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历史军事>小阁老(下)【完结】>第一百章 五羊通商行

  老木已经将酷乐安装到了林润的座船上。舱室里凉爽宜人,让两人可以关上窗户安心说话。

  “行了,别光顾着生气了。”林润给赵昊斟一杯茶道:“说说你的看法吧?”

  “抛去人品论,殷部堂还是很有水平的,尤其个是第一第三条,一个切中要害,一个奠定胜局。”赵昊便正色道:“仅这两条,就比他那些前任不知高出多少去。”

  “这么说,你对第二条有点看法了?”林润微微一笑道。

  “那当然了!说什么‘迁濒海谪戍的民众于内地’?”赵昊提高声调道:“这是要疯吗?国朝两百年了,广东的沿海卫所,历来就是内地犯人戍边的主要目的地。这些人繁衍生息,遍布沿海州县,有的整个村都是这些人的后代。还有沿江连海无处不在的疍民,是不是也要一并迁走呢?这些都人可不是善类,岂会任由官府摆布?真要照这条严格执行下去,广东沿海非得即刻大乱不可!”

  “嗯,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林润双手交叉在胸前,点点头道:“只是这么简单的道理,英明如殷部堂,会不懂吗?”

  “懂是肯定懂,要么就是自信爆棚,根本没放在心上;要么就是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或者兼而有之吧。”赵昊皱眉寻思道。

  “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林润似笑非笑道:“听说,我只是听说哈,殷部堂跟一个叫林弘仲的大海商,往来十分密切。”

  “又姓林……”赵公子不禁一阵哀鸣,这样读者……哦不,本公子会搞混的。

  “姓林怎么了?不是刚跟你介绍过,我们林姓是福建第一大姓,广东自然也多了去了。”林润白他一眼道。

  “呃,好吧。”赵昊干笑一声道:“我的意思是,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听过。”

  “他是当年下南洋发家的,原先一直定居澳门,前番殷部堂在广西平叛,他捐了大笔军资,自此成了殷部堂的座上宾”林润淡淡道:“前番殷部堂还把他列入叙功名单中,为他讨了个奉训大夫的散职呢。”

  “哦,我想起了。”赵昊一拍脑袋道:“当初我爷爷去濠镜澳跟佛郎机人谈判,好像他就是中间人。”

  “准确的说,他是红毛人的代表。”林润缓缓道:“前番曾一本攻入白鹅潭,是他带来佛郎机人愿意协助守城的消息。后来佛郎机战舰加入番兵体系,听从官府调遣剿灭海盗,也是在他的运作下完成的。不过佛郎机人这么热情,当然是有所图的。在此人的游说下,成功让府城官员同意,将每年一次的夷船贸易变成了两次,收的税却不增反减。”

  赵公子直呼好家伙,这不就是他喵的第一代买办吗?

  “你现在再看这道奏章,会不会更清楚一点了呢?”林中丞循循善诱道。

  “确实清楚点了。”赵昊不禁苦笑,最讨厌这帮当官的,就不能有话直说。

  ……

  不过也确实说来话长。

  葡萄牙人对大明的垂涎,从来没有停止过。毕竟这是红毛鬼万里迢迢大航海的初心所在啊。

  正德十六年的屯门海战和嘉靖元年的西草湾之败后,葡萄牙人放弃了正面硬刚,武力攻打大明的妄想。

  他们先是组成使团,到北京朝贡,希望能建立贸易关系。被拒绝后,便开始在广东沿海进行走私贸易和海盗活动。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遇到了同样在沿海搞走私的大明和日本海商海盗集团。因为葡萄牙人拥有东南亚、印度乃至非洲和欧洲的贸易资源,特别是火枪、火炮等先进武器。很快就与以汪直为代表中日武装走私集团合流。

  并跟随汪直北上福建,在江浙沿海建立了国际贸易中心——双屿港。甚至又抵达了种子岛,发现了很多老师的种子……哦不,是发现了老师们的祖国日本。从而建立起了联系大明东南、日本和东南亚的黄金三角贸易通道——佛郎机人从东南亚购得胡椒和香料,由满剌加运往闽浙沿海口岸,与中国商人交换生丝、丝绸和瓷器,再运往日本的博多和堺市,换得白银,用来进行下一轮贸易。

  葡萄牙人投入的十万两本金,在这黄金三角贸易转一圈下来,就会变成一百万两。世界上简直没有比这更赚钱的买卖了!

  玩过大海航时代的都知道,李华梅就是靠这条贸易线发家的。等她冲出东亚后,贸易的热情就会直线下降。因为别的贸易航线实在太穷了,在东亚赚惯了大钱的华梅姐,对在蛮荒之地贸易根本提不起兴趣来。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明日葡武装走私团伙做大做强大,大明东南沿海百姓纷纷为他们供货、补给,通风报信,甚至直接送子弟入伙。最嚣张的时候,海商海盗们可以正大光明在杭州武林门大街上炫富,再包上西湖船娘学苏东坡狎妓大游行,地方官也装没看见。

  不夸张的说,那时候明政府在东南的统治,都要到了土崩瓦解的边缘。因此不管赵文华、严世蕃等海上利益集团的保护人如何卖力阻拦,都无法改变统治阶层将东南沿海的走私集团,当做比蒙古人还要命的头号威胁来铲除。

  嘉靖二十六年,朝廷派朱纨为闽浙总督兼浙江巡抚,到东南辣手清剿倭患。朱纨上任后,大力整顿地方官员和军队,严肃朝廷禁令,严格保甲制度,对武装走私进行大规模清剿。上任不到一年就摧毁了,海商们经营多年的东亚国际贸易中心双屿港。

  然后朱纨一路南下追杀,将闽浙沿海的走私据点尽数拔除,捕杀了大量的明日葡三国海商和海盗,几乎摧毁了整个东亚海上贸易网络。

  在这次明政府的大规模军事打击中,佛郎机人的损失十分惨重。几乎半数在东亚的葡萄牙人被杀死或者被捕,并直接导致了马六甲总督被解职问罪。

  与大明的第二次交战又以失败告终,让新上任的马六甲总督彻底意识到,在东亚海域中,明朝的军事实力远高于他们,更高于其他势力。特别是在陆地上,失去大帆船的庇护,葡萄牙人就像拔了爪牙的老虎,可怜弱小又无助,根本不是明军的对手。

  于是他们开始转变思路,采取更切实际的态度,用更柔和的手段来渗透这个东方帝国。

  他们先是借口贡船触礁,死皮赖脸的窃居了濠镜澳。又通过贿赂摇尾乞怜等方式,来一点点卸下广东官员的防备,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合法贸易权,然后一点点扩大份额。同时,东南沿海的走私也一刻没停过——因为他们惊喜的发现,只要银子给的足,明朝官员就会对他们披着合法贸易外衣的走私行为,睁一眼闭一眼。甚至再多给点,还会充当保护伞,帮他们打击竞争对手。

  这整个过程中,都离不开林弘仲这样的买办商人的指点。待帮鬼佬取得合法留居权后,他便索性直接在澳门开设了一家五羊通商馆,以通商馆总办的身份,全权替语言不通,长相吓人的葡萄牙人,操持起一应贸易、留居事务。

  这位林总办也着实手段高超,他深谙大明官员好面子的毛病,积极引导葡萄牙人向大明各种示好,甚至直接帮大明对付昔日同伙——闽粤间的大海主们。自然不断刷高官员们对佛郎机夷的好感度。认为这群红毛鬼虽然丑了点,却像广西的土狼兵那样,都是可以为朝廷所用的熟番。最终在大海主的压迫下,咬牙把他们纳入了番兵体系,来充实薄弱的海上力量。

  而后,林鸿州又用银弹开路,拉了好多的官员下水,让他们在五羊通商馆吃干股、拿花红,充当葡萄牙人和自己的靠山。

  葡萄牙人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安全的殖民点和贸易站,终于可以恢复他们心心念念的三角贸易,大捞特捞了。五羊通商馆垄断了葡萄牙人在广东所有的进出口贸易,自然跟着大赚特赚!

  见林弘仲发了大财,广府商人都纷纷加入他的商行,让五羊通商馆在广东尤其是珠三角一带,堪称一霸了!

  不过广府人素来瞧不起‘省尾国角’的潮汕人,所以五羊通商馆在潮州府倒几乎没什么影响力。

  ……

  残月如勾,高挂中天,照得韩江一片惨白,就像舒通判的心……

  他天黑后一直等在林中丞的舱门外,本打算等赵昊出来,就借故进去汇报工作,跟中丞大人熟络熟络,看看有没有机会能咸鱼翻身的。

  谁知一直到这时候,赵公子居然还没出来。

  这时,舱外响起脚步声,林中丞的长随林三提着茶壶准备进去添水,看见他蹲在阴影里,于心不忍道:“别驾,您要是实在有事儿,小的就进去通禀一声吧?”

  “哎,多谢多谢……”舒付忙连声道谢,可转念一想,这都半夜了,进去说啥啊?问中丞明早吃啥?还不得事与愿违,让林中丞当白痴啊?

  于是他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道:“不过下官也没啥事儿,就是怕中丞万一有吩咐,在门外应着而已。”

  “放心,不会再有吩咐了。”林三打着哈欠道:“中丞最体谅人了,不会半夜鸡叫的。快回去歇着吧。”

  说着他挥下手,轻轻敲门进去了。

  “好嘞,您也早点儿歇着。”舒通判想借开门机会,引起林中丞的主意,好让他问自己一句,知道自己的愚忠也是好的嘛。

  可惜林润的注意力,全放在和赵昊的谈话上,连头都没抬。更不会发现门外那位卑微的别驾了……

  第一百零一章 真正的对手

  船舱中,赵公子终于从林润拿出的奏章上,品出了个中三味。

  “中丞是说,这背后有五羊通商馆的影子?”他不禁微微皱眉,看来这家纠集了葡萄牙人和广东海商利益的大商行,胃口比情报显示的还要大。

  “我只是猜测而已。”林润捏一捏发涩的眼角道:“你也许不知道,他们这二年一直十分积极的游说,说什么濠镜澳地处偏僻,希望能让佛郎机夷移驻屯门岛,这样更好的保护广州湾。”

  “他妈的想屁吃呢!”赵昊突然罕见的爆了句粗口,倒把林润吓了一跳。

  “你干嘛这么大反应?”林润笑道:“他们图谋屯门岛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佛郎机人第一次来大明,不就是攻占了屯门岛吗?只是转头输了屯门海战,又被我们撵走了。”

  赵昊心想也是,任谁在香港和澳门间选个港口作基地,也都会选前者而不是后者的。无它,先天条件差太远。

  所以葡萄牙一上来就图谋香港岛,结果在屯门海战中输了个彻底,这才退而求其次,转而到官府控制相对薄弱澳门去的。

  现在他们在澳门站稳了脚跟,又自以为成功的俘虏了广东的官员,当然会得陇望蜀,重新打起香港岛的主意来。

  但在另一段历史中,赵昊并未从史料上,看到过葡萄牙人和林弘仲,再度染指香港岛的举动。难道又是因为自己带来的改变?

  还真是这样。

  两年前的狩猎行动中,海警舰队一举俘虏了葡萄牙人的走私舰队,其中包括他们的旗舰‘果阿公爵号’和最新式的盖伦船‘东方美人号’。并扣留了整整一年时间。

  虽然后来双方签订条约,葡萄牙人以认可江南集团对日贸易的垄断权,并保证不越过琉球以北为代价,赎回了自己的两条宝贝大帆船。

  但双方都很清楚,条约只是暂时的,待三年期满之后,势必还有一战!

  所以葡萄牙人一直在紧锣密鼓的备战。于是换一个易守难攻的合格军港,自然就成了他们的头等大事。

  因为濠镜澳顾名思义,形状像生蚝,海岸线光滑如镜,根本没有能做军港的地方。这从曾一本的海盗舰队,轻易就能攻入濠镜澳码头便可见一斑。

  所以他们才会重新打起屯门岛的主意!

  谁知却遇到了没法腐蚀的林中丞,而且是被赵公子注入满脑子救亡图存思想的林润,他们的如意算盘自然落空。

  见巡抚衙门态度鲜明,拒绝租借屯门岛给他们,佛郎机人没了咒念。但买办却有办法,林弘仲便把主意打到了当时还是广西巡抚的殷正茂头上。殷正茂爱财之名家喻户晓,林总办大把赞助奉上,自然就成了他的座上宾。

  林弘仲本是想通过殷正茂影响北京,看看能不能让朝廷直接下旨,把屯门岛租借给积极捐资的五羊通商馆。

  谁知歪打正着,殷正茂借大获全胜之功,荣升两广总督。这下不用惊动北京,就能办妥了!

  ……

  “开年后,那林弘仲一直在省城和肇庆间奔走,就是在忙活这事儿。”林润活动下酸痛的后背道:“我虽然极力反对,但总督管军务,巡抚管民政,殷部堂真要租借的话,我也拦不住。这道奏章一上,这事儿基本上就成了。”

  赵昊点点头,屯门岛上住的都是贼配军和贼配军的后代,所以依据‘将濒海谪戍的民众迁徙内地’一条,就可以把他们统统迁走,把屯门岛给红毛鬼空出来。

  守巡官划地分守,则是为了防止巡抚衙门干涉。

  再看第三条,‘大胆借用番兵,招募海商加入官军水师’,简直就是为葡萄牙和林弘仲量身定做的。他们依靠这一条,立即就可以获得官方身份。

  到时候葡萄牙人就可以得到仿效朵颜卫、建州卫,得个屯门千户所之类编制,名正言顺的驻守屯门岛。再让林弘仲担任千户,便可以最小的动静过朝廷这一关。

  他们一旦有了官方的身份,赵昊的海警部队还怎么攻打屯门岛?红毛鬼直接立于不败之地了!

  至于为什么要特意点出林道乾,又要设立南澳副总兵,八成也有针对江南集团的意思。如果把潮阳的林道乾彻底收编,再在南澳岛设置重兵,就能控制台湾海峡,就以彻底阻断海警舰队南下了。

  什么,敢攻打南澳总兵府?想造反不成?那样不用佛郎机人出手,朝廷也会灭了他们的!

  虽然堂堂总督上这道海防纲领,肯定是有全盘考虑,并不会刻意针对赵昊。那得多大仇多大恨?才能让殷正茂对自己的小老乡下这种狠手?

  但这套方案又的确针对性太强,处处都在帮红毛鬼实现战略意图,锁死海警舰队南下的通道。让人很难不怀疑,帮殷正茂起草这份方案的人,到底往里搀了多少私货?

  当然也有可能是,殷正茂生气赵二爷搅了他的布局,便拿出这个方案来恶心恶心他。让赵昊父子知道谁才是两广的主宰,狠狠敲敲赵公子的竹杠。

  可这样未免有些受迫害妄想兼自我感觉良好了。殷正茂如今是堂堂总督,要敲竹杠有的是机会,犯不着拿这种呈给朝廷的海防方略,来搞他父子。

  犯不着,实在犯不着。

  思来想去,还是有人暗中捣鬼掺沙子,狐假虎威的可能性更大些。

  ……

  赵公子定定神,停止了臆测。因为不管哪种情况,葡萄牙人和五羊通商馆在总督府施加了影响,并成功的将他们的意图,融入进了总督的海防大战略中,都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料敌从宽即可,不用去寻思那么多了。

  “有手腕,有意思,有这样的对手才好玩嘛。”想通这节,他嘴角却挂起灿烂的笑容道:“中丞可知,无敌是多么的寂寞啊。”

  “我信你才有鬼,谁不盼着对手越弱越好,除非脑子进水。”林润笑骂一声道:“既然知道人家是冲你来的,你打算怎么办?”

  “我这刚刚才知道不到一分钟,哪有什么章程?”赵昊苦笑着拱拱手道:“中丞就别卖关子了,还请教我。”

  “那好。”林润点点头,站起身来走到墙上那副海防图前,找到了濠镜澳和屯门岛。

  两个半岛像两个牛犄角,隔着广州湾遥遥相对。

  “有兴趣吃下屯门岛吗?”良久,只听林润幽幽问道。

  “呃……”赵昊起身立在他身后,也看着屯门岛,暗暗流口水。那可是香港,珠三角的门户啊。

  “能不想吗?做梦都馋好吗?”跟林中丞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他先咽了咽口水,然后苦笑一声道:“但饭总得一口一口的吃,步子太大会扯到蛋的。不拿下琉球、扫清闽粤海域的海主,我的船队如何南下?没有船队保护,中丞就是划给我,我也占不住。”

  “那倒是。”林润点点头道:“我还想让你派人从陆上先占下呢,看来是我想简单了。”

  “中丞不是想简单了,是把我想的太厉害了。”赵昊笑道:“其实我也就是个一般人,没法违背基本规律。”

  “哈哈,是啊,我把你当妖精了。”林润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沉声道:“最快要多久?”

  “一切顺利的话,最快也得年底了。”林润没头没尾的问话,赵昊却回答的很干脆。“闽粤这边的海主都地头蛇,击败他们不难,可他们随便找个旮旯一钻,我们就找不到了。等我们一过去,他们又冒出来,冷不丁给我们来一下子,就很难受了。”

  “嗯。”林润点点头,左手擎着右臂,右手托着下巴,定定看着闽粤一带漫长而细碎的海岸线,半晌方道:“那也挺快的了。”

  “可不是嘛。”赵昊附和一句,又给林润打预防针道:“不过我那是乐观估计,但这种事儿谁能说得准?说不定一个不顺利,明年一年也搞不掂。”

  “你明年开春前,必须给我搞定!”林润一拍地图,断然道:“殷部堂今年的重心,肯定还在平定蓝一清、赖元爵叛乱上。我想办法帮你拖到年底,应该不成问题!”

  “明白了。”赵昊缓缓点头道:“我尽力而为。”

  “绝对不能让佛郎机人得到屯门岛。”只听林润坚定说道:“大明的土地虽然多,但一点也不能少!更绝对不能在我任上让出去!”

  “是!”赵昊肃容应声,这次的声音干脆多了。“保证完成任务!”

  “好!”林润转过头来,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屯门岛我帮你看着,但林道乾和南澳岛只能靠你自己守住了。”

  “中丞放心,林道乾那边我已经打过预防针了。”赵昊想起什么似的,忍不住笑道:“殷总督的人越拉拢他他就越害怕,越要紧紧抱住我的大腿。”

  “哦,是吗?”林润闻言放心不少,忽然也笑道:“要是他真能死心塌地跟着你混,你大可帮他立上点儿战功,再跟你岳父求助一下,扶他当上这个南澳副总兵,不就两难自解了吗?”

  “真是英明无过于中丞!”赵昊顿时满脸钦佩的鼓掌道:“这么妙的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过?”

  “少来!”林润白他一眼,两人相视到笑起来。

  那笑声豪情万丈,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战胜他们一般。

  第一百零二章 一个椰子泄露的情报

  翌日清晨,船队抵达南澳岛码头。

  赵公子与林中丞作别后下船,哈欠连连的目送巡抚船队驶离码头南下。

  立在他一旁的舒通判同样精神萎靡,顶着对黑眼圈,双目红得跟兔子似的。

  “怎么,你也一宿没睡?”赵昊奇怪问道:“大半夜的不睡觉当门神啊?”

  “没没,我早睡下了,就是上了年纪,认床。”舒通判被说中,讪讪一笑。又凑近了问道:“老弟,你没跟林中丞美言愚兄几句?”

  “呃……”赵昊一愣,他还真没想过这茬。不过这厮多贼啊?旋即点头道:“有说有说,当然有说。”

  “哎呀,多谢多谢。”舒通判立时来了精神,一宿的疲劳沮丧不翼而飞,忙喜不自胜的拱手道谢,接着问道:“你咋说的?”

  “说你好啊,人好心也好,总之哪都好……”赵公子只好信口开河起来,他撒谎惯了……划掉,改为素来诚实可靠,所以谁也听不出真假。

  “我哪有那么好啊……”舒通判不胜娇羞的捂着脸,扭捏问道:“那中丞咋说的呢?”

  “中丞说啊。”赵昊拍了拍他的肩膀,模仿着林润的语气道:“转告舒通判,让他好好跟着赵司马干,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是!卑职一定不负中丞厚望!”舒付忙激动的重重点头。顿时全身都充满了力量,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府城去,跟着赵二爷大干特干。

  “走吧,贤弟,咱们赶紧回去,别让你爹等着急了!”舒通判声音都高了八度。

  “哦,我还有事儿,就不回了。”赵昊笑笑道。

  他此番南下,第一站本是琉球的,只是担心那不省心的爹,才匆匆南下潮州。现在赵二爷的危险也解除了,脚跟也站稳了,局面也打开了,剩下的只需要把这段时间取得的成果一一落实即可。这些事儿,交给老爹……的管理团队就能搞掂了,用不着他再操心。

  赵昊前日又接到警备区禀报,说南下特遣舰队已经完成补给,拔锚起航,算日子还有十天就能到琉球了。所以赵公子也该回头,去寻那中山王尚元的晦气了。

  目送着终于舒服了的舒通判乘船返回韩江口,赵昊也抬脚上了一血号。

  ……

  一血号上,王如龙和唐保禄早已等候多时了。

  “呼,累死我了……”赵公子把自己丢进阳伞下的躺椅上。唐保禄立即奉上了新鲜的椰子。

  “呦,稀罕玩意儿啊!”赵公子眼前一亮,迫不及待深吸一口沁人心脾的椰子水,顿觉连日的劳累都消散了不少。“舒坦……哪来的啊,澎湖?”

  “不是,从下尾来时弄的。”唐保禄笑道。“澎湖是有几棵椰子树,但不结果。”

  “那就是从琼州府进的?”

  “应该没那么远吧,这壳还是绿的呢。”唐保禄挠头道:“从琼州过来两千多里路呢,不能这么新鲜吧。”

  “哦?”赵公子忽然来了兴趣,坐直身子道:“还有吗?没剥壳那种。”

  “知道公子肯定喜欢,弄了好些呢。”唐保禄笑着点点头,转身颠颠儿去了。

  不一会儿,他从舱里捧出两个绿油油的大青椰子。

  “下尾怎么会有卖这个的呢?”赵昊让王如龙抽出刀来,劈开个椰青看看。果不其然,青色外皮下的纤维层还很新鲜白嫩,摘下来绝对不会超过十天。

  从琼州到潮州,顺风顺水也得半个月,所以可以排除掉了。

  “你把买椰子的经过,给我仔细说清楚。”赵昊刨根究底的问道。

  “是。”唐保禄不知道公子,为什么会对这种琐事如此上心,难道椰子是有毒的?这念头把他吓一跳,赶紧原原本本交代道:

  “就是昨天下午,小侄离开下尾港时,看到一条刚进港的船上,堆了好多的椰青。这东西小侄在吕宋和琼州都吃过,知道这种椰青的汁儿多且鲜,是消暑圣品。想到敬爱的叔父居然还没尝过椰子,我就心如刀割,觉得自己实在太不孝了……”

  “第一不要煽情,第二,我连榴莲都吃过,别说椰子了。”赵公子笑骂道:“臭小子瞧不起谁呢?”

  “公子真是见多识广啊,居然连榴莲都吃过?哦不,都敢吃?”唐保禄目瞪狗呆,心说那跟吃屎有什么区别?

  当然话他是万万不敢出口的。

  “说正事儿,别跑题。”赵昊瞪他一眼,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榴莲又香又臭,不是单纯的臭!”

  “唉唉。”唐保禄忙接着道:“小侄就让人去问问,想把那船椰子都包了。”

  赵昊盘腿坐在竹椅上,一边吸着椰汁一边问道:“是什么船,怎么存放的,露天还是窖藏?”

  “就是潮汕常见的红头船,跟码头别的船没区别。椰子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当然是露天堆着的,连挡雨的席子都没盖,不然我也瞧不见不是?”唐保禄笑答道。

  “嗯,他们怎么回你的?”赵昊问的还真细。“还有,他们多少人,能看出什么来路不?”

  “就是正常,十几个水手。至于路数嘛……一看就是常年出海,刀口舔血的。”唐保禄挠挠头道:“不过这年头好人谁下海?下海的有好人吗?”

  “瞎说什么。”一旁劈椰子的王如龙,挥了挥手中的砍刀。“咱们不是好人啊?”

  “哈哈,算是吧。”唐保禄敷衍笑笑,心说你血手阎王要算好人,那这世界就是美好的人间了。

  他又接着说道:“我们有林道乾手下相送,他们还算客气,回答说当家的下船了,他们做不了主。再说也不是卖的,是送人情的。不过我们都开口了,人家也不好让我们空着手回去,就送了我们十来个。”

  “这么大方?”赵昊皱眉道:“这么大一个,送你们三四个就很可以了吧?”

  “林道乾的手下和水手认识,说是将军的贵客,人家才多送了一些。”唐保禄笑道:“我也说太多了太多了,结果一个水手说,没事儿,这本来就是给将军待客的……”

  “嗯。”赵昊点点头,又询问了林道乾一些细节,手指便一下下叩着椰青,陷入了沉思。

  唐保禄和王如龙都不敢出声,唯恐打搅了公子的思绪。

  好一会儿,赵昊忽然重重一拍那椰青,大声道:“我知道了!”

  “叔父知道什么了?”唐保禄忙凑趣问道。

  “我知道林道乾大肆招募的那些人,到底去哪了!”赵昊兴奋的大笑道:“就去这椰青的产地了!”

  “是吗?”唐保禄惊喜的瞪大眼。他的商站是赵昊在广东的主要情报来源,自然能知道林道乾采用传销手段,从潮州漳州,乃至更远的州府大肆挖人多年。但奇怪的是下尾城的人口却不多,而且林道乾也没损失过什么人口,显然是另有巢穴。

  赵公子怎能容许自己选中的男人,还有秘密可言呢?必须对他每一寸肌肤、每一道沟壑,都一览无余才行!

  于是查找真相的重任,就落在了唐保禄肩上。谁知他这边还没顾上着手呢,赵公子居然通过一个椰子,就先找到!

  ‘有没有这么神啊?’唐保禄难以置信,面上却惊讶道:“叔父见微知著,真是烛照万里啊!小侄怎么就一头雾水呢?”

  “你一头雾水很正常,因为这除了聪明睿智外,还需要一点科学知识。”赵公子臭屁道。

  “还请叔父赐教。”唐保禄忙凑趣道。

  “你首先要知道,最近的椰子产地在哪里。”赵昊一招手,都不用开口,马秘书便心有灵犀的递上一份行军地图。

  马如龙忙帮和唐保禄一起,将地图展开在公子面前。

  便听赵昊侃侃而谈道:“椰子为热带喜光作物,在高温、多雨、阳光充足和海风吹拂的条件下,才能生长发育良好。具体要求年平均温度在24度以上,四季温差小,全年无霜,椰子才能正常开花结果。一年中若有一个月的平均温度过低,产量就会明显下降。再低的话,就不会结果了。”

  “所以别说潮州,哪怕广州,冬季气温也不达标。所以还要往南,比如雷州、琼州才会有椰子。但距离都太远,运不来。”赵昊先指了指雷州半岛,又把手指缓缓往东移动道:

  “此外,我大明就只有一个地方长椰子了,那就是这里!”

  两人顺着他所指,目光落在了台湾岛的南端。

  “鸡笼?”王如龙道。这是大明对台湾的称呼。

  “打狗?”唐保禄道。这是台湾最南端的称呼。

  “不错,就是这里。”赵昊放声大笑道:“怪不得林道乾要拼命招人,原来是要开发台湾去了!”

  两人端详着下尾和打狗两地的直线距离,在350公里左右,最多三五天航程。

  “不过看上去,打狗也不比潮州往南多少吧?”唐保禄挠头问道。

  “但两地气候不同啊。”赵昊笑着解释道:“潮州是亚热带季风气候,而屏东……哦不,打狗,是热带季风气候。北面的连绵山脉,又挡住了冬季南下的冷空气,所以全年高温,温差很小,而且还靠海,所以可以长椰子。”

  赵公子默默感谢宪哥当年的节目‘食字路口’,让自己知道了台湾除了有槟榔西施,还有椰子西施。

  大雾,划掉改为,知道屏东在台湾最南端,而且是产椰子的——虽然南边还有垦丁,但屏东往南都是山区了,不具备大规模开垦的条件。

  这么说来,宪哥是我大明提前统一台湾的功臣啊!

  宪哥永保安康!

  第一百零三章 打狗台湾

  一旦确定椰子是屏东产的,余下的推论就十分简单了——

  那些水手自打狗港出发时,会采摘一船只能存放不到十天的椰青,说明他们已经掌握了安全快速的航道,并藉此频繁往来于下尾和打狗之间。

  这确实是赵昊之前没想到,他一直以为,眼下大明和台湾岛没联系呢。

  虽然从地图上看,台湾岛距离福建最近处只有一百五十公里。

  且自古以来,台湾就是我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三国时孙权便派一万官兵登陆并宣布台湾是吴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后来隋炀帝又三次派人到台湾,‘访察异俗’,‘慰抚’居民,并宣称台湾是大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此后由唐至宋,大陆沿海居民为了躲避战乱,开始迁徙入台,垦殖定居。

  到南宋时,澎湖划归福建泉州晋江县管辖。元代设立澎湖巡检司,管辖澎湖、台湾的民政,中央王朝开始正式在台湾地区设立机构,进行统治。

  按常识说,台湾应该早就被中国开发成编户齐民的王化之地了。

  就像同为偏远海岛的琼州,从西汉时就纳入郡县,一直到本朝都在广府治下,如今已是耕地数百万亩,编户齐民近百万的正经王化之地了。

  但事实与常识正相反,目前的台湾岛依然是部落民的天下,没有任何朝廷机构,也没有大规模的汉人移民……后一条是赵昊今天之前的认知,现在已经被一个椰子砸碎了。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大踏步的倒退,当然跟国朝太祖皇帝愚蠢到突破天际线的海禁政策,有天大的关系。洪武十七年,因为厉行海禁,明廷废除了澎湖巡检司,尽迁澎湖台湾居民返回大陆。于是汉家自唐宋时对台湾的开发毁于一旦,台湾岛重新成了土著的乐园。

  这种土著,不是土客矛盾中所指的本地人,而是正儿八经的纯天然原生态那种……所以台湾在国朝,又倒退回了原始社会。

  直到八年前,朝廷为了备倭才重设了澎湖巡检司。不过五年前又被海主们联手夺了回去……

  大预言术告诉赵昊,等俞大猷上任后,很快又会再度夺取澎湖,重设巡检司。然而吊诡的是,明廷也好,海主们也罢,还有沿海的居民们,却对距离澎湖咫尺之遥的宝岛台湾视若无睹。

  是因为闽粤土地宽满,百姓提不起兴趣吗?显然不是,土客械斗的根本原因,不就是两省地少人稠,本地人和客家人,为了争夺土地水源大打出手吗?

  为了生存,不计其数的闽粤百姓,携家带口漂洋过海,下南洋去谋生。却对近在家门口的台湾岛视若不见。

  结果一直等到几十年后,荷兰人殖民台湾时,和他们打交道的依然是原住民。荷兰人为了将台湾建成巴达维亚那样可以自给自足的殖民地,才开始吸引汉人到大员垦殖。后来由郑芝龙父子,开启了汉人大规模移民的时代。然后在清朝时,台湾方彻底完成了州县化……

  为什么会这样呢?

  其实原因一点不复杂,就是因为台湾虽然近,但从闽粤一带渡海去台湾,比去琉球或吕宋要危险得多。

  首先,台湾海峡朝东北和西南两个方向开口,而且东侧有主峰高近4000米的台湾山脉,西侧是海拔近千米的福建山地。在两山夹峙下,海峡成了一个狭窄的管道,海面空气的流动被约束在这个管道里,于是产生了‘狭管效应’——不是刮东北风,便是刮西南风,而且流速加大,经常形成大风。通俗讲,就是弄堂风,只会以相反的两个方向吹,不会有别的风向。

  比如冬春季节,北方冷空气一次次地南下,不管它原先是来自西北地区,吹西北风;还是来自华北地区,吹北风,当它们到了台湾海峡时,就一律遵守海峡的规矩——转为东北风,并且风力还会直接加大一到两级。

  就算冷空气减弱,别处下了风,但因为狭管效应台海依然风高浪险,让帆船如何横渡?

  夏季亦然,只是风改为了东南风,浪还是一样的浪。而且台风还多,简直浪到天上去了。

  但风还不是最主要的困难,毕竟中式蓬帆是可以借直角来风行进的,还难不倒经验丰富的船员。

  最主要的困难来自于澎湖海沟和所谓的‘云章隆起’。前者是一条位于台湾岛和澎湖群岛之间,又深又长的海沟,最深处超过两百米。后者则是一条又高又长的海棚,距离海面仅三四十米。

  澎湖海沟自南往北逐渐升高。在其末端与云章隆起相遇,云章隆起末端又再次陷入凹陷,结果把洋流硬生生逼成了‘S’形。是以在靠近台湾这一侧的一百余里宽的海面上,海象极其恶劣。湍急莫测的海流,加上肆虐不停的狂风,不知吞噬了多少过境的船只。

  哪怕后来大规模移民时,都‘十去六死,三留一回头’、‘过番剩一半,过台湾冇得看’的俗谚,可见在风帆时代横渡澎湖水道,是多么的危险。与其冒这么大的险,为何不南下去路途稍远,但安全许多的吕宋讨生活呢?

  是西班牙殖民者自万历三十一年起,短短六十年内,三次排华大屠杀,让去吕宋的风险暴增。荷兰人又找到了通往台湾的安全航道,台湾这才成为闽粤土客百姓迁徙的首选之地。

  ……

  回到之前关于椰子的推论上,如果那些水手像别人一样,视澎湖水道为天堑的话,是绝对不会如此托大的——在海上一旦遇到风浪,满船的椰子会滚得到处都是,甚至伤到船员,十分的危险。倘若以生命为赌注的航程,怎么会带一船椰子呢?

  就算不带满补给品和修船物资,也要多带些值钱的玩意儿,才能对得起这次冒险啊!而不是带一船椰子送人!

  这说明,在船员们看来,此番航程就跟去邻村走亲戚一样啊!安全,且往来频繁,完全没必要考虑那些有的没的……

  而椰子船的船员们明显和林道乾的手下十分熟悉,且会因为是唐保禄是林道乾的贵宾,就一气送他十几个椰子。

  加上那句‘本来就是给将军待客的’,显然他们不是林道乾的手下,也是与他关系极深的人的手下,总之是自己人!

  继而便可推断出,林道乾绝对知道这条航线的存在。那么他那些人的去向,也就有着落了。

  最终赵昊便由一颗椰子,推测出林道乾居然已经在开发台湾了!

  这一推断让赵公子十分兴奋。

  他虽然也有开发台湾的计划,但显然是吕宋的优先级更高。反正台湾岛就在碗里头,荷兰人还有好几十年才来呢,急什么?

  所以他打算待吕宋的殖民事业上了正轨,再回过头来开发台湾。有道是万事开头难,殖民垦荒更是如此,现在知道有人已经把最难的事情做了,赵公子当然要顺势为之,把拿下台湾的日程提前了。

  他本来计划用一两年的时间,派遣最有经验的船员,摸索出去台湾的安全水道。

  没想到的是,林道乾居然已经悄没声儿把这事儿办了。而且看这架势,打狗的汉人,已经很成规模了。

  这太珍贵了!这至少能把开垦台湾的时间表,节省五到十年啊!

