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告重佛【完结】>第六十三章

  由来文人骚客多爱秋意浓,道是自古逢秋悲寂寥,各种写秋抒怀寓情于景的诗词歌赋数不胜数,驻守北方或出身北疆的武将则很少喜欢秋季,因为那是游牧部落大举南下烧杀抢掠的好时节。

  比如每年大周秋收时都会和边部打几场或大或小的秋收之战,遇上年成不好时,游牧部落日子也难过,他们就会加倍疯狂地对大周边城进行攻击和掠夺,掠夺粮食和人口以为平安度过接下来的寒冬做准备。

  今年谢岍和于冉冉都调来汴都,西大原那边情况会如何?姚丰收他们是否顶得住边部的抢掠?是否防得住来自大周内部的坑欺?

  谢岍在鞠迟意的酒宴上偶遇于冉冉,忍不住拉于大统领坐角落里唠叨那些让人放心不下的事。

  此刻鞠迟意也正春风得意地穿梭在各张酒桌前,不是找他说话的好时候,埋头干饭的于冉冉鼓着腮帮子沉静说:“如今西大原的事自有大帅安排,今春那场闹腾足够犁原诸部喝一壶,且把心放肚里,只要黎哥那小孩还没彻底支棱起来,十八部闹不出啥幺蛾子。”

  “也有道理,是我关心则乱了,”谢岍夹个荤藕盒子咬一口,藕丝拉老长,搞得她不得不跟藕丝作斗争,边随口说:“何况,鞑靼那红毛鬼还在汴都待着呢......”

  “你找我?”

  还没等谢岍话音落下,斜刺里忽然窜出来个脑门蹭亮的红毛鬼,一张深眼窝鹰钩鼻的异域脸放大在眼前,直把大都督和大统领吓得双双口吐芬芳。

  谢岍身体往后一仰,嫌弃地上下打量鸿格尔这身周人衣着,说:“你这身打扮是弄啥嘞?”

  “咋样,好看么?”鸿格尔把梳成汉人发式的红发往头上撸,高高扬着下巴说:“有没有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愣了下的谢岍嘴边笑出两个小括弧,举着手里才咬一口的藕盒子说:“你这是枯杈树临大风暴吧,跟玉树临风沾得着边么。”

  惊魂甫定的于冉冉点头表示同意。

  鸿格尔四下看看,随手拉过来把暂时没人坐的凳子坐到谢于二人对面,说:“你们不是说汉人衣服好看,边部衣装是破烂么,我就入乡随俗打扮成周人模样啊,他们都说好看,就你俩笑话我,真伤人心。”

  “唔,人靠衣装马靠鞍,那就不是衣服的问题了,”谢岍一口把剩下的藕盒子塞嘴里,鼓着半边脸说:“纯粹是因为你长得丑。”

  鸿格尔抱起胳膊盯向谢岍脸上那道淡淡的疤痕,哼哼说:“所以你觉得黎哥长的比我好看?”

  黎哥,东厥小汗储黎哥,曾险些首次交手就把谢岍逼得无路可走的黎哥。

  鸿格尔被他爹留下来当质子后,与各家子弟往来时常嚷嚷说自己这辈子最想要一较高下一决雌雄的人就是东厥汗储黎哥,以至于此刻他在谢岍面前提起黎哥好像并不出乎意料,甚至还在情理之中。

  寻常人听见鸿格尔提起黎哥都不会有别的想法,毕竟黎哥算是红毛鬼常挂在嘴边的名字,于冉冉的视线却状似随意地在鸿格尔和谢岍之间打个来回,看得出来这红毛鬼其实是在故意试探,试探谢岍对黎哥的态度,甚至是试探谢岍对边部的态度。

  比起思维缜密严阵以待的于冉冉,宽心大肺的谢岍觉得闲来逗逗这神经病似的红毛鬼似乎也还挺好玩,点头促狭说:“这么看来的确如此,毕竟黎哥挺板正,跟‘猥琐’这种词毫不占边,承认吧,你与生俱来的气质不允许你跟‘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等溢美词语有任何缘分。”

  “……”红毛鬼把自个儿腮帮子鼓成个胀肚皮的河豚。

  感觉谢大都督这张嘴毒辣程度和林帅府里那位少帅有的一拼嘞,可惜鞠迟意级别太低,没资格请林祝禺来参加酒宴,不然鸿格尔定要制造机会让两位边军少帅当场好好认识认识。

  鸿格尔愤懑地从谢岍面前的食案上揪个鸡腿,忿忿地咬一口吃,说:“鞠大公子今夜宴的都是些不值钱的狐朋狗友,你们俩怎会来?”

