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告重佛【完结】>第七十六章

  提起家里那摊子收拾不好的烂事,鞠引章也是倍感心力交瘁。

  天下政务已经够他操心劳力,家里又如何顾得过来,明知嫡子烂泥扶不上墙,可是祖宗礼法放着,他如何都无法越过嫡子而把家业传给更优秀的庶子。

  世事捉弄,偏偏他不想囿于不合理的所谓礼法规矩,把家族未来都托付给扶不上墙的嫡子,他想把庶子应劫拉起来继承他的衣钵,但是他没有更好的方法,只能利用舆论,以及利用嫡子的蠢笨。

  都是他的血脉,他难道就舍得么?他也舍不得,但他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啊。

  不多时,姚佩云用托盘端来两碗面,也不打扰两位大相公,放下后就回了后厨待着。

  鞠引章边吃边说:“大捷被逼得紧,只要她往应儿那边偏去,宗族耆老那边我就好处理,但是大捷太谨慎,她怎么能这样谨慎。”

  “还不都是你逼的,”谢昶说:“那孩子小小年纪父母双亡,到娘舅家住得家门都还没认清楚呢,转头就又被你扔进伯升的军里,当年祁东乱成那样,伯升都恨不能把佛狸栓腰带上日夜看着,大捷呢?你是要给你儿子磨把好刀了,谁心疼过大捷?”

  噗喽一声把面条吸溜进嘴里,谢昶嘴里包着饭,在对面人的沉默中说:“活该今朝被亲外甥女为难,受着吧,你命里的劫。”

  鞠相不想这样被三哥数落得眉眼不是,弱弱反驳说:“还说我,你家老二的事打算怎么办?”冲后厨一努嘴,压低声音说:“就这样没名没份,合适?”

  这话问得正中谢昶下怀,只见右相谢西台冲着左相谢銮台一挤眼睛,说:“族谱户籍元戒都已妥妥的,就差办事啦,回头等手头这件事办完,我就给她们......”

  “父亲!”守在门外的谢家五女儿谢漪进来打断他们对话,俯身在谢昶耳边低语了两句。

  “如此,”谢昶擦擦嘴,对鞠引章说:“曲王那边有动静了,走走走——”旋即他扬起声音:“七娘呐。”

  “哎!”姚佩云应声从后厨出来,趋步走过来,说:“老伯要走?”

  “对呀,突然有点事,老伯和你老叔得过去,”谢昶边说边往外走,说:“回头老伯有空就再过来吃饭。”

  铺子不大,说话间几人已走到门口,天色已暗,姚佩云伸手扶了下谢昶,说:“小心门槛。”

  谢昶似乎愣怔了一下,他转头看过来,脸上浮出欣慰之色,冲姚佩云身后说:“留婴,饭钱给你二嫂嫂,不然下回耶老和你老叔不敢来嘞。”

  听罢谢昶之言,姚佩云这才注意到自己侧后方,无声跟着位做男装打扮的年轻姑娘,她手里拿着佩刀,像是担任的谢昶护卫。

  “问二嫂嫂好,”早已在饭桌上留下饭钱的谢五,在姚佩云转头看过来后面不改色抱拳拾礼,说:“我是谢漪,小字留婴,家中行五。”

  “啊,你就是留婴,”曾听谢岍随口说过谢家老五,姚佩云想说久闻大名确然被那声二嫂嫂唤得脸热,微笑说:“头次见,你好呀。”

  双驾马车已稳稳停在面前,看得出谢昶着急走,姚佩云不多寒暄,扶谢昶登车,说:“天色已晚,老伯和鞠老叔路上小心往来。”

  “好孩子,老伯知道了。你忙完也早些回家,佛狸奴这几日事多,你体谅她一二,回头事毕,老伯定让她好好陪你。”

  不知为何,谢昶看着七娘眼睛时,总觉得这孩子的随口叮嘱别有深意,似乎是知道周围有明枪暗箭,危险重重。

  目送马车离开,姚佩云解着围裙转身回铺子。

  豪华宽敞的马车里,没吃饱的鞠引章抱着他三哥的点心盒子往嘴里塞甜点,说:“早前听过一耳朵,说你家老二媳妇出身乡野。那些无知人真是得蠢成什么德行,才会揪着那孩子的出身去看不起人,近朱者赤,要我说,你家老二相中的人怕是不会比狐狸老实多少。”

  “少拿你的俗人眼光评价我家老二媳妇,”谢昶伸手抢出来块蛋黄酥吃,说:“说实话,这多年来,我再没见过比那孩子心思更纯粹的人,我家老二,啧,别说,真是得三清真人保佑了,让她能遇见七娘那样好的孩子。”

  世人在背地里对他家老二佛狸找女人做媳妇的事指指点点,甚至还有朝臣说他家老二变态恶心人,但那又如何?