  “真不愧是我选中的男人啊!”这下可把赵公子高兴坏了。自己反复推算过,环环相扣、卡得很紧的时间表,居然还能多出一块余量。这意味着自己能做更多的事情,抑或有更大的容错空间了!

  “爽!”他美滋滋的吸光最后一口椰汁,然后丢铅球似的把椰子丢入海中。

  可惜没扔多远,就噗通一声,落水了。

  ……

  其实赵昊之前就猜测过,林道乾招募的那些人的去向,会不会是台湾?

  但他又很快否定了。横渡台海太凶险还在其次,关键是他记忆中荷兰人到台湾时,并没有遇到汉人群落,一直是跟当地原住民在打交道。便想当然的倒推,认为林道乾没开发过台湾。

  很显然,自己又被大预言术给骗了——呃,也不能说是骗,因为对他的知识盲区,大预言术也没法无中生有啊。

  ‘以后要尽量少做先入为主的判断。’赵昊暗暗告诫自己道:‘依靠大预言术大胆假设不要紧,但设完了一定要小心求证。不然会一失足成千古恨的!”

  想到这,他压抑住兴奋的心情,沉声吩咐唐保禄道:“炮儿,你尽快安排人手,盯紧了所有从下尾出航的船只……”

  说着他却一摆手,自我否定道:“不对,他们的大部队,不是从下尾出发的!”

  “叔父说的是,咱们人已经盯了下尾城一段时间,码头更是重中之重,并未见过大规模的开拔。”唐保禄忙点头道。

  “嗯……”赵昊点点头,紧盯着地图开动脑筋。忽然灵光一闪,指着已经变成了个小点的南澳岛道:“重点盯南澳岛!”

  “对啊!”唐保禄一拍额头,恍然道:“让那么多人从四面八方集中,再悄没声的出发,没有比那更合适的地方了!”

  “不错。”赵昊点点头,南澳岛可是郑成功收复台湾的基地啊。当年隋朝时巡视台湾,也是从那里出发的。

  全岛有一个县那么大,有淡水,有码头,还有密林可供躲藏避暑,借着天黑一次上岛个千把人,旁人根本发现不了。

  说不定自己接送林润时,岛上就藏着人呢。

  不过自己当时在岛西边,他们应该在东边的青澳湾一带,相距四十里呢,没察觉也正常。

  第一百零四章 林凤

  下尾城,游击将军府。

  偌大的芭蕉树下,林道乾正坐在石桌旁,与一个英俊的一塌糊涂的后生,神态亲热的说话。

  “阿凤,你这么快就来了,还道你得过两天呢?”林道乾满脸都是宠溺的笑容道:“海上还太平吗,没遇上什么风浪吧?”

  “又没有起台风,能有什么风浪?也就是大哥整天把我当小孩子。”那后生身材瘦削高挑,额头系着海蓝色的抹额,身穿一袭裁剪得体的同色锦袍,摇着折扇的手肤色如象牙一般,纤细修长,十分好看。

  更好看的是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五官是那样的精致,搭配在一起又平添无穷韵味,居然比林润还要貌美如花。当然林中丞已经三张靠不惑了,他看上去还不到双十年华,这样比较太不公平。

  若非留着和眉毛一样漂亮的小胡子,这简直就是个女孩子,而且是林青霞那种人间绝色。

  总之看到他,你就会想到杜甫的诗句: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然而所有知道他身份的人,都不会对他胡思乱想的。因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林阿凤。

  与曾一本、林道乾齐名,可在闽粤止小儿夜啼的大海主林凤!

  呃,夭寿,又一个姓林的。而且又是美男子。林润、林道乾、林凤,都一个赛一个的俊美,果然从来女色出在扬州,男色出在福建,这是天下闻名的名头,是不会骗人的。

  ……

  不过比起凶名赫赫的曾一本,善于经营的林道乾,林凤行事要低调太多,成名也晚很多——他的来历一直众说纷纭,有人说他继承了泰老翁的舰队,有人说他是吴平的手下,也有人说他就是林道乾的分身,总之他就像突然冒出来的一样。

  但谁也不敢轻视他,因为他用一场场干脆利索的大胜,迅速夺取了东南海战最强者的头衔。

  而且每战之后,他和他强大的舰队便会迅速的销声匿迹,不论朝廷水师和海主们,到现在也没人知道他的老巢在哪。这自然又为他平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不过时间久了,有心人还是能琢磨出一些规律来。比如林凤和林道乾同在一片海域活动,却从没发生过冲突;而且两人在行动上还相互配合,比如三年前,林道乾与盘踞金门的大海主陈思根交战时,林凤的舰队就突袭了陈思根的盟友、盘踞妈祖的诸李良所部,让前者失去援兵,只能乖乖投降。

  这样的例子还有不少。此外两人都姓林,还是同乡……所以海主们大都认为二林很可能是沾亲带故的盟友。不过当事人从未承认过,众人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传统上还是将两人分开来看,而不是视为一伙。

  显然,流言就是未经证实的真相。这句话一点错没有,林道乾和林凤的关系,果然非同一般。

  “哈哈,咱爹妈死的早,我这个当大哥的不操心你,还有谁能操心你?”林道乾熟练的剥开个椰青,打开孔倒扣在个瓷碗里。

  “咱们到底谁操心谁啊?”林凤摇着折扇,一脸无奈道:“大哥,你还是少喝点吧。虽然我给你摘了一船来,可你要是喝太多,又要像上次一样拉肚子了。”

  “这玩意儿放不住,不多喝点儿,过几天又没得喝了。”林道乾端起满满一碗椰汁,咕嘟嘟喝两口,满足的一抹下巴道:“就是这滋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嘉靖四十五年,南澳岛被攻破,我们护着大龙头逃出青澳湾,后来被朝廷水师追得四散逃跑,我和另外几条船,慌不择路进了黑水沟,当时缺粮断水,风高浪急,被风浪一个劲儿的往北送,真以为自己要死定了。”

  林道乾口中的黑水沟,就是澎湖海沟,因为这片海域水很深,又有强劲的湍流,故而水色深暗,所以被当地人叫作黑水沟。只见他满脸缅怀道:

  “这人在海上啊,都不是饿死的,而是被晒死渴死的。那时候正是初春旱季,老天根本不下雨,我们一个个干得皮肤开裂,嘴唇流血,眼看就要不行了,这时候……”

  “这时海上却漂来了几个椰子。”林凤显然不知听他絮叨过多少次这段经历了,都可以模仿着他的语气道:“椰子虽然不多,但捞上来之后每人喝几口,还是很救命的。而且这些椰子还挺新鲜的,说明是从不远的地方漂来的,不是从琼州那边过来的。我们这下来了精神,顺着椰子漂来的轨迹拼命划船,还真就摆脱了洋流的束缚,成功驶出了黑水沟,到达了打狗!”

  “不错。”林道乾却不在意对方的揶揄,自顾自的怀念道:“其实‘打狗’是‘竹林’的意思。因为当地的土著在港口遍植刺竹当围篱,用来挡风兼御敌,所以取了这么名儿。结果被人听成了‘打狗’,就这么一直叫到现在。”

  “是真不好听。”林凤意态闲适的摇着折扇,扇面上是青藤先生画的大写意凤凰花,火红一片冲天而起,十分霸气。这自然是林道乾替他跟干爹求的。林凤爱不释手,当场就摇上了。

  “每次别人问我,你是从哪来的?我就很憋屈,总不能说自己是打狗的吧?于是只好保持沉默。谁知他们就传说,林凤是故意保持神秘,不透露来龙去脉的。”

  “哈哈哈,我听说过。”林道乾开怀大笑道。

  “其实我就是告诉他们在哪儿,他们也得能渡得过黑水沟才去的了啊。”林凤自得眉头一挑,颇有几分顽皮之色,旋即又笑道:“不过大哥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唠嗑吗?”

  “什么叫老科?”林道乾一愣。

  “我跟北方佬新学的词儿,就是没事儿瞎扯淡。”

  “哦,这样啊。”林道乾这下懂了。因为他知道,扯淡在江浙一带是胡说八道、闲扯的意思。

  他干爹就整天把扯淡挂在嘴上。喝醉了酒,还爱唱个朗朗上口的小调《寒山问拾得》:

  ‘我看世上人,都是精扯淡。劝君即回头,单把修行干。做个大丈夫,一刀截两断。跳出红火坑,做个清凉汉,悟得长生理,日月为邻伴……”

  他这才明白,干爹为什么还留了个蛋,原来是怕没得扯了啊……

  ……

  兄弟俩一个在下尾,一个在打狗,其实也好久不见一面,自然要先闲扯一番,然后才进入正题。

  “这次叫你回来,是有大事商量。”林道乾便将前番曾一本攻打潮州城后的是是非非,包括徐渭和大金牙相继来游说;赵昊将韩江口一战的成果,栽赃在自己头上;林润亲临下尾视察安抚;以及赵昊告诉自己,两广总督将率大军走水路赴揭阳剿匪,肯定会路过下尾云云……原原本本讲给林凤。

  林凤一边摇着折扇,一边安静的听着,待他讲完才失笑道:“没想到,大哥竟成了谁都想抢的香饽饽。”

  “哈哈,是谁都想吃掉的肥肉吧。”林道乾没好气笑道:“如今曾老倌已经马瘦毛长,你又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自然成了他们眼里最大的肥羊。”

  “那大哥的意思是?”林凤微微点头道。

  “叫你回来,就是合计个章程出来。唉,咱们往后,该何去何从啊?”林道乾愁眉苦脸的又灌了一口椰汁道。

  “大哥这有什么好愁的?你不早就知道下尾虽好,却不是久留之地,所以才会让我去经营打狗吗?”林凤就乐观多了,依然没心没肺地笑道:“再说,日子就是再差,能差过当年在海上让椰子救命时?”

  “呵呵,那倒是。”林道乾不禁稍感开心道:“这人是不能忘本啊,得时时提醒自己是打哪来的,要往哪去?幸亏这几年一直把家底往打狗运,倒也不至于成了丧家之犬。”

  说完却又难抑郁闷道:“可这回要是一走,天远地荒,我们就彻底是有家不能回的贼人了。”

  “我们不是贼吗?”林凤的声音也像女孩子一样好听,却透着一般男人也无法比拟的野性与自由。“从十五岁跟你下海那天起,我就当自己是海贼了。”

  “唉,阿凤,是我害了你……”林道乾愧疚的叹了口气。他是体制内出身,虽然只是不入流的书吏,却一直有严重的身份偏见。就像宋江老想着招安一样,他也难以摆脱小公务员的劣根性,总觉得洗白了身份穿上圆领官袍,九泉之下才有脸见祖宗。

  “少来,是我自己不想在家里待的。对我这种人来说,能当一辈子海贼,就是最大的幸福了。”林凤却不领情道:“当然,大哥要是舍不得这身官衣,就跟那个什么赵公子干呗,他既然那么能,还保不住你个小小的游击将军?”

  说完他漂亮的眉毛一挑道:“不过我可不是挑事儿的人,可要是换了我,让人家这么玩……呸呸,是这么坑,我可不能忍!”

  “你这还不是挑事儿?”林道乾哭笑不得道:“我知道,他把我牵着鼻子走,是想让我跟海主们彻底决裂,只能一心一意抱他的大腿。不过他想凭这点伎俩,就把我死死吃定,也是白日做梦。”

  第一百零五章 这是主人的任务

  林道乾的信心来自于他的底牌,一个人底牌越多,底气自然就越足。

  当年他被椰子救了一命,而且靠着追寻椰子的行迹,发现了过黑水沟的通道,抵达了有土著居住的打狗。方能和一众手下活下来,又修好船重整旗鼓返回了老家,才得以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但昔日老大吴平却再也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他在走投无路之后,在绝望中跳水自尽了。

  他惨痛的结局让林道乾深深的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狡兔三窟,绝对不能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于是林道乾几年之前,事业正兴旺发达之时,便开始谋划后路。

  他很自然就想到了打狗,那里距离潮州近在咫尺,却又有波涛险恶鬼见愁的黑水沟保护。而且土地广袤,水源充沛,适合农耕。靠海还有鱼盐之利。山野到处都是大树茂竹,各种动植物应有尽有,完全可以为几十万人提供生活所需。

  更重要的是,那里只有一些刀耕火种的原始土著,很容易就能搞掂。林道乾是有这个自信的,因为他上次带着一帮残兵败将,尚且能把那些土著杀得落花流水,逃进深山。他有理由相信,在准备充足的情况下,凭自己的能力,是可以把打狗营建成一方独立王国的。

  当国王不比当官还拉风?

  于是他沿着当初找到的航线,带着一班手下重临打狗,准备大干一场。

  然而去了才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打狗土地是宽满,却荒草丛生,蚊虫瘴气肆虐。而且那里物产虽然丰饶,但除了将木材、竹子和藤条粗加工一下用来盖房子外,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法拿来就用。

  他需要工匠,各种各样的工匠,来提供柴米油盐酱醋茶,锅碗瓢盆衣裤袜;需要农民,大量的农民来开拓垦殖,才能将只产毒蚊子的荒地,变成产粮食的耕地;需要许许多多的渔夫去海里抓鱼;需要成群结队的猎户进山打猎……

  还需要足够的士兵来保护营地和百姓,以抵御那些酷爱出草的土著,不分白天黑夜的侵袭。

  以及大夫、稳婆、仙姑、庙祝、货郎……等等等等,简直就是三百六十行,行行不能缺。缺哪一行都会出问题,缺几行就彻底玩不转。

  林道乾这才明白,这种到蛮荒地从零开始的开拓殖民,是需要依赖本土巨量的物资和人力不断输血的。在能靠自身造血实现自给自足之前,断掉和本土的联系,殖民地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林道乾是个很坚韧的人,在意识到自己的事业有多艰巨后,他没有轻言放弃,而是将林凤留在了打狗继续建设,自己带人转回了潮州,开始到处攻打城镇,掠夺人口物资,来给打狗输血。

  谁知因为他闹得太凶,一不小心成了朝廷最头疼的两大海寇之一。后来的事情已经说过,就不用再赘述了。总之朝廷拉一打一,他成了受招安的那个,并和自己的军队被安置在下尾,暂时成为合法的存在。

  他能在下尾迅速建立城池,并很快发展的比潮阳县城还繁华,靠的就是在打狗积累的经验和人才啊。

  用后世的说法就是,地狱难度都玩过了,再在普通难度开局,那还不跟玩儿似的。

  林道乾下大力气建设下尾城,也是为了更好的配合传销宣传拉人头,且方便自己又多又便宜的购进物资。

  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打狗,打狗才是他能八风不动、稳坐钓鱼台的最大倚仗啊。

  只是他还不知道,自己最大的底牌,已经被一个椰子已经彻底出卖了,不知会不会想到那句‘君以此兴,必以此亡’。不过他大概是没读过《左传》的,所以更有可能会说‘成也椰子,败也椰子’吧。

  ……

  游击将军府,芭蕉树下。

  “哥哥我吃得过盐,比他吃过的米都多,岂会被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牵着鼻子走?做梦去吧!”也不知是为了维护兄长的形象,还是真有信心,林道乾对林凤吹胡子瞪眼道:

  “他想玩弄我,我还想玩弄他呢!大不了就跟他演戏呗。他让我打曾一本,我去海上转一圈,回来说曾老倌不在巢穴,扑了个空。或者遇到了台风,船只损坏严重,必须大修一段时间再说。总之有的是法子敷衍他!等到打狗那边的人力物资都够了,就去他娘的!”

  “那大哥且有的演了。”林凤却苦笑一声。

  “啊,打狗出什么事儿了?”林道乾神情一滞。

  “早先被咱们撵进山里的马卡道人,联络了好些个部落的生番,大规模下山骚扰。这次他们学聪明了,也不攻我们的打狗城寨了,专门放火烧毁我们的庄稼。”林凤说着眼圈微微一红,心如刀绞道:“今年风调雨顺,稻子长势良好,眼看就要下镰丰收了,让那些食人生番这一把火,就烧了一半去呀!”

  “啊!”林道乾惊得说不出话来,上次联络时,还说丰收在即呢。没想到转眼又遭到这种打击。

  “这都是常有的事。”他强效一声,安慰林凤道:“好在打狗的稻子一年三熟,让大家再种就是了。”

  “不把那些生番都杀光,还怎么种地?”林凤秀目通红,杀气四溢道:“我这次回来,就是跟大哥商量的,你得尽快想法子雇一批客家人,他们住在山里,对付瘴气和毒虫应该比我们有经验!”

  林凤没敢跟大哥说,他已经组织了一次进山清剿,但还没见着生番的面,就被深山老林里的瘴气和毒虫搞得病了大半,直接丧失了战斗力。

  那帮生番这才从密林中蹦出来,用弓箭、飞镖和陷阱,大肆猎杀他们。最后只逃回去三成人,其余的全都被原住民出了草,把脑袋挂在家里当装饰品。

  “嗯……”林道乾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却也彻底明白了,距离打狗能自给自足还早呢,且得继续跟那赵公子虚与委蛇一段时间哩。

  两人商议许久,林道乾最终还是决定,先捏着鼻子应付那赵公子几年再说。

  当然也不是来真的,虚与委蛇即可,犯不着把海上的朋友们往死里得罪。不然成了众矢之的,往后可就步履维艰了。

  林凤自然无不应允,反正他主要在海上和打狗活动,不跟官面打交道,自然也就没林道乾那么多顾忌。

  不过他好像对那姓赵的公子很感兴趣,老是问大哥,那赵公子真的还不到二十岁?

  “当然了。”林道乾没好气道:“他爹赵司马是隆庆二年的状元,登科录上写的清楚,现在还不到四十岁呢。”

  “他这么年轻,真有那么厉害?”林凤有些难以置信道:“我以为二十岁以下,我是最厉害的了。”

  “哈哈哈,阿凤,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林道乾大笑道:“你在咱们这儿当然是最棒的。但是呢,人家什么成长环境?跟江南九大家谈笑风生,向内阁大学士献计献策,跟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没必要非跟他比较的。”

  当大哥的这话其实一点都没错,人在不同成长环境中是完全不一样的。赵昊上辈子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单位小领导,想得最多的就是怎么在北京买个带学区的老破小。这辈子换挡起步,直接笑看风云、胸怀天下,已经完全变成两个人了。

  所以在林道乾看来,完全没必要不服气。

  但他这种小吏出身、几经起落,完全磨平了棱角的家伙,却忘了林凤还不到二十岁,却已经打遍东南无敌手了,当是何等的心高气傲?怎么会自认为不如那姓赵的小子呢?

  林道乾越是这样说,林凤偏偏还越想会会他呢!

  “有什么不能比的?他不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不比我多点什么。”林凤冷笑一声,傲然道:“我回头定要请他到打狗做客,好好跟他比划比划不可!”

  “你可别胡来!他当然比你多一点!”林道乾警惕的看着林凤道:“呃,我是说他的海警舰队不是吃素的,我观察过给他担任护卫的那些中型乌尾船,绝对不比戚家军差!”

  “那正好跟他好好请教一番。”林凤脸上的笑容更胜,真叫个迷死人不偿命。

  林道乾一阵阵头大如斗,却没有再阻拦。心说让阿凤称一称那赵公子的斤两也是好的。赢了能让那赵公子收敛下气焰,输了能让阿凤知道天高地厚。

  所以说,这波啊,是林将军双赢。

  “我走了。”林凤站起身来。

  “你去哪?”林道乾一愣。“这都下午了,住一宿,明天再回吧。”

  “我先不回打狗,回去也憋气。我要去潮州找那赵公子去。”林凤刷的一声合上折扇,右手攥着左拳,兴致勃勃道:“看看他到底有没有三头六臂。”

  “那你直接别去了。”

  “怎么哩?”

  “他这会儿应该去琉球了。”林道乾道。

  “为商站被端的事儿?”林凤的消息竟很灵通。

  “嗯。你知不知道谁干的?”林道乾问道。

  “有所耳闻。”林凤笑道:“好像是驻扎在鸡笼的那帮真倭吧,不过跟咱们没关系,我也没查证。”

  “你赶紧查证一下。”林道乾眼前一亮道:“有结果第一时间跟我说。”

  说着他苦笑一声道:“这是主人的任务……”

  “唉。”林凤无语了。他才发现大哥有点受虐狂的意思。

  他就相反了,他是抖爱丝。

  第一百零六章 人生赢家俞大爷

  七月初一,潮州府衙。

  鸡刚头遍叫,俞闷便起床了。

  门政大爷的职业习惯,让他睡得比鸡晚,起得比鸡早。

  何况今天还是自己的大日子,哪能睡得着啊?

  是的,在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后,赵二爷终于吩咐下来,命他自今日起执掌府衙门政!

  可千万别拿豆包不当干粮,门政大爷可是大老爷长随中的双王之一!

  至于另一个,则是稿签大爷。但赵二爷的长随又跟别人不一样,他有一个强大而专业的管理团队,都是正经的举人秀才帮他处理签押房的文移稿签,所以签押房里没用长随。

  因此知府衙门现在有且只有一位大爷,那就是门政俞大爷。

  他的地位约等同于大内总管,是所有长随仆役唯一的领袖!

  虽然下面人都在背后亲切的尊称他为‘炖吊子’,意为大长随(大肠碎)!但人前头他依然是受人敬仰和爱戴的老大哥!

  老大哥的一应衣食起居,都有人专门伺候。给他跑腿的三小子们,就是长随中的‘练习生’,长随的长随。都是些心灵机巧,嘴甜卖乖屁股尖的清秀小子,这些小子专门从伺候大爷二爷干起,学着里头的门道机巧,有机会大爷们便会把表现好会舔的慢慢提拔起来。

  知道今天是秦大爷的大日子,三小子们怎么能不拼命奉承着他呢?他们四更天就起来忙活上了,将他的制服熨烫熏香,为他准备好崭新柔软的棉巾和搀了钟乳粉的香胰子……还有用小母猪后颈鬃制的牙刷、用青盐和珍珠粉混合而成的牙粉、各种型号的梳子篦子,以及剪鼻毛的小剪刀,修指甲的指甲刀、小矬子。全都一样样准备好,整齐摆放待用。

  最后将洗脸漱口水兑到最适宜的温度。

  有人问,要是凉了怎么办?自然不断是往洗脸盆中兑热水了。

  又要问,那要是满了怎么办?

  当然是用牙缸往外舀了。

  这样刷牙水也可以保持同样温度,一举两得。

  反正只要都不说,俞大爷也不知道,自己一直是用洗脸水刷牙啦。

  俞闷先把睡成死猪的堂弟从床上踹起来,然后走到外间,在三小子们的侍奉下洗脸刷牙梳头,津津有味的吃起了厨房大师傅,专门为他准备的家乡早点——烩肠、豆汁和炖吊子!

  豆汁就不用提了,是长公主除了赵二爷之的最爱,那味道跟馊了没啥区别。被赵公子深恶痛绝的称为‘恶魔的胆汁’。

  烩肠则是用猪大肠做的,加酱油调成黑漆漆的样子,再用淀粉勾芡,弄得非常粘稠。说白了就是一碗黏糊糊的猪大肠浓汤,被赵公子称为‘巫婆的早餐’。其实味道还是挺赞的,但那是加了蒜泥解腻的。俞大爷身为门政大爷,代表衙门形象,怎么能在大清早吃大蒜呢?

  于是特意吩咐,烩肠不加大蒜,就那么油腻腻的端上来,嗷呜嗷呜直接吃。

  至于炖吊子,就是把猪大肠、猪肺、猪心混在一起炖上。这一大锅大杂烩就只用酱油调味,所以端上来的时候非常腥,一般人是吃不下去的。被赵公子称为‘三头犬的饲料’……

  反正赵公子是一样也吃不下,尤其是早晨。

  周遭伺候俞闷用早餐的三小子们,也都是江南人氏,哪受得了这味道?却又不敢流露出一点半点,还得强颜欢笑,装出咽口水,好像很馋这口的样子……

  “搀了啊?馋就对了,这三样可是本朝皇上和长公主殿下的最爱,地道老北京的最爱。”俞闷一边呼啦呼啦的喝着豆汁,一边大口嚼着炖吊子,享受的简直飞起来了。

  三小子们却是不信的,哦,皇上喜欢吃装便便的大肠?长公主喜欢喝变了质的豆浆?怎么可能呢?不要命了吗?摊上这样的天家,大臣们还不全吓得告老还乡了?

  “怎么,不信?”

  “怎么不信,您老说的肯定比真金还真,皇上也是人,就不兴喜欢吃个猪大肠了吗?”小三子忙赔笑道。

  “皇上不吃猪大肠。”俞大爷摇了摇头。

  众人心说,这还像话。

  却听他又认真道:“皇上喜欢吃驴大肠。”

  “哈哈哈,大爷真会开玩笑!”众人大笑起来,自然谁也不信。

  “唉。”俞闷摇摇头,不信拉倒,专心就着豆汁儿吃他的大肠去了。

  ……

  美餐一顿后,俞大爷再次漱口洗脸,修剪了鼻毛刮了脸,穿戴整齐走到挂在墙上的全身玻璃镜前。

  这是府上奴仆们一起凑钱,送给俞大爷的贺礼。

  潮州毕竟紧挨着漳州月港,西洋货比江南多的多,还便宜不少。这么一面一米二高的全身镜,放在江南一千两买不下来……这还是江南玻璃厂开始销售国产镜子之后才降下来的。

  在这里,却只消五百两就能买到,这差价真让人瞠目结舌。当然也有可能,是卖家知道这面镜子是要送给俞大爷用的原因吧……

  门政大爷,就是这么有面子!

  看着镜子里那位头戴飘飘巾,身穿青绢加白绸护领直裰,脚踏凉鞋净袜的精神小伙。俞闷陶醉不已,自己真是太成功了!怎么能这么优秀呢?

  这倒不是他自恋,而是能年纪轻轻,就当上府衙的门政大爷,确实是个很了不得的成就。

  正常来讲,长随们必须‘两榜出身’,才有资格当这个‘富贵双全’的门政大爷的。

  在长随们的语境中,给老爷当上跟班,叫‘举人出身’……因为老爷出门时,跟班是给老爷举伞的人啊,所以简称‘举人’。

  等进了签押房当上二爷,就是两榜出身了。因签押房是机要之地,最起码要知晓文件律例,明白笔墨款式,学问小了还真干不了,所以是‘进士出身’。

  按说长随只有既当过跟班又干过签押房的,才有资格担任门政大爷。因为门政要知道公事的轻重利害,老爷的喜恶亲疏,想要做得长久光鲜、上下欢心,非得在这两个位置上历练过才行。

  所以到哪个衙门去看看,门政大爷最少也得三十靠四十的年纪。

  自己才这么年轻,就已经当了三年门政了,而且这么快就升为府衙门政,实在是太幸运,太优秀了。

  往后,就连各县的知县老爷都得跟自己称兄道弟,看自己脸色行事了。

  ‘真是好样的!’俞大爷无声的夸了自己一句,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完全一派大人物风范。

  听府衙中敲响了头遍七下云板声,他便果断停下了胡思乱想,整一下腰间的丝绦,顺了下悬在左腰的那枚木牌!

  那是府衙的司阍牌,凭此牌开关府门,之前一直掌握在快班的张班头手里,昨天关门后才给他送来。至于那些个领工食银的门丁,摸都摸不到。

  因为掌管一天此牌,就可以收一天的门包啊!每天多少人来府衙办事啊?一天下来,收个几十两叫少的,一百两往上才算正常。

  虽然这些钱,是要大伙儿一起分润的,但大头肯定还是他的,而且所有人还得承他的情。所以谁也不敢得罪门政大爷。外人得罪了,甭想进门;衙门的官吏得罪了,找他们的人甭想进门;长随下人们得罪了更惨,就直接没钱分了……

  唉,真是权势滔天啊。必须要反躬自省,不能太膨胀了。

  公子不是常说吗?‘欲使其灭亡,先使其膨胀。欲使其很快灭亡,便使其双倍膨胀’。

  想到这,俞闷彻底恢复了沉稳的心态,迈着四方步走出了衙门的倒座房。

  他堂弟俞戌这才打着哈欠出来,跟他问了声早,便摇摇晃晃跟在他身后,大煞风景。

  ‘唉,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还打算过了年推荐他去坐省呢。坐蜡还差不多……’俞闷暗骂一声,深恨小弟弟不争气。然后不动声色的在众人的簇拥下,绕过照壁,走到了府衙门洞内。

  俞闷肃然而立,严肃的看着紧闭的府衙大门。

  所有小三子和门丁十几号人,也都大气不敢喘。唯恐破坏了俞大爷的感觉,遭他记恨。

  不知等了多久,忽然衙门内又想起五声悠长的云板,俞闷便扯着嗓子,字正腔圆的高声道:“清廉勤政、承流宣化!开——府——门!”

  等候多时的门丁们,赶紧一齐抽下三道小腿粗的门闩,然后一起缓缓向内敞开府衙大门。

  此时正好金乌初跃,第一缕晨光照亮了府衙门洞,也将知府衙门上那对偌大的锡环,照得熠熠生辉。

  按规制,六至九品官府门用黑门铁环。三至五品官府门用黑门锡环。一二品官府衙门,用绿门兽环锡门环。

  因此府衙大门是黑门锡环,比起当初昆山县衙的黑门铁环,等级和地位都高了很多。

  俞闷摸着那经过一夜变得冰凉的锡环,终于确定自己朝着成为天下第一门房的人生目标,又大大进了一步。

  他只觉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也目光变得坚定无比,野心也更大了,暗暗道:‘下一步——堂官!’

  按规矩,凡督抚、提镇、司道等高级地方官的家人,都称为‘堂官’。而知府及以下的地方官,家人只能唤‘长随’了,门政大爷也一样。

  所以还是要再进一步的!

  ‘公子,老爷,要再接再厉哦……’俞闷心中给需要努力的人打气。

  至于他俞大爷,当然是坐享其成了。

  这时,十位前来拜见代理府尊知县,相继从住处赶来。下轿之后,无一例外,先上前跟俞大爷寒暄问好,自我介绍。并递上名帖和丰厚的红包,祝贺他头一天上任。

  什么叫人生赢家,这就叫人生赢家!

  第一百零七章 赵状元打坐潮州府

  今天自然也是赵二爷正式署理府务的日子。

  其实林中丞一走,他带来的管理团队,就已经全面接手了府衙的各项工作。这会儿已经有条不紊的运行十多天了。

  之所以如此驾轻就熟,是因为府衙和县衙的运转没什么太大区别,还是胡子眉毛一把抓的那些政事,还是由签押房、六房和承发房、铺长房,这九房来分头操办。

  只不过日常工作从具体而微,抓执行为主;转变成了上传下达,督促汇总为主。团队成员都是至少在昆山县衙的相关部门干过一年以上的,自然专业对口,只要提升下视角,就可在吴先生的带领下各司其职。

  而且赵昊为赵二爷配的这套班子,可以一直陪他干到总督都不用换,现在只是管知府衙门,自然还是洒洒水啦。

  ……

  所以赵二爷这觉睡得十分踏实。

  显然这境界比门房俞大爷高多了。

  直到卯时,府衙月亮门前的大云板敲了七下,然后内宅门、穿堂门、仪门、大门上的衙门,又依次敲了通梆子,才把依然睡在同知廨中的赵二爷给唤醒。

  其实舒通判、安推官等人力劝他搬到知府官廨居住,那里宽敞,而且是正堂官住的地方。赵二爷十动然拒,他拎得清楚,如果自己只是代理知府,那么住一下知府官廨自然没问题。可他本官还是潮州同知呢,这时候去住知府官廨,就纯属授人以柄,让人家笑话他急着上位了。

  赵二爷虽然别的不行,但自幼耳濡目染,当官这套门儿清。

  而且他的同知官廨还安装了酷乐,睡着多舒服啊。傻子才挪窝呢。

  起床梳洗后,赵二爷先在天井里,打了一套武当长春功。但没有儿子陪着一起练,感觉很提不起劲。

  然后又在花厅吃了早饭,没有儿子陪着吃,早饭也淡而无味……他要是也吃炖吊子,喝豆汁儿,绝对不会有这种感觉。

  草草用罢早餐,赵二爷在四大天王的伺候下穿戴整齐。官服自然还是原先那身蓝绸的,林润没资格给他发一身绯袍,当然他也没资格穿。

  然后他在吴承恩等人陪同下,走出府衙东侧的同知官廨,往府衙大堂而去。

  府衙当然也要每日排衙的。因为权威很多时候,就是来自仪式感啊。

  众所周知,仪式感其实就是装伯夷。所以权威就是靠装伯夷……

  想到这里,赵二爷默默的挺起了胸膛,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伯夷。

  因为要排衙,所以不得不用到府衙正堂。放在同知衙门就太影响装伯夷的效果了,是以赵二爷在这件事上,倒没咋坚持。

  事实上,谁要是敢不硬劝他到正堂排衙,肯定要被赵二爷计小账的。

  待他将身来到大堂前时,府里佐贰并十位各县知县,早已恭候多时了。

  见他出来,众官员忙上前行礼,口称恭迎‘府尊’。

  这也是争执后方定下的称呼,按赵二爷的意思,是要他们还喊‘司马’的。但众官员坚持认为‘府尊’是‘一府之尊’的意思,并非只有正式知府才能用。

  你既然是眼下府衙的老大,那就是一府之尊,自然要称为‘府尊’。有道理吧?就这么定了,不接受反驳。

  赵府尊与属下们拱手行礼后,便开始拜阙拜印了。因为赵二爷是署理,所以既没有前任官交印,也没有接印仪式。于是这轱辘按照赵二爷的意思,彻底从简了。就连衙神也因为一个月前刚拜过,也没必要再去惊扰神仙了。

  这是因为潮州官员们费尽周折打听到,赵府尊确实不喜欢繁文缛节。他老人家在昆山干的那么好,都没给父老乡亲个送万民伞的机会。就那么悄悄的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

  真他么高风亮节。

  于是大家也没太争竞。

  殊不知,他们只要再争一争,赵二爷就从善如流了……

  到现在,他还遗憾自己没有把一只靴子,留在梦开始的地方呢。

  不过也有点庆幸,因为他是大汗脚。

  ……

  拜印之后,潮州府一府的大印,便归赵二爷所有了。

  于是他在江海水牙屏风前面南升座,接受属下众官员的参拜。

  隆隆的堂鼓声中,大堂下早已等候多时的官员们,便一齐正式行礼,参贺新府尊。

  然后府尊赐座,官员们谢过后,按照官职顺序,在大案下的两排圈椅正襟坐定。

  接下是府尊的属员,府里的书吏、差役们,一起进来给府尊磕头,府尊命人看赏,再温言勉励一番。无非是新起点、新局面,希望大家好好做事,对得起天地良心之类的车轱辘话。

  但大家特别爱听,听得还特别仔细。原因无它,赵二爷给的开业红包特别厚。哪怕没编制的临时工‘白役’,也拿到了二十两银子的利是。他们原先一年的进项,白的灰的加起来,大概也就是这个数目了。

  而且这不是赵二爷头回发钱了。潮州保卫战刚开打,便一人发了一笔动员银子。虽然不多,但那证明他不是口说白话的……后来才知道,那是赵二爷来的仓促,没带多少现银。潮州这边又不认白银票,钱庄也办不了江南的汇兑,所以只能拿出个几千两来意思意思。

  潮州保卫战胜利后,赵二爷当然更要大发赏银了。这时候他儿子带着钱来了,赵二爷出手就阔绰多了。

  总之赵二爷才来不到俩月,大家已经得了往常好几年的收入了。而且都是合法的。

  还有比大老爷赏的,更干净的钱吗?