  谢岍眉头轻挑,和于冉冉对视一眼,有些不确定地说:“因为我俩是鞠大公子的狐朋狗友?”

  “你可快别胡扯了,”鸿格尔啃鸡腿啃得满嘴油光,上下两个嘴片子叭叭说:“一位禁军大都督,一位内御卫大统领,自称狐朋狗友?二位准备让这屋里其他公子少爷如何自视,猪狗不如吗?”

  ……严重怀疑鸿格尔这小傻逼在嗓子里安装了哨子,一嗓门嚎叫引得整间屋子人转头看过来,于冉冉率先万分无语地垂首捂额,而面对这突发情况,饶是厚脸皮如谢岍竟也觉得脸颊有些发热。

  须臾,冷静下来的谢岍觉得自己毕竟是见过大阵仗的有阅历的女子,不是寻常那种被男人多看两眼就咿呀呀羞得恨不能重新回娘胎的小丫头,所以要淡定。

  于是乎只见谢岍若无其事地拧下烧鸡的另条鸡腿,若无其事地一把怼进鸿格尔嘴里,那力道之大好险没直接把鸿格尔两颗门牙给他怼肚里,而后她又若无其事中透着几分真情实意说:“猪狗做错什么事了啊,要被你这样侮辱。”

  鸿格尔:“???”

  其他人:“……”

  如何用一句话无差别得罪在场所有人?谢岍她成功做到了。

  这间宴厅绝对没法再继续待下去,旋即有仆人过来请三人移步,是享受瞻楼超级贵客服务的鞠迟意让人以最快速度给这仨人另外安排了小独间,晚半步都怕谢岍无法安然走出那间宴厅。

  屋子新安排,席面自然也得配新的,甚至菜品都和之前不同,鸿格尔嘴碎随便说了句:“嘿,没想到跟着二位还有这口福可享呢!”

  享口福是吧?

  接下来时间里,三人围坐在象征团圆美满的圆桌前,谢岍和于冉冉互相配合着开启忽悠傻子的模式。

  半个时辰后,矜贵的鞠相嫡子鞠迟意终于肯露面,结果进门就被躺在门口这块波斯国地毯上睡觉的红毛吓得一掬灵,险些直接抬脚往鸿格尔脸上踹。

  鞠迟意到底是世家出身,就算脑子再不够用,骨子里那份骄矜确然不假,他直呼鸿格尔醉酒睡在这里有失体统,叠声喊人来把这红毛鬼弄回他们鞑靼使馆去。

  没成想鸿格尔醉酒作妖,非抱着地上的波斯地毯不撒手,最后无奈,鞠迟意出钱把瞻楼这块波斯国地毯买下,鞑靼部随从侍卫们才得以把自家汗储裹吧裹吧合力扛走。

  没了红毛鬼那个碍事玩意在这里惹眼,鞠迟意终于觉得舒坦几分,颠颠广袖袖口走过来,拱手拾礼说:“谢大都督,于大统领,鞠某这厢有礼。”

  世家那套虚薄做派谢岍也会,起身回个抱拳说:“鞠大公子客气。”

  于冉冉自顾坐着,眼皮子都没抬。

  对于于冉冉见到自己后表现出来的无动于衷,鞠迟意有些见怪不怪,他以东道主身份请谢岍坐,嘴里边说着:“谢大都督别见怪,大捷就是这种清冷性格,对谁都爱搭不理,您别见怪。”

  大捷?于冉冉小字竟然唤个大捷?谢岍偷瞄身边人一眼,隐笑说:“还行,毕竟我也是十多岁就认识老于了。”

  言外之意再简单不过,你丫少跟我这里装什么于冉冉熟人,老子跟老于一起出生入死时你他娘还不知道在哪个温柔乡里风流快活呢,小样,在我面前跟于冉冉装自己人,你怕不是觉得我跟你一样没长脑子?