  他谢昶亲眼看着佛狸奴和七娘的日子过得平淡且幸福,难道那些指摘老二的男男女女们,他们的日子就过的有比佛狸奴和七娘好?很是未必呢。

  “我家的孩子,”思及此处,谢大相公看向车窗外的眼神微微沉下来,脸色未变中久居高位的压迫感兜头而来:“我看谁敢伤她!”

  “嘁,”鞠引章无情一笑,无情戳穿说:“要你在这里爱子心切,你当你家老二纸糊的?朝堂有咱三个老东西顶着,柴篑以一敌四,以退为进埋得再深也是快要被逼急了,只要这宗拿下来,以后我们人生里只剩好事。”

  赵长源林祝禺以德才束百官,谢重佛刀挂明堂震慑九边,郁孤城镇守汴城威加中军,此局但成,大周必将脱胎换骨破而后立!

  “说得对,”谢昶拍鞠引章膝盖,压低声音说:“老弟啊,此事做成,你我不枉此生!”

  与此同时。

  柴戎意外身亡的事情,柴大爷密旨谢岍率禁卫军全程配合汴都府查办,正三品大员汴都府周府尹谁的人?都人皆知,周府尹当年登榜入仕,那是三台首相赵新焕门生。

  按理说三台相都是老柴大爷的人,查下大爷外孙身亡真正原因应该不难,谁成想死因查出是生乌头中毒,然后线索活生生断在这里。

  柴戎误食生乌头的事也是有过程的。

  那日夜里,贺华公主柴耽睡觉前放心不下儿子柴戎的伤,特意披衣跑来柴戎屋子探望。

  柴戎后背摔得淤青,无法仰卧安睡,柴耽万分心疼,亲手给儿子用药酒擦了后背上磕跌淤青的地方,末了瓶中药酒只剩小半口的量。

  不企在乎这点东西的公主娘娘正准备把空瓶子扔掉,低眉垂目间听儿子问了句“爹爹何时回家”的话,鬼使神差,她忽想起驸马曾为促伤愈而直接喝过这药酒。

  柴耽心疼儿子摔出来的满身伤,也想让儿子快些好,把剩下的半口药酒递给柴戎小可怜,说:“只剩下小半口,喝了吧,好的快,你爹也曾喝过这个,可管用。”

  没想到,是作母亲的人亲手把//毒//药递到儿子手中,夺去了儿子的性命,柴戎年纪小,投放生乌头的药酒只小半口已足够要去他生命。

  懂点药理药性的人都知道生乌头剧毒,不可食用,而炮制药酒所用乌头都是经过严格处理去了毒性的,那么是谁把生乌头添加进五驸马在家时常用的药酒里呢?

  按照常理来说,案子第一嫌疑人就是柴戎生母娘亲贺华公主,可是柴耽多年来就是为儿子而活,她有何理由要害死自己亲生骨肉?

  由是牵扯出此案第二个疑点:柴耽所用药酒乃是她屋里五驸马常用之物,被她随手拿来给儿子用,结果要去儿子性命,那么这药酒里的生乌头,是否原本就是为谋害五驸马而投?