  所以赵二爷说什么大伙都爱听,还听得特别仔细,唯恐漏了哪个字,影响了日后的收入。

  ……

  赵守正倒也不纯是钱多烧的。这可都是他鞠躬尽瘁,殚精竭虑赚来的钱啊,每一两银子都浸透着他的骨血啊。

  之所以如此慷慨,那是因为他已经总结出来,‘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真他妈太有道理了。衙门里这帮小鬼,根本就是冥顽不灵,你跟他们讲什么修齐治平、奉献吃苦,那都是纯扯淡。钱给不足,你就说破天他们也是属癞蛤蟆的。

  一戳一蹦跶,不戳不蹦跶。

  但钱给足了,就是另一番景象了。他们干劲也有了,责任心也强了,也能提高效率了,甚至还会主动加班。

  虽然赵二爷有强大的管理团队,完全可以架空他们,也能维持衙门运转,就像他一开始在昆山做的那样。

  好吧,别的县太爷都是被下头的胥吏联手架空,到了赵二爷这里,他却能把下头的官吏给全都架空了。怪不得巡按、司道的报告中,都明确指出赵状元在昆方面的先进管理经验,是不可复制的。

  不过赵二爷团队在实践中也发现,这样一刀切不团结地头蛇,很多时候工作干起来很生涩很吃力的。所以地头蛇这一润滑剂还是不该排除在外的。

  是以在昆的后半段,赵二爷便将他们重新补充进自己的治理团队中,并逐渐摸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方式。

  说白了,就是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干得好,有又粗又大的胡萝卜吃,干不好,有又大又粗的大棒子伺候。

  但这套法子要想奏效,其中很关键的一点,就是评判干好干不好的标准是否客观,结论是否让人信服。这就牵扯到了如何制定任务并进行考核。

  通过赵公子的循循善诱,吴先生、老潘大人的严格指导,及自身在昆山的摸索,赵二爷最终得到了一套传统与科学相结合的方法。

  前者是指对官吏传统的考课和考察。

  自秦以降,历朝历代都采取外儒内法的执政思想,就是按儒家的说辞说,嘴上喊修齐治平,为万世开太平。身体却很忠诚的用法家的套路去做——

  法家是不相信官员会无私地忠于朝廷,更不相信他们会全心全意为天下苍生服务的。因此必须以采取‘循名责实’的考核手段,以刑赏两手并举,来使官员不得不做个人。至少得把该做的事情做了,不然朝廷就会让你连人都做不了……

  这跟赵公子推行的科学管理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以说古今中外真正优秀的管理思想,骨子里都是法家,区别无非在于偏重于‘法、势、术’的哪一点罢了。完全脱离法家的不管是张家还是李家,基本都是过家家。

  国朝又是历朝历代中最重考核的一挂,处女座、控制狂、完美癖、细节控的太祖皇帝制定了京察、外察等各种全方位,无死角的考课,并事无巨细的制定了各种考察细则。

  不然国朝也不能大体安稳的维持下来两百年。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但到了隆庆朝,这套考课制度已经百弊丛生,连维持政府的正常运行几乎都做不到了。

  要想重振大明,就必须先重振执政团队,才能将各项改革政策推行下去。所以必须要先找出症结来,然后想办法解决它。

  这是道天下没几个人会做的大题,好在偶像岳父已经给了标准答案。

  隆庆二年张居正上的《陈六事疏》中,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并且他将于后年把自己的纲领变成国策,推行下去!

  就是大名鼎鼎的考成法。

  赵公子照着抄答案还不会吗?

  虽然这样有些对不住岳父大人,但连岳父的女儿都是自己的了,抄岳父个答案还叫事儿吗?

  第一百零八章 稽绩法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赵公子综合岳父的答案,以及后世史学家总结的历代政治得失,‘一针见血’的指出,原因就是这看似层层考核、条框清晰、分别等第的考课制度,其实存在两个重大的漏洞。

  一个是考核的主体出了问题。再好的制度也需要人来执行,一旦人出了问题,越是完善的制度,就越会助长恶的孳生。

  二是考核内容看似严厉,但实则主观空洞,缺乏操作性。比如‘察其行能、验其勤惰、从公考核明白’。一个官员到底能不能,怎么算勤快怎么算懒惰?根本没有客观的标准,如何能考核明白啊?

  倒是很方便负责考课的官员翻云覆雨,徇私枉法、党同伐异了了!

  在国朝,考核官员最主要主体是上级主官。上过班的都知道,直属领导评定下级,跟亲疏派系有关,跟维系平衡有关,跟办公室斗争有关,唯独跟实际成绩无关。这是亘古都改不了的痼疾。大家在一个系统里混,千丝万缕的联系束缚着,让评价根本不可能公正。

  其实朱元璋很注意这个问题了,为了避免堂上官借考课打压收买属下官员,他在本衙正官外,又在各省安排了巡按、分巡道、按察司、以及后来的巡抚,监督考核地方官;在中央设置了六科给事中,来监督考核六部。以此避免直属上司考核下级时的不客观。

  在很一段历史时期内,这法子的效果确实不错。但随着科举这一上升通道为少数人垄断,阶级严重固化。考取进士为官者,一茬一茬都出自一个很小的圈子了。所有新科进士一进官场,自动就被师长前辈带入圈中。

  而圈子外的人,除了海瑞这种百年难遇的神仙,绝大多数都难逃被边缘化的命运。

  这样最大的恶果,就是整个官场都沾亲带故,黏黏糊糊!哪怕专门挑选出来,维护纲纪法度、考核官员工作的巡按司道、六科给事中,都难逃这个窠臼!

  再加上考课标准主观,评价随意,就更助长了这种徇私舞弊的气焰。

  在这种大环境下,官员干的好不好,不重要。贪渎不贪渎,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的人?是一伙的还是对家的,是需要拉拢的中立派,还是可以趁机踩一脚的倒台派?

  所以,靠人主观给出‘称职、平常、不称职’,根本就是滋生腐败温床,党同伐异的武器!

  ……

  那么怎么解决呢?

  张居正给出天才的答案,就是尽量采用可量化的客观标准,避免人为判断!

  就好比考试出题时,加大客观题,减少主观题。这样就可以把影响考试公正的人为因素降到最低。

  这跟赵公子的科学管理方法,完全不谋而合!

  赵昊又结合了衙门的实际情况,将KPI大法传授给了赵二爷。

  虽然赵二爷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儿子要给‘关键绩效指标’,起个‘看屁眼’这种粗鄙的简称。但不妨碍他认真的学习‘看屁眼’……

  具体说来,就是将衙门的日常工作任务和发展目标展开,层层分解到具体的部门和下级衙门。然后根据‘司马特’原则,为各部门确定关键绩效指标。

  所谓‘司马特’原则,就是指绩效考核要有明确特定的指标,不能笼统;指标要量化可测;可实现;与整体目标关联;且有完成时限。

  后来赵守正升任潮州同知后,有一天忽然醒悟到,所谓‘司马特’,就是‘赵司马特别版’的意思吧。宝贝儿子真是用心良苦啊!

  至于赵昊传授他‘看屁眼大法’的时间,远在他当上同知之前……赵二爷是不会在意这种细节。

  ……

  总之赵守正经过在昆山的摸索,已经学会了如何建立评价指标体系,设定评价标准,以及如何审核关键绩效指标。也算是个‘看屁眼’的高手了……虽然是眼高手低的那种高手。

  但不是有专业的全天候管理团队帮他落实吗?

  在潮州保卫战时,以吴承恩为首的管理团队,就已经在这么做了。正是靠着这套管理方法,才能在最短时间内,让那帮无头苍蝇似的潮州官吏士绅,明白自己该干什么,怎么干,怎么算干得好坏,以及好会怎样,坏会怎样。

  这才能短时间内掌握住潮州的局面,将庞杂的军需后勤人力组织等千头万绪,处理的井井有条,为潮州保卫战的胜利,立下了最大功劳。

  所以赵守正今日对手下训话的重点,就是日后潮州府及县衙,都要采取关键绩效管理……

  他嫌‘看屁眼’太难听,于是改成了‘稽绩法’——稽查绩效之法!

  嗯,稽绩比屁眼可就好多了……

  “‘稽绩法’的具体细则,会专门下发给你们,也会组织培训学习,诸位务必用心学习,狠抓重点。不然稽查的时候没有绩效,大家可不只是面上无光那么简单。”

  大堂上,素来一团和气的赵二爷,今日却难得严肃起来,撂下重话道:

  “简单说来,按照‘稽绩法’,府里会将尔等所有应办事项、定立期限和量化标准,分立‘稽绩二簿’。‘稽绩簿’一式两份,府里留一份‘稽册’备查,尔等自持一份‘绩册’,按照上面的要求办差。每完成一件登记一件,每旬自查一次进度,每月接受一次稽绩,每季根据稽绩的结果,进行一次考评!”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沉声道:“在册子后面有具体的评分标准和权重,绩点高者为绩优。绩点低者为绩劣。优者赏,劣者罚,能者上,庸者下!这就是本官对你们要求,诸位都听清了吗?!”

  “遵命……”众官吏忙应声道。

  但谁都能感觉出,大堂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了。

  吏员衙役们捧着手里沉甸甸的红包,顿时觉得这钱,也没那么容易拿了。

  舒通判、安推官并十位知县更是神情肃穆,都知道苦日子要来了。

  赵守正要的就是这效果。老爷子早就告诉过他,为上者不能一味市恩,恩威并施才是王道!

  赵二爷笨是笨了点儿,但就是听话,听儿子父亲的话……呃,儿子父亲是两个人,分别指他儿和他爹,不是单指某个像爹的儿子。

  因为他知道这世上,唯有这两人绝对不会害自己。也许还有宁安和大哥?但听那两位的,自己不是鸟尽人亡,就是自寻死路。所以他只听儿子和爹的……

  ……

  待到书吏、衙役,和除了舒通判、安推官两位之外的佐杂官们都告退后。

  方才还拥挤不堪的府衙大堂,登时就显得轩敞起来。

  剩下的这十三位官员,又泾渭分明的分成两部分。

  赵二爷左舒付、右安易,三位府中官员面南而坐。当然舒通判和安推官是侧坐的,准确的说是一个面向西南,一个面向东南。

  知县老爷们则全都侧着椅子,面北而坐。

  接下来就是潮州府高层第一次工作会议了。

  潮州一共十个县,海阳、潮阳、饶平、澄海、揭阳、程乡、惠来、大埔、普宁、平远。十位县太爷一个不落全都在场,但神色各异,显然心情各不相同。

  坐知县头把交椅的,自然是海阳知县秦舜翰。按说他这个府城附郭的首县知县,应该是最愁眉苦脸才是。但他却喜滋滋的坐在那里,一脸春风得意。

  他当然高兴了。因为自赵二爷到潮州那一刻起,他便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献出了自己的一切。赵二爷能迅速站稳脚跟,他这个府城县令可是出了大力的。

  潮州保卫战中,他更是认认真真完成自己的任务,还每日对兄长嘘寒问暖,帮他排解压力,给他鼓舞斗志。双方感情自然迅速升温,从普通同年变成了一起上过战场的亲密战友。

  眼下贵同年居然转眼又署理知府,而且早已明言,将把发展重点放在府城,他这个铁杆心腹只要不掉链子,就等着兄长带他一起飞吧!简直做梦也会笑好么?

  之前说过,天下两到三成的知县,都是赵二爷的同年。所以除了秦舜翰外,还有饶平知县刘如皋,潮阳知县黄一龙,也是隆庆二年的进士。

  黄一龙当然也很开心了,不过高兴中亦有隐忧。

  因为看省里的塘报说,他的心腹大患,盘踞在潮阳下尾的林道乾,这次也应赵二爷之命,主动攻击曾一本,解了潮州之围。这下那厮仗着这个大功劳,恐怕要更加膨胀了。

  而且听坐省的家人传回消息,说总督大人准备为林道乾论功请赏,这日子还有法过吗?所以他此番,一定得请贵同年拿个章程出来,明示他往后该怎么对付林道乾。

  至于那饶平知县刘如皋,就只剩下惶惑不安了。这才短短一个月时间,他就清减了十斤,气色也差了很多。在那里如坐针毡,度日如年啊。

  跟立下大功的秦舜翰截然相反,他可是狠狠得罪了这位贵同年啊……

  当初赵二爷刚从福建进了潮州府,第一站就是他所辖的饶平县。他却紧闭城门,缒城而出与赵守正相见。

  赵二爷管他借兵,他也碍于乡绅的反对,一个人都没借。就这么眼看着赵二爷去了府城。

  本以为赵二爷这下惨了,没想到人家竟然漂亮的打跑了曾一本,赢下了府城保卫战,被巡抚大人提拔为代知府。

  而且听说中丞还言明,只要不出岔子,就让赵守正一直署理下去,不会再派知府来了。

  听到这消息时,刘如皋眼前一黑,直接晕了。

  第一百零九章 潮州十县,一地鸡毛

  府衙和县衙不止门环不同,更明显的区别在大堂上。

  比如昆山县大堂是三间,潮州府衙大堂则有七间。屋脊用瓦兽,梁、栋、檐角用青绿色绘饰。

  府衙大堂还坐落在高四尺的青石基上,并设有三级踏步,然后堂前月台前,再设三级踏步,尽显一府正堂规的规格和威严。

  大堂内,公案两侧,还分列有‘肃静’、‘回避’等仪仗,以及赵二爷的官衔牌。

  虽然赵二爷同知的仪仗要比知府少一些,但那块‘戊辰状元’的牌子,就胜过不知多少旗扇伞槊了。

  说起来,这牌子还是刘如皋前日给捎来的。之前赵二爷来潮州守城,便见官轿仪仗全都寄存在了他那儿。

  刘如皋本想借送还仪仗的机会,先私下里跟赵二爷好好认个错的。但也不知道赵守正是真有事儿,还不想见他,总之直到今天,他才见到了自己的贵同年。

  看着赵二爷端坐在那面满绘海水江崖云雁图的屏风前,全身都透着闪闪发光的主角光环,刘如皋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怎么就这么没眼力呢?

  ……

  秦舜翰、黄一龙、刘如皋这三位,也是十位知县中,仅有的三个进士了。

  其余的六位知县,则大都是举人出身,甚至惠来知县叶朝镇还是岁贡监生出身……

  比起苏松两府的知县,皆清一色两榜进士出身的阵容来,确实寒酸的不是一点半点。

  吏部文选司安排官员时,可不是瞎搞的。基本从官员配置上,就能看出这一地区的重要程度,当官的难易程度了。

  前番说过,整个潮州府条件最好的,是府城所在的韩江小平原。这里土地肥沃,百姓温顺服王化,税收高麻烦少。所以位于此处的海阳、饶平两县,素来都是由进士出身的官员来当知县。

  但后来沿海倭患肆虐,海寇频频侵袭,让这两县都不得安宁,前去历练的进士官员频频栽跟头。一时间被新科进士们视为畏途。

  吏部解决这个问题的思路,与后世国企改革颇为类似。解决不了问题,可以和问题做切割嘛。既然是两县的沿海部分,带来了各种麻烦,那就剥离负资产嘛。

  于是,在嘉靖四十二年,析两县沿海部分,以及揭阳县一部分,合并成立了澄海县。寓意‘澄清海氛’,让澄海县担负起海防重任,保护身后的韩江平原。

  轻装上阵的海阳和饶平,又成了受新科进士们青睐的香饽饽。而负责承受海寇攻击的澄海县,自然由那些低人一等……划掉,改为老成持重的举人监生来负责了。所以自澄海设县以来,四任知县都是举人,眼下的蔡知县也不例外。

  至于程乡、大埔、平远三个县,都在潮州北部的山区里,与毗邻的赣南福建,组成了后世大名鼎鼎的中央苏区。

  我党当初选这块,当然是因为这里特别适合闹革命了。这年代那是土客械斗天天有,一言不合就开片,县城都被攻陷过好几次。

  在座的平远知县滕表章,还有上任程乡知县颜若愚,都曾被乱民劫持到山里过。后者被拘押了整整半年才被府里赎回。

  获释后,那位劫后余生的颜知县连县城都没进,写了份辞呈便连夜跑回老家了。给多少钱都不干了……

  滕表章运气好一些,被劫持了不到十天,跟乱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对方把他放了回去。朝廷一看,好家伙,人缘不错啊,于是让他扎根平远县的山沟沟,一待就是八年了。

  可想而知,进士出身的官员,是没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到这四个县钻山沟的,所以这三位县太爷,素来都是为举人监生专供的。

  剩下的四个县,潮阳、揭阳、惠来和普宁,自然环境要好一些。

  尤其是潮阳县,位于练江小平原,耕地面积也很可观,只是远离潮州府的管辖,而且靠海。这年代靠海就是混乱的代名词。其实原先也还好,不然也不会派个进士来当知县。

  可他娘的天有不测风云,去年朝廷招安了盘踞在澄海县溪东寨的林道乾。为了避免他对韩江出海口的威胁,府城那帮杀千刀的缙绅,居然在省里活动一番,把林道乾安置在了潮阳县!

  潮阳的士绅自然激烈反弹,但胳膊拗不过大腿,省里还是把林道乾安置在了下尾,并划给他膏腴田千余亩,让他供养部队。

  这下把黄一龙坑惨了。他好端端的当他的知县,忽然省里就硬塞了个带着完整军队的大海主进来,说往后你们就是一家人了,要相亲相爱哦。他不崩溃才怪呢。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潮阳县的百姓已经流失了近半——其中一部分搬到府城或揭阳去,躲得远远的。

  黄知县不愿承认的是,大部分百姓是被林道乾勾引过去的。不论是良家子,还是亡命泼皮,都携家带口,趋之若鹜,让他深感羞耻。

  更糟糕的是,县里的士绅百姓,觉得自己是被府里出卖了,因此充满愤怒的情绪,继而迁怒于他这个无能的知县。眼下在县里,基本上他就是个小透明了,是什么也做不了,只想熬满一任,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

  揭阳的情况是,县城位于榕江平原,耕地面积也挺可观。可惜练江也流经县境,还有个龙江,三条水量充沛的大江,几乎是年年泛滥,让老百姓的年年逃难。倒跟昆山当初有些像。

  可揭阳比昆山的情况糟糕多了,因为县里还有一半是山地。揭西的大片山区让知县大人时刻战战兢兢,不知何时就会爆雷。

  比如今年,敬爱的李知府就是在揭阳山区里失踪的,到现在连个影儿都没有。

  去年蓝一清、赖元爵起事,揭西也是加入叛军联营的核心区。是以揭阳知县史闻定已经万念俱灰了,只等朝廷撤职查办的旨意了。

  至于普宁县,是跟澄海县同时成立的。朝廷将潮阳县分出一部分,成立了该县。定名普宁,是为了祈求‘普遍安宁’。

  之前就说过,缺啥才会把啥挂在嘴上,此县的作用和处境,也就可想而知了。普宁县治安极其复杂,土匪、水匪横行霸道,在全县存在感极弱。

  因为太过混乱贫穷,所以到现在连个县城都没有。这都立县八年了,人家同时设立澄海县早已建成了县城。

  普宁知县戴九畴还寄居在县中大户家里,过的十分凄惨。

  但普宁县还不能称为最惨,因为还有惠来县存在。

  该县位于和惠州交界的沿海地区,其西北是延绵无尽的群山,距离最近的潮阳县城也有一百一十余里,十分偏远,是朝廷发配戍边首选之地。是以当地民众凶顽无比,素来是下海的主力,整村整乡的去当海盗,因此被称为海寇之乡。

  且时不时有山贼下来劫掠一番。有时候县太爷还得靠海寇来保卫家乡,才能保住小命。

  在这种地方当知县,危险系数可想而知了……

  基本上历任惠来知县不是壮烈牺牲,就是被海寇拉下水,跟他们成了同党,最后被朝廷砍头……总之官场人人视来此地为鬼途,所以连举人都不愿意来,只能搞个监生来顶缸了。

  所以朝廷对老知县叶朝镇的要求很简单,好好活着,不要投敌给朝廷丢脸就成。

  什么钱粮赋税,朝廷政令,看着办就好了,绝对不强求。

  这就是赵二爷治下十个县的概况。想想也真是心酸,人家在别处当官,叫戴罪官场,意思是随时可能因为某个原因丢官。

  在这潮州当官,那都是提着脑袋当官啊,说是‘待死官场’也不为过。

  ……

  这种情况下,户口田赋方面,自然惨不忍睹了。

  潮州全府合计九万一千零三余户,六十二万余口人。当然这个看看就罢了,江南疯狂隐瞒户籍的情况潮州一样存在,不过因为大量人口下南洋,出入不会像江南那么大罢了。

  其中海阳县占三分之一人口,在册人口十五万。但从感官讲,三十万也是有的。

  潮阳县次之,在册十万人左右。

  其余几个县都是五六万人上下。只有平远、普宁最少,只有两万人的样子……

  如此少的人口,赋税自然少得可怜。

  全府拢共三万六千顷在册耕地,应缴纳秋粮米十五万七千石。全府加起来,也才是叫花昆山一个县税额的一半。

  昆山县以一万六千顷的在册耕地,每年缴纳秋粮二十九万三千石!也不知是该骄傲还是该哭……

  “可见我们潮州这些县的状况有多差……”几位知县纷纷叹息道。

  “这是好事儿啊。”赵二爷学着他儿子的口头禅,安慰众人道:“起点低说明进步空间大,农民负担轻嘛。”

  顿一下他又笑道:“咱们这些人的担子也轻啊。你们是不知道,在昆山那会儿,本官和同僚们,最发愁的就是怎么把皇粮收到最低线……”

  他这纯属是为了安慰人在瞎扯淡。每年昆山县的皇粮,昆开司一家就包了七成,剩下三成随便收收就齐了。后两年时,县库里的钱实在太多了,他还搞了个交税返现活动……百姓只要在期限前,主动将税粮交到县里的,就可以得到等于粮食价值一半的消费券。

  都烧包到变相给百姓减税一半的地步了,是收不起税的样子吗?

  第一百一十章 府尊家的便饭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发钱,而是发消费券。因为钱是可以存起来的,老百姓把钱存起来,不等于白发了?至少对赵公子来说是这样。

  消费券却有期限,还有消费范围,要比真金白银更能刺激消费,更利于定向扶植重点工商行业。赵公子当然会选择后者了。

  而且他很清楚,对老百姓来说,交皇粮是理所当然的。能返券就是白捡便宜了,是绝对不会挑三拣四的。

  果然,昆山县一到了收税的时间,老百姓马上就扛着麻袋冲到几个官仓门口排队完税,唯恐税交晚了领不到券。哪用得着催收啊?

  跟真金白银或者白银票的区别在于,一是消费券有期限,必须过年前用完,过期作废。二是要在指定商家购买商品。县里为了让那些商家放心接受消费券,已经提前付给他们一半的白银票。

  至于另一半金额,就要等年后用消费券到江南银行去兑换了。这样商家为了多赚消费券,就会积极促销,又会促进县里商业氛围的火爆,带动全县各行业的景气程度。

  保守估计,县里砸出去一两银子,最终至少带起了五两银子的‘鸡的屁’!

  好吧,这一看就是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赵公子,以父之名搞出的名堂。

  要按照赵二爷的意思,是想直接给老百姓发钱的。却被赵昊给坚决阻止了,直接发钱太扎眼,会被人说成邀买人心的。

  哪怕发粮食也不成,皇粮是你说退就退的吗?问过皇帝了吗?

  虽然问的话,嗡嗡看在那几套厌胜瓷的份上……哦不,是陛下素来爱民如子,应该也会同意的。但汪汪队是不会放过这个撕咬他父子的机会。那不就好心办坏事了?

  于是赵昊设计了这个套路。让县里以鼓励百姓早交税、多交税的名义发优惠券。他深知以汪汪队的经济学水平,就等于没水平。兜这个圈子就能把他们绕进去。

  事实也确实如此,苏松巡按和兵备道都质询过昆山县,为什么收税要发券?

  答曰:是为了让大家多交税,解决困扰衙门的欠税痼疾啊!

  这些券是哪来的?当然从商家手里买来的啊。

  为什么要花钱买券?这是为了提高工商税收,给重点扶持的本县企业奖励啊。而且是以半价买到的,商家连回本都不够,只是帮他们度过艰难的创业期而已。

  什么?转过年来又另一半的钱补给他们了?那是两码事。那是新一年的企业奖励啊!

  基本上到了这一步,汪汪队的注意力,便会转移到为什么对工商业这么好上了。

  答曰没办法,我们昆山人口稠密、土地太少。不想让百姓饿死要饭,就只能像苏州那样发展工商业,才能人人有活干,有饭吃啊。

  这样老百姓踊跃缴税,朝廷的税收变多了。百姓自己也得到大实惠;县里要扶植的商家也得以迅速壮大;昆山县的景气程度也迅速提高了……大家都过上了美好的生活,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前来视察的苏松巡按和兵备道,就是这样一头雾水被打发回去的。只能在奏章上高呼昆山经验不可复制了。

  当然赵二爷说,‘最发愁的是怎么把皇粮收到最低线’,倒也不是胡扯。

  因为按照海瑞的应天新政规定,苏松二府依然要交粮食完税,不能像别处一样全都折银。所以昆山县还在收粮食啊。

  老百姓交税的热情太高了,弄不好就交多了。交够了皇粮剩下的存在库里,就昆山那鬼天气,会发霉的!

  ……

  毒辣的日头笼罩潮州府衙,大堂里轩敞通风、屋顶又高,却还算凉快。

  一上午时间,赵守正与两位属官和十位知县,就潮州府的现状进行了一番深入的交流。

  然后他宣布了自己振兴潮州的规划——以府城为龙头,以经济建设为桥梁,凝聚四分五散的各县,带领全府百姓脱离贫困!

  基本上就是他跟林润说过的,五大痼疾、六大问题,以及那一套应对之策。

  等他发表完了长篇大论,也临近中午了。

  这时范大同进来询问什么时候开席。

  赵守正这才打住话头,起身对众人道:“请大家用顿便饭,吃完饭之后,咱们再一个一个的聊。”

  于是他带着众官员到了府衙的食堂,请他们吃了一餐简单的便饭——每桌仅有四菜一汤,另有四个冷拼。

  显然赵二爷不是为了省钱,而是不想让午饭变成冗长的宴会,浪费宝贵的时间。

  虽然菜肴样数少,却是在潮州很难吃到的金陵菜。

  四菜一汤是松鼠鱼、凤尾虾、金陵丸子、八宝黄焖鸭、清汤炖鸡孚。

  四个冷品是盐水鸭、浸卤椒香凤爪、金陵素什锦和金丝蟹柳豆腐舟。

  都是家常的菜肴,没有什么山珍海味,无非看上去光鲜了一些,餐具精致了一点,摆盘讲究了一点。

  也许在这炎炎夏日,这样更能提起人的食欲吧。

  诸位大人口中说着拜年的话,抱着很随意的心态入席。因为下午还要谈正事,也没有酒,只有一些冷饮佐餐,于是众人以茶代酒,敬过府尊之后,便举箸开始吃饭。

  谁知这一吃,乖乖了不得不,一个个全都瞠目结舌,举着筷子石化当场。

  那位老监生出身的惠来知县,眼角还溢出一滴浑浊的泪。

  “怎么,饭菜有什么问题吗?”赵二爷赶紧各个碟子里都夹一筷子尝了尝,奇怪道:“没变味啊。那就是不合诸位口味了?大同,重做一桌潮汕菜!”

  范大同得了吩咐,要让人端走桌上的菜肴。一直不吭声的官员们,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护住桌上的菜!

  “统统不许动!”

  “你们要做咩啊!人家还没吃呢……”

  “下去下去!”县太爷们大呼小叫,就像守护他们的子民一样。

  “你们这唱的哪出啊?”赵二爷被搞糊涂了。

  “下官是没见过世面,没想到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极鲜绝味啊?”普宁知县戴九畴不好意思道:“是以一时愣住了。”

  “是啊,吃了府尊家的饭菜,此后余生,吃什么都会索然无味的……”澄海知县蔡楠忙解释道:“下官方才在提前怅然若失。”

  “下官这个年纪,味觉退化的严重,已经很多年没品尝过如此鲜美的滋味了。”方才掉泪的老知县叶朝镇,用帕子擦擦眼角道:“这让我想起了自己逝去的青春,那时候我还能在夕阳下奔跑……”

  “下官被那块柔滑的豆腐感动到了,这销魂的滋味,让我想起了自己的表妹,那是俺的初恋……”

  “我是不忍心多吃一口,生怕暴殄天物啊……”其余几位大人也争相表态。

  “好了好了,好吃你们就多吃点。少说两句吧,菜都凉了。”赵二爷听得一阵无语,心中不以为然,心说有这么好吃吗,只能算一般吧?

  但看他们一个个细嚼慢咽,满脸享受的样子,仿佛不是在用餐,而是在秦淮河的画舫上,跟花魁娘子相会一样。

  显然也不是作伪……

  今天的厨子是金陵味极鲜的大厨,方掌柜特意安排他跟着赵二爷南下,掌勺伺候吃喝。

  赵二爷已经习惯了味极鲜的味道,才会觉得平常而已。

  但其实味极鲜的菜肴,水平又比当年提升了不少,光提鲜的粉料就已经开发了多至上百种了。在这些各有所长的提鲜粉加持下,味极鲜不断推陈出新的菜品,经久不衰,已经成为了江南乃至京城餐饮的神话。

  当年在蔡家巷的小破酒楼里,味极鲜的大厨凭着几道并不出彩的菜肴,就能征服金陵老饕的味蕾。如今又提升了好几个段位,怎么可能惊艳不到这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偏远地区官僚?

  这下赵二爷也不好意思催促他们,简单吃了一碗饭,便漱漱口起身了。

  “诸位慢用,谁吃完了先去书房,我请喝茶。”

  时刻注意兄长动向的秦知县刚准备开口,坐他左手边的刘如皋却运筷如飞,夹了个肉丸子往他口中一送。

  秦知县结结实实含了个正着,登时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就这一耽误,刘如皋站起来了。“下官先吧。”

  “也好。”赵二爷点点头,先出了门。

  见兄长没等自己,刘如皋神色一黯,旋即深吸口气,快步跟着出去。

  “多谢多谢。”众位知县纷纷向他道谢,这下他们有时间细品每一口菜肴了。

  秦知县这才咽下那颗丸子,也不知是不是噎得,眼圈有些发红。心中黯然道:

  ‘卑鄙,明明是我先的……’

  ……

  同知官廨花厅中,已经安装好了酷乐,相当的凉爽。

  赵守正也学会了泡潮州功夫茶,让人备了全套的茶具,坐在酷乐前拉开架势,像模像样的捯饬起来。倒还真挺唬人。

  刘如皋坐在茶桌对面,额头却不断沁出汗珠。

  从进来之后,兄长就一直不说话,这让他承受了莫大的心理压力。

  终于,刘知县绷不住了,把心一横,把袍子一撩,直挺挺跪在了茶桌旁。

  “兄长,我给你赔罪了!”说着就要磕头。

  “行了,这是干甚呢?”赵守正这才呵斥一声,吓得他愣怔在哪里。

  “那时我就说了不怪你,你觉得我是出尔反尔的人吗?”赵守正看着他笑道。

  刘如皋赶忙狠掐了自己的蛋蛋一把,登时泪如雨下道:“兄长不怪小弟弟,小弟弟才愈加自责啊。”

  “自责就对了。你看,没用你的兵,我不也守住了潮州城?”赵二爷终于说出了,他一早就想对刘如皋装的伯夷。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各自的任务

  潮州保卫战一胜利,赵守正就恨不得把这家伙拎到面前来,大声说出这句了。

  爽!

  赵二爷终究不是他儿子那种记仇记恨,笑里藏刀的家伙。装完伯夷之后,对刘如皋的怨恨便烟消云散,哈哈大笑着给他递杯茶道:

  “我其实不怨你不派兵,是气你说得那番话。什么叫——‘到了事儿上,其实你连个屁都不是?’”

  “小弟那可不是说兄长,是我自己,我自己屁都不是啊!”刘如皋慌忙辩解道。

  “我知道。”赵二爷白他一眼道:“瞧你这个熊样,怪不得被县里那帮缙绅吃得死死的,这饶平县到底谁做主啊?是不是日后有事儿,我直接找他们更合适?”

  “不是不是,往后有兄长撑腰,小弟我一定当家作主……”刘如皋臊红了脸道:“这些年我也不是没跟他们争过,可是县里的胥吏和他们沆瀣一气,每次到最后都是我难看。”

  “我跟你说,这帮家伙就是不能惯着……”赵守正吹胡子瞪眼,传授先进经验道:“你得把他们当成儿子。儿子是什么?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咳咳咳。’陪坐的吴承恩咳嗽起来,提醒他别满嘴跑火车。赵二爷无论在昆还是来潮,都既没收拾过谨慎,更没打过儿子……他是怎么回事儿自己还不清楚吗?把人家刘知县带沟里罪过可就大了。

  赵守正这才想起,边上还有个知情者,便老脸不红的咳嗽一声,扯回正题道:“所以你接下来的任务是树立权威。”

  然后从吴先生手中,接过一份写着‘饶平县绩册’的账簿递给他道:“该怎么做,上面写的清清楚楚。下个月我会派人去县里稽查,三个月后,你来府城我亲自按稽册进行考评。”

  说着他一拍桌子道:“就不信了!知县手操生杀大权,真要狠下了心能立不住!”

  “是,兄长!”刘如皋双手接过那本绩册,赶忙重重点头。

  “贤弟,我丑话说在前头。规矩定下来,就不能讲私情了,否则就是没有规矩。”赵守正却没急着松手,捏住账册一角道:“按照‘稽绩法’,要是两次考评不合格,我就要派员去帮你达标了。到时候你可别怨我夺你的权!”

  “兄长放心,我发誓不会再让你失望了!”刘如皋登时红了眼睛,全身充满了干劲儿,他可丢不起那人。

  “好,我相信你这回。”赵守正满意的点点头,又露出了慈祥的笑容道:“快尝尝,这是俞总兵家里送来的武夷岩茶,味道很不错呢。”

  赵二爷也是老凡尔赛了……就在前几天,塘报上已经登出,俞大猷被任命为福建总兵官的消息。

  但刘如皋可就是吃这一套。饶平与福建相邻,时有闽兵借口追击贼寇,越境到饶平杀掠,百姓苦不堪言,乡绅求告无门,一直是本县的心腹大患。

  要是他能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在县里肯定加分不少。

  当他兴奋的跟赵二爷提出自己的想法,并试探询问,是否可以找找俞大帅帮忙时。赵二爷笑而不语,只示意他翻开手中的绩册。

  刘如皋茫然翻看起来,刚掀到第二页,便赫然看到一条待办事项——平省界兵祸!

  “啊,兄长真是神了,原来兄长早想到了!”刘如皋彻底服气了。不是对饶平熟悉到一定程度,是决计不会知道此事的。

  这下他对按照这份绩册去办,就能重树权威,充满了信心。

  ……

  待刘如皋千恩万谢告退后,下一个进来的是潮阳知县黄一龙。

  黄知县又没得罪过贵同年,当然不用哭天抹泪,磕头捣蒜了。

  两人亲热的喝茶叙旧后,黄知县便提出了自己的担忧——下尾的林道乾,尾大不掉了怎么办?