  鞠迟意讪讪一笑,谢岍的不照脸程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前多年谢岍驻守西北,回来的时间不多,以至于汴都到处都流传着谢岍的故事,却很少有人真正和谢岍打过交道。

  细细查来谢岍此人非常神奇,譬如,朝廷上下几乎人人提起谢岍都有满腹评价可言,但当你实实在在向他们追问起谢岍这个人时,你会发现所有跟谢岍打过交道、甚至是被谢岍直接带人堵在路上爆揍过的人,他们都说不上来真正的谢岍是个什么样的人。

  真正是:汴都到处都有关于谢岍的传说,但实在没人知道真正的谢岍是什么性子。

  流言里说谢岍身高八尺壮硕魁梧,眼大如□□若血盆,一声怒吼能吓破人胆,力大无比可托梁换柱,性情暴虐残忍噬杀,嚣张跋扈目无王法。

  而那些为流言蜚语添油加醋过的人里,只有真正见过谢岍的人才会在心里一边不愿否认那些离谱的流言传说,一边矛盾且刁钻地更正着那些夸张的形容。

  承认吧,谢岍身高远远没有八尺!但也有傲人的六尺余,比寻常男子都高出许多。这人相貌确然不平易近人,诚也没有血盆大口,不是传说中的奇丑无比。

  真正的谢岍五官端正,面部棱角分明,她虽是女子,却也是边境风沙和酷暑严寒打磨出来的统兵将领,走到哪里都带着舍我其谁的霸道与嚣张,不怒自威,冷酷肃杀。

  似乎他们边将都有这种底气,就连于冉冉也是,你看,这女的在谢岍身旁都没能掩去她独特的气质,便是一言不发坐在旁边也让人不敢忽视。

  在鞠迟意有意无意再一次把目光落向自己时,忍无可忍的于冉冉婉示意了一下对面人的仪容,鞠迟意后知后觉摸下巴,指腹沾上抹大红唇脂。

  “见笑见笑,”鞠迟意不知忽然从哪儿捡来自信,高贵地擦干净下巴,活像个在异性面前展示自己雄性资本的野鸡,说:“失礼……不过也常见,男人出来应酬嘛,免不了遇见这种事,二位将军毕竟是姑娘家,可能没遇见过。”

  “哦。”谢岍抱着胳膊,淡定的表情下藏着几分八卦十足的狡黠,说:“一刻钟前传话说你出了那边宴厅,要过来,所以你来前是干了一炮还是只简单撸了一发?不过看你这身子骨,我比较倾向于前者。”

  “……啊?”鞠迟意显然是万万没想到,谢岍跟沉静的于冉冉相比风格竟是如此迥异。

  以前他说出这种话时于冉冉要么选择岔开话题要么选择沉默以对,通常这样一来他就能在谈话中掌握主导权的!

  谢岍这神经病竟然张口就说出这种//阴//私//的下//流话来,还如此脸不红心不跳自然而然,她真的是个女人吗?这简直他妈的绝了!

  于冉冉笃定谢岍就是故意在拿鞠迟意开涮,因为谢二这家伙说话时还刻意咬重了“一刻钟”三个字,流氓对战,真是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只见鞠迟意那张白净细嫩的脸上时青时红,青红交替,最后他打磕绊说:“望大都督见谅,并非在下故意晾着二位,实在是鞑靼汗储方才在,许多话不方便说。”

  所以鞠迟意认为谢岍说这些调侃的话是在生他的气,因为她觉得鞠迟意方才把她俩晾在这里不闻不问,是让她们俩丢面子了。

  你看看你看看,你跟他说这个,他跟你扯那个,你说气人不?

  于冉冉也实在是搞不明白,不都说男人思维坦率直接而女人思维屈律拐弯么,怎么如今的汴都,反而是她们女的坦率直接而男的心思九曲八十个弯?

  谢岍看破不说破,心想,嘁,也不知道是谁平时阳奉阴违不把鸿格尔当人看,而是当成个会说人话的红毛狗来取乐,一抬下巴说:“大可不必如此,此番我也只是个陪衬,鞠大公子和老于有话不妨直说,哦,需要我避一避么?”