  案情进行到这里,周府尹查不下去了。

  他没法也不敢强行要求皇帝亲女儿柴耽应汴都府询问,而且死了儿子的贺华公主也不配合,就只是抱着儿子冰冷的身体一声不吭,前几日还会哭一哭,近来她连眼泪都没得掉了。

  贺华公主这边行不通,周府尹立马换个思路继续推进进程,提议就药酒投毒的情况对贺华公主院里丫鬟女婢进行盘查,孰料这些柴氏家奴压根不把汴都府官差当回事。

  还是府尹手下有位推官建议,让把谢大都督的禁卫军请过来帮汴都府官差镇场子,二十来个披甲佩刀的汉子往院子里那么一站,半声不吭都能把人吓够呛,周府尹这才勉强把公主府内院的仆下们盘问一遍。

  照常理说,五公主府出了这种事,府中下人是万万不敢吊儿郎当对待的,汴都府审案还被这般反刁难,不难看出贺华公主柴耽平时过的是何种日子。

  她身边这些人都是她娘钱贵妃从宫里给她挑选指派而来,那还有什么可查的?再瞎眼也能看出来金玉其外的五公主,其实就是她娘钱贵妃的傀儡啊。

  如此查案结果自是一无所获,汴都府的官差们还被那帮奴仆婢使一口一句“我们娘娘如何如何”气的不轻。

  表面看来事情很明显了,小郡爷柴戎的死很有可能和他亲外婆钱贵妃有关,只是查案人员没有确凿证据。

  狐狸成精的周府刚结束对那些内院诸多下人的审讯,抱着厚厚一摞口供顺道来找谢岍,进门就哭着张苦瓜脸开始大吐苦水说:

  “线索都断了,这案子简直走到死胡同。我可怎么办啊,五公主就抱着小郡爷尸身不说话,五驸马把自己关在屋里哭,公家那里还等着要结果,案子结不了,咱老周的乌纱帽可就戴到头喽,公爷,您救救下官吧!”

  冷风起,吹得院里这些白纸新糊的风灯不断摇晃,女公爷谢岍正大马金刀坐在屋门的门槛上喝茶,瞄眼周府尹怀里的供词说:“什么救不救的,没来由别拉我下水,小心把场子搅和得更乱,慈悲。”

  “我的国公爷爷哎,这都火烧眉毛了,您就别消遣下官了,”周府尹一听谢岍态度不冷,觉得或许有戏,提提衣摆也在门槛上坐下来,挨近说:

  “戎小郡爷遇害,公家不让别人插手第一时间点您带兵过来,这不就摆明了若想真相大白,谁来承办此事都绕不开需要请您帮忙?”

  “要真相大白府尹公尽管查去,”谢岍态度好是态度好,但是并不买周府尹的账,望着院墙上头的幽蓝色天穹说:“我也还是那句话,需要帮忙府公就只管说,礼法之内的事宜禁卫军无有推辞。”

  天黑了,苍穹上什么都看不清楚,今夜无星无月,不知是否会下雨雪。

  在谢岍这里又吃闭门羹,周府尹暗暗想,回去定要找个什么办法把谢重佛拉下水来,不然这事它真的不好办!

  周府尹心想自己是正三品大员没错,可是在这王孙公子遍地跑的汴都城区区府尹算得了个什么?这位置今日是他坐明日就能是别人坐,官场里图谋汴都府尹的职位多的是人等着接手,而他老周想要坐稳这把椅子,那就得想方设法自保!

  禁卫军奉旨接管五公主府的护卫工作,五公主夫妇如今都深深陷在失去儿子的痛苦中,无暇过问庶务,还是府上长史单独辟出个院子给谢岍,来护卫的禁卫军才有个落脚的地方。

  丁俊从外面进来时正好和离开的周府尹打照面,他率先侧身让路,周府尹认识这位谢重佛亲兵,点点头算作回应。

  “大都督,”丁俊让开周府尹后大步流星过来,低声禀告:“凤山来消息,鄣台老板从城里办事回凤山,代步轿子下汪家庄官衢后,在旁边杨林遇到劫杀。”

  日落西山好办事呐,杨林,呵,选的还真是好地方,谢岍转着手中空茶杯说:“咱们的人都被盯得紧,消息递给三营九门,让清闲良久的郁副指挥也赶紧找点事来做。”

  丁俊应下是,走到门口招人来把事情吩咐下去,从来半句不多问,似乎也没有询问的必要,他只需要严格执行大都督的命令即可。

  那厢里,周府尹走出禁卫军把守范围,站在侧门外的府尹下属师爷、以及三十来岁的年轻推官双双抱着胳膊缩脖耸肩地哆嗦着等候在夜色中。

  冷啊,汴都入冬后格外冷,又干又冷,夜风嘶溜溜直往人的单衣薄袍里面钻。

  “如何?”师爷迎上前接过府尹怀中口供,关切问:“谢二可答应?”