  赵二爷压根没想过这问题,但不要紧,他端起茶盏来呷一口,云淡风轻道:“吴先生,这个问题你替我跟黄贤弟解释一下。吴先生与我亦师亦友,他的话,就能代表我的话了。”

  听起来,就像是怕冷落了吴承恩,让他表现表现似的。

  “遵命。”吴承恩配合的抱一下拳,一副谨小慎微的幕僚模样,仿佛赵二爷那都是过誉。然后才缓缓道:“黄令君不必担忧,府尊大人非常重视下尾的林道乾,甫一得知将赴任潮州海防同知,便着手做了很多工作。”

  “这么早?”黄一龙吃了惊。

  “嗯。”赵守正点点头,一脸从容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果然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了。”黄知县不禁叹服。赵二爷学历比他高,还比他努力,活该人家飞黄腾达啊。

  “虽然有些细节,不方便跟令君透露。”吴承恩便接着道:“但可以负责的告诉你,林道乾很快就会离开下尾的。”

  “真的?!有多快?”黄知县惊喜的声音,登时提高了八度。他本来只盼着府里能约束一下那林道乾就好了,没想到兄长竟然要让那厮滚蛋!

  这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霖,老尼姑遇流氓啊!

  “很快,最多半年。”吴承恩是个实在人,向来有一说一。跟他老伴正好是两个极端。

  “我的天呢!”黄知县都要欢喜炸了,他激动的握着老吴的手,使劲摇晃道:“太感谢先生了!”

  “不要谢我。”吴承恩抽出手,并不领情道:“我可什么都没做。”

  黄知县只好转头向兄长道谢,赵二爷心说,‘我也什么都没做’,但他没吴承恩那么坦诚,便故作高深的笑而不语。好像这点事情微不足道,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然后他趁着这股高兴劲儿,将‘潮阳县绩册’递给黄一龙,叮嘱道:“除了日常事务要完成,你得开始着手准备几个大工程了——其中重中之重是棉城运河工程。不过先按照潘部堂的规划,在那之前要先修建一道城北堤防再说。”

  说着他起身带黄一龙,来到挂在墙上的那副潮州水利图前,指着潮阳县境内那条堤防道:“此乃一方之巨障啊。非但可以抵御台风咸潮,斥卤之区还能化为腴田近十万亩。”

  “这……”看着那道长达二十公里的堤防,黄一龙倒吸冷气,有些为难道:“兄长,潮州不比江南,潮阳更是穷困。虽然在册人口不少,但前番招安曾一本,朝廷就将其安置于潮阳,待其复叛逃窜时,把本县洗劫一空。还没恢复元气,朝廷又把林道乾这个吸血鬼弄到了下尾,县里的人力物力都被他吸去了大半,已是虚弱不堪,恐怕很难支撑这么大的工程啊。”

  顿一下,他赶紧又表态道:“当然,兄长要干,小弟咬牙也会硬上的,可就怕难以为继、半途而废,给兄长惹大麻烦啊……”

  “哈哈哈!”赵守正闻言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自信。别的事儿他可能不懂,但修堤可是赵二爷扬名立万的事业!

  “四十里长堤算得了什么啊?为兄在昆山一个月就修了六七十里!”

  “啊……”黄一龙自然听过这传闻,但因为太过匪夷所思,他只当做以讹传讹。“真的吗?”

  “当然了,而且还是石堤。”赵二爷傲然道。

  “啊!”黄一龙险些惊掉了下巴。

  “还没花县里一文钱。”赵守正又接着道。

  “我的天呢!”黄一龙的下巴彻底掉地上,摔了个粉碎道:“兄长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土地财政,花未来的钱,办现在的事儿。”赵二爷便吐出一串,他听都听不懂的词儿来。

  见他脸上写满问号,嘴巴却像个句号,赵守正便笑道:“你去找刘子兴刘老大人打听打听,他正在参与筹建潮州开发总公司,对这些事儿已经很清楚了。你要是感兴趣,就回去跟狗大户们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愿意入股的。”

  “他们不想参与也不要紧。”他又给出第二个选择道:“我可以联络江南银行,贷款给你们修堤,就以那十万亩盐碱地做抵押,肯定没问题的。”

  “多谢兄长。”黄一龙重重点头,至少知道自己要做的事了。

  ……

  黄一龙出去后,紧接着进来是揭阳知县史闻定。

  这让赵二爷有些意外,因为按照官场森严的规矩,进士出身的官员还没谈完话,举人出身的是不能插队的。

  史知县显然明白府尊的不解,忙苦笑解释道:“秦知县说抢不到第一,他就要压轴,所以让下官先来。”

  “胡闹台,谁先谁后不一样吗?”赵守正笑骂一声,给他宽心道:“不过史老兄你放心,本官对同僚,从来不看出身,反正谁的出身也不会比我高。”

  “噗……”吴承恩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当初当知县的时候,赵二爷还收着些个性。现在成了一府之尊,就开始放飞自我了。

  “是,府尊说的是。”史知县却没被逗笑,依然愁眉苦脸的从袖中摸索出一个题本,双手奉给赵守正。

  “这是什么?”赵守正接过来。

  “下官的辞呈。”史闻定惨然一笑道:“其实早就该递了,只是府里一直无主,所以才拖到今日。”

  他歉疚一叹道:“唉,今天是府尊的大日子,按说应该改日再递的。可没想到府尊今日就要与我等谈大计,为免府尊白费精力,下官只好给府尊添堵了。”

  说完一揖到底。

  “拿回去,我不接。”却听赵守正断然道:“知道今天是我的大日子,还给我添堵。”

  “是,下官改日再来。”史闻定忙道。

  “你哪天来我都不接,除非哪个月有卅一日。”赵守正耍赖道。

  吴承恩闻言欲言又止,他想起好像公子帮贝培嘉弄的新历法,一个月就有三十一天。

  不过好在他还没彻底一根筋,及时意识到赵二爷就是那么一比,自己没必要那么认真。

  第一百一十二章 起飞吧,潮州!

  书房中。

  见赵守正不接他的辞呈,史知县都快要哭出来了。

  “府尊,难道朝廷决定要查办下官?故而连辞职都不许?是不是锦衣卫已经在路上了……”

  他自己吓自己,吓得不争气的眼泪,终于顺着面颊流下来。

  “别胡说。”赵守正看他这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禁笑道:“朝廷真要办你,本官早让你回家去了,还跟你这儿废话什么?”

  “啊?”史闻定一个机灵道:“难道还有寰转的余地?”

  “算你运气好。”赵守正笑道:“省里本来是有人想拿你当替罪羊的,正赶上前番林中丞来府里视察,告诉我殷部堂年底要进剿蓝一清、赖元爵部,我便趁机进言说,这时要以大局为重。你揭西的两百里山区,要是从现在动手,还可以稳一稳,说不定能不跟着乱。这要是临阵换将,新的知县几个月以后才能来上任,那就什么都耽误了。对吧?”

  “嗯……”史闻定重重点头。

  “林中丞觉得我说的也有一定道理。最后答应,再给你一年时间。这一年里,你要全力安抚揭西的寨民,让超过半数的村子退出连寨自保。”赵守正也给他倒杯茶道:“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府尊真是下官的再生父母啊。”史闻定流下了感动的眼泪,带着哭腔道:“我回去后就扎进山里,一个寨子一个寨子的去谈,谈不过半我就不回来了!”

  “不错不错,态度可嘉。”赵二爷笑着递给他那本‘揭阳县绩册’道:“不过呢,也要注意方法。”

  史闻定赶紧双手接过来,翻开一眼,见本年考核的大头是两项,揭西就是百姓的安定率,揭东则是枫江水利工程。

  “枫江?”史闻定对自己境内的河流自然了若指掌,他沉吟一下道:“府尊是要重修三利溪?”

  三利溪是宋朝元祐年间开掘的水利工程,联通了韩江与榕江,上起府城,下经揭阳,至潮阳界入海,使三县受益而得名。但早已经湮塞多年了,弘治五年曾疏浚过一次,但没几年又堰塞了。到现在只剩一道小河沟,能雨季时泄洪而已。早无灌溉运输之利了。

  人们都已经忘记‘三利溪’这个惠泽三县百姓数百年的名字,只把连接韩江与练江的那段小河沟叫做枫江。

  “不错。”赵守正点点头道:“这次要总结弘治年间的教训,全部推到重来。将河道裁弯取直、束水冲沙,至少保证二十年不用重新疏浚!”

  “那这工程可大了去了……”史闻定不禁头大道:“本县只有五六万人口,其中一半还在揭西山区里不肯服役……”

  “人家在山沟沟里,又享受不到水利的好处,当然不愿意白干活还得自带干粮了。”赵守正笑道:“放心,这次咱不白用老百姓,管吃管住,见月还给工钱。你说他们愿不愿意干?”

  “当然愿意啦,那些山民穷得叮当响,就是不给工钱,只要能管顿饱饭,肯定就抢着干啊。”史闻定眼前一亮道:“那样谁还跟着蓝一清、赖元爵他们闹腾啊?”

  说完却又叹了口气,颓然道:“可县里太穷,光管饭也管不起啊。”

  “不用县里出钱。”赵守正把手一挥,又拿出刚才跟黄一龙说的那一套来,把江南一带开发公司的模式讲了一遍,完事儿笑眯眯道:“你觉得吼不吼哇?”

  “吼哇吼哇!”史闻定是举人官,不像黄一龙那种进士出身的那么多顾虑。再说他都死马当活马医的时候了,哪管你是不是鸩酒,只要能止渴就行。

  此事遂定。

  ……

  接下来的是普宁知县戴九畴,赵守正给他的头号任务是榕江南河与龙江的联通工程。

  然后是澄海知县蔡楠,被赋予的头号任务是韩江下游拓宽工程。

  至于程乡知县洪敷言、大埔知县曾广汉和平远知县滕表章,这三位革命老区知县,在除了维稳重任外,也领到了韩江上游干流——梅江的综合治理任务。

  就连惠来知县叶朝镇,也被赋予疏通龙江,全面整治神泉港流域的重任。

  虽然真正的工作,要靠未来的潮州开发总公司来担当,但没有诸位知县的全力配合,也是万万不行的。

  “在接下来一年里,各县都要将兴修水利工程放在重中之重。只要各县都能顺利完工,那么我们潮州十府就再不是一盘散沙,而是互联互通的整体了!”赵二爷站在那副潘季驯制作的潮州水利工程图前,一次次向他的知县们,宣达着他的宏图大志。

  在那张有半面墙大的图纸上,最醒目的是韩江、韩江的上游干流梅江、练江、榕江、榕江南河、以及黄冈河,这六条宽阔的大河。潮州十县的县城,皆在这六条河畔的大小平原上。就是这六条大河哺育了潮州十县的百姓。

  但这六条河大半互不相连,让各县无法像水网密布的江南那样,各府州县,乡镇村,都紧密联系在一起。

  天生河工潘季驯初一来潮,就意识到了潮州的症结所在,为他们量身打造出这个互联互通的水利规划。通过一系列拓宽自然河道、挖掘人工河道工程,誓要将这六条大河互相联通在一起!

  广东河流水量极为发达,一旦这一系列工程完工,便可保证四百料的沙船满载畅行于十县之间。这份得天独厚的优势,不发挥出来就太对不起老天爷了!

  也正因为有了这套宏伟的计划,林润才直接宣布由他来长期署理潮州知府。而不是回省城先跟布政司衙门通通气再说。

  无它,谁耽误了这件事,谁就是潮州的罪人,广东的罪人!

  而放眼大明,除了赵守正之外,谁也做不成这件事!

  这种情况下还要瞻前顾后,才会让省城那帮官员瞧不起好吧!

  ……

  最后一个进来的,是海阳知县的秦舜翰。

  这时赵二爷已经连干九把,筋疲力尽的瘫在了罗汉床上,看到他进来,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哎呀,兄长真是太拼命了,让他们晚回去两天,慢慢聊就是了。”秦知县心疼坏了,赶紧从袖中的小银盒中,捻出一片老参片给他含上。

  “我是故意的,这样他们才会有紧迫感。我这边一松,他们就不当回事儿了。”赵二爷靠在大迎枕上,嘶哑着嗓子道:“前段时间定了那么多事情,得一一落实下去,心里才踏实。”

  “不行我这边就改天吧,反正兄长是知道我的,小弟已经够紧了,对吧?”秦舜翰忙笑道。

  “嗯,你是跟他们感觉不一样,不过还是得更紧点儿才好哇。”赵守正笑笑道:“他们除了日常事务,就是一两个大活。你这儿可不一样啊,府城是全府各县的领头雁,要做的大活比他们多得多,而且还得干的比他们都漂亮才行。”

  “兄长放心,我既然留在府城,就是准备好好跟你大搞特搞的。”秦舜翰忙把胸脯拍得山响。

  “是我耽误了你啊。”赵守正拍拍他的手,歉意道:“要不你这会儿,就该在省城享福了。”

  “一切为了兄长嘛。”秦舜翰身子酥了半边,忙涨红了表态道:“你在潮州多久,小弟我就待多久。”

  其实他本已该离任了。朝廷之前就下了旨意,命他调任广东布政司经历。布政司经历是从六品,也算升了半格,然而没什么卵用。

  因为真正有前途的路数,是知县任满一届后调进京中担任监察御史。次一点的是去六部当主事。虽然御史和主事也都是正七品,但磨刀不误砍柴工,用不了几年就能放知府了。

  像他这种在地方上打转的,根本没啥前景,且熬着吧。

  但李知府的失踪改变了一切,为了维持府城的局面,省里紧急行文,秦知县暂缓交印,留任至事态平息后再说。

  为避免给他添乱,新上任的知县——前昆山典史熊夏生则被省里一纸调令,暂借到按察司衙门听差去了。省里的候补知县没有几十个,也有十几个。熊夏生个小吏出身的知县,为大局牺牲一下算得了什么?

  本来这也只是暂时的,然而事态的发展让秦舜翰渐渐不想走了。尤其是赵守正署理知府,定下了那些宏大的计划后,更是撵也撵不走他了。

  人这一辈子,能建功立业的机会可能只有几次,不抓住了搏个名垂青史,简直对不起老天爷啊!

  所以他向中丞大人坚决表态,愿意留下来辅佐赵府尊,继续为潮州建设添砖加瓦。

  林润十分感动,而且赵守正初来乍到,也确实需要个知根知底的知县打辅助,便同意他以布政司经历兼任海阳知县。

  至于可怜熊典史则被林润要到了巡抚衙门,作为跟赵昊联络的纽带。不过话说回来,能在省里历练一番,对熊典史的将来大有好处,只是不能在赵二爷新事业草创期效犬马之劳,让他感到怅然若失……

  ……

  待到两人聊完了笔架山潮州制瓷园区的规划,秦知县告辞离去时,已是深夜了。

  赵守正把他送到垂花门口,转回后在院子里冲了个凉,这才在四大金刚的陪伴下,伴着今日最后一通九下云板声,疲惫的入睡了。

  此时,护卫们也将同知衙门的大门、二门落锁。

  府衙西侧院中,牢头指挥着郁卒将监狱锁门加封。

  前院,俞大爷拖长腔道:“国泰民安,天下无事,关门!”

  然后目光沉稳的注视着门丁们,将府门关闭,一道道上闩。

  整个潮州府衙便彻底与外界隔绝。唯有大街上有板有眼的更鼓报时传进来,将这个仲夏夜衬托得更加寂静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轻舟已过八重山

  赵二爷正式上任的当天,赵昊和特遣中队通过了台湾海峡。

  强大的黑潮自吕宋方向而来,被台湾岛一分为二,主流从岛东侧北上琉球日本方向。所以一旦台湾海峡遭到官军封锁,集团是完全有条件探索一条,绕开海峡的航路的。

  当然那只是非常时期的权宜之计,一旦海警舰队无法通过台湾海峡,将严重影响到江南集团在福建广东施加影响力。继而对整个南下大计造成破坏,这是赵公子绝对不容许的。

  而且赵昊这会儿,还顾不上开辟新航路的事情,他着急去琉球收拾那位中山王尚元。

  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他接到琉球站的急报,出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有可能一举吃下琉球!

  ……

  乘着台湾海峡夏季恒定的西南季风和凶猛的黑潮,舰队的航速,与来时的龟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从南澳岛到澎湖,航程五百公里,只用了两天。

  在澎湖接收了新的报告之后,舰队便循着黑潮继续北上……只要不试图靠近台湾岛,黑水沟就非但不是阻力,反而是送君北上的好助力。

  不到两天时间,舰队便抵达了台岛北端。

  王如龙指着岛上那座醒目的锥状火山,告诉赵昊那就是有名的大屯山。

  赵昊点点头,他也算是饱览海图针经的人了,知道大屯山是极好的航途指针,几千年来都被航海者们视为重要的岸上参照物——看到大屯山,就知道北上海路的中途站、距离大陆最近的良港——淡水到了。

  赵昊还知道,在另一个时空中,再过几十年,西方海权强国,就要正式开始逐鹿亚洲了。淡水优越的地理位置,很快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先是西班牙人在这里筑圣多明各城,作为远赴中日贸易及宣教的跳板。不过12年后,更强大的荷兰人击败驱逐了他们,在此重新筑城殖民。

  荷兰人除了镇抚土著,也招聚汉人来此拓垦,鼓励汉人种蔗制糖。台湾大规模种植甘蔗的历史,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一想到甘蔗,赵公子的心就痒痒开了。蔗糖可是大航海时代最经久不衰的暴利商品啊。而且也正是有了白糖,茶叶才会在欧洲流行……

  说起种甘蔗来,台湾可是有‘东方糖岛’的美誉,完全可以实现赵公子,让天下有钱人都得糖尿病的理想。

  见赵公子望着那大屯山嘿嘿直笑,口水都要下来了的猪哥样。王如龙就知道,公子又瞧上淡水了。

  ‘看来要提前为夺岛做准备了。’已经彻底进入参谋长角色的王将军,默默在小本上记了一笔。

  不过此行,也就是远眺一下罢了。

  下次再来,就不一定了……

  ……

  舰队很快驶过大屯山,也就意味着驶离了台湾海峡。

  由此继续顺洋流向东北行驶,一天后便抵达了下一个助航目标——钓鱼岛。

  当那个卧蚕状的小岛出现在望远镜时,所有人都很高兴,因为当钓鱼岛出现,便意味着他们进入了由大明驶往琉球的航线。洋流会直接把他们送到目的地的。

  果然又过了两天,就抵达了航线上的另一个中继点——久米岛。由此处再行一天便可抵达琉球中山国的王都首里城了。

  不过赵公子此行的目的地并非首里,至少第一站不是。舰队在久米岛继续顺洋流,到八重山后便沿着琉球群岛北上,又过了两天,抵达德之岛海域,在那里成功与南下的主力舰队汇合。

  全程将近三千里,只用了九天时间!简直就是飞一样的速度!

  一路顺风顺水,而且沿途是台湾和琉球群岛组成的,一串珍珠般的海岛,航标指向无比清晰,让航海者省心又省力。这应该是整个亚洲海域,最舒适快捷的一条航线了吧。

  也难怪琉球佬会富得流油啊。

  ……

  但现在,还有让赵公子更高兴的事儿。

  他心情愉悦的站在一血号甲板上,用望远镜看着远处偌大的海岛西北海域,那支由将近一百艘大小战舰组成的庞大舰队,心中充满了自豪。

  他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海警部队实力的提升!

  别小看这次海上汇合,它充分说明经过在海警学校的深造,警员们已经具备了利用各种航海仪器,操纵舰队准时准确到达指定海域汇合的能力。

  这可是海军由黄水走向绿水的标志。虽然还欠缺成为蓝水海军的海上远征能力,但已经是十分可喜的进步了。

  这次南下的主力舰队,由四艘主力舰、20艘中型舰、30艘小型舰、30艘快艇,10艘补给船组成。

  规模比前年的赴日惩戒舰队,大了将近一倍!

  就算耽罗警备区经过扩编,兵力已经提升了一倍,这次也称得上倾巢而出了!

  尤其是102、103、104这三艘新式战舰,几乎是一返回江南造船厂,完成最后的检修,便举行了正式交付仪式。披红挂彩的就驶离了崇明岛,赶往种子岛水警局,在那里与南下舰队汇合,加入了此次远征的行列。

  至于北方海域的防务,则由警备区副警务委员朱珏,率领五大水警局来维持了。好在五大水警局加起来,依然是明日韩三国最强水师。加上日趋壮大的辅警队伍,断不会有被偷家之虞的。

  双方以旗语交流后,主力舰队便放下数艘小艇,快速迎着特遣中队划来。

  那是率领舰队南下的金科,前来迎接他了。

  待到小艇靠上一血号,金科和荣晟几个中高级警官,便不顾形象的顺着船舷放下的攀爬网,有些狼狈的爬上了一血号。

  赵昊和王如龙笑着到船边等待他们。金科等人赶紧喘匀了气,接过亲兵递上的帽儿盔,站直身子向赵昊行了个标准的警礼。

  赵公子也换上了他的警袍,帽儿盔上的金色锚标熠熠生辉。他满面春风的向金科等人回了个礼,打趣笑道:“金大哥这身手可不如从前了。”

  “惭愧,这几年天天督促别人训练,倒把自己的训练耽搁了。”金科不好意思地笑道:“回头得去童主任那回回炉了。”

  “好好,看看他会不会用大木棒子,也给你注入精神。”王如龙唯恐天下不乱的大笑道。

  “我看他多半是不敢的。”跟在金科后头的荣晟笑道:“不然副司令送他去镇远岛水警局当局长去。”

  “哈哈哈……”众人一起捧腹大笑起来,在这无边无垠的茫茫大海上重逢,总让人分外喜悦。

  寒暄之后,金科请总司令检阅舰队,赵昊欣然同意。在枯燥至极的航海时,任何提振士气的举动都十分有益。

  于是一血号行驶到舰队西北侧的检阅位下锚停住。

  从镇倭号开始,大大小小的战舰排成长长的战列线,缓缓自一血号面前驶过。

  海警将士们都换上了笔挺的警袍,站坡齐刷刷向他行礼,赵公子也郑重还礼,并用扬声器向他们致以问候。

  当将士们听到海面上传来敬爱的总司令的声音,再也不顾军纪,发出了忘情的欢呼声!

  ……

  简单的阅兵式后,赵昊一行转移到了镇倭号上。

  一血号只是一艘小型舰,实在太小了,完全起不到旗舰的作用。而且住着很不舒服,隔音还那么差……

  不过赵昊也没有去三艘新式主力舰上。因为他很清楚,一旦自己在船上,指挥官便会缩手缩脚,安全第一。空有强大的战斗力都发挥不出来。

  所以火力机动性都远远优于镇倭号的三艘新式战舰,还是留着让他们痛快作战吧。

  再说三艘新式战舰的用料也很凑合。因为要赶时间,杨帆等不及使用橡木,只能有什么用什么。除了重要的龙骨、肋材用了铁力木、榉木、高丽木等贵重的硬木外,基本都用了生产大福船的普通木料。

  所以在激烈海战中,或者遇到风暴时,这三艘战船的生存能力肯定是要打折扣的。至少不如通体铁力木,且有水密舱结构的镇倭号安全是一定的。

  才不是因为镇倭号上有宽敞的司令套房,奢华的装修,舒服的大床,以及全套的享受设施呢。赵公子怎么会是那么肤浅的人?认真脸!

  “舒服啊!”一回到自己的司令套房,赵昊把自己往那张精工打造、富有弹性的棕绷床上一丢,感受着身体的数次轻微起落,开心的躺成了太字型。“我都想死这张床了!”

  马秘书和巧巧抱着床品进来。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单纯的巧巧一下就脸红了。

  马湘兰只好也配合着红了下脸,其实她也早就盼着上这张床……哦不,是上这条船了。

  “快点起来啦。”巧巧搁下怀里的褥子,双手拉赵昊起床。“床褥都没换呢。”

  “怎么会呢?金大哥心多细啊。都是换好的床品。”赵昊却不起来,还顺手把她拉倒了。

  “那也不行,得用自己的才安心……”巧巧被他灼热的眼神看得一慌,声音渐至微不可闻。

  “那倒是,你们女孩子肯定不喜欢睡在别的男人铺好的床品上。”赵昊恍然颔首道。

  “对啊……”巧巧闻言下意识点头,旋即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面红耳赤的分辩道:“谁说我要睡这儿,我睡外间……”

  她赶紧支撑着想逃离这坏家伙,却被赵昊紧紧抱住,手还不老实……

  “湘兰姐,你就看着啊!”巧巧的声音能凝出水来,似泣似怨的向马湘兰求助。

  “怎么,还得我弹个曲给你们助兴啊?”马湘兰好整以暇的看戏道:“琴还没拿出来呢。”

  “求求你了,我还急着要做饭呢……”巧巧小兔子一样央求着。

  “公子,指挥官们还等你开会呢。”马姐姐只好轻咳一声道:“这茫茫大海上她又跑不了,还是先干正事儿吧。”

  “那你得答应晚上一起!”赵公子这才瓮声瓮气道。

  “唉,你就会欺负我们两个……”马姐姐一副为好姐妹牺牲的模样,大义凛然的羞羞颔首。

  第一百一十四章 琉球琉球,敬酒不吃吃罚酒

  镇倭号艉楼顶层,那间熟悉的大会议室中。

  南下舰队的总部指挥官们,各舰长、艇长、船长们坐了个满满当当。

  随着海警部队建设的日趋正规化,《海警条例》规定,舰艇在母港之外的所有海域时,无论何时都必须保持一名主官当值。

  比如金科离开舰队迎接赵昊时,担任舰队政委的马应龙便不得不留守岗位。

  所以作战会议也只能分两次开了。先给舰长、艇长、船长开完,等他们回去后,再给和他们搭班子的警务委员、警务教导、警务指导们开。

  虽然会议还未开始,警官们却正襟危坐,会议室里鸦雀无声,直到门口值日官高声喝道:“总司令驾到!”

  所有人瞬间整齐划一起立,向大步走进来的赵总司令恭敬行礼。

  金科、王如龙、马应龙三个跟在赵昊后头进来。

  赵公子十分满意,转头对王如龙笑道:“比‘惩戒作战’那会儿强多了。”

  “要是还没长进,警校不白上了?”王如龙狞笑一声,众警官见状不禁打了个寒噤。

  天知道他们被多少次注入精神,才变成这幅样子的。

  “稍息吧,诸位。”赵昊这才转回头来,对众警官摆摆手。

  哗的一声,警官们整齐稍息。

  便听赵公子朗声道:“在经过漫长的等待之后,咱们终于又有大动作了!”

  警官们登时面现兴奋之色,大有闻战则喜之意。

  也确实,对日作战到现在快两年了,两年里一直就是训练再训练,偶然出动也是小打小闹。枯燥无聊不说,没有战功晋升缓慢,奖金发的也少啊!

  终于等到公子宣布大动作的时刻了,这意味着晋升、勋章、积分、奖金……这些诱人的小宝贝,终于离他们不远了!

  “看来都等不及了啊。”赵昊见状不禁笑道:“那我就不浪费你们时间,正式开会吧。”

  说完他便在一旁靠窗的椅子上坐定,安静的听他们开会。

  金科也陪着他一起坐下旁听。王如龙一到,他便把舰队指挥权下放了。身为海警部队二号人物,这点姿态还是有的。

  ……

  所以会议由舰队指挥官王如龙主持,首先还是由警备区机关长兼舰队警务委员马应龙作军情综述。

  马应龙的作训服上,也绣上了一颗金星,代表警务委员与指挥官平起平坐。

  他先向赵昊和金科行礼,然后便开始宣讲道:

  “经过将近两年的筹划,执行公子制定的南下战略的时机已经成熟。南下战略,是一系列宏伟的计划,需要集团上下通力合作。其中我们海警部队的任务是,夺取自种子岛以南,由琉球群岛、台湾岛、东沙群岛、至琼州岛,这条全长五千里的长长岛链内!”

  “嘶……”警官们忍不住倒吸冷气,这是何等恢弘的计划呀。

  他们原本还为自己这一百多条船,九千多号人而深感骄傲……在特遣中队官兵的强烈要求下,一血号等十条中型乌尾船,也加入了主力舰队。是以现在舰队总船数达到了104条。

  其中主力舰定员两百人,中型舰定员一百人,轻型舰定员五十人,快艇定员十五人,补给舰定员三十人。再加上额外搭载的2000名陆战队员,2000名协警,舰队共计9550人!至少在东亚海域,绝对可以号称最强了!

  可跟五千里的长长岛链一比,这点船和人,又变成沧海一粟了……

  “放心,不是要占领所有的岛,只是要实现对岛链内海域的控制。”马应龙淡淡一笑道:“或者我换个说法,——我们任务是肃清大明沿海海域,顺便控制几处重要节点作为巡航中继,大家会不会感觉轻松一些呢?”

  “哈哈,这样就轻松多了。”海尔哥等人便笑道,警官们也跟着笑起来。

  “但眼下的琉球是个例外!”马应龙这时却话锋一转,冷声道:“相信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今年五月初八,江南集团在琉球中山南国那霸港,遭到了不明来历的武装团伙袭击。我安保队员奋勇作战,保住了库房。但码头上的十条货船惨遭洗劫,船上水手遇害三十三人,受伤一百余人,损失高达十万两!”

  大会议室中的气氛,登时降到了冰点。虽然琉球国并不在警备区的防区内,但这次‘那霸惨案’依然被心高气傲的警官们视为赤裸裸的挑衅!

  “事情过去已经两个多月了,集团和江南贸易,以及警备区机关处,都对此次惨案进行了调查,已经可以基本得出结论——这是一次蓄谋已久,针对我们江南集团的袭击!”便听马应龙接着道:

  “因为江南贸易的船队,每个月才会停靠琉球一次,将运来的货物卸下,再将商站购入的货物装船,前后不超过五天,便会离开那霸港返航。综合各方面情报看,贼人已经暗中盯了很久,才摸清我们的行动规律和虚实。”

  顿一下,他又拿起细木棒,指着身后墙上那张那霸港地图道:“而那霸其实本身是一座离岛,以一道长堤与首里城相连,乃琉球王城通往外洋的咽喉之地,位置十分险要。”

  赵昊坐在窗口,看着那副熟悉又陌生的那张那霸地图,难免生出沧海桑田之感。在四百年后,泥沙淤积将这座浮岛北部,与首里王城所在的本岛彻底连在一起,逐渐变成一个半岛。所以后人很少知道,那霸原先是个离岛了,就像他们不知道,那霸岛曾是大明的租界一样。

  一阵潮湿的海风吹来,让赵昊回过神来。他不禁轻轻一叹,自从来到琉球之后,就一直在隐隐心痛,明明是我们先来的。

  琉球明明是我们的……

  ……

  台上的马应龙自然无法体会公子的怅然若失,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道:

  “故而,那霸港入口处建有两座城堡——南炮台和北炮台,用以扼守琉球王都的出海口。现在大家,看出问题来了吧?”

  警官们纷纷点头,辛飞开口道:“这么优越的地形,只要稍加戒备,贼人根本没有可乘之机。”

  “不错。”马应龙颔首道:“琉球因为地处南北航线要冲,时常遭受海盗和倭寇的侵袭,故而戒备十分严密。他们在岛上驻军一千人,还执行严格的宵禁——入夜之后,长堤上的慕唐门便关闭,不许任何人进出。南北炮台上也每晚灯火通明,有军队日夜值守,严防来历不明的船只进入安治川河口。”

  “也正因为如此,当初琉球国才有底气拒绝了我们设立派出所,保护商站的要求。”马应龙接着道:“但令人费解的是,在两个多月前的那个夜晚。琉球人的所有防备统统失灵,被贼人从水陆两路,同时攻进了那霸港,得手后又安全撤退!而姗姗来迟的琉球军队,竟连一个俘虏都没抓到!”

  “他妈的!”便有警官破口大骂道:“肯定有内鬼!而且级别很高的那种!”

  “我们也这样怀疑。”马应龙抬抬手,示意众人不要激动,接着道:“江南集团和江南商贸数次派高管到首里城交涉,提出四点要求——命他们查清真相、做出赔偿、彻底整改、同意我们设立派出所,保护自己的商站!”

  警官们纷纷点头,觉得这很合理。

  “但是他们一味敷衍塞责,推卸责任。对我们的诉求一拖再拖,至今没有任何有价值的表示!”这时,王如龙陡然插话,断喝道:“这是对我们江南集团,对海警部队赤裸裸的蔑视!更是对公子的大不敬!大家答不答应?!”

  “不答应!”一众警官嗷嗷叫起来。

  “不答应怎么办?!”王如龙又问道。

  “揍他丫挺的!”警官们撸起袖子,恨不得这就冲上那霸港,把那中山王从王宫中揪出来痛打一顿。问问是谁给他的勇气,竟然敢敬酒不吃吃罚酒?!

  “好,所以我们第一阶段的作战任务,便是降服琉球,得到那霸港,控制当地所有贸易航线,作为对他们的惩罚!”王如龙狞笑着宣布了作战目地,便又把话头交还给马应龙道:“你继续吧。”

  “那就先介绍一下琉球国的情报。”马应龙在戚家军时就跟王如龙搭档,别人受不了这飞扬跋扈、随便抢话的家伙,他却丝毫不受影响,可以很顺滑的跟着对方的节奏走。

  “要让大家更清楚的明白今日琉球的局面,就得赘述一下琉球的历史。因为正是历史原因造就了今日琉球复杂的局势。”

  “琉球该国是一串大大小小的岛屿,其地名来自隋朝时,羽骑尉朱宽出海晓谕诸国,见这一串岛屿‘若虬龙浮在水面’,遂为其取名‘流虬’。至本朝将其地美名以‘琉球’。当时朱宽到访时,该地土著还保持着吃死人肉的原始传统。直到100年后,该地方才开始出现由多个酋长割据的武装小国……”

  “经过长时间的兼并混战后,到元朝末年,琉球岛上形成三个较大的王国,山北国、山南国和中山国。因为中山国最早向我太祖皇帝朝贡,因此被国朝承认为琉球正统。”

  “后来到成祖时,山南国的一个酋长……他们叫按司的推翻了中山国,向大明请封中山王,并得到了赐姓‘尚。从此正式成为大明的藩属国。有大明做靠山,尚氏王朝消灭了山南、山北国,统一了琉球。当然,远离本岛的那些岛屿,依然不太受管制,叛降反复,一直是琉球中山国最大的问题。”

  第一百一十五章 放开那个琉球让我来

  “该国自尚氏王朝立国起,便一直严格按照国朝的典章制度谨守臣节,按期纳贡。与朝鲜、安南并成为大明三大亲藩。大明也对琉球十分不薄,非但一直在频繁的朝贡贸易中薄来厚往,让他们发了大财。而且因为该国造船水平太差,贡舟时有倾覆,太祖皇帝还特派福建船工三十六户,到琉球帮他们提高造船水平。”

  “琉球王十分重视这些天朝来人,将他们安置在那霸岛上建立了唐营,又把他们纳入士族,给他们优厚的待遇和特权。这些闽人便世代定居下来,非但帮琉球掌握了高超的造船技术,还传授给他们各方面的技能和文化。在闽人三十六姓的帮助下,琉球国才摆脱了原始状态,进入文明时代。”

  “自然,闽人三十六姓也得到了上至王室下到民间的极大尊重,在琉球世代享有高官厚禄,甚至官拜相国——并得到琉球第五大岛久米岛作为采邑,故而琉球人称他们为‘久米士族’,称那霸唐营为‘久米城’。”

  一旁的赵公子听得又有些走神,不过这次他是想起了,你们的老婆新垣结衣,就是闽人三十六姓之后啊。新垣这个姓,来自于‘林’姓,是后来日据之后,才被迫演变为‘新垣’的。

  怪不得四百年后的宅男们对这个大饼子脸美女如此痴迷,原来她本该叫‘林结衣’啊……

  ‘这一世,绝对不能再让儿孙的老婆被人抢走了。’赵公子暗暗立下了守护的誓言。

  ……

  “一百多年来,久米士族一直牢牢把持着琉球的外交与贸易,赚取了无穷的财富。继而掌控了部分朝政和首里的城防。而且因为他们是外族,威胁不到王室的地位,所以尚氏一族对他们也很信任,双方相处一直比较融洽。”

  趁着马应龙喝水的功夫,荣晟插话问道:“为什么外族就威胁不到王室的地位?不是只要得到朝廷册封就可以吗?”

  “因为国朝册封只能保证王位一半的合法性,另外一半则来自于他们的传统。”马应龙搁下水杯,沉声道:“方才说过,其国还保留着大量的原始传统。其国史书中便记载,琉球人的祖先是阿摩美久神女。神女生三子二女,分别为王室、诸侯、神女、巫女和百姓的始祖。这当然是瞎扯淡了,但他们的国民深信不疑,并以此作为接受国王统治的缘由。”

  “所以在琉球的王氏传承中,神女的代言人巫女,扮演了及其重要的角色。高级巫女称为祝女,祝女的首领号称‘马天祝女’,新君要想继位,必须得到她的认可和祝福才行,当然是以神的名义。”

  “故而马天祝女的权力十分之大,之前就曾发生过,其假借神谕,让国王退位,另立新君的事件。不过失算的是,继位的尚真王乃最杰出的一代中山王。他通过平定叛乱,内修政治,结好久米士族,彻底巩固了权势。最终在将祝女的任命权收归国王,并把马天祝女册封为闻得大君,规定只有王室女性才能获此封号,这才既压制了祝女的势力,又保证了王位传承不会旁落外系。”

  “如今的中山王尚元,正是那尚真的孙子。而现任闻得大君是尚真王的孙女,兄妹俩通过祭政一体的方式,彻底绝了外人的不臣之心。”马应龙说着忽然笑了一声道:

  “正是因为对自己的老巢如此放心,尚元才会御驾亲征最北面的奄美大岛,去讨伐那里不听话酋长。”说着他点了点琉球地图上,最北面的一串大型岛屿道:“那里也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尚元正在奄美大岛?”警官们齐齐惊呼一声。

  “不错。”马应龙颔首道:“因为奄美大岛的酋长与湾大亲亡后,其同僚等谋反,绝贡不朝……注意,大岛酋长朝贡的对象不是大明,而是中山国。事实上,中山国是琉球海域的一霸,周遭四五个岛屿和部落,都要定期到首里朝贡,一如琉球到大明朝贡。”

  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赵公子忽然想到这一句。不爽啊……

  “于是在经过数月谋划后,尚元王亲率大军三千,驾船五十余艘,往征大岛。”马应龙又转到一张奄美大岛海域图上,指着岛北部标着几条黑色小船的大型海湾道:

  “他们就是在这个叫奄美湾的的地方登陆的。最新情报显示,琉球军队已经与叛军交战数次,连战连捷后深入其境内,贼兵溃不成军,四散奔逃,贼酋业已投降后伏诛了!”

  然后,他一字一顿道:“根据机关处在尚元王身边的细作报告,尚元王已经别立酋长、安抚百姓,完成平叛。并选定吉日,于两日后班师还朝了!”

  “好了军情汇总到这里。”说完,他喝了口水,对众警官道:“下面是提问时间。”

  “那首里城现在还有多少军队?”海尔弟马上举手问道。

  “差不多五百人吧。”马应龙道。

  “啊?”众警官不禁大吃一惊。“这么少?”

  “琉球全境也不到二十万人,住在本岛上不到十万人,国王能凑起三千直属军队,又养五百人守卫那霸和王城,已经很了不起了。那三千军队号称‘三府三十六岛、三千中山王府军’,是琉球群岛最强的武装力量,中山王权的保证。”马应龙想一下,又补充道:

  “这三千王府军的战斗力还算可以,因为琉球国际贸易中心的便利,装备了不少火器和盔甲,至少欺负一下那些不老实的土著没问题。”

  ‘也只能欺负一下土著了……’赵昊暗暗一哂。要是没有自己干预,再过几十年,九州岛的萨摩藩就要派兵三千,乘船一百余只入侵琉球了。

  他记得很清楚,岛津家的军队四月一号在琉球本岛登陆,四月五号就占领了首里城,把琉球王尚宁和他的王子官员一锅端了。自此拉开了琉球一女侍二夫的屈辱岁月。

  ……

  “那么他们的水军呢?”警官们纷纷问道,这是他们最关心的事情。

  “琉球水军的主力,就他们乘坐的五十艘战船,形制类似大明的福船,但最大的只有千料左右,结构要差很多。所以船上火力很有限,很少有大发贡,只有为数不多的佛郎机,主要是用来运兵,海战能力有限。”马应龙答道。

  前年在惩戒作战中,海警舰队已经全歼了岛津家的水军,那水平跟别家的水军也没啥差别,都是一样的菜。

  可就是这么菜,连门炮都没有的岛津家水军,却能成功干掉琉球水军,把岛津家的陆军送上岛去。

  这样看来,琉球军队不仅陆军拿不出手,海军也稀松的很。

  这就像手无寸铁的小孩子,捧着珍宝过闹市,不让人搞才叫怪了呢。

  当然,对琉球国王来说,好消息是,岛津家一日无法突破种子岛水警局的封锁,一日就不会威胁到琉球国。

  但坏消息是,搞他的人换成了赵公子。

  ……

  待马应龙军情汇总完毕,警官们对要面对的国家和敌人,有了比较清晰的认识。

  接着便轮到王如龙了,他目光扫过手下警官,缓缓道:

  “琉球国的实力远逊于九州的大名,根本就是一群在大明羽翼下的小鸡仔,这次杀鸡用牛刀,胜利自然不在话下。”

  警官们纷纷点头,他们当然有这自信。

  “但问题是,琉球不是日本那种敌国。敌国我们打了就打了,他们也没地儿说理去。”王如龙苦笑一声道:“可琉球中山国不一样,他们是大明的模范藩国,朝廷素来待他们与别国不同,说是最疼他们也不为过。”

  虽然朝鲜总以大明长子,头号忠犬自居,但自从‘成化犁庭’以后,他们跟相邻的女直人结下了死仇,双方整天互相掐,打不过了就进京找爸爸告状。大明要维持东北边境的太平,不得不一次次调停双方。但难免会生出一个巴掌拍不响,这高丽棒子也不是好东西……居然整天跟野狗似的女直人没完没了,是不是想图谋我的努尔干都司之类的念头。所以难免对李朝多有提防。

  比如大明至今仍告诉李朝,火药中的火硝,是从海水中炼制的。弄得李朝一帮方士整天在海边煮盐。

  不过李朝这波也不亏,虽然一直没提取出火硝来,却误打误撞让高丽盐的品质大大提升,成为北京达官贵人餐桌上的新宠,赚了不少的银子。

  所谓距离产生美,比起整天暗戳戳想在东北搞事情的李朝来,远居海外、除了朝贡太勤外,从来不给大明添麻烦,还早请示、晚汇报,完全把自己当成大明臣属的琉球国,自然成了朝廷的宠儿。朝廷也有意厚待琉球,使其成为众多藩属的表率。

  所以你今天打了他,他明天一定会进京告状。鉴于琉球国在朝中过于良好的形象,以及他们持续多年对京城大臣的孝敬,到时候朝廷会向着谁,还真不好说。

  赵公子估计,就算他再给嗡嗡烧几套厌胜瓷,整出全套金瓶梅彩色无修动画片来,隆庆皇帝最多也就是下令双方罢兵,绝对不会偏袒自己,寒了天下藩属的心的。

  赵公子是为了报仇?他是那么记仇的人吗?他根本就是贪图人家身子,想把琉球一口吃到肚里去好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 黄雀行动

  虽说吞并大明属国这种事,实在有些异想天开。

  但问题是,在另一个时空中,萨摩藩给他打过样了啊!

  万历三十四年,在经过数年谋划后,萨摩藩主岛津家久决定攻取琉球这一海上明珠,来垄断日本对大明贸易的唯一途径,巩固岛津家在新成立的德川幕府中的地位。

  萨摩藩声称入侵琉球的理由是,因为琉球没有负担丰臣秀吉入侵朝鲜时的兵费,而是由岛津家代为垫付,如今琉球依然‘拖欠不予偿还’,他们是来讨债的……简直没有比这更荒谬的借口了。

  起先萨摩藩只打算攻下奄美大岛的,但因为攻取的太过容易,让他们找回了在朝鲜战场上失去的自信,就这么顺着琉球诸岛,一路打到了那霸。五天攻占了首里王城,俘虏了尚宁王和王子官员一百余人撤兵回国。

  打个弱鸡似的琉球,当然没什么好夸奖的,但他们后面的操作,堪称东方殖民术的典范。

  首先,他们残酷的杀害了死硬抵抗的三司官、久米士族首领郑迵,并血洗了久米村,将亲明派势力涤荡一空。

  然后他们将以翁寄松为代表的亲日派官员,扶上了高位。同时派遣萨摩藩的官员,到琉球来测量分配田地、划清国界、制定赋税,在诸岛建立官所,监督琉球各岛的来往贸易和税收。

  同时,岛津家久将尚宁王带到江户朝见德川将军,在获得了全权处理琉球事宜的授权后,又带他返回了鹿儿岛。在那里,尚宁王被迫与萨摩藩签订了《掟十五条》,承认琉球是萨摩的藩属国,君臣发誓永远忠于岛津氏,这才得以获释。

  随后,岛津家久派武士团将尚宁王放回琉球,却将他的儿子和王公大臣的子嗣留在鹿儿岛,一方面作为人质,另一方面用日本文化洗脑,使其成长为亲日派。

  尚宁王返回首里后,依然没有摆脱日本武士的监视,被迫困居深宫,并任命一个在琉球的日本僧人为摄政。自此琉球彻底沦为了萨摩藩的傀儡政权。

  琉球身为东亚贸易中心,王城被攻占的消息,自然瞒不住。很快,有过同样遭遇的朝鲜国王便写信来慰问。琉球也赶紧派人将遭遇禀报自己的宗主国。

  然而耐人寻味的是,无论是回复朝鲜国,还是禀报大明,他们都只将这番遭遇,描述成了一场国王被掳的倭乱。并谎称在缴纳巨额赎金之后,倭寇便放还了国王。绝口不提萨摩藩战后对琉球国的改造和控制,琉球王室和朝廷已经彻底沦为傀儡的事实。

  他们甚至连萨摩藩和岛津家的名字都不敢提!

  起先主要原因当然是畏惧遭到日本人报复了。岛津家早已申明,一旦消息泄露,大明水师来攻,一定会先屠光首里城,再撤回鹿儿岛的。

  而在经过最初的紧张敌视阶段后,琉球王公也就渐渐习惯了这种状态。虽然是傀儡,但也有百姓可以鱼肉啊!

  那些亲日派利益集团,甚至会帮着日本人圆谎,来打消大明对琉球被人控制的怀疑,以免朝贡被取消。

  结果终明之世,乃至清季,琉球都扮演者这种一女侍二夫的角色,且一直相安无事……

  赵昊通过仔细研判,断定自己完全有可能将中山王政权傀儡化,彻底掌握琉球。而且只要方法得当,引起的反弹和后遗症,会远远小于萨摩藩。

  虽然侵略者、霸凌者都是可耻的,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大航海时代,只顾自己的名声,却不为子孙后代谋利益,才是彻头彻尾的虚伪,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

  赵昊早已下定决心,哪怕自己日后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被后人唾骂为野心家、刽子手和人类公敌,也要让子孙后代吃上这一波红利,让他们靠祖宗阔上五百年!

  如此,方不负自己来这世上走一遭……

  这个恶人,当就当吧。

  ……

  镇倭号,大会议室中。

  “所以我们要讲究策略,让琉球人投鼠忌器,不敢向大明告状!”王如龙大声公布参谋部拟定的作战计划道:“本来这是很难的,但琉球王尚元率军亲征大岛,给了我们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因此参谋处制定了这个趁机捕获琉球王,俘虏他的三千王府军的计划,命名为‘黄雀行动’!”

  “‘黄雀行动’的关键在于,要俘虏尚元和他的主力部队。这也是我们为什么不攻击防守空虚的首里城的原因。”王如龙沉声道:“因为只要我们先俘虏了尚元和他的主力部队。首里城的王公大臣自然会投降。不然不用我们动手,各岛酋长闻讯就会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

  “但如果我们先攻击首里城,在外的尚元王和他的军队,将成为巨大的不确定因素。他们要是杀回首里还好,可一旦逃往大明或者李朝,都会酿成巨大的事端。就算他们逃往日本,也会成为一个不小的隐患。所以参谋处推演后决定,要以战术上的困难,换取战略上的主动!”

  然后他挺直身子,陡然提高声调道:“现在我以耽罗警备区特遣南下舰队指挥官的名义下令!”

  所有警官马上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喘,等待指挥官发号施令。

  “102、103、104,201、202、203……”

  随着王如龙铿锵有力的声音,被点到舰号的指挥官,立即弹簧般起来,昂首听候调遣。

  “你们担任一线阻拦集群,于明晚跟随引水船潜入奄美湾旁的金久浜待命!”王如龙说着,用细木棒点一点最后一幅‘黄雀行动’作战地图。

  只见这幅图上,甚至将奄美湾一带的水深和山高都用等高线标注出来,显然不可能是临时绘制出来的。

  但参谋部也不可能提前猜到琉球王会亲征大岛吧?

  那就只能是机关处和参谋处的同袍们,平日里功课做得太扎实了,居然不声不响的完成了庞大的战区测绘工作……真是太努力了,太让人汗颜了。

  从地图上看,奄美湾就像一个人字形。其中一撇又粗又长,就是琉球战船停泊的海港。一捺又细又短,就是一线集群准备隐藏的金久浜。

  因为人字形中间,是高度超过三百米的山地,所以在奄美湾是看不到金久浜的情况的。

  “抵达之后,你们要连夜放下小艇,载陆战一大队登陆!”王如龙接着沉声下令道:“武达!”

  “在!”陆战一大队的大队长武达马上立正,他身高超过一米九,比高大哥还高半头。加上一身的腱子肉,光靠体格就足以傲视三军了。

  可惜在海警部队里,只能当个下等人……

  “你们登陆后,要迅速抢占101高地,肃清可能存在的琉球斥候,防止一线集群的行踪提前泄露!”马如龙便向他下令道:“待琉球王和他的军队登船启航后,你们发出信号的同时,还要迅速下山,抢占奄美湾,防止琉球王撤回岛上!这奄美大岛大得离谱,且山多林密,一旦让他逃进山就麻烦了。”

  “明白!”武达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应一声。

  “武达,这次你们的戏份很重啊,任务也是最艰巨的,有没有信心完成?”马如龙高声问道。

  “有!有!有!”武达用比他高一倍的声音连应三声,震得众警官耳朵嗡嗡直响。

  这是下等人对上等人的怒吼!

  待武达坐下后,马如龙便对起立的舰长们下令道:“一旦收到信号,立即全速向西,封锁内湾口,逼降琉球战舰!”

  “那他们要是不投降呢?”102舰长兼一线阻拦集群指挥官的海尔弟沉声问道。

  “什么屁问题?这是战争!”王如龙白他一眼,粗暴道:“对所有进入射程的战舰开炮射击,格杀勿论!”

  “明白!”海尔弟高声道。

  “这段海湾的宽度是1100米。”王如龙张开虎口,用大拇指和食指抵住湾口两侧,沉声道:“我给了你三十三艘战舰,最多只允许有五艘漏网之鱼。能不能做到!”

  “放心,最多露三条!”海尔弟信心十足道。

  “好,那就定三条,多一条我打报告摘你一颗星!”王如龙用小木棒指着海尔弟胸前的三个银星道。

  “那还是按你说的,五条吧。”海尔弟马上怂了,小声道:“我还盼着早日挂金星呢,一颗都不能少……”

  “哈哈哈哈!”会议室中哄堂大笑。

  “笑什么,立军令状当然料敌从宽了。”海尔弟忙对一众起哄的同袍振振有词。

  ……

  “301、302、303……”待第一批坐下后,又一批被点到名的警官站起来。

  “你们担任二线封锁任务,于奄美湾口组成二线阻拦集群,一旦有船只逃脱一线集群的阻拦,就是你们的任务了!”王如龙沉声下令道:“要是一线集群能完成任务,那你们就不能放任何一艘出去。”

  这一批战舰清一水都是中型乌尾船,转向灵活,船壳坚硬,说不得到时候就得直接撞了。

  “他们要是不能呢?”担任二线集群指挥官的辛飞问道。

  “那种可能不存在。”海尔弟道。

  “就算他们不能,你们的任务还是一样,不许放任何一艘琉球船出去!”却听王如龙断然下令道。

  “是!”舰长们齐声领命。

  虽然下了死命令,但王如龙还是安排了三线封锁集群,命他们担任封锁外海的任务。自明日起便阻止任何船只靠近奄美湾。

  如果到时有琉球船能突破二线阻拦的话,他们就得上了……

  总之一句话,务必一锅端!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尚元王的伟业

  清晨,尚元王自华丽的王帐中醒来,却没有立即发出声响,而是看着那用精美苏绣制成的帐顶,定定的发呆。

  尽管琉球不养蚕也不会织丝绸,但他们有大明天子的宠爱,每次朝贡都会获得无数的湖绸、苏绣、蜀锦、缂丝作为赏赐,甚至还可以向江南的官营织造局定制刺绣的图样。

  比如他行军帐顶这副大型苏绣‘尚真王武功图’,就是他数年前出具图样,委托苏州织造局绣制的。图案的内容是他祖父尚真王的八大伟业。

  尚真王在位的五十年,是琉球历史上最强盛的时期。他平定了八重山群岛的远弥计赤蜂之乱;征服了久米岛按司势力和具志川按司势力;镇压‘鬼虎之乱’,征服与那国岛……赫赫武功,光耀千古,基本奠定了中山国的版图。

  而且他还确立了琉球的官员品秩、朝仪制度、神官制度、赋税制度、行政划分,扩建了首里城,废除了殉葬习俗,并召各地按司赴首里居住,禁止私人拥有兵器,加强了中央集权,让琉球终于摆脱了蒙昧状态,进入开化和平的阶段。他是琉球人公认的最伟大的中山王。

  尚元王虽然从没见过祖父,却听着祖父的事迹长起来的。因为他诞生于祖父去世的次年,是以大臣们常说,他是君手摩神赐给琉球人,继承尚真王伟业的明主。

  说的人多了,连他自己也这么认为了……其实这样也有好处,至少他自我要求比较高,而且做得还算不赖。

  即位之初,他便在久米士族的协助下,挫败了和为美、葛可昌反动集团,妄图违背先王命,另立新君的阴谋。并以此为契机,逐步削弱了尾大不掉的几大门阀世家。

  适逢倭乱大起,琉球地处海贸中心,自然屡遭倭患。他带领臣民在那霸港修筑了两座堡垒——即南炮台和北炮台。又购置火枪火炮,盔甲火药,率三千王府军连年抵抗倭寇,还数次俘虏敌船,并将被掳的大明百姓送还天朝。得到了大明爸爸的数度嘉奖……

  随着天朝抗倭胜利,这几年,琉球的倭患也基本消失。身边的大臣们都吹嘘这是堪比尚真王的武功。

  他却觉得自己还差得远,祖父那八次武功可都是御驾亲征,而自己只是龟缩在首里城,依据炮台被动防守了十几年。这完全不够看好吗?

  至少也要亲征一次,哪怕只一次也行啊。

  可大臣们却百般阻拦,甚至拿出天朝英宗皇帝北狩,和武宗皇帝南巡的例子吓唬他。说一国之君不该轻易置身于险地,您还是在首里城好好待着吧。

  这种老生常谈听多了,尚元自然嗤之以鼻,英宗皇帝那是身边出了奸臣,至于武宗皇帝那更是意外,游湖落水的皇帝,不可能再出第二个了吧?

  所以不能因为这两次,就说君王离开王都就会死翘翘吧?

  成祖皇帝、宣宗皇帝还都御驾亲征过呢,不都好好的凯旋了?所以王者的命在天,而不在臣子的口中!已经执政多年的尚元王就是这样自信!

  尤其是这些年,他明显感觉身体大不如前,感觉要是再不亲征,这辈子就再没机会像先祖一样,建立威服四海的伟业了。

  所以这次奄美大岛的叛乱,尚元王力排众议,一意孤行也要亲征一回!证明自己就是那个将尚真王伟业发扬光大的琉球之王!

  结果也十分的完美。此番他亲统大军,来征大岛。贼徒不自量力,引兵来战,战未数次,大败而走。王师深入其境,金鼓震天,势如雷霆。贼徒大惊,降者无数。贼酋无力可战,被缚受诛。自己下令别立酋长,抚安百姓,班师凯旋!

  自己真是太优秀了,果然是神明眷顾的东海之主啊……

  想到自己出征时,那些按司公卿如丧考妣的嘴脸,他就开心的要死。

  这次回朝,一定要在迎驾仪式上,好好奚落他们一番。

  怎么说呢?

  对,就说,‘看,孤好端端回来了吧?也没有北狩,更没有落水嘛……现在相信王之命在天了吧?’

  想到这儿,尚元王一颗心燥得火热,再也躺不住了。

  他翻身坐起来,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首里城,立马把这个伯夷装了!

  ……

  听到动静,侍奉他的宦官自来喜赶紧进来查看。

  “大王,不多睡会儿了么?”自来喜说的竟是一口还算标准的大明官话。

  “睡不着了。”尚元在他的搀扶下坐起身道:“这上了年纪,觉就少了。”

  “大王真是说笑了,您还春秋正盛呢。”自来喜跪下给他穿鞋,赔笑道。

  “四十有二了,还春秋正盛?”尚元扶着他肩膀缓缓站起身道:“孤这身子大不如前了,这次亲征才一个月,就感觉全身要散架了一样。”

  “大王还不是说笑吗?打一个月仗下来,就是小伙子也会累坏了的。”自来喜招呼一声,候在外头的宫人便端着水盆、洁具鱼贯进来,侍奉尚元王梳洗。

  “赶紧回去歇一歇,大王就又龙精虎猛了。”自来喜一边熟练的帮他将头发一股股盘上头顶,一边笑着安慰他。其实老太监心里清楚,尚元王这身体确实大不如前,这次不听劝阻,非要亲征,更是有积劳成疾的迹象。

  ‘好在,这就班师回朝了。’想到这儿,自来喜暗暗松口气。

  “让你这么一说,孤还真有些归心似箭呢。”尚元王神情一振道:“来一杯泡盛提提神!”

  “呃,就一杯?”尚元王有严重的酒胀之症,临来前,王妃反复嘱咐不可以让他喝酒了。但自来喜算个什么?敢拦着王上不让他喝酒?能让他少喝点就是阿弥陀佛了。

  “成,听你的。”不过今天尚元心情好,也就从善如流了。

  很快,宫人抬来一个高丽木的镶金方桌,桌上摆着精致的早膳。

  除了十八样现烤的点心外,还有用松仁、乌心豆、鸡蛋、火腿烹制的毛蟹燕窝;有用小虾、菌菇烹制的鱼翅;还有用松茸清蒸的鹌鹑,用鸡皮、火腿、笋干做辅料的海参;以及用红贝和灵芝炖的汤。

  这所有的食物,都装在花纹精美的金质餐具中,摆盘十分考究。

  而自来喜奉上的那副犀角箸,更是比象牙筷、黄金筷还贵重,据说还可以验毒。

  琉球在转口贸易中赚了大钱,又从大明讨到无穷的赏赐,王室的吃穿用度自然十分讲究。哪怕是出征时,从食材到料理到餐具,也都要严格按照规制来,丝毫马虎不得。

  这还是早点,若是午膳或者晚膳,光热菜就要十八道……

  但尚宁王的目光,全在自来喜捧出的那个‘嘉瓶’上。其实就是个大玻璃瓶,琉球自然早早就接触到这种舶来品,不过价格依然昂贵,被当做皇室专用酒器,盛放百年以上的泡盛酒。

  “倒满点儿。”眼看着自来喜往瓷杯中斟了一杯,他便迫不及待端起来喝上了。又吃了点鱼翅下酒,待那杯酒喝完,他也就用完早膳了。

  而那一桌耗资不菲的菜肴,几乎没人动。

  ……

  早饭后,诸王子,按司、士大夫来到帐外列队恭候。

  尚元便披挂整齐,在自来喜的搀扶下,缓缓走出了营帐。

  据说上位者有一种特异功能,就是别管他在人后多么疲惫憔悴,一到了人前,立马就精神百倍了。

  尚元王便有这样的本事。

  当他头戴凤翅盔,身穿长身甲,腰悬定海剑,出现在臣子们面前时,已是稳如泰山,渊渟岳峙,尽显王者风范了。

  “大王千岁千千岁!”臣子们赶紧跪地向大王请安。

  “平身吧。”尚元微微颔首,问负责统兵的法司官马德顺道:“将士们集结好了吗?”

  “回大王,大军已经集结完毕,所有船只也都做好了准备。只待聆听大王圣训后,便可登船启程了。”马德顺忙答道。

  “好,不错。”尚元满意的点点头,手扶着剑柄对众公卿笑道:“诸位也都归心似箭了吧?”

  “有大王在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家乡……”公卿们忙奉上娴熟的马屁。

  “哈哈哈,少来这套。”尚元王一边迈步走出中军营,一边朗声笑道:“走吧,你们不急,将士们也等不及了。”

  待到公卿们簇拥着尚元王出来,三千头戴红布方帽、身穿蓝布号衣,脚踩木屐的琉球兵早已恭候多时了。

  其实经过这场大战消耗,尚元王带来的琉球兵已经不足三千人了。但他又从投降的当地土著中,强征了几百青壮补充进三千王府兵中。这样一来可以营造己方没什么损失的假象,以壮声势。再者也能削弱当地的土著势力。

  一举两得,英明至极啊!

  尚元王暗暗夸了自己一句,才命令跪地恭迎的士兵起身,然后对他们长篇大论了一通凯旋感言……主要是自吹自擂。直到说得口干舌燥,难以为继,他才意犹未尽的下令班师还朝!

  士兵们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也不知是高兴终于可以回家了,还是高兴终于可以不用听他叨逼叨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尚元王的哀羞

  奄美湾,被标记为101高地的山丘上。

  已经被提升为侦查中队长的西门青,和几个陆战队员一动不动伏在茂密的草丛中,他们身穿挂着黄绿色布片、麻绳的外套,连头上也戴着同样的帽子,周遭还缀满了树叶和青草。这是在海警学校陆战课上学到的伪装术,可以有效地分割人体轮廓,模拟自然植物,融入以杂草灌木为主的背景中。

  他带领的这个侦查小组,是专门监视山下琉球军营的。另外还有十多个侦查小组分散在高地四周,以确保一旦有琉球兵上山警戒,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他计划,如果来的琉球兵人数少,就直接用短弩无声无息解决掉。如果人数太多,就要提醒大部队尽可能不要暴露……西门青一板一眼按照操典勘察地形、配置兵力,又制定了预案。

  可谁知都到这会儿了,竟然一个琉球兵都没上山!

  对潜伏在高地的陆战队员们的威胁,居然来自山上的蚊虫和毒蛇……

  ‘这尼玛什么事儿啊?’西门青拍死脖子上的蚊子,暗暗骂娘。就算是海盗,也知道派人放哨啊!怎么这帮琉球人如此托大?让他的一番谋划全都表错了情。

  殊不知,人家尚元王已经把岛上的贼酋杀了,又把青壮年征入王府军中。剩下的老弱病残妇孺,根本构不成威胁了。爱兵如子的尚元王自然也就没强求士兵,跑到四五里外的山丘上站岗了。

  马上就要开船回家了,要是跑远了给落在大岛上,被土著吃了怎么办?所以琉球兵们也很自觉的只在营地附近巡逻。

  活,要干在领导眼前啊!

  只是谁能想到,山的那边,有敌人呢?

  ……

  “队长,他们怎么还不出发啊……”一旁的侦察兵也等待不耐烦。“腿都蹲麻了。”

  “估计他们大王跟刘指导一样,都是话痨。”西门青信口黑了跟他搭班子的警务指导一句,便继续举着望远镜监视。忽然他低声喝道:“讲完了,开始登船了!快,发信号!”

  侦察兵赶紧悄悄退到山坡后,掏出一面小镜子,将太平洋上刺目的日光,反射向峡湾中无声等待的战舰。

  各艘战舰上都有瞭望员在盯着高地上,看到信号马上开始拔锚解缆,准备出发。

  待到侦察员第二次发出信号时,意味着琉球军已经登船完毕,船队拔锚扬帆,准备启航了。

  “升帆!”海尔弟一声令下,102舰上的警员们,率先转动绞索,将一面面船帆缓缓升起。

  102舰是完全仿照东方美人号打造的西式战舰。很快,十几面纵帆便在风中鼓荡起来,强劲的推动着战舰缓缓向湾口驶去。

  其余战舰见状也纷纷升帆,借着风势紧随102舰而去!

  在海警学校的地理课程告诉他们,琉球受太平洋亚热带高压的控制,夏季盛行东南季风!所以王如龙将一线阻拦集群布置在金久浜中,就是为了占据上风口,以便舰队快速启动,迅速到位!

  埋伏在101高地北坡的陆战一大队,也开始有条不紊的从高低南侧下山后,向着奄美湾对岸的天然港湾急行军而去。

  太平洋上的烈日毫无遮拦,大喇喇的射向大地。

  这么热的天,陆战队员们每人还背着将近三十斤的枪支弹药火箭水壶干粮袋等装备,却依然能疾驰如飞。全靠平日里严格的训练,尤其在海警学校时,一天一个五公里武装越野打下的底子。

  “快,快跟上!”陆战大队长武达也跟部下们一同行军,他甩开两条大长腿,轻松的头前带路,还高声吆喝道:“弟兄们,我们陆战队露个脸不容易,谁也不许给我拖后腿!加快速度,占领阵地!”

  “是!”陆战队员哄然应声,再度加快了速度。

  ……

  海面上,琉球船队正桨帆并用,拱卫着尚元王的座船向湾口方向驶去。

  强劲的洋流和季风来时是强劲的助力,返程就成了偌大的阻力,所以琉球的船只配有八到十二支橹和桨,来保证可以驶回那霸去。

  琉球王的座船‘三山一统’舰,更是配有二十支橹和桨,每支巨橹都由四名橹手协力划动,每支大桨也由两名桨手协力,非如此不足以驱动这么大的战舰。

  尚元王一身戎装,罗伞罩顶,意气风发立在三山一统舰的甲板上,只觉整个世界都在自己脚下。

  “除了天朝的封舟,就没有比三山一统舰更大的船了吧?”他自豪的对左右道。

  马德顺等人忙奉承道:“那当然,我王可是东海之王啊!”

  “朝鲜和日本那些小船,还不够给大王提鞋呢……”

  “毕竟我中山国是天朝最宠爱的一个啊!”

  众人正马屁如潮,忽见王上面色一变,两眼直直的望着前方,就像见了鬼一样。

  “怎么……”马德顺等人忙转头望去,只见前方奄美湾口处,出现了一条巨大的帆船,至少比三山一统舰大一倍!

  紧接着,第二艘,第三艘,又是两艘一样大的战舰!

  还没完!三艘巨无霸后面,竟还跟着两队比三山一统舰大一半的两千料大福船!

  四艘,五艘,六艘……八艘,九艘,十艘……十九,二十艘……

  琉球王和他王公们默数着那些艨艟巨舰,还没数完,琉球水军统领谢立亭把他们从震惊中拉回现实。

  “请大王速速进舱,我们要准备战斗了!”

  王公们纷纷望着大王,却见尚元依然纹丝不动。不禁都暗暗赞叹,王上真是临危不乱啊。

  好一会儿,才听他如释重负道:“原来是三十三艘啊……”

  众人差点摔在地上,好家伙,还在数呢……

  “你刚才说什么?”尚元这才回过神,问谢立亭道。

  “末将已经下令船队停止前进,做好迎敌准备,是进是退还王上定夺!”谢立亭只好又说一遍。

  “喔。”尚元寻思少顷道:“先接触一下,问问他们意欲何为?”

  “是。”谢立亭马上命人放下小艇,打着白旗迎上去。

  ……

  湾口处,阻拦集群正在缓慢的编队。

  说实话,海尔弟最担心琉球战船发现自己后,第一时间就加速冲出——他们是桨帆船,有瞬间加速的能力。

  那样虽然依旧是送菜,但集群尚未扎牢篱笆,难免会有大量漏网之鱼。要是逃它个十艘八艘,自己莫非要被撸成警员?

  还好,估计是因为王在船上,对方第一时间停了下来,这让集群可以从容完成双战列线编队,扎好篱笆的同时,还能发挥最大火力。

  待战列线基本完成,对面驶出一艘打着白旗的小艇,船上一个戴着黄色方帽,穿青袍的自称是琉球王的信使。

  海尔弟便让人把他带上船来。

  待对方战战兢兢来到面前,先自我介绍说是中山国正三品宣询大夫,谒者耳目官梅士芒,特奉大王命来询问贵方是何来历,拦住我们的去路有何贵干?

  虽然就是来搞侵略的,但海警舰队堂堂正正之师的风范不能丢。海尔弟便沉声告诉他:

  “我乃大明皇家耽罗警备区南下特遣舰队分舰队指挥官,奉命在此拦截尔等,兴师问罪!为避免无意义损伤,命尔等立即投降,不得拖延,否则后果自负!”

  梅士芒见这帮军容严整、装备精良的不速之客,穿着迥异于明军的蓝色装束,本来吓得够呛,不知他们是何方神圣。闻言却心下大定,忙笑道:“原来是天朝我皇的属下,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哪里都没有错。”海尔弟板着脸道:“我方两个半月前,便以正式文书知会过你方,必须认真执行我方四点要求,为‘那霸港惨案’作出交代,否则我方将贵国上下视为贼寇同谋,采取严厉行动!”

  “当初我方给出的最后时限是五月底,现在已是七月中,你方依然无动于衷。”海尔弟说着厉声道:“我方自然如约而至,替死难的兄弟讨还公道了!”

  “这,这里面有天大的误会……”那梅士芒是琉球的耳目官,自然耳聪目明,人也机灵,赶紧解释道:“上差也看到了,我王一直出征在外,今日才要班师还朝。还请通融则个,放开条去路,待我王返回首里,一定马上彻查此案,给天朝上差和江南集团个交代!”

  “晚了。我方最后通牒已过,不能言而无信。”海尔弟沉声道:“命你方于未时前立即投降,否则我方将发起进攻!”

  “你们可不能这样啊,我王乃天朝藩王,那就好比天孙,怎能对我王妄动刀兵?!”梅士芒抗议道。

  “真把自己当成天朝藩王,就不会如此漠视我方通牒。”海尔弟冷哼一声,不无善意的提醒道:“我只是奉命行事,没有权力擅作主张。劝你不要在这儿浪费时间,还是赶紧回去通报你们的大王吧。”

  说着他指了指天上的太阳。

  “这,唉……”梅士芒只好无奈的去了。

  待他返回三山一统舰,向尚元王禀明情况后,马德顺等人忙劝道:“当下先请王上撤回岛上,留水军和他们对峙吧。拖得时间一久,对方也就自去了。”

  尚元王想想也是,在海上太危险了。对方的船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炮口,这要是误伤了自己就坏菜了。

  他刚要再假假推让两句,说自己要与将士们共存亡之类保全一下面子。

  却听那水军统领谢立亭又是一阵惊呼。“大王,快看岸上!”