  “哎呦可不敢,不敢不敢!”那简单几句话吓得鞠迟意疯狂摆手,心脏都砰砰砰跳快了几下:“大都督莫再拿在下讲顽笑了。”

  “其实还好,”捉狭鬼谢岍不放过任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机会,朝门口抬下巴说:“鞠大公子一炮一刻钟,时间其实也不算短,只是流言如刀,我也不知道它以后会传成什么样子。”

  说罢谢岍踢开凳子起身,活动活动腰背看向于冉冉:“那什么,你们俩毕竟算是门狗毛亲戚,亲戚说两句家里话我就不多耳朵听了哈,门口等你,大捷。”

  于冉冉:“……”

  两人互相交流眼色,只见谢岍眼底绽放笑意,像个巷闾混匪大摇大摆离开。

  鞠迟意掏出汗巾帕子在桌子下用力擦去手心汗湿。默了默,他倏尔起身,大步流星走到门外唤随从,低窃神秘吩咐了什么,随从如临大敌领命而去,鞠迟意这才算是松口气。

  他折身回来,还没坐下就听于冉冉要笑不笑说:“不会有‘鞠大公子一刻钟’的闲话传出去,谢岍没有你们汴都人那份卑鄙下流。”

  “……那她也不算是什么好人,”被看出方才心中所想的鞠迟意很是有些尴尬,鼻子里哼气没好态度,说:“你以后少跟那种人往来,你爹娘临终前把你托付给鞠家,可没说允你长成谢岍那样的祸害。”

  于冉冉给自己倒杯酒,抱起胳膊单刀直入说:“往内御卫安插眼线的事,你以后不要再想,那不是你能插手的地方。”

  “你在说什么疯话?”鞠迟意大为震惊,诧异地看向对面人,说翻脸就翻脸:“你吃鞠家的,穿鞠家的,鞠家出钱把你养大,你如今不过就是有点用处,被安排了个内御卫大统领职位,怎么着,被人喊两声大统领,就飘飘然忘记自己不过是鞠家的一条狗?别忘了禹成文!”

  鞠迟意颇懂软硬兼施的威胁之道,轻轻笑了一下,竟有几分惋惜之意:“说起禹成文来,他坟头的草恐怕都荣枯一茬了吧?哦,忘了,他弃尸乱葬岗,没有坟茔。”

  禹成文,前任禁卫军大都督,外人都说他是因统领禁卫军多年,自觉羽翼丰满,试图摆脱鞠家掌控,不听鞠氏命令,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身膏野草的下场。

  见于冉冉不说话,鞠迟意轻蔑一笑,说:“内御卫大统领,手里几万人,听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但你别忘了,要是没有鞠家,你在汴都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于冉冉若有所思,神色沉静说:“我住的那座宅子,是有司按照内御卫首官配置发的。”

  “呵,笑话,”鞠迟意斜眼瞥过来,像是人生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土鳖,吊起嘴角说:“配发?要是没有鞠家从中打点,你以为自己入得了有司的眼?也不打盆水照照自己什么德行,配住汴都?”

  “为何不配。”于冉冉捏住面前倒满酒的酒杯,说:“我卫国戍守西北十几载,收复祁东也有功劳,如今奉旨调任汴都,我没偷没抢理直气壮,朝廷该为我解决住宿。更何况,连你这样的草包都能大摇大摆行走在汴都,我为何不配居住于此?”

  “你!”从未被人如此顶撞过的鞠迟意拍案而起,脸红耳赤指过来:“你放肆!”

  随着鞠迟意拍桌,虚掩的屋门外乌泱泱冲进来二十来号青壮打手,不用看就知道是用来保护鞠迟意的。说实话,单独来见于冉冉,鞠迟意莫名有些害怕。

  “鞠大公子对本府还真算是客气呢,”被人呈扇形包围起来的于冉冉捏着酒杯站起身,在众多打手的紧盯下微微笑起来,向鞠迟意举杯,说:“我本不欠你丝毫,看在鞠相为数不多的情分上,这杯酒,算是于某看得起你鞠迟意。”

  一杯酒仰头而尽,从来沉静内敛的于冉冉踢开挡路的凳子与鞠迟意擦肩而过,大摇大摆离开。

  他们祁东军出身的人,都是这么浑身匪气吗?

  “主人。”打手中一个为首者立马上前来,抬手在自己脖子前一抹,征求鞠迟意意见。

  于冉冉这样不听话,要不要兄弟们照老规矩动手把她除了?像以前处理的那些人一样神不知鬼不觉。

  怒意窜上脑袋的鞠迟意努力做着深呼吸,他当然想一口答应,甚至刚才就想让于冉冉丧命于此,长这么大,谁这样顶撞过大公子?!

  思量片刻,他摆手反对手下提议,咬着后槽牙说:“到底谢重佛那活阎王跟于大捷有几年同袍之谊,此事容后再说。”

  于冉冉竟然敢这样违逆他鞠迟意,整死这女人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