉丝了嘎嘎嘎嘎!

  栗小小瑶:[]

  栗小小瑶:你们啥时候确定关系的啊?怎么都没给大媒人包红包!

  栗小小瑶:你们后来走了没看到,老头子被气得差点儿嗝屁!

  王语非汗颜,拉个什么鬼的丝......

  拉的全是她的血好么!

  说多了都是泪,小王无奈地回道——

  小王:你好像兴奋过头了…

  栗小小瑶:当然兴奋了,一方面为着有情人终成眷属,一方面能气到老头子,简直爽翻了。

  王语非坐直身体,捏着手机又看了一遍栗瑶的回复。

  小王:我和栗总什么都没有。

  小王:说起来昨晚我没来之前,你们这顿家宴到底发生什么了?才会让栗总丧失理智地冲过来咬我...

  栗小小瑶:什么叫“咬”啊?你就一点不享受嘛?

  小王:......

  都咬出好几个洞了,害得她现在饭都吃不香,敢情二小姐您来享受一个给我看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