  尚元王循声望去,只见一支穿着绿色服装的军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出发的海港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瓮中之鳖’四个字,兀然浮现在尚元王的脑海中,让他感到一阵惶恐,还夹杂着莫名的哀羞。

  第一百一十九章 细细的蓝线

  “大王,大王!”众王公的呼唤惊醒了尚元。“我们该如何是好啊?”

  是啊,该如何是好啊……尚元嘴角尝到一丝苦涩。对方的战舰比己方大这么多,最要命的是炮太多。

  而己方的船虽然多,炮却少的出奇。

  琉球不产铁,所有铁器都靠进口,所以铁器价格十倍于大明。那些无良的佛郎机商人,更是将劣质的大铁炮卖到了天价。

  琉球国咬牙买上几门,也只安在炮台、城楼上做防御之用,船上根本没安几门。贵倒还在其次,主要是因为一来限于桨帆船的结构,只能在船艏设置炮位;二来,因为缺铁的原因,琉球主要用木钉、榫卯结构造船,很少使用铁钉铁锔加固,所以船身很难承受大炮带来的反震力。

  是以五十条船上只有十几门大发贡,加上几十门佛郎机,就是琉球水军全部的火力了。

  方才尚元数了数,对方光那三条最大的帆船,一侧的炮位就超过这个数了……

  火力悬殊太大了,他得头多铁,才会一头撞上去?

  “大王,末将愿意亲率一半战舰,前去驱散他们,为三山一统舰开路!”那谢立亭身为水师统领,不得不硬着头皮表态道:“五十对三十三,优势在我……”

  仿佛为了让他打消侥幸一般,这时对面的舰队忽然展开了一轮齐射。

  这轮齐射其实是用来修正射击的,但那惊天动地的隆隆炮声中,海面上琼玉林丛般的水柱冲天而起,然后化作一阵急雨哗哗落下。

  也把琉球水军官兵的那点斗志,浇了个无影无踪。

  “……”谢立亭也变得面色惨白,再不敢说逞能的话了。

  “大王,还是先撤上岸吧,在海上太危险了!”马德顺忽然出声道:“我看岸上最多不过千人,我们有三千王府兵,还有鸟铳,足以击退他们了。”

  “嗯……”尚元王皱眉寻思片刻,方艰难的点了点头。马卿家说的没错,在海上太危险了,对方猛烈的炮火之下,真要生死在天了。

  马德顺马上让谢立亭将搭载左府兵和右府兵的战船,分头驶向码头南北两端,好让岸上的敌人顾此失彼。

  “向岸划船!”号令声此起彼伏,在各条船上传递着。

  别说,划桨的船就是比风帆战船转向灵活,且不易受风浪的影响。很快,一艘艘琉球战船便在海面上划出一道道白色的轨迹,纷纷调转船头向岸边驶去。

  “舰长,他们要往岸上逃!”102舰上,副舰长肖亚搁下望远镜,着急向海尔弟喊道。

  “不用那么大声,我看见了。”海尔弟面无表情的看着正在转向的琉球舰队,却没有发号施令。

  “我们不追吗?”肖亚急道。

  “岸上有陆战队,着什么急?”海尔弟淡淡道。

  “所以我才着急。”肖亚小声道:“好容易等到一场仗,风头要被他们抢走了。”

  “哈哈哈,放心,这次有的是仗打,非把你打吐了不可。”海尔弟这才浅浅一笑道:“这次就把风头,留给陆战队出吧。”

  他心里有数,这样排成战列线,还能号令统一。可一旦下令进军,各舰就只能各自为战了。舰长们一个个都像肖亚一样,如久旷之妇一般。乱战起来哪个能收的住手?要是一个不小心把中山王一炮轰死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所以还是让陆战队员,用他们的隆庆式教训一下不听话的琉球人吧。

  ……

  岸上,武达单脚踩在大石上,满脸喜色的盯着掉头转回的琉球战船。

  “老潘,他们要从码头两头包抄。”然后他喜滋滋回头对搭班子的警务委员道:“咱们先把他们放上岸,以防他们从船上开炮。”

  “嗯,排队枪毙嘛,当然是等他们排好队再枪毙了。”陆战一大队警务委员潘进连,是个白白净净的警官,据说原先还考过童生。虽然有爱掉书袋的小毛病,但两人配合的还算不错。

  “方才侦察时确认过,大船最近只能靠近岸边一百米。”西门青凑上来道:“船上最大的火器是大发贡,射程在五百米。”

  “嗯,那就在岸边四百米列队。”武达点点头,对潘进连道:“我们各带两个中队,我去南边,你去北边。”

  然后回头对西门青道:“你们中队留在这儿,做预备队。”

  “别介,我们喂了一宿的蚊子……”西门青急了。

  “谁没喂一宿蚊子?”武达瞪他一眼道:“这是战场,不是你讨价还价的菜市场!”

  “是!”西门青只好委屈的领命。

  “别这样嘛。”潘进连拍了拍西门青的肩膀道:“你们侦查辛苦,论功行赏少不了侦查中队的。”

  说完便高声道:“三四中队,跑步走!”

  三四中队的陆战队员,便扛着枪,列队跟着警务委员跑起来。

  两个中队的鼓手,整齐的敲响了悬在腰间小鼓。

  节奏分明,催人奋进的鼓声,指挥着陆战队员们排成线列,踩着鼓点向前。

  “我们是谁说说看?”鼓点声中,潘进连与第一线的警员并肩而行,高声鼓舞着士气。

  “陆战队的英雄汉!”陆战队员一边踏步向前,一边齐声应合。

  “陆战队员啥脾气?”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陆战队员们大声高喊。

  “怎么干?!”

  “勇猛作战,以千敌万!”雄壮整齐的吼声,快赶上刚才开炮的动静了。

  “踏步走,立定!”一直走到距离海滩四百米处,潘进连选定了一段敌军登岸的必经之路,才下令面向来敌列队。

  四百名陆战队员分两列,组成两条两百人的线列,像择人而噬的狼群,恶狠狠注视着那一艘艘向海滩驶来的小舢板。

  这种天然海港的条件再优越,也不可能让大船靠岸。所以最后两百米,还是得改搭舢板。

  舢板后的大船上,卸下士兵之后,大发贡和佛郎机便开始射击了。

  炮弹呼啸着划过琉球士兵的头顶,落在两军面前的沙滩上,溅起高高的沙尘。

  陆战队员们却依然笔挺而立,无动于衷。排队枪毙靠的就是无上的勇气,一旦线列排成,只有死亡能让他们后退。任何后退甚至闪躲的举动,都会被视为胆怯的逃兵,遭到严厉的惩罚!

  在稀稀落落的炮火掩护,或者说壮胆下,琉球兵纷纷跳下舢板,涉水登上海岸,然后开始整队。

  这让在大船上督阵的马德顺松了口气,他最担心对方会趁己方登陆时,玩个半渡击之,那样损伤可就太大了。

  但敌军为免遭炮击,选在火炮射程之外列队,白白浪费了这个稍纵即逝的黄金机会。

  “如此贪生畏死,绝非什么精锐。”马德顺手搭凉棚,望着在岸边一字排开的那条蓝色的细线,愈加不屑道:“这摆的是一字长蛇阵么?不伦不类!”

  一旁的将领忙捧哏道:“大人此话怎讲?”

  “天朝兵书上说,一字长蛇阵的关键,在于两翼的骑兵。没有骑兵机动,光靠步兵的两条腿,就只不过是一条死蛇。”马德顺一副很懂的样子道:“对付死蛇还有什么好费心的?传令下去,分段击之,使其首尾不能相呼应!然后利用优势兵力,围而歼之!”

  “是!”将领应声就要去传令。

  “等等。”马德顺又叫住那人道:“若是他们投降,就停下进攻、怎么说也是天朝来人,杀伤多了,日后影响朝贡。”

  “是!”将领满脸钦佩,心说马大人真是老成谋国啊。

  ……

  登陆稍事休整后,一千琉球军便分成三队,在将领的驱赶下挥舞着兵器,张牙舞爪的朝着那道细细的蓝线扑了上去。

  潘进连站在最前排,沉声下令道:“射击准备!”

  两个中队长便吹响了短促的哨声。

  警员们熟练的举枪、打开隆庆式的药锅、从胸前防水子弹带中,抽出一枚纸壳子弹、咬开后壳、将火药倒入药锅、合上药池盖、然后用通条将子弹送入枪膛压实、抽出通条待命。

  全部过程仅用了十二秒,十二秒之后所有的隆庆式都已经完成了射击准备。这是日复一日刻苦训练的结果,哪怕是新陆战队员,也经过至少五千次反复的装填练习了。

  练习的目的是将每一个步骤都刻在队员的肌肉里,变成完全下意识的动作。这样才能在战场上不管面对什么样的情况,都保持动作不变形,装填不出错不减慢。这是排队枪毙火力输出的保证。

  但潘进连没有马上下令射击,而是定定看着数倍于己的琉球兵逼近到三百米、二百米……

  对面的琉球人甚至已经开始用手中的鸟铳射击了,虽然绝大部分子弹都不知飞去哪里,却也几枚弹丸射中了前排的陆战队员,队员闷哼着倒下,马上被医务员拉走。

  潘进连却依然无动于衷,海警队员们也依然纹丝不动。

  直到双方距离来到一百米,他才沉声下令道:“瞄准!”

  陆战队员们举起了手中的隆庆式,前排呈跪姿,后排呈立姿,枪口如林,齐刷刷指向近在咫尺的敌兵,这才将击锤扳开。

  眼看着敌军近到了九十米、八十米、七十米时,下令射击的哨声终于响起。

  登时,枪声如爆竹般响起,如割草一般,冲在前头的琉球兵应声倒下了大片。

  第一百二十章 明智的王

  枪响的同时,浓浓白烟也笼罩了那道细细的蓝线。这也是为什么潘进连要等这么近才下令开枪——虽然隆庆式的有效射程超过了一百米,但要想打的准,七十米是极限了!

  而一次齐射之后,黑火药的浓烟将严重遮挡警员们的视线,再想瞄准就成了奢望,就约摸着开枪吧……

  烟雾弥漫中,尖锐的哨声再度响起,士兵们一边咳嗽着,一边飞快的重新装填。那刻在肌肉里的记忆,让他们可以不用眼看,就能精确完成所有步骤。不至于一看不见就彻底抓瞎。

  然后他们在哨声的指挥下,再度举枪齐射。

  这次的命中率果然不如上次,距离虽然更近了,但只造成了一半的杀伤……

  当然,这是在上风口的观察员看到的结果,海风正好将烟雾吹向敌阵,士兵们根本看不清对面的情况。

  按说两轮射击之后,就该上次刺刀冲锋了,但哨声传来的命令是再次装填。

  士兵们也顾不上那么多,完全条件反射的重新装填,八秒钟后,进行了第三轮射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待烟雾被海风吹散,红着眼的士兵们才看到,面前海滩上已经躺下了两三百死伤的琉球兵,剩下的琉球兵已经吓得掉头跑回了海边,想要上舢板回船上,逃离这些恐怖的蓝色恶魔。

  其实这是琉球兵是中山国最精锐的武装了。他们出身本岛良家子,大都跟倭寇交过战,在此次平叛中更是冲锋在前,靠勇猛的气势就把反贼震慑住了。

  可是在这条细细的蓝线面前,他们还是迅速崩溃了。

  他们是崩溃在排队枪毙面前的,因为他们是被枪毙的一方……

  此前他们完全无法想象,这种根本打不准也打不远,还容易炸膛的火枪,居然有如此恐怖的威力。

  要知道,在中山王府军中,最优秀的士兵是用弓箭的。只有那些射不好箭的家伙,才不得不战战兢兢拿起火枪。他们在扣动扳机的那一刻,根本不知道下一枪是射向敌人,还是炸断自己的手指。

  所以三点一线的瞄准射击是不存在的。他们会尽可能将鸟铳远离自己的身体,摆出类似于黑叔叔用AK的射击姿势,这样炸膛时至少还能保住别的部位。当然命中率也就可想而知了……

  于是,当他们发现对面那些蓝色的敌人,竟能弹无虚发的命中时,把他们全都震得呆若木鸡。看着眼前成片倒下的同袍,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更难以置信的是,第二枪来的是那么快,感觉只是一恍惚,就又放倒了一片。

  夭寿啊,鸟铳还有打第二枪的么?不都是一枪打完就成烧火棍了吗?

  这下彻底琉球兵斗志全无,见了鬼似的逃回海边去了。

  潘进连没有下令追击,因为这样会给琉球人造成巨大损失,哪怕一枪不开,撵鸭子似的把他们撵到海里,也能淹死个七七八八……

  这有悖于警务工作会议会上,公子提出的‘立威为主,少杀慎杀’原则。所以他认为,要让这些人把陆战队的恐怖传播回去,而不是把他们全灭在海滩上。

  另一边,大队长武达就没潘委员这么高的觉悟了。两轮射击之后,他便亲自带队追杀起溃兵来。一口气追杀到海边,最后俘虏了大半,当然也淹死了不少……

  ……

  尚元王在他的三山一统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视若生命的三千王府军,顷刻间就毁掉了一半。当时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他悠悠转醒时,就见马德顺已经回到了自己身边。

  尚元两眼直勾勾看着他,马德顺扑通跪地哭道:“大王,臣有罪,愿一死以谢大王!”

  “你先等会儿死。”尚元无力的摆下手,问道:“回来多少人?”

  “八百……”马德顺声若蚊蚋。

  “多少?”

  “八百。”他只好提高声调。

  “八百,这才多会儿功夫,就这么没了……”尚元王心如刀割道。

  “是回来八百,没了一千二……”马德顺也是个认真的人,到这会儿还不忘纠正大王道。

  “噗……”尚元王一口老血喷出,险些又晕过去。

  “哎呀,马大人就少说两句吧。”自来喜赶紧扶住尚元王,埋怨马德顺道:“真要把大王气死吗?”

  不过吐了这口血,尚元王的精神反倒好了一些,只听他幽幽问道:“什么时辰了?”

  众王公一愣,忙看看天道:“快未时了。”

  “还围在这儿干什么?”尚元王摆下手,有气无力道:“赶紧投降吧,难道还要等他们从海上再来一波?”

  众王公闻言,露出如丧考妣的神情道:“我等怎能做降臣,那还有何颜面去见祖宗啊?”

  “是本王投降,与你们无关……”尚元王对下面人的小心思门儿清。

  这时,湾口的阻拦舰队,又响起一阵密集的炮声,显然是最后的催促了。

  眼见要演砸了,这下众王公不敢再演了,便哭哭啼啼的表示,日后国史上定会说明,是仁慈的大王不忍臣子罹难,这才一个人背负了投降的耻辱……

  “瞎说什么,孤投降的是天朝,孤不丢人!”谁知尚元却还不领情。

  群臣讪讪住口,事不宜迟,赶紧命各条战舰升起了白旗。

  ……

  102舰上,看到琉球战船上升起了白旗,副舰长肖亚狠狠朝海里啐一口道:“他妈的,这就完了?老子还没开始呢!”

  “你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海尔弟却一副理当如此的神情道:“俗话说贵人惜命,这些二世祖没一个不是软蛋的。”

  “再说弄得太难看了,公子也会感到棘手的。”说着他拍了拍肖亚肩膀道:“不用担心炮弹用不完,咱们还有的是仗打。”

  “那就好。”肖亚这才不再炸毛。

  “赶紧按照预案受降,命他们自三山一统舰开始,一艘一艘开出来投降。”海尔弟吩咐道:“公子要与尚元王共进晚餐,让他们不要耽误公子的时间。”

  “明白!”肖亚这下来了精神,俘虏一国国王的机会可不常有。比起打一场一边倒的海战,这才是够吹一辈子的事儿呢!

  ……

  “什么?让大王先投降?!”听了梅士芒带回的消息,琉球王公们又炸了毛。“这怎么可能?士可杀不可辱!”

  “哦,也不是投降,是那位赵公子要请大王用晚膳,所以请大王先第一个过去。”梅士芒忙解释道。

  “这还像句人话……”感觉能交代过去了,琉球王公们便不‘惊诧’了。

  “呵,呵呵……”尚元这会儿早已被抬进舱,侧歪在那张昂贵的金丝楠罗汉床上,脑袋枕着迎枕,面现自嘲地笑道:“这面子不能不给,孤赴宴就是。”

  “大王的安全怎么办?”一个王子急道。‘王子’是中山国仅次于国王的一级勋位,并非只有国王的儿子才能叫王子,还包括国王的兄弟叔伯,以及立了功的按司也可能被升为‘王子’。

  “放心,到了那边就安全了。”却听尚元淡淡道:“我中山国是大明三大亲藩之一,孤是天朝皇帝亲封的藩王,他们既然挂着皇家二字,就一定不会伤孤性命。不然如何跟朝廷交代?”

  “真是英明无过大王啊!”王公们马上奉上马屁道:“臣等这下安心多了。”

  “……”看着这帮表面臣子,尚元不由一阵窝火。自始至终,就没人说句主辱臣死,我等宁死不让大王受辱之类的话来。哪怕假的不能再假呢,自己心里也好过些。

  再想到自己这场无妄之灾,就是这其中某些人带来的。他就更气不打一处来,忽然冷笑道:“孤是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只是诸位卿家中的几位,孤这次怕是保不住了。”

  在场王公中的几个,闻言登时脸色大变,有人直接汗都下来了。

  “翁卿家,你怎么了?”尚元看向一个叫翁寿祥的三司官。

  顾名思义,‘三司官’自然有三个,是琉球士族中最高的官阶,相当于大明的三孤。虽然其上还有‘摄政’,但这个位置一般虚悬,或者象征性授予王亲,并不参与国事。因此三司官实质上就是中山国最高级别官员了。

  这个被尚元点名的翁寿祥,出自中山国五大名门,是三司官中的‘所带方’,即管理税收和国库的大臣,还是尚元王的王舅。

  可谓大王和闻得大君之下,中山国第三人了。

  “没,没什么,就是太热了。”这位第三人眼下却慌了神。其实自天朝舰队一出现,他就吓坏了。只是抱着侥幸,觉得那些事大王不一定知道,或者天朝人不一定知道,希望能就此蒙混过关。

  “这样啊,那你好好凉快凉快吧。”尚元不满的哼一声,让自来喜把自己扶起来。“走,咱们自去赴宴。”

  说着还不忘吩咐老太监道:“对了,挑几瓶最好的泡盛带上,空着手去太失礼了。”

  “哎。”自来喜便扶着尚元缓缓向舱外走去。

  “大王,我翁家罪该万死啊!”那翁寿祥终于绷不住了,扑通跪在他身后,嚎啕大哭起来道:“都怪你那表弟一时糊涂呐……”

  第一百二十一章 向公子谢罪

  奄美湾外海,外线封锁集群的几十艘快艇,如夜空中的星辰一般,点点洒落在蓝黑色的海面上。

  众星捧月般的镇倭号,愈发显得如巨无霸一般。

  这艘舷号101的主力舰,因为成为了赵公子的座船,而不得不远离了战船,只能在峡湾外听人家打炮。

  艉楼楼台上支着偌大的阳伞,赵昊坐在凉椅上,一边用望远镜眺望着峡湾口,一边对一旁正襟危坐的金科道:“其实这一仗,本可以避免的。”

  “是。”金科神情一如既往的严肃道:“可惜他们太不把我们的警告当回事儿了。”

  “岛民思维就是这样。”赵昊放下望远镜,端起汽水吸一口道:“坐井观天,自我封闭。见小利忘大义、畏威而不怀德,赌徒心理太严重。”

  “跟日本人有点像。”金科轻笑道。

  “都一样,住在岛上地方狭小,四面都是海洋,见识有限,发展空间也有限。要是再加上灾害频仍,很容易感到窒息的。所以往往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当然更不会把别人的命当回事儿。”赵昊淡淡道:“还有就是,容易产生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总想着通过击败强者证明自己的强大。被教训后又很容易转化为自卑感,只能通过顺从强者来获得安全感。”

  “可不是嘛,琉球人就是通过向大明臣服,获得了强大的安全感。”金科点头称是道。

  “话是不错。可朝廷对他们太好了,播撒雨露太久了,忘了下雨还要夹杂着打雷。”赵昊沉声道:“这些年来,琉球早就把大明当成凯子,大揩特揩了!”

  “凯子是何意?”金科不解问道。

  “就是冤大头。”赵昊愤愤道:“当然,也不能全怨人家。谁让咱们太祖皇帝虚荣心太重,定下了‘厚往薄来’的狗屁朝贡规矩呢。人家发现空子还不可劲儿钻?朝廷规定琉球两年一贡,他们却年年来贡,有时还一年两贡,真是那么想爸爸了吗?是想爸爸的钱吧!”

  “怪不得朝廷多年前就下旨,让他们不要朝贡的太勤,使团成员不要超过百人,但他们就是不听,依然来的特起劲儿呢。”金科露出恍然的神情。

  “他们当然起劲了。他们带来的贡物,能换回朝廷五到十倍的赏赐。换了我,我也能进贡到朝廷破产。”赵昊哂笑一声道:“也难怪刘大夏那帮家伙,会视下西洋为洪水猛兽。每次带回来那帮朝贡的小国,就能把国库掏空了。”

  “这个现象一定要改,不让朝廷从朝贡中得到好处,朝廷永远不会改变对海外的态度。”金科点点头道。

  “这话说到点子上去了。”赵昊笑道:“不过这种事呢?让朝廷主动提,面子上肯定过不去。我打算让琉球王带个头……所以从各种角度说,都得好好收拾他们才行。”

  正说话,楼梯响起脚步声,马应龙上来禀报道,尚元王投降了,正在搭乘103舰驶来的途中。

  “哈哈好,说曹操,曹操到了。”赵昊拊掌笑道:“看来这顿晚饭,我是不请也得请了。可惜这大洋之上,没什么好招待的。”

  这可不是客气,这七月流火的天气,什么新鲜食材都保存不住。南下舰队和特遣中队出海都十来天了,除了下网捕的鲜鱼,在船舱里发的豆芽,甲板空闲处种的小青菜外,主要靠吃罐头、腌肉、用方便调料下面条,就着各种腌咸菜度日了。

  “估计再好的食物,他也吃不出味儿来吧。”金科笑着安慰他。

  “那倒是。希望他的注意力,不要放在食物上吧。”赵公子笑道:“不然我只好谈几个,让他食不下咽的话题喽。”

  ……

  黄昏时分,103舰抵达了镇倭号附近。舰长荣晟亲自乘小艇将那尚元王送上了公子的旗舰。

  尚元王这边只带了两个随员,一个是宦官自来喜,另一个则是三司官翁寿祥。其余王公护卫,统统不许跟着……

  当三人被警员们下顶上拉,顺着攀爬网狼狈不堪的上了高如楼阁的镇倭号时,便见一个年轻的过分的锦袍少年,在一众高级警官的簇拥下,立在艉楼上含笑看着他们。

  “您就是中山大王吧?”赵昊双手扶着栏杆,大声问道。

  “正是区区,小王有明中山国王尚元,拜见公子,这厢有礼了。”被教训过之后,尚元态度果然很端正,到了他这个年纪,早就知道什么时候该放,什么时候该收了。

  “拜见公子和这厢有礼,没必要同时说。”赵昊笑道:“不过大王的汉话讲得很好啊。”

  “哦,小王年轻时曾两度担任朝贡使,到京师朝拜过先帝。”尚元便颇为自豪道。

  他这话是提醒赵昊,大明的皇帝我熟得很,千万别整得太过火。

  “是吧,那咱们有的聊了。”赵昊笑着招呼他上楼道:“上来坐啊。”

  自来喜面现怒意,这厮也太不把大王当回事儿了吧?

  他刚要说话,却被尚元用眼神制止,对方就是想要营造一种,我不把你当回事儿的感觉。自己要是还看不清状况,只会自取其辱的。

  尚元便在自来喜的搀扶下,缓缓上了艉楼。那翁寿祥想要扶着他,却被尚元一把甩开了。

  这当然也是做样子给赵昊看的。

  赵昊佯做没看到,笑眯眯的俯视着上来的尚元王。

  尚元王缓缓上到艉楼,稍一喘息,便朝赵昊欠身拱手道:“小王是来给公子赔罪的。”

  “哦,罪在哪里,说说看?”赵昊背着手,笑问道。

  “小王罪在事先未察觉有人预谋对江南集团的商站不利;事中疏于防范,给了贼人可乘之机;事后也没有及时调查清楚,及早给贵集团个交代。”尚元满脸羞愧道:“虽然是因为对大岛的战事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生怕变生肘腋,让大事泡汤。但如此忽视天朝贵宾的遭遇,受此惩戒也是活该。”

  “我去,态度这么端正……”王如龙小声对一旁的金科道。

  “怕死而已。”金科淡淡一笑。

  “可不就这么个事儿。”赵昊在老太监和翁寿祥震惊的目光中,笑着拍了拍尚元王的肩膀。“你说本公子尊重你的身份做足了规矩。可你呢,甚至不愿意给我回一封信解释一下。难道你以为本公子是那种不通情理之人吗?真有难处我会不通融吗?”

  “是是,是小王一时糊涂了。”尚元轻轻给自己一耳光,满脸羞愧。“不该是非不分,被人蒙蔽啊!”

  “你要是早这么拎得清,本公子又何苦劳师动众啊?还让你损兵折将,担惊受怕的。”

  估计尚元王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拍过肩膀呢。身子登时一僵,却又强自软了下来。

  “小王活该,小王活该。”

  就这一下,让赵昊对他刮目相看,这确实是个人物啊……

  可惜,弱国无强主,大航海时代,菜就是原罪。

  赵昊便又拍了两下他的肩,好让他习惯习惯。这才指了指圆桌旁的竹椅道:“来,坐下说,你是被谁蒙蔽的?”

  尚元王道谢之后,战战兢兢坐下。

  赵昊让人给他倒杯茶压压惊。

  “还是来杯酒吧。”却听尚元王小声道:“能有葡萄酒最好……”

  “好吧。”赵昊不禁失笑道,被俘的一国之君果然都是妙人。

  他强忍住让尚元王跳个舞的冲动,叫人给他倒了杯葡萄酒。

  至于尚元王带来的那几瓶泡盛,当然被保卫处扣下了。怎么可能让来历不明的酒水,来到公子身边呢?

  尚元王道谢之后,端起酒杯呷一口,由衷赞一声好酒,这才对那翁寿祥冷声道:“还不跪下把你儿子做的好事,一五一十讲给公子!”

  翁寿祥年已六十来岁,但保养的很不错,一看就是那种养尊处优操心少的主。他听到大王命,赶紧颤巍巍跪下,俯身磕头自我介绍一番,然后哭泣道:

  “都是小老儿教子无方啊。我那孽子寄松与郑迵素来不睦,时有龃龉。小老儿本以为只是年轻人弄性尚气,本也没放在心上,谁知两人却越闹越大,最终惹出了这场弥天大祸啊!”

  这时,唐保禄凑到赵昊耳边,小声禀报道:“郑迵是久米士族首领、三司官郑肇祚之子,从前担任负责那霸港事务的那霸官,我们当初在琉球设立商站,就是跟他接洽的,得到他的大力支持,合作的也比较愉快,直到前番事发。”

  “郑迵啊。”赵昊对这个名字自不陌生,因为万历三十七年,萨摩藩侵略琉球时,此人就是坚持抵抗的亲明派。被俘后,岛津家百般劝降都被他严词拒绝、厉声斥骂,最后愤怒的岛津家久下令将他活活烹死。

  毫无疑问,这是一条硬汉,而且是值得争取的硬汉。

  赵昊面上却不动声色,对那翁寿祥道:“你继续说。”

  “是。”翁寿祥便颤声说道:“犬子听说,郑迵借助身份的便利与江南商站的人交好,并请他们代为在京里活动,准备下次作为朝贡使进京时,能让朝廷将他指定为总通事,从此垄断与天朝往来事宜。犬子担心这事儿真让他办成了,就要永远被他压在身下了。结果一时糊涂,就找了外人帮忙,想让他们给那霸港捣捣乱,破坏下郑迵和江南商站的关系,要是能让他丢官就更好了。”

  “是日本人吧?”赵公子冷声问道。

  “是。”翁寿祥一个激灵,原来这位公子已经调查清楚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神女应无恙

  暴雨如注,笼罩着樯桅如林的那霸港。往日里金碧辉煌的首里城,也在这场太平洋上常见的暴风雨中黯然失色,似乎要消失在这天地之威中一般。

  这样恶劣的天气下,却有一队落汤鸡似的护卫,簇拥着几顶被吹得东倒西歪的轿子,顶风冒雨沿着御道,艰难的向首里城东北方向跋涉。

  好在目的地并不遥远,他们艰难行出一里地后,来到一座由高高石壁围成的圆形宫苑外。

  轿子在宫门外一处朱红色的牌坊前停下。这道牌坊类似于日本神道的鸟居,是用以区分神栖息的神居,和人类居住的俗世的标志。它提醒着来访者,踏入这道牌坊后即进入神域,之后所有的行为举止都应特别注意。

  是以轿子里的贵人们,也都纷纷下轿,冒雨步行通过红牌坊。

  仆人们赶紧给他们披上雨披,搀扶着几位老者,沿着参道跌跌撞撞来到那朱红大门前,奋力叩响了门环。

  良久,大门内响起女声:“何人冒雨扣门?”

  “臣尚宗贤、尚洪德、郑肇祚等有万分火急要务,求见大君啊!”一个老迈的声音竭力喊道,能清晰听出这喊声中的惶恐来。

  尚宗贤和尚洪德两位王子,是中山王尚元的亲弟弟,两人还兼任摄政。郑肇祚是三司官,三人正是尚元王亲征期间,负责坐镇都城的辅政王公。

  三巨头冒雨联袂而至,门内的女侍也不敢怠慢。须臾,宫门缓缓敞开。披着蓑衣的女侍将众人迎进去。

  宽敞的院中铺满了象征纯洁的白色石子,高高石台之上是一座华丽的宫殿。一道闪电划过殿顶,将那面‘闻得大君御殿’的匾额,照得清晰可见。

  中山国的国教是神道教。因为琉球的创始神是女神,所以在琉球神道中,只有圣洁的女子方能担任祝女,沟通天神。

  各地神殿祝女的最高领袖,就是居住在此的闻得大君。她作为守护国王的‘妹神’,以君手摩神人间化身的名义发号施令,是中山国的精神领袖,政教合一体制中的两极之一。

  此任闻得大君乃尚元王的堂妹,平日里深居简出、十分低调,大臣们也从不踏足此处神圣之地。今日冒雨联袂来访,必有天大的事情发生,是以闻得大君得讯后,便径直到偏殿见客。

  尚宗贤、尚洪德和郑肇祚等人,正坐在殿中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

  忽见殿门敞开,四名祝女护送着一位长发如瀑,身穿白色祝女长裙的清丽女子从风雨中走进来。她超凡出尘的样子不沾半点人间烟火,似乎真是女神下凡一般。

  “拜见大君。”众人一齐俯身参拜。虽然其中两个论起血缘是她的堂兄,但自从就任闻得大君那日起,她是神在人间的代言人,就连国王都要参拜。

  “众位老大人请起吧。”闻得大君径直走到自己的御座,面南跪坐下来。祝女们将她长长的裙摆顺好放平,然后在她身畔分左右肃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把你们急成这样?”其实这闻得大君年纪也不大,最多二十出头,但神圣光环加持下,让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抚慰人心的神性。

  “大君,大事不好了!”她在俗世的堂兄尚宗贤直起身便惶急道:“大王被掳走了!”

  “什么?”闻得大君这下淡定不起来了,两道浓黑的秀眉一跳道:“是败给大岛的叛贼了吗?”

  “不是,是凯旋时被江南集团的舰队给包围了。”尚宗贤颤声道:“大王不忍与天朝刀兵相见,主动到对方的船上为质,换得臣子将士们的平安。”

  “王兄……”闻得大君闻言又是感动又是难过,红着眼问道:“为何天朝忽然要对二百年来恭顺之属国动手啊?我们到底哪里惹到天朝了吗?”

  显然,她宅在这御殿中,对外面的事情知之甚少。

  “这……”尚宗贤瞥一眼郑肇祚道:“还是请郑亲方来说吧。”

  ‘亲方’是琉球仅次于王族的位阶。那郑亲方郑肇祚便愤然将前番事端,添油加醋讲给大君。

  自然从他嘴里说出来,跟那翁寿祥描述的又是另一番模样了。他说是因为自己儿子郑迵执掌那霸港时秉公执法,发现了那翁寿祥之子翁寄松勾结海盗走私的迹象。正在寻找证据,谁知被那翁寄松察觉,竟丧心病狂引倭寇入那霸港,烧了大明江南集团的船队,抢了大批的货物,还杀了人家几十个人。

  “此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不信大君请问两位王子!”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造谣,郑肇祚还拉上两位王族作证。

  “哦,大王把那翁寄松抓起来了么?”闻得大君只是不干政,却不是笨蛋,一下就问到了点子上。

  “呃,没有。”郑肇祚为之一滞,忙解释道:“那是因为大王考虑到翁寿祥掌管军需粮秣,当时亲征在即,不愿变生肘腋,才将此事暂时压下,说等凯旋之后再做定夺。”

  “陛下确实说过这种话。”一直沉默的尚洪德这才郁郁道:“本以为凭本国与天朝的紧密关系,拖上一阵子答复也不要紧,没想到那江南集团如此霸道!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就重创了我们的三千王府军,还扣押了大王和一众王公,只让个梅士芒回来报信!”

  跪在最末位的,正是那负责与大明人联络的耳目官梅士芒。他赶紧将奄美湾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闻得大君听了终于明白,这些王公为何会怕成这样了。比起大王被俘,王府军遭重创来,更让他们恐惧的,是那江南集团表现出的碾压式的实力。

  中山国的全部精锐战力三千王府兵,居然毫无抵抗的惨遭屠杀,那琉球还有什么能抵御这些可怕的侵略者?

  闻得大君强自镇定下来,问道:“那……大王现在可安好?”

  “那赵公子倒没有为难大王,还让大夫给他看病。”梅士芒答道:“但诸位王公和王府兵,都被他们运到北面去了,听说要让他们去挖硫磺,不过暂时应该也没事。”

  顿一下,他又颤声道:“但是那翁寿祥,直接被丢到了海里喂鲨鱼……”

  一道闪电将殿外照得亮如白昼,紧接着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响。闻得大君打了个寒噤,也不知是被雷声吓得,还是被梅士芒描述的一幕吓到了。

  “堂堂三司官,那赵公子就那么丢到海里了?”翁寄松是中山国五大世家之首的翁家家主,闻得大君对他自然不陌生。

  “他们说他是畏罪自尽。”梅士芒愤然道:“骗鬼呢!翁亲方那种胆小鬼,是没有胆量自杀的!”

  “嗯。”众人纷纷点头,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

  “魔鬼……”闻得大君攥紧粉拳,如是评价赵公子。“那魔鬼放你回来,提了什么要求?”