  周府尹没心思坐轿子,与二人并肩往回走,他失落地摇头。

  他把和谢岍的对话一字不落给被自己视为左膀右臂的两人说出来,末了叹息着摇头说:“将军狗死有人拜,将军身死无人埋。谢重佛可不会有这般下场,这女人不简单,诚她脑子实在清醒,清醒又谨慎,让人无从下手。”

  师爷无话可接,年轻推官抱住胳膊也不说话。

  走出去几步,周府尹抿嘴,讨好地碰碰推官胳膊,说:“子缓,你说句话呀。”

  表字子缓的汴都府推官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个结果,略显不满地叨叨说:“朝堂上的流言蜚语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早给您说过,能打出南元台子大捷那种阵仗的人手段心思都不会简单,您偏不信,被这个风那个风一吹就丢了魂,如今真见识到利害,后悔药也没处买。”

  这周府尹耳朵根子软,听不得女人在枕头边边吹风,尤其听不得美人吹枕边风,而若非如此,他又怎能在汴都府府尹的位置上安然无恙坐五年?

  五年里汴都风平浪静,只要他继续听话,支撑到年底吏部官员考核结束,不出意外他出年就能调进中枢听用!偏偏这节骨眼上闹出来个什么小郡爷柴戎被害案,妈的,这不是成心跟他过不去么!

  阿弥陀佛,周府尹骂完后连声在心里祷告,阿弥陀佛,戎小郡爷我不是在骂您,您千万别误会......

  “我知道我知道,”周府尹有些尴尬又有些不满地打断下属推官,说:“所以下一步该怎么办?线索都走到死胡同,谢二只知道明哲保身,还劝我不要把局面搅混。可限时内查不到真凶公家要剥掉我这身皮的,咱们师兄弟三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子缓子缓,你给师哥想个法子嘛!”

  师爷也转头看过来,说:“子缓。”

  在面前二人满怀期盼的注视下,推官汪子缓别过脸去,梗着脖子硬声说:“礼部,鞠应劫。”

  他也是从谢岍劝周府尹不要把局面弄得太乱这句话里琢磨出办法的。

  周府尹一愣,在心里把鞠应劫这个人的姓名和官职以及身份纷纷对应起来后,他犹豫了,说:“本来破案时间就催得紧,若是再把礼部搅和进来,场面岂不是更乱?”

  周府尹知道鞠应劫,鞠銮台府上庶子,明经入仕今在礼部听用,听说是个人才,年纪轻轻已爬到礼部四把手的位置上,前途无量。

  呃,前途有量——他家里不会让他在外面太出风头的,他是庶出子,上头有嫡出的兄长在,鞠家不会任他出人头地,毕竟世家大族里庶出子入仕就是为了辅佐嫡子,这些都是闲话,此时不宜多说。

  听罢周府尹的疑问,汪子缓耐下心说:“事发至今已有数日,办案是一回事,小郡爷也不能不入土为安,让鞠应劫以礼部名义搅和进来,与鞠应劫处处作对的鞠迟意势必也会想方设法插一脚,场面就是要越乱越好,公主府这方戏台子越是混乱,咱们汴都府就越是好办事。”

  “......是这么个理!”终于反应过来的师爷右手握拳往左手心里一砸,压着激动情绪低声说:“浑水摸鱼,混水摸鱼,府公不觉得谢二给您的话里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周府尹迷茫地摇了摇头:“谢二也会说反话啊?我以为只有内宅里那些美娇娥,才会这样跟男人说反话撒娇呢。”

  师爷:“......”

  汪子缓:“......”

  谢重佛话中之深意分明是个长脑子的人就都能听出来!跟男女性别有什么关系!汪子缓暗自摇头叹息,师哥真是彻底被精虫吃了脑子,没得救了。

  “叹什么气?”后知后觉终于想通其中各种关节的周府尹忽然问:“此事还有何不妥?啊对,礼部来了之后呢?子缓,我们该怎么办,怎么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