  “只让小人回来报信,并未提什么要求。”梅士芒道:“不过临行时,赵公子说大君和郑亲方英明过人,肯定知道该怎么办。”

  “那赵公子,还知道本座?”闻得大君指了指自己,不知是喜是忧。

  “他手下有琉球商站的人,自然一清二楚。”梅士芒说着,强忍住没看向郑肇祚。

  两位王子却没那么谨慎,他们不由向郑亲方投去了质疑的目光。就算王上北狩了,还有他们两位摄政在,明朝人却跳过他们,直接找郑亲方,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郑家可是闽人后裔,素来以大明代言人自居,郑迵还跟那江南商贸的唐大掌柜拜了把子。很难讲这次的事情,是不是他们串通的。

  郑肇祚面无表情坐在那儿,对众人质疑的目光视若无睹。

  他身后的郑迵想要开口分辩,却被父亲用眼神制止。

  片刻的窒息后,闻得大君打破了沉默道:“既然如此,那郑亲方就说说看吧。”

  “是。”郑肇祚便心无旁骛道:“为今之计,首先要议定是战是和。”

  “郑亲方能做土木堡后的于少保吗?”年轻些的尚洪德,不无揶揄的问道。

  “我自然不配给于少保提鞋。但王都抗倭多年,有南北炮台,有坚城可守,不敢轻易言败!”郑肇祚硬邦邦的顶回去。

  “那大王怎么办?”闻得大君皱眉问道。

  大殿中又是一阵沉默,没人敢说话了。土木堡之变后,大明太后可是另立皇弟郕王为帝,换了皇帝之后才开打的。

  不然自家君主在人家手里,还打个屁啊?

  众人又偷偷望向闻得大君,琉球能另立新王的不是王太后,而是这位年轻的女神官。

  只听她断然道:“一定要迎回大王来,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遵命!”众王公都暗暗松口气,真怕闻得大君也另立新王,拼死抵抗。

  如今首里城精锐尽丧,他们哪扛得住啊?

  明英宗常有,但于谦不常有啊!

  闻得大君将众人如释重负的表情看在眼里,面无表情地问道:“那议和呢?”

  “对方早就开出过条件了。”便听郑肇祚沉声答道:“查清真相、做出赔偿、彻底整改、同意他们在琉球驻军。”

  顿一下他又道:“不过现在大王和诸位大人落在对方手里,他们的胃口肯定会更大,但沿着这四条思路下去总没错,无非就是走的更远点么。”

  第一百二十三章 赵带善人

  众王公都承认郑肇祚说的没错,可究竟退让到什么程度,他们却争执不休。

  结果一直议到深夜,也没论出个丁卯来。最后只能勉强决定让尚洪德和郑肇祚做代表去劳军,探探明朝人的口风再说。

  闻得大君也早就倦了,便准了。

  从御殿出来时,外头依然风雨如磐,两位王子去首里城,郑家父子则返回久米村,便在那鸟居外分道扬镳了。

  这时郑家人已经把马车赶来了,这种狂风暴雨的天气,坐轿子肯定不如马车舒服。

  父子俩便上了马车,车里还准备了热汤和点心。

  吃了点心喝了汤,又冷又饿的父子俩终于恢复了些元气。

  “方才父亲为什么拦着我,不让孩儿解释?”郑迵终于忍不住问道:“那赵公子分明就是在挑拨离间!”

  “你身上流的是大明人的血,解释了就能洗清嫌疑?”郑肇祚捧着茶盏,感受掌心传来的温暖,幽幽道:“就算你能洗清,真的要在这疾风骤雨之时,和给我们遮风挡雨的大明,撇清干系吗?”

  “江南集团也代表不了大明。”郑迵还有些不忿,他是个生于斯长于斯的热血青年,自然对侵略者没好感了。

  “他们就能代表大明!”郑肇祚忽然神情严厉道:“你昏了头了吗?官军水军几时到过琉球,江南集团的舰队却已经兵临城下了,你说谁更能代表大明?!”

  “这……”郑迵震惊的看着父亲,这是他从未想过的角度。

  “你还没从这次的事情中得到教训吗?”郑肇祚沉声道:“我们明明已经查出罪魁祸首就是翁寄松了。但大王却依然以大局为由,公然偏袒翁家。这说明什么?外人终究是外人,别看平时演的再好,真遇到事情,被牺牲的一定是我们!”

  “……”郑迵默默点头。事发之后,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非但江南商站的人责难他,大王也第一时间撤了他的那霸官,到现在还没给他复职。

  “所以不要背叛你的血脉,要永远和大明站在一起。”郑肇祚说着冷笑一声道:“首里城那帮自私自利,目光短浅的家伙,合该得到惩罚!”

  “万一将来大王向皇上告御状怎么办?琉球可是不征之国啊,朝廷说不定会惩罚江南集团的……”郑迵还是不放心。

  “他们没机会了。”郑肇祚淡淡道:“这就是我们对赵公子的价值!”

  车外又是一声炸雷响,白色的电光把郑肇祚的老脸映得分外狰狞。

  ……

  两天后,海面上风浪平息,郑家父子和尚洪德便带着劳军的船队北上了。

  顺风相送,很快到了奄美湾。

  南下舰队依然在奄美湾。本来赵公子是打算南下那霸港的,但突如其来的台风打乱了他的计划,只能先避风要紧。

  幸好奄美湾是个优良的避风港,舰队毫发无损。

  警员们又临时在岸上背风处搭建了营寨,总算人也没事。不过连续数日防台,所有人都紧张坏了,因此放晴之后也没有马上出发,而是先原地休整两天再说。

  在大航海时代,无论是作战还是航海,都是要有足够耐心的。

  劳军船队在湾口就被警戒的快船拦住,警员们按条例不许他们进港,只用一条快船将郑家父子和尚洪德送到营中。至于劳军的物资,自然有船来接收……

  临时码头上,唐保禄接到消息,笑呵呵的出来迎接三人。

  他和郑迵拜过把兄弟,热情的请他们到自己那里吃茶。

  尚洪德不想跟个商人多费口舌,便谢绝说自己急着见大王,实在无心吃茶。

  “好吧,你们带他去见尚元王。”唐保禄便让人把他先带走。

  “走啊。”见郑家父子还在跟唐保禄谈笑风生,尚洪德催促道。

  “你自己去就行了。”唐保禄不耐烦的挥下手。

  郑肇祚便向尚洪德报以歉意的笑。

  尚洪德心说好么,这一来了就要把我支开,那我还偏不去了!他来就是为了监视郑家父子,防止他们卖国的。

  便也站住脚笑道:“那我也不着急去了,口渴得很。”

  唐保禄歪头看了郑肇祚一会儿,吩咐左右道:“带这位王子喝水去,一定要让他喝饱才行。”

  “请吧。”两个警员便架着尚洪德离开了。

  郑迵看到,尚洪德的两脚一直是腾空的……不禁对这位一团和气的义弟有了新的认识。

  “大哥,世伯,请吧。”唐保禄转回头时,又笑得人畜无害了。显然是在模仿赵公子……

  “好好,贤侄请。”郑肇祚亲热的和唐保禄挽着手,笑道:“这下可算有撑腰的了,我是真高兴啊。”

  “怎么,还有人敢欺负世伯不成?”唐保禄笑问道。

  “何止是欺负啊?简直是要置我父子于死地呀!”郑肇祚长吁短叹道。

  “是吗,咱们可得细聊聊。”唐保禄说话间,带他们来到自己的营帐外。

  因为营帐里太逼仄,唐保禄便让人将圆桌和马扎摆在帐外,支起阳伞就在外头喝茶。

  “条件简陋,见谅见谅。”他学着赵昊的样子,一边熟练泡着功夫茶,一边跟郑家父子说话。这不只是装伯夷,他还发现这样能更容易掌控谈话的节奏,继而取得心理上的优势。

  父子俩忙说无妨,这样别有意趣。

  “咱们聊哪了?哦对,有人要置你们父子于死地。”唐保禄笑道:“世伯好好唠唠吧。”

  郑肇祚便将那日在闻得大君御殿中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不同的是,这次更加露骨。

  “其实犬子和那翁寄松的冲突,根本不是什么意气之争。说白了,就是我们和江南商贸的合作,抢了他们的生意了。”郑肇祚双手接过唐保禄奉上的茶盏,愤愤道:“我们久米村的人,奉太祖之命到琉球定居,自然不能做违背皇上旨意的事情,所以从来不跟倭寇打交道。翁家,毛家还有几家就钻了这个空子,一直偷偷跟种子岛贸易,还跟岛津家不清不楚,企图借日本人的势,来压住我们久米士族。”

  “但前年开始,一切都变了。所有船只都不能前往日本了,种子岛也没有船过来了。”郑迵接话道:“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江南集团控制了北面海域的航路,就连耀武扬威的红毛鬼,都只能乖乖在琉球贸易,不敢继续北上了。”

  “这对琉球,对我们郑家来说,自然求之不得了。那霸港越来越兴盛,我们也有了江南集团做靠山嘛。”郑迵一咬牙道:“但翁家就不舒服了,他们不甘心跟日本的走私完全停滞,便勾结了在鸡笼的那帮真倭,袭击了江南商站,想要把贵集团赶出琉球去,顺便再坑我们郑家一把!”

  “不是坑,他是要置我们郑家于死地!”郑肇祚用拐杖重重杵着地道:“没了大明做靠山,我们久米村就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只有死路一条!”

  虽然知道这老倌儿在灌迷魂汤,唐保禄还是一脸受用,将两个茶盏推到父子俩面前道:“放心,我江南集团的口号就是百倍奉还。别人杀我们一个,我们就要杀一百个,别人对我们好一分,我们就要还他一百分。”

  “我郑家和久米村,永远是大明的子民!”郑肇祚拍着胸脯道:“唐大掌柜需要我们做什么,只管表态吧!”

  “痛快!”唐保禄拊掌笑道:“那我也不绕弯了。我们公子还是那四大诉求,但经此一番大动干戈,要求肯定要升级了。”

  “理所应当,唐大掌柜请讲。”郑家父子忙洗耳恭听。

  “一,这次不止要严惩所有和‘那霸惨案’有关的罪犯,还要把岛上的亲日派连根拔起,一个不留。”唐保禄竖起一根大拇指道:“当然,你们不需要大开杀戒,那样后遗症太多。”

  “那我们怎么办?”父子俩忙问道。

  “把你们认定的通日分子全都抓起来!我们会逐一审判后,送去别处劳教的……哦,劳教就是通过劳动进行教育,让他们改造思想。”唐保禄笑眯眯的呷一口碧螺春道:“我们江南集团素来把人看做最宝贵的财富,轻易不开杀戒的。”

  “好好好。”郑肇祚忙连声答应。他来前已经想好了,就是赵公子让他回去杀个血流成河,也得硬着头皮照办。当然那样,日后和琉球人的关系就紧张了。

  劳教多好啊,只要各家有人质在江南集团手中一天,他们就都得乖乖奉承郑家一日。

  “第二,作为赔偿,那霸港及方圆十里土地,永久出让给江南集团。我们将在此成立一个大明市,中山国人可自由出入,但大明市由江南集团下属的市政厅全权管理,不受中山国法律约束。”唐保禄竖起第二根手指,又话锋一转道:

  “当然,如果郑兄感兴趣的话,这个大明市可仍由郑兄担任市长,而且税收上,也可以适当跟中山国分润一些。正如公子常说的,有钱一起赚嘛。”

  “那太好了……”郑迵又松了口气,这样反弹就会小很多。忙又改口道:“哦不,我是说我考虑考虑。”

  “应该的。”唐保禄又竖起第三根手指道:“第三,中山国推行改革,去除所有受日本影响的痕迹,彻彻底底的进行汉化。当然,琉球本土的传统可以保留,但究竟哪些是属于日本的,哪些是属于本土的,就得劳烦世伯和久米村的诸位同胞来甄别了。”

  “好好,老夫完全赞成!”郑肇祚激动道:“我早就对不伦不类的国体民俗深恶痛绝了,正本清源,利在千秋啊!”

  “第四,为了提高中山国的综合素质。所有未到出仕年龄的士族,都要到大明市内,江南集团办的学校读书。”唐保禄最后竖起第四根手指,咧嘴笑道:“怎么样,我们公子人很好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赵明灯

  “好,真是太好了!”听了唐保禄的话,郑家父子异口同声答道。

  从前郑迵还纠结于自己的身份,到底算琉球人还是大明人。听了这四条之后,他就彻底不纠结了。

  老子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死人,谁也改变不了!

  原因无它,唐保禄提出的这四大诉求,与久米士族的利益高度契合!

  虽然闽人三十六姓东渡琉球近二百年,在中山国一直备受尊崇,还被整体提升为久米士族,成为统治阶级的一部分。但那些土著王公和士族,心里始终把他们当成外人。比如,给他们的封地在海外的久米岛,也从不让他们掌握军权,以及让他们集中居住在久米村,而不是王城中等等……

  当然,这也跟他们自身天朝骄民意识浓重,不愿把自己当成琉球人有关。他们在久米村里,修了祠堂宗庙、文庙族学,用大明的语言、教大明的文化,穿大明的衣冠,持大明的习俗。保持宗族聚居,基本不跟琉球人通婚……自身完全就没有任何要融入的意思,又凭什么要求人家,把他们当成真正的自己人呢?

  事实上,双方能一直和平相处,全靠了中山国对大明的依赖。久米士族垄断了琉球的朝贡,自然就立于不败之地。但不败不代表胜利,和他们不对付,让他们不舒服的人和事比比皆是。

  此番‘那霸惨案’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虽然中山王一直将负责那霸港事务的那霸官,交给久米士族世袭,却从不许他们染指那霸港的门户南北炮台。

  而且琉球士族中,还有相当一批亲日派存在。这是最让郑家父子深恶痛绝的。那帮人协助日本人,潜移默化的对琉球进行文化、宗教和经济的渗透,非但会影响大明在琉球的正统性,还有可能招来恶狼的觊觎。

  现在赵公子要将那霸港及周围势力范围,全部交给久米士族。还要祛除在琉球的日本流毒。全面推行汉化教育,彻底巩固大明的正统地位,开始主动对琉球进行全面的同化。这完全就是久米士族一直以来的梦想好吗?

  反正郑迵已经决定要为‘赵四条’奋斗终生了!

  ……

  愉悦的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日进午时,一名穿着黑色警袍的男子进来,凑在唐保禄耳边说了几句。

  唐保禄微微点头,便笑着向郑家父子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公子身边的黄副长,奉命来请二位前去与公子共进午餐。”

  父子俩闻言受宠若惊,又赶紧向黄小虎见礼。黄小虎是走严肃风的,点头向两人致意后,伸手相请道:“二位贵客请吧,公子在等着二位了。”

  “好好,赶紧赶紧。”有了‘赵四条’,郑家父子格外能摆正自己的位置,赶紧跟着两人出了营地,上了后山一片探出海面的海岬。

  赵昊将宴请地点放在海岬最高处,那里景色极佳,放眼海天辽阔,人的心胸也会变大。

  而且台风刚过,气温不高,还有海风拂面,一点都不会热。

  于是在那海岬高处的阳伞下,他们见到了和蔼可亲的赵公子。

  一见到赵昊,郑家父子马上跪地请罪,说自家没有照顾好公子的部下,让那么多大明的儿郎罹难,实在罪该万死。

  “好了起来吧。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责任不在你们。你们一不管防务,二没有军队,不能强求你们。”赵昊大度的扶起郑肇祚,叹口气道:“也怪我,把他们想得太好了。还以为琉球怎么说也是一海上强藩,抗倭多年也未曾拉胯,保护天朝商人和船队的安全自不在话下。没想到他们居然如此不堪,能让倭寇在王都城下烧杀抢掠,来去自如,真是从里到外都烂透了!”

  “是是。”郑肇祚忙重重点头,他也是老狐狸了,自然知道赵公子这样定性的目的,是准备给中山国重新洗牌。“小老儿也对中山国如今的状况深恶痛绝,可惜我闽人三十六姓终究是外人,忠言说了也没人听,反而会遭人嫉恨,觉得我们想反客为主云云。”

  “这是什么话?”赵昊请父子俩在铺了海蓝色桌布的长桌旁就坐,指着海湾中那雪白的沙滩,清澈的海水和美丽的珊瑚礁道:“难道这里原本就属于他们吗?那尚元王带他的三千王府兵来干什么,视察吗?”

  “他是来平乱的。公子说的是,奄美群岛还有先岛群岛,原先都是有自己主人的。直到尚元王的祖父那一辈,中山国才通过不断的征伐,奠定了今日的版图。”郑肇祚忙接话道:“其实说起来,就连他们的王,都是冒牌货!

  然后他压低声音道:“之前的王室因为无道被士族抛弃。如今尚元王的曾祖叫金丸,其实是当时的权臣。当上新王之后,他怕国朝不同意,自己这个跟王室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继位,所以改名尚泰久,谎称自己是王弟请封,才得到了中山王的封号。此事在琉球不是秘密,只是上下一直瞒着国朝罢了。”

  说完郑肇祚惭愧的低头道:“当时金丸担心久米村的人会告发他,便许以重利。比如将闽人三十六姓提升为士族,将那霸港永远交给我们管理,不再限制我们的官生名额等等……换取了我们保持沉默。现在想来,真是见利忘义,惭愧至极啊!”

  “唉,这不能算见利忘义。你们又没损害大明的利益,抓住机会大幅改善自身状况,无可厚非!”赵昊一摆手道:“这件事恰好说明,所谓正统并不能一直保证统治的合法性。事实上,统治合法性来自于哪里呢?来自于能带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谁能带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谁就是合法统治者,别的都是扯淡!”

  赵公子这番出格言论,听得父子俩胆战心惊,不过想来他应该是在说琉球王吧……

  赵昊说着指向不远处几颗苏铁树,戏谑笑道:“我在国内就听说,琉球国王白天就寻思找什么理由,向大明骗钱……哦不,朝贡。晚上就做梦站在三座大山上征服世界。”

  郑氏父子闻言忍俊不禁,没想到琉球王夜郎自大、利欲熏心的行径,居然都传到大明去了。可笑他们还以为远隔重样,自己在岛上干什么,大明都没人知道呢。

  “至于琉球的老百姓,则白天在收集苏铁的果实,磨成粉末充饥。晚上就做梦跟船出海谋生,脱离这个‘苏铁地狱’。”却听赵昊又道。

  父子俩顿时有些脸上无光,郑肇祚叹息道:“想不到公子如此了解琉球,居然连‘苏铁地狱’都知道。”

  所谓苏铁又叫蕉叶棕榈,花籽中含有许多淀粉,磨成粉之后可以替代面粉充饥。但花籽中含有毒素,处理不当,很容易引起食物中毒,时有误食苏铁死亡的惨剧发生。而且一般百姓也很难去除其中的木纤维,是以此物吃多了容易腹胀,把人活活撑破肠子。

  琉球环境恶劣,农业落后,贫富悬殊,只有士族和有钱人才能常年吃大米,老百姓一遇到灾荒就要靠苏铁充饥。有穷人甚至一年四季都靠苏铁粉度日,所以大街上经常有人走着走着就倒毙了。因此被称为‘苏铁地狱’。

  当然,眼下最多只能算是第一层地狱。等日本人来了,每年疯狂从琉球吸血时,琉球人才会体会到,什么叫十八层地狱。

  “这说明,琉球土著治理国家很不称职啊。”赵昊敲着桌子,加重语气道:“你们身为大明在琉球的代表,有义务将琉球百姓从苦难中拯救出来,带领他们过上好日子!我相信,等将来百姓再不用靠苏铁充饥时,所有人都会认可你们的治理。没有任何人能动摇你们的合法性!”

  父子俩听得血脉贲张,只觉前路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光明起来!

  我们不是琉球的卖国贼,我们是为了带领琉球百姓过上好日子,让琉球变成大明的海外仙境!

  郑肇祚便重重点头,起身向赵昊重新施礼道:“老朽和闽人三十六姓,誓死追随公子,为公子的马首是瞻!”

  郑迵也跟着父亲,痛快的给赵昊磕头。

  “好好,那咱们就彻底是自己人了。”赵昊高兴的再次扶起郑肇祚,给他们吃定心丸道:“欢迎你们加入江南集团这个大家庭啊,往后只管放心做事,我们江南集团做事光明正大,讲的是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集团走到哪里,就造福哪里,绝不会干杀鸡取卵的事情。我们希望大家共享繁荣,创造一个美好的盛世!这盛世绝非‘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权贵狂欢,而是老有所终、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那种天下大同!”

  千锤百炼之后,赵公子的煽动能力已是传销大师级别了。一番大义凛然的言论说出来,让郑肇祚彻底放心。更是把个郑迵激动的眼圈都红了。他觉得自己人生都有了目标——那就是追随赵公子,为实现天下大同而奋斗终生!死也无憾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死库水

  午宴是巧巧精心烹制的海陆大餐。

  受黑潮影响,琉球一带渔业资源十分丰富,几条昨晚巡逻的快船,都用拖网带回了各式各样的海鲜。警员们挑出最好的献给赵公子。然后在巧巧的巧手烹饪下,变成了酱爆海螺、车虾刺身、清蒸石斑鱼、海盐焗蟹、黄花鱼丸汤等一道道诱人的海鲜美食。

  再加上警员们去山林中打到的黑兔和山羊做成的烤兔和烤全羊,便凑成了一顿丰盛的大餐。

  郑家父子吃过见过,却没想到赵公子的大厨能将常见的海产和野味,烹饪出鲜美到让人叫绝的味道。不禁连连夸赞,大明的厨师就是不同凡响啊。

  当赵公子告诉他们,烹制这一桌佳肴的是自己的一位未婚妻时,父子俩更是受宠若惊,更加清晰感受到赵公子对他们的重视。

  而且同来劳军的尚洪德并未受邀赴宴,赵公子的亲疏之意就更明显了。

  ……

  席间,除了拉拢这父子俩,给他们吃定心丸外,赵昊也跟他们讲了些个中缘由,好让这父子俩能以更高站位来看待琉球,以及琉球与大明,与日本的关系。

  赵昊告诉他们,琉球是黄金航道的重要节点,本身却无险可守,所以一旦日本统一,就会成为他们的必取之地。

  当然有江南集团在一天,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可若把眼光放远到一百年,两百年,甚至更长的尺度上呢?江南集团还存不存在?谁也不好说。

  所以让琉球自身强大起来,拥有对日本流毒的免疫力,让他们永远无法征服琉球才是王道。因此他们和久米士族日后的职责便是替大明守护好这里。用几十年的时间,让琉球从各种意义上天翻地覆,与大明真正融为一体。

  “琉球只有与大明建立起真正骨肉相连的关系,将来一旦有事,朝廷岂可限一衣带水不拯之乎?像现在这样,只是变着法子的一味索取,光想占大明的便宜,将来真出了事需要救援时,朝中肯定会有很多杂音的。”赵公子一边仔细对付着面前的盐焗螃蟹,一边笑道:“也许当年太祖皇帝派你们的祖先东渡,就是为了能有这样的一天吧。”

  加持了祖先光环的使命,顿时神圣起来。

  其实说朱元璋对海外领土感兴趣才叫见鬼了,但历史不就是因需赋形的吗?赵公子现在需要老朱对海外领土感兴趣,他就会越来越感兴趣的……至少海外的大明人都会这么认为的。

  “至于朝廷的反应你们更不用担心,本公子自会搞掂。”赵公子再给他们吃颗定心丸道:“不过为了万无一失,朝贡得停一年。一年以后,也就是明年这时候,那帮琉球土著就真的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公子放心,朝贡使团本来就是我们负责。”郑肇祚忙表态道:“不会让一粒沙子混进去的。”

  “好,我相信你们父子。”赵昊端起酒杯,敬了爷俩一杯道:“我们很快就要南下了,只能留一点点人手帮你们镇镇场子。日后诸事,还需要尊父子及久米村的诸位同胞同心协力啊!”

  “敢不效死力!”郑肇祚和郑迵激动的仰头一饮而尽。

  ……

  被赵公子注入了鸡血……哦不,理想的父子俩干劲满满,当天下午便离开了大岛,回去落实‘赵四条’。

  至于那位尚洪德,郑肇祚揭发他就是亲日派的总后台,便被赵公子留下来陪伴他王兄了。

  郑家父子站在返程的琉球桨帆船上,看着夕阳下金光粼粼的奄美湾,皆是壮志满怀。

  郑迵更是十分亢奋,对父亲说自己活了三十岁,终于找到了人生的目标!

  郑肇祚哈哈大笑道:“来前你对为父有腹诽吧?”

  “那是儿子见识浅薄,才会误解父亲是想卖国求荣。”郑迵讪讪道:“谁承想,赵公子居然是真心实意为了琉球好,而不是要剥削琉球,奴役琉球!”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郑肇祚目光殷切看着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道:“赵公子气吞万里,琉球在我们这些人眼里虽然重要,但在他看来却不过是沧海一粟。所以儿啊,有机会还是要走出去,不能做一辈子井底之蛙,那样太浪费老天赐给郑家的这份际遇了!”

  “是父亲!”郑迵激动的点点头。

  “当然,我们得先把公子交代的事情办漂亮了,可不能丢了脸,不然什么都是白搭!”郑肇祚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神情渐渐严肃起来道:“但你也别高兴太早,公子提出这四条,我们固然欢欣鼓舞。可肯定有很多人不会这么想,你——做好准备了吗?”

  “父亲放心,我已经下定决心了!”郑迵刷得抽出刀来,砍断了一根旗杆,目光坚定道:“逆者死!”

  “好!”见儿子彻底扭转过心态,郑肇祚这下放心了。

  ……

  赵公子依然在海岬上,和两位姐姐悠闲的吹着海风。

  轮休的警员们在雪白的沙滩上踢球,在清澈的海水中游泳,海风不时送来他们的欢笑声,让赵公子十分心痒,问马姐姐道:“我给你们设计的泳衣,带来了吗?”

  “带是带来了。”马姐姐一边弹着琴,一边揶揄笑道:“你真准备让我们穿着那种……姑且叫衣服的玩意儿,不怕给你的部下看到?”

  “那还不如死了算了!”巧巧在精心保养自己的双手,闻言红着脸道:“你真缺德,就知道变着法子糟践我们俩!”

  “那只是很普通的死库水!”赵公子叫起撞天屈道:“哪天给你们搞个比基尼出来,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叫露和透!”

  “反正不行,穿成那样是没法见人的!”马姐姐断然打消他这个念头,又小声开个口子道:“你实在想看,大不了屋里穿给你看。”反正她已经穿过秘书装、女仆装等各种‘奇装异服’了,也不差再来个什么死库水。

  “我可不要!”巧巧捂着脸,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画面,身子都软成面条了。

  赵公子还待劝,却见唐保禄兴冲冲的走来。

  他只好收起妇女解放……至少是穿衣解放的念头,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

  “咳咳,马秘书,去鸡笼的侦察中队回信了吗?也不知他们躲过这场台风了么?”

  “回公子,暂时还没收到消息。”马秘书自然更会装。

  “叔你放心,琉球站一收到他们放出的信鸽,第一时间就派快船来禀报的。”唐保禄不知道自己扰了某人的骚情,还在那积极表现道。

  “哼……”赵昊冷哼一声,不爽的瞥他一眼道:“送走了?”

  “哎,送走了。”唐保禄点点头,一脸羡慕道:“这爷俩可真是洪福天降,咱们忙活半天,最大的便宜让他们得了。”

  “要不你当这个大明市长?父子双市长,也是一段佳话。”赵公子似笑非笑道。

  “小侄还年轻,更愿意为叔鞍前马后。”唐保禄缩缩脖子,意识到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赶紧嘴上抹蜜道:“再说跟在叔身边,才能长见识、学本事,成为大写的人啊!”

  “哈哈哈哈,不愧是你爹的儿子,这个嘴能把死人说活了!”赵昊被他逗得消了气,朝他屁股踹一脚道:“早就给你们上过课,在这个大航海时代,最重要的是保持最佳投入产出比!”

  “我们的征途太长,要征服的地方太多,偏偏对手给我们的时间又太少。”赵公子感觉血液回流上头,这才站起来张开双臂,拥抱着面前无垠的大洋道:

  “好在大明两百年薄来厚往的朝贡体系,为我们提供了极大的便利。让我们可以用最低成本控制住琉球这种附属国。”

  说着他回过头来,显然看透唐保禄的小心思道:“我知道,集团很多人梦想着在海外称王称霸,做一方土皇帝。但现在还是我们开疆拓土的时候,在这种地方投入过多的精力和人力,都是愚蠢的。我们要始终吝惜我们的力量,把好钢用在刀刃上,这样才能一直披荆斩棘,直取红毛头!到那时……”

  唐保禄正听到要紧处,赵公子却打住了话头。

  “到那时,你们自然会知道的……”

  ……

  那厢间,郑家父子拼命催促,累死了好几个桨手,终于在三天内赶回了那霸港。

  船靠岸时天已经黑了,父子俩便先回了久米村。

  一回村子,郑肇祚马上让人将各姓当家都召集到了至圣庙中,向他们通报了此次劳军的收获。

  三十六姓都激动坏了。能不激动吗?这事儿成了,他们就是琉球的实际统治者了。

  当然也有人担心,那些王公士族会不会狗急跳墙?别到时候被反杀了就傻伯夷了。

  “放心,回来路上老夫已经想好了。”郑肇祚沉声道:“首先我们要武装起来,保护好自己。然后我明日一早会求见闻得大君,只要她同意了这四条,我们以她的名义来干,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顿一下他又道:“再者,公子很快就会率舰队抵达那霸港,并将此地作为永久军港。虽然他已经明言,不会出手干涉琉球的内政。但上百条战舰云集城下,就是我们最大的倚仗!”

  说完他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道:“可是有一条,决不能让公子看扁了!所以我们还是要靠自己,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谁要是给我拖后腿,我保证你家日后连残羹冷炙都吃不到!听明白了吗?!”

  “明白!”一众当家的抖擞精神,齐声应道。

  这时郑家的后辈用托盘端上来三十六个酒碗,三十六姓当家每人端起一个。

  “为了大明,为了琉球,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郑肇祚端着酒碗,对众人高声道:“干了这一碗,咱们就豁出去了!”

  “干!”众人一饮而尽,学郑肇祚将酒碗猛往地上一摔,面红耳赤地吼道:

  “豁出去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额滴个神啊

  翌日,闻得大君御殿。

  郑肇祚向御座上的闻得大君,及尚宗贤等人,讲述了此次劳军的情况,以及最重要的‘赵四条’。

  “这四条,就是天朝赵公子提出善后诉求。”郑肇祚最后缓缓说道:“赵公子承诺,只要我们同意并认真落实这四条,便可既往不咎,双方亲善如初。而且日后琉球有事,江南集团还会鼎力相助,不只是军事上的,还有民生,商贸,全方位的扶助……大体就是这些,敬请大君定夺。”

  闻得大君不置可否,问尚宗贤道:“摄政以为如何?”

  “回大君,臣以为这四条万难接受!”尚宗贤愤然道:“比如第一条,惩办凶手是理所应当的,可清洗岛上的亲日派是何意?是不是家里有片倭缎也要抓起来?这要掀起大狱吗?”

  “王子不要危言耸听,方才老朽已经说过,赵公子许诺不会大开杀戒的。那些亲日分子中,只要没有参与那霸惨案的一律不杀,等接受完改造洗心革面便可放回。”郑肇祚皱眉严厉道:“大明与日本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们中山国身为天朝亲藩,本就应该主动清洗心怀异志的亲日分子!所以江南集团的要求一点也不过分,反而是觉得过分的人,才真的有问题吧?!”

  “你……”一顶亲日分子的大帽子扣上来,尚宗贤登时就没了气焰。

  其实他不是亲日派,而是本土派,琉球士族中大部分都是本土派的。尚宗贤只是单纯不希望亲明派喧宾夺主而已。可万万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对方定性为亲日分子。

  郑肇祚便趁热打铁道:“王子,江南集团现在还是让我们来自查自纠,主动权仍然在我们。若这样还推三阻四,等过几天海警舰队抵达了那霸港,恐怕就不是我们说了算了!”

  “那……谁来负责甄别?”尚宗贤艰难问道。

  “这当然由大君定夺了。”郑肇祚淡淡道:“不过赵公子有言在先,必须由在下担保名单的真实完整。”

  “你……”尚宗贤简直要气歪了鼻子,这郑肇祚去了一趟大岛回来,直接狐假虎威、蹬鼻子上脸了!

  不就是新媳妇睡觉——上头有人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好了,王兄别说了。”高高在上的闻得大君这时摆摆手,神情平静道:“大王和众王公将士还在人家手里,我们有的选吗?”

  “没得选……”尚宗贤终于泄了气,根本没得选啊。

  “那就由王兄和郑亲方一起负责此事吧。”闻得大君恹恹的挥下手,结束了议事。

  待众王公告退后,闻得大君便到后殿换穿华丽的褕翟,命人备了大轿,前往琉球神道的最高圣地‘斋场御岳’。

  一路上她的心情十分沉重,虽然在那些王公面前一直平静如水,但那只是一位祝女的自我修养。其实闻得大君的心里乱极了。

  王兄北狩,国家危在旦夕,千钧重担都压倒了她的肩上,这几天她一直失眠,好容易迷糊一下就做噩梦。总梦见中山国就这样被那姓赵的恶魔毁于一旦,人民血流成河,妇女惨遭侮辱……

  她思考过,也询问过很多人,眼下该怎么办?但最后的结论是凉拌——中山国的王被俘、兵尽丧,任何反抗都是以卵击石,只会带来更大的牺牲,更残酷的报复!

  没见那些王公大臣,都绝口不提‘抵抗’二字?他们连拼死一搏的勇气都没有……

  这种绝境下,闻得大君一个女流之辈又能做的了什么?

  当然是求神了……

  所谓‘御岳’,是琉球神话中神存在的地方,是一方的守护圣地。斋场御岳在首里城外二十余里,位于琉球本岛最东端的知念半岛上,在此可遥拜琉球创始神阿摩美久降临的最高圣地久高岛。因此斋场御岳由闻得大君亲自管理,是她拜祭神女,与神灵沟通的神圣场所。

  因为侍奉神的人只能是女性,所以御岳完全禁止男性进入的。护卫和轿夫便在御岳外远远停下,由二十位穿着雪白长袍,手提祭祀用品的祝女,陪同闻得大君入内拜祭。

  祝女们先用圣水清洗了三库里,摆好了祭坛香烛和贡品。然后退到三库里外一旁列队,吹起了手中的大海螺,敲起了手中的小鼓,还摇响了铃铛,奏出的神乐声穿过‘三库里’后,传到不远处的海面上,变得苍凉而悠远……

  闻得大君便手持法器,缓缓走进那由两个巨大的岩盘合在一起,形成一条三角形隧道‘三库里’中,这里就是她与神沟通的地方,哪怕祝女们也不得入内。

  祭坛便设于幽暗的通道中。闻得大君脱掉元宝鞋,赤着一双白嫩的脚丫,毕恭毕敬的跪下来,献香叩拜后开始虔诚的祷告。

  她说的自然是琉球话,大意是向女神禀报,琉球的大王被俘,国家到了劫难的边缘,乞求女神降下法能,帮琉球度过此劫,为此自己甘愿牺牲一切云云。

  然后便长久的跪在那里,试图触发天人感应,得到女神的启示。

  其实她也没抱多大希望,因为她自十三岁时接任闻得大君以来,已经快满十年了。十年里按期祷告,风雨无阻,却一次都没像前辈们那样得到过神谕。这让她感觉很是挫败,感觉自己太不称职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却依然毫无感应。

  ‘我果然不称职……’陷入自责的闻得大君,怅然抬头望向尖尖的穹顶,却忽然愣住了。

  只见那漆黑一片的石壁上,竟然出现了幽幽的绿荧光。

  闻得大君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没错,果然是有荧光。而且那荧光还组成了歪歪扭扭的六个汉字:

  ‘久高岛,凤栖林。’

  看清那六个字后,闻得大君眼泪汩汩而下,伏地痛哭失声。

  “额滴神呀,你可来信儿了……”

  今天,她终于了收到了神谕!

  至于这神谕为何是汉字。那是因为跟朝鲜、越南一样,琉球有自己的语言,但没有自己的文字,书写时用的都是汉字啊。

  估计女神也只能入乡随俗了……

  ……

  长长的三角形回廊将闻得大君的哭声放大传出,让候在三库里外的祝女们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了?被蛇咬了还是让人欺负了?

  但仪式是不可以被打扰的,祝女们只好忍着惊慌,翘首以待。

  忽然,她们看到大君跌跌撞撞从三库里出来,赶紧上前扶住她。

  “大君,你没事吧?”

  “快,快备船去久高岛,有神谕!”闻得大君险些从石阶下滚下来,瘦弱的身子摔在祝女怀里,她却顾不上那么多,满脸激动的高声下令。

  尤其最后三个字,她声调高的,仿佛整个大岛都能听到!

  听起来,好得意啊……

  ……

  久高岛位于知念半岛以东十里外,是一个的细长小岛。地势平坦,有美丽的珊瑚礁,茂密的红树林,还有澄澈的潟湖。

  正常来讲,这个岛上是绝对不会有人的。

  但今天明显不正常,竟有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持着根鱼竿,在这个岛西侧,一个有树荫的潟湖边钓鱼。

  几个戴着笠披,穿着短打,露着大半截小麦色大腿的女子,带着兵刃在四周警戒。

  喀嚓一声,一个女子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树枝,把那男子吓了一跳。

  “哎呀,我说你们能不能别乱动?!”男子郁闷的抬起头,露出一张俊美绝伦的脸来,竟是那林道乾的兄弟林凤。“我的鱼都被你们惊跑了!”

  “当家的,长点心吧。”一个皮肤黝黑、眼睛大大的小个子少女翻翻白眼道:“我们不是去那姓赵的晦气吗?怎么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岛上钓鱼来了?!”

  “不是跟你说了吗?”林凤得意的一抹自己漂亮的小胡子道:“这是本大爷的计划——我这叫吕洞宾钓鱼——愿者上钩!”

  “你的计划就没灵光过几次。”少女小声嘟囔道:“而且也不是吕洞宾钓鱼,是李太白……”

  “你皮痒了是吧?”林凤吹胡子瞪眼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这次肯定计划通!”

  “可要是那劳什子闻得大君,没看到咱们用萤石粉写的字怎么办?”另一个年长些,高挑白皙的女子也担心道:“咱不就在这岛上白等了?”

  “白等,不会的。”林凤丢下鱼竿,双手枕着后脑勺,靠在树下道:“你们想啊,那姓赵的小子俘虏了尚元王,还抓了那么多王公,现在岛上什么状态?”

  “肯定慌了神。”几个女子道。

  “那作为琉球的神婆头子,闻得大君怎么可能不去求神呢?”林凤信心满满道:“放心吧,本大爷已经打听过了,这久高岛是琉球神女降临之地,因此被他们当做最高圣地。那劳什子斋场御岳的作用,就是遥拜这久高岛,闻得大君要拜神,一定去那里的。”

  “可她要是不抬头呢?”一个女子忽然问道。

  “呃……”林凤登时语塞,为了不轻易让阿猫阿狗看到,他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字写得那么高的。

  却忘了,这样闻得大君也有可能看不到。

  “应该会仔细到处看看,有没有什么神异吧……”话虽如此,他的语气中却透着吃不准。说完却笑着挥下手道:“没事,就算她没看到,咱们再想别的办法就是。”

  “啊,还不算完啊?”女子们全都哀嚎起来,她们已经跟着林凤出来一个月了。要是办正事儿也就算了,可他实在不着调,在这小岛上一呆就是六天了!正常人谁受得了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林大忽悠

  数艘紧急从那霸港调来的桨帆船,自知念岬接上闻得大君,驶向了东面的久高岛。

  船上所有人都神情严肃,就连低贱的桨手也满脸激动,仿佛即将朝圣一般。

  根据琉球神道的说法,天帝命女神阿摩美久降临于久高岛,并在此创造了琉球群岛。因此久高岛便成了琉球人的最高圣地。每当新王继位之前,必须由闻得大君陪伴,来至岛上进行参拜,得到神的认可才能正式即位。

  闻得大君自己也只在九年前,接任闻得大君时上岛过一次,之后便一直在斋场御岳遥拜,以免惊扰女神。

  是以桨帆船将她送到岸上之后,就赶紧远远划走了,等大君召唤再来接人。

  闻得大君在两名高级祝女的搀扶下,走在松软的沙滩上,她的步履放得极轻极轻,唯恐惊动了神灵一般。

  白色的沙滩上,兀立着一座朱红色的鸟居。闻得大君虔诚跪拜之后,通过了鸟居,一边环视小道,一边念念有词:

  “久高岛,凤栖林;久高岛,凤栖林……”

  她忽然眼前一亮,看到了那片红树林。

  “去那里!”闻得大君指着红树林,就要快步过去。

  “大君,逢林莫入啊……”一个年长的高级祝女紧张道:“哦不,我是说,要小心啊。”

  “休得胡言,这里是神之岛,怎么会有危险呢?”闻得大君严厉道。

  “是。”那祝女无奈低下头,暗暗一叹。上任闻得大君是得急病死的,还没来的及培养继承人。结果很多真相都没有传授给下一任。她虽然知道一些东西,但是万万不敢多嘴的,不然回头就会被大君灭口的……

  所以大君继任九年了,竟然还对神灵之说深信不疑,也真是历代的异数了。

  ‘唉,我琉球神道不会就此中落吧?’老祝女忧心忡忡。

  ……

  “当家的,来人了!”望风的女子飞奔进了红树林,压低声音禀报林凤。

  “是闻得大君吗?”林凤一下来了精神,沉声问道。

  “应该是吧,穿得好华丽啊,跟戏台上的皇后似的。”女子有些艳羡道:“而且还很年轻很漂亮,还以为是个老妖婆呢……”

  “哈哈,我就说吧,计划通!”林凤激动的摩拳擦掌,对众女子们道:“你们赶紧躲起来,我要继续按计划行事了!”

  “我们还得保护你!”大眼小黑妹急道。

  “笑话。”林凤傲然一笑道:“我林阿凤还需要人保护?能伤到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说着他竖起耳朵,快速一摆手道:“快走,来了!”

  几个女子这才拉着三步一回头的小黑妹,躲进了红树林。

  林凤看看四下,满地凌乱的脚印,在这儿非得穿帮不可。便赶紧换了个地方,找到一棵五六米高的银叶树,手脚并用三两下爬上去,调整个闲适的姿势,从怀中掏出个海螺吹了起来。

  久高岛很小,海螺声很快传遍全岛。

  躲在红树林深处的众女子,不由小声议论道:“当家的吹得是什么曲子?”

  “放屁似的真难听……”大眼睛小黑妹撇撇嘴。

  “扑哧……”让她这一说,还真是越听越像,众女子忍俊不禁,还得拼命忍住,噗嗤噗嗤的不敢笑出声。

  “你们笑得也像。”小黑妹对当家的不带她很有意见,看啥都不顺眼,听啥都不顺耳。

  然而那厢间,闻得大君闻声却娇躯一颤,激动的抓着左右道:“听,海螺声!”

  两位祝女也露出震惊的神情,三人一起用古老的琉球语吟出一段颂词:

  “海螺中回荡的海洋之歌,轻声吟唱的祝女,唤醒了沉睡的众神与神使……”

  “神,真的显灵了!”闻得大君再也顾不得其它,甩开了左右,寻声狂奔而去。

  她一边跑一边抬头四处寻找,便看到了那棵鹤立鸡群的银叶树上,那位白衣胜雪的如玉公子。

  闻得大君一下就满眼泪水,嗫喏着嘴说不出话来。

  “大君,当心脚下!”两位祝女赶紧提着裙摆追上来,小声提醒她。

  她收势不住,还是被裸露在地面的红树根,重重绊了一下,朝前摔了出去。

  眼前是一棵满是荆棘的刺果苏木树,这要撞上去,非得毁容不可,戳瞎眼都有可能。

  正惊慌间,只见那道翩若惊鸿的白影从天而降,拦腰抱住她轻盈的身子,原地转了两圈,将她前冲的力道尽数卸掉。

  闻得大君晕头转向,在那白衣公子的怀里手脚发软,想起来却一点力气都没有,感觉自己轻飘飘,在腾云驾雾一般。

  “大胆,快放下我们大君!”一个祝女看到圣洁的闻得大君,居然被个男子公主抱,下意识大喝一声。

  “休得无礼,这是神啊!”闻得大君却呵斥开了。“还不快跪下恭迎!”

  两名祝女只好跪在地上。

  “我不是什么神。”男人用那好听的声音对闻得大君道:“另外,女人,你打算让我抱到什么时候?”

  “哦,失礼了。”闻得大君慌忙两脚着地退后,心中却怅然若失。旋即又激动的跪地道:“神啊,您终于响应您的仆人了!”

  “我说了,我不是什么神。”男人笑道:“我叫林凤,是大明潮州府人士。”

  “看吧,大君,他不是神呢……”起先吆喝的祝女抬起头来。

  “你住口!”谁知闻得大君丝毫不见失望,反而愈加兴奋道:“久高岛、凤栖林!凤栖林不就是林中凤,林凤嘛!”

  说着她大声宣布道:“他就是应神谕之人!”

  “大君,先问问他是怎么上岛的。难道不知道凡人登神岛就是死罪吗?!”另一个祝女谨慎道。

  “神岛?可不是我主动来的,我是被一位女神送来的。”林凤一脸委屈道:“我还想问问你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什么,你是让女神送来的?”祝女们吃惊道。

  “对啊,不是说过吗,我是潮州府人士,几天前台风来袭,我正好坐船出海,结果被大风卷到了天上。还以为自己这下死定了呢。”林凤挠挠头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竟被一位美丽的女神救了。等我定下神,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个金碧辉煌的天宫中了。”

  “天宫中的女神?阿摩美久!”闻得大君激动的快要晕厥过去了。“女神怎么说?”

  “我赶紧向女神磕头谢恩。她说你若想报答我,就为我做一件事。她告诉我,她呈在遥远的海中创造过一个叫琉球的小岛,如今岛上的子民有难了,让我替她到那里引导他们转危为安。”林凤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袖中道:“女神还给了我三个锦囊,让我在遇事不决时打开,就可以帮助他们化险为夷了。然后我就被送到了这里。”

  “对了,你们还没告诉我这是哪儿呢?”他又问痴痴看着自己的闻得大君。

  “这里是久高岛,琉球的母神阿摩美久的降临之处,上达天宫的阶梯……”闻得大君说完,虔诚跪地道:“神仆梅南恭迎神使驾临,请神使务必救神的子民于水火!”

  “哦,这样啊,原来已经到琉球了。”林凤一脸震撼道:“真是神力无边啊。”

  “那当然了,母神可是奉天帝之命,从天宫搬来土、石、草、木,创造了琉球的无数岛屿。母神又诞下五子,播种五谷,才有了我们的一切!”闻得大君梅南先是满脸虔诚,又十分羞愧道:“数万年过去了,子民还要让母神操心,真是天大的罪过。”

  “不要紧,母亲永远不会怪罪自己的孩子。”林凤微笑着伸手,神气十足的摸了摸她的头顶。

  虔诚就好啊,就怕不虔诚。

  梅南还从没被人摸过头顶,却丝毫不觉无礼,反而流下了幸福的眼泪。

  “圣地不易久留,请神使随我回御殿去吧?”再度向母神拜谢后,她恭敬的发出邀请。

  “也好,反正我也没处去。”林凤颔首笑道:“再说也得完成女神的任务不是?”

  “太好了,这边请!”梅南忙恭敬相请。

  “大君,我们不能带他回去!”两个祝女简直要抓狂了,这他妈哪跟哪啊?

  但在圣地中,她们也不敢说什么哪有神谕,哪有女神之类?那不是自己砸自己的饭碗吗?

  “侍奉神的从来只有女子,咱们带回去个男性神使,如何向子民交代?”两人只好从侧面提醒昏了头的闻得大君,怎么会有男人成为神使呢?这违反本教基本法啊!

  “这……”梅南终于有点发愁,不知该怎么跟下面人解释。

  “哦,这个简单。”却听林凤笑道:“全知的女神已经想到这个问题了,所以来前给了我一道符……”

  说着他一指跳的最欢的那个祝女道:“你,把衣服脱给我。”

  “你要干吗?”那祝女登时红了脸,别看人家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个副处呢。

  “这是命令。”林凤淡淡道。

  “脱掉。”梅南马上下令,严厉道:“你要在这神之地,违背将身心都献给神的诺言吗?”

  闻得大君手握祝女的生杀大权,那祝女纵使百般不愿,也只能照办了……

  好在林凤还算君子,转到那银叶树后面,没有看光光。

  待梅南将折叠整齐的祝女祭袍送到树后面时,林凤让她出去等待。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三人便见树后转出个长发披肩,容色绝丽中透着英气的大美女,让人不可逼视。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装了,我摊牌了

  仅仅三天时间,首里城内外便彻底乱了套。

  一朝大权在握的久米士族,毫不客气的开始了对琉球王公士族的清算。

  管你什么王子、按司、亲方、亲云,扣上一顶亲日分子的帽子,就直接带走集中软禁。

  如有不从者则以‘那霸惨案’嫌疑分子论处,直接暴力拿下。

  胆敢反抗者视同谋反,格杀勿论!

  好一番鸡飞狗跳,家家嚎哭的悲惨场面啊……

  ……

  闻得大君御殿中,也响彻那些命妇夫人们的哭诉声。

  “呜呜,大君,你得为我们做主啊!”

  “是啊大君,只有你能制止那帮人的暴行了!”

  “我们家被抓走了八口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他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也不活啦!”

  闻得大君被这群女人吵得头昏脑涨,真后悔自己心一软让她们进来了。

  “不是还有摄政吗?郑亲方乱来的话,他会答应吗?”梅南终于逮到机会问道。

  “他已经被姓郑的拉过去了!”一个叫黄帛的贵妇恨声道:“也不知道姓郑的许了什么好处,他抓起人来比姓郑的还欢!”

  “是,起先我家老爷还有几位按司去他府上求情,他满口答应,让我家老爷列个自己人的名单出来。”另一个贵妇也哭天抹泪道:“结果那个杀千刀的,当晚就把名单给了姓郑的。第二天就照着名单抓人!”

  “啊……”梅南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七哥那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也叛变了。

  她终于答应,出面管一管这件事,便让她们先回去,再命人把尚宗贤请来问个究竟。

  尚宗贤很快就到了,面对闻得大君的质问,他倒是很坦诚。

  “不装了,我摊牌了,臣其实是铁杆亲明派。”只听尚宗贤义正辞严道:“臣早就看不惯那些一面歌颂大明,一面与日本人偷偷往来的两面派、阴阳人了,正好趁此机会涤荡妖氛,还中山国一个清明!”

  梅南闻言大为不齿,暗道我还还你个端午呢。只好耐着性子道:“上次王兄还说,不能掀起大狱来着。”

  “后来想了一下,我错了。”尚宗贤老脸不红道:“这不是请客吃饭,这是攸关中山国未来命运的转折,为了让我国有个更美好的将来,矫枉必须过正!”

  说完他又小声补充道:“大君不也说过,我们没得选吗?”

  “可我没想到你这么认真啊!”梅南气得简直要吐血。

  “唉,妹子……”尚宗贤忽然改了称呼,苍凉长叹一声道:“难道连你也不明白,我这都是为了我们中山王室和琉球神道啊!”

  “什么意思?”梅南不解问道。

  “大王被俘,王室自身难保,这时候不积极表现出顺从,还要负隅顽抗的话。等待我们尚氏一族的,怕是灭顶之灾了!”尚宗贤满脸凝重道。

  “不会吧,我们是天朝册封的不征亲藩,那姓赵的恶魔也不敢真动我们吧?”梅南吓一跳。

  “当初我们曾祖的王位是怎么来的?”尚宗贤摇头叹气道:“人家有样学样,李代桃僵即可,根本不会惊动天朝的!”

  梅南当然知道曾祖冒充王弟获得封号,成立第二尚氏王朝的事情。倘若再来个第三尚氏王朝,她有何颜面去见祖先?

  “那我琉球神道又怎么了?”她不自觉的跳到下个问题。

  “有好多久米村的人说,我琉球神道受日本神道教影响太大,就算不禁止也该大清洗一番,把鸟居之类的全都拆掉……”尚宗贤危言耸听道。

  “他们敢!”梅南闻言大怒道:“我琉球神道是神的仆人,神已经派下使者……”

  话说一半,她忽然想起神使大人嘱咐过,千万不可透露她……哦不,是他的来历,吓得大君赶紧硬生生打住话头。

  “妹子别上火,还不到那一步,哥哥我会尽全力避免这些事情发生的。”尚宗贤也没听懂她啥意思,便自顾自大义凛然道:“他们要是敢触及这两条底线,为兄就豁出去跟他们拼了!”

  “唉,王兄还是保全自己的。”梅南轻叹一声道。

  “不要紧,为了中山国,我死不足惜。只是妹子你要理解我,相信我,支持我啊!”尚宗贤说着重重磕了个头。

  “嗯……”闻得大君缓缓点头。

  “那臣告退了。”尚宗贤暗暗松口气,还好这代大君不谙世事,要是上一代那位在时,自己肯定不能过关。

  “好。”梅南又点了下头。

  尚宗贤便朝门口退去,待他直起身子时,忽然看到闻得大君身边的高级祝女换人了。不再是那种满脸阴沉的欧巴桑,换成了年轻美貌,又英气勃勃的女子,只是面生的很。

  直到退出殿门,他也没想起那是谁来。

  ……

  殿中,看着尚宗贤离去,闻得大君转过头来,恭敬的问侍立身后的女子道:“神使,您怎么看?”

  说这话时她偷眼去瞧林凤,这些天她一直有意无意的这样干。因为他或者说她太美了,那种高贵中带着勃勃英气的美,美得雌雄莫辨,美的让人心折。

  “大君还是叫我阿凤吧。”他甚至连声音都变成了女人。

  更神奇的是,那雪白的白纱祝女袍的交领内,居然还露出雪白的隆起和深深的沟壑。让梅南深感自惭形秽之余,不得不感叹阿摩美久女神不愧是创造了琉球人的母神,居然可以让个男人变成真正的女人。

  林凤被看的有些无奈,她当然是真正的女人了。

  不然那些个老祝女能让她住在御殿?那些老娘们借着侍奉她沐浴的名义,早把她上上下下看了个通透。确定她是如假包换的女孩子,这才相信神迹真的存在,不再阻拦闻得大君将林凤留在身边。

  其实这是林凤耍的小花招。废话,哪有什么男变女?她原本就是个女孩子好吧?

  只是她在海盗家庭中长大,从小就跟着大哥请的教师舞枪弄棒,一直做男儿装束。后来林道乾兵败台湾,家里遭到官军围捕,她挺身而出,领着全族杀出条血路,逃到了海上。然后居然还发展壮大起来。

  等林道乾从台湾回来,她已经拉起了数千人的队伍,老林捡了个现成,这才那么快就东山再起。

  那时候,林凤的名声便已经很响亮了,而且都传说她是个男的。她索性就一直顶着男人的名头,跟大哥一明一暗,配合着发展到了今天。

  之前在下尾城,林凤见自己一直视作偶像的大哥,居然被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收拾的服服帖帖,还说出‘这是主人的任务’之类让人听了就脸红的话来。这激起了她强烈的好胜心,决定跟那姓赵的小子好好较量一番,破除大哥的心魔。

  但林凤能战无不胜,可从来不是靠硬刚,她靠的是知己知彼,诡计多端,从来不会打无准备、无胜算的仗。所以她打算先去潮州暗中观察一番。

  林道乾却告诉她,赵昊去琉球寻晦气了。这可是近距离观察对手,看看有什么弱点可利用,有什么长处可学习的好机会。

  林凤便带上亲兵,乘船赶到了琉球。

  其实奄美湾之战没开打,她就到了大岛附近。然而海警舰队十分警觉,在湾外游弋的快艇,组成一道严密的防护网,驱赶一切靠近的船只。而且他们炮打得极准,在击沉了几艘企图凑热闹、捡便宜的海盗船后,那些不明来路的船只就一哄而散了。

  林凤只好放弃了观战的打算,但她心里有计较。知道就凭这些快船表现出的战斗力,菜鸡般的琉球军队肯定秀才搬家——全是输。而姓赵的小子干掉了琉球军,势必要兵临那霸港,攫取战利品。

  她便让姑娘们划船南下,先一步赶到首里,在那霸港潜伏下来,等着看好戏。然而海警舰队没有立即南下,只是让人把琉球王被俘的消息传回了首里城。这时,林凤通过多方打听,已经了解了琉球的权力结构,于是心生一计,偷偷潜入斋场御岳,在三库里留书,约闻得大君上岛见面,看看能不能利用她病急乱投医,从琉球捞到什么好处。就算订不成攻守联盟,为日后布一颗暗子也是好的。

  其实林凤也没指望闻得大君能相信她神使的身份,只是抖爱丝不作弄人不舒服而已,可没想到这位最高神官居然对侍奉的神深信不疑,连着对自己的鬼话都毫不怀疑。

  于是林凤当机立断,改变计划,利用自己的本来身份,玩了手漂亮的‘男变女’,彻底坐实了自己神使的身份,跟闻得大君回了御殿。

  在她看来,没有了王的中山国,闻得大君就是女王,自己肯定可以通过对她施加影响,得到超乎寻常的好处。

  谁知这小妞着实拉胯,居然上任快十年了,都没下过一道正经的法旨,简直就是个摆设嘛。

  ……

  见林凤默然不语,梅南吓得赶紧俯身请罪道:“梅南给母神丢脸了,请神使重重责罚,还是另请高明吧。”

  “起来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上头决定就是你了,我哪有权力换啊。”林凤定定神,故作高深的摇头道。

  “那神使的意思是……”梅南皱眉苦思片刻,忽然眼前一亮道:“让我保持沉默,见机行事是吧?”

  “呃……算是吧……”林凤点点头,摸了摸她的脑袋,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

  第一百二十九章 精明狂喜

  又过了三天,随着抓捕行动到了尾声,骚乱渐渐平息下来,街面上又恢复了太平。

  日子总要过下去的,何况这场清洗也只局限于中上层,并未波及到普通官员,更与琉球百姓没什么关系。

  直到这时,赵公子的南下舰队才姗姗来迟。

  赵昊身穿便袍,头戴阳帽和墨镜,像个游客一样,神态悠闲的立在镇倭号的舰艏甲板上。看着朝阳中那座巨大的离岛,与首里城所在的本岛,以一道蛎石筑成的长堤相连。离岛与长堤将宽阔的那霸江入海口,围成一个偌大的港湾,就是那霸港了。

  金科、王如龙都穿戴整齐,身上笔挺的高级警袍纤尘不染,脚下的黑皮鞋光可鉴人,手上还戴着白手套。

  两人要和唐保禄一起,代表集团和警备区到岸上参加一些仪式,签订若干条约。而赵公子则一如既往地的深藏功与名,并不打算抛头露面。

  “想不到,这那霸港如此险要。”金科放下挂在脖子上的黄铜望远镜,指着那霸江入海口道:“左右有南北炮台并峙,炮台前还有巨石拒马,对倭寇来说,算得上固若金汤啊。”

  “也只是对倭寇而言。”王如龙却信心满满的拍着一旁那门大口径的洪武大炮道:“老子已经想出七套方案,可以很用很小的代价,攻下这两座炮台!”

  “哈哈哈,那当然了。你们的目标可是挑战世界霸主啊,怎么能让这小小的那霸港难住!”赵公子放声大笑道:“去尽情表现你的王霸之气吧,镇住那帮琉球王公!”

  “嘿嘿,这个俺老王最在行了。”王如龙咧嘴狞笑道。

  “金大哥可得把握好尺度。”赵昊又对金科笑道:“不仅要展现出威武之师的威风,还要展现出文明之师的风范来。”

  “公子放心,已经一级级开过警务会,传达到位了。”金科忙正色道:“所有警员上岸时,都要严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还会安排足够的便衣督查员。”

  “嗯。”赵昊点点头,语重心长道:“记住,我们不是侵略者,是散播天朝光辉的文明之师,正义之师!”

  “是!”两名高级警官齐齐并脚应声,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从大岛南下途中,公子亲自主持召开的那场中高级警务工作会议上,他的另一番说辞:

  “记住,这些只是我们扩张的手段。相较于等待我们去占领的广袤世界,我们的兵力永远都嫌太少。而且还要对付层出不穷的西方挑战者,所以我们必须始终谨记,要保持最佳的投入产出比!这是我们的生命线!只有这样,我们的扩张才是可持续的,才是有益的,才是可以扎根的!”

  “那么如何达到最佳投入产出比呢?很显然,就是要尽可能的少投入力量,尽可能的多获得产出。我们一切的行为,都是为了这两件事!”赵昊必须要对自己的中高级警官们掰开揉碎了讲,不然在解除了一个国家或城市的武装后,城市和人民就像被绑在床上的女人,在侵入者面前毫无抵抗。这时,他们很难抑制住冲上去,将其生吞活剥的本能。

  固然,严厉的纪律可以让他们暂时抑制住本能,但如果不让他们明白,这样做的危害是什么,不这样做的好处是什么,早晚会有控制不住的那一天。那时再不教而诛的话,反而会打击士气,让官兵们离心离德。

  “那么如何少投入力量呢?首先除了两军交战时,不要滥杀无辜。烧杀抢掠是最招恨的!干一次老百姓恨十年。必须要杀人时,也要尽量通过二鬼子来做,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大家得明白一件事,现在各国的朝廷和官府,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恶贯满盈的垃圾!让本国百姓恨得牙根痒痒!”

  “只要我们严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再辅以小恩小惠,老百姓很快就会倒向我们的。有人要造反,他们会主动向我们告密,主动帮我们镇压,把我们当成他们的守护神。到那时,我们只需要极少的兵力,就可以对很大的领土,实施有效统治了。”

  当然统治术没这么简单,但海警们只用了解他们需要了解的部分即可。

  “如何获得最大产出呢?这个与你们关系不大,是集团的事情。但给我记住,绝不是烧杀抢掠,那是竭泽而渔,还会陡然提高统治成本,让我们永无宁日!在集团打算长久经营的地域内,我是绝对不允许发生这种事情的。一旦发生,所有参与者立即枪毙,各级上司统统免职!听见了没有?!”赵昊陡然提高声调,罕见的厉声喝道。

  “有!”中高级警官们忙齐声应道。

  赵公子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基本照搬了我党我军团结群众的法宝。只是把最后一条‘不虐待俘虏’,改为了‘不设赌参赌’。

  这小改版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作为军队的纪律条文,朗朗上口接地气,朴实易懂作用大。通过日复一日的思想教育,让将士们内化于心、外化于行的话,军队必将无敌于天下!

  至于赵昊那套统治术,则是师承大嘤的。毕竟那是最成功的殖民者,殖民了那么多国家几百年,末了那些国家还像得了斯德哥尔摩……哦不,徐琨症候群一样,还一点都不恨它,反而还引以为荣,独立了也依然奉老太太为共主……

  赵公子东西合璧,结合敌我长处为己所用,充分体现了他是个滑头的实用主义者。

  哦对了,其实还有一条近来反复申明的纪律,只是不方便写进明文中罢了。

  那就是逛窑子时要做好安全措施,谁不用套套染上花柳病,一律开除军籍!

  ……

  那霸岛和长堤上,还有那霸江对岸,此时已是人山人海。首里城中和那霸岛上万人空巷,士绅百姓,还有来琉球做生意的各国商人。都跑到岸边来看热闹。

  在场所有人,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们看到那些通体涂着防腐防虫的黑色柏油树脂的巨大战船,列队缓缓驶入那霸江口时的场景。

  那些前所未见的高大船身,遮天蔽日的桅杆船帆,数不清的黄铜大炮在朝阳下闪烁着耀目的金光,让这支庞大的舰队,看上去仿佛是从天上来的一样。

  然而给人们留下更深刻印象的,是在船舷边整齐站坡的那些威风凛凛的海警官兵。他们身上深蓝色的战袍、头上的帽儿盔、腰间的黄铜扣皮带是那样的威武,他们纹丝不动的笔挺站姿是那样的帅气!他们那种超越这个时代的精气神,让麻木的百姓从心底感受到无比的震撼。

  看到这一幕后,就连那些家里有人被抓走的士族子弟,也不由自主打消了心中的怨恨和不忿。因为在他们的视角看来,这根本就是不可战胜的天兵天将啊!

  那霸港南码头已经被清空,码头上扎起了彩楼高台。被筛洗过一遍、只剩亲明派的琉球王公们,手里摇着江南集团的日月同辉旗在高台下满脸激动的高声吆喝着。

  见天朝王师如此威猛,精明狂喜啊!

  那些福建来的久米士族更是眼泪哗哗的,这是他们同胞的舰队啊!是他们的靠山和骄傲呀!

  “怎么样,王子?”高台上,头戴紫地五色浮织冠的郑肇祚,笑问一旁头戴赤金五色浮织冠的尚宗贤道:“老朽没有骗你吧?”

  “没有没有。”尚宗贤满脸庆幸的擦汗道:“幸亏老兄仗义,我才没行差踏错。”

  “相信我承诺的事情了?”郑肇祚又问道。

  “绝对相信。”尚宗贤忙点点头,说着有些局促的朝身后一努嘴,意思是闻得大君还在呢。

  “哈哈哈……”郑肇祚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他岂是不知轻重之辈,只是今天太开心,太扬眉吐气了。实在忍不住调侃下这位还想再进一步的王子。

  “公子的旗舰进港了,走,咱们去栈桥上迎接吧。”他招呼一声尚宗贤,又转身向坐在更高处的闻得大君拱手道:“大君,臣等先去迎贵客了。”

  “去吧。”梅南点点头,看着两人肩挨着肩下去高台,愈加清晰的意识到,这两人绝对有见不得光的交易。

  扮成祝女侍立在她身后的林凤,却呆呆望着那一眼望不到尾的庞大船队出神。

  我尼玛,这么多巨舰这么多炮啊!还有这么精锐的虎狼之师,造反都够了吧……

  可笑自己居然还想跟姓赵的小子……哦不,赵公子掰掰手腕。真是螳臂当车,太不自量力了啊……

  “神使,哦不,阿凤,你怎么了?”连梅南都注意到她的异样了。

  “我牙还没刷,脸还没洗,我想回家……”林凤满脸挫败,垂头丧气道。

  她能战无不胜,最关键的就是从不打没把握的仗。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最关键是需要时刻保持理智的。

  现在理智就告诉她,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没有意义。不自量力的挑战只会以卵击石……

  那还搞个屁啊,西门庆睡潘金莲,活腻了是吧?

  第一百三十章 检阅,不战而屈人之兵

  “啊?”见神使大人也打起了退堂鼓,梅南闻言大急,忙紧紧拉着她的手,低声道:“你可不能走啊,没有你帮忙,这么可怕的军队还不把我们生吞活剥了?”

  林凤暗暗苦笑道,说得好像我不走,人家就不能把你们生吞活剥了一般。

  “你也别太担心。”她抽出手来,低声说道:“看他们的样子,八成是没恶意的。”

  林凤毕竟是海盗出身,虽然不懂站坡是表示友好的意思,但能从对方的行动中,很清楚的感受到他们没有敌意。

  “真的?”梅南着紧问道。

  “真的。”林凤点了点头。

  梅南登时长舒了口气。

  林凤也松了口气,旋即心思又活泛起来。既然这赵公子没敌意,那不妨趁机好好探探他的底细。

  眼下跟他斗太不自量力,但能从他身上学到几招,回去就可以大杀特杀了!

  再过十年,我一定要变得像他一样强,然后把他打得叫爸爸!

  林凤登时又斗志满满起来。

  “那我们下面该怎么做?”梅南小声问道:“还静观其变吗?”

  “嗯。”林凤点点头道:“先看看他们要干什么吧。”

  ……

  那霸南码头。

  隆重的欢迎仪式后,海警和陆战队列队下船,在节奏感分明的鼓点声中,迅速整齐列队。

  金科、王如龙和唐保禄三人,也被郑肇祚和尚宗贤请上了高台,与闻得大君见礼。

  双方隔着珠帘引见致意后,让闻得大君意外的是,那位赵魔鬼居然不在三人之中,便轻启朱唇道:“敢问三位大人,赵公子何在?”

  “抱歉大君,我们公子从来不参加这种场合。”金科沉声回答道:“并不是针对琉球国,公子在国内也是如此。”

  顿一下又道:“如果大君想要与我们公子会晤,在下会代为转达。”

  “好。”梅南不置可否的微微颔首,这种意料之外的状况,当然等得神使拿主意了。

  而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道:“那就先请问金大人吧,不知我们大王现在何处?”

  “哦,尚元王的病有些重,我们已经把他送去江南医院就诊了。”金科淡淡道:“还有那位叫尚洪德的王子,叫马德顺的三司官,及若干王公大臣,也都自愿去服侍尚元王了。”

  一旁的唐保禄不由感叹一声道:“贵藩真是君臣情深啊!”

  “是吗,这太好了……”尚宗贤不禁狂喜,说到一半才紧急刹车道:“我的意思是,王兄能得到天朝神医的诊治,肯定可以痊愈的!”

  “对对,有诸位王子亲方照顾,我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郑肇祚忙抱拳实心实意道谢道:“真是太感谢天朝了!”

  “不客气,明琉一家亲嘛。”金科一摆手,笑道:“为了表示敬意,海警部队还准备了个分列式,请大君和诸位王公阅兵!”

  “拭目以待!”众王公对此并不意外。江南集团做事多有章法啊,自然会先跟他们确认过今日的流程。本来还安排了打炮表演,但考虑今天围观的百姓太多,开枪放炮的吓出乱子来就不美了。

  所以就不打炮了,还是改日吧,今天只举行分列式。

  这时激昂的军号声响起,把高台上琉球王公和远处围观百姓的目光,全都吸引过来。

  在军号与军鼓演奏的《海警进行曲》声中,各舰派出的阅兵方阵,踏着整齐的步伐依次向高台而来。

  八名护旗手护送着日月同辉旗为前导。后面跟着手持大红色102舰旗的海尔弟。

  海尔弟的左右,也有两名魁梧的警官,挎着海警制式的指挥刀护舰旗。

  后面组成方阵的,是从102舰上挑选出来的八十一名海警官兵。本来大明人个子就比矮小的琉球人高得多,这些官兵又是从200人中挑出的高个子,就更是真正意义上的高人一头了。

  这相当于四百年后,由八十一名两米以上的彪形壮汉组成的方阵,那绝对压迫感和冲击力可想而知。

  观众们惊奇的发现,他们走的竟然一样齐!八十一双脚踩着同一个鼓点起落,看上去是那样的整齐划一,充满了节奏感。

  当方阵走到高台前时,海尔弟忽然高喝一声:“敬礼!”

  左右护旗手刷得抽出雪亮的长刀,持于胸前。方阵中的官兵们,也一齐举起了插着雪亮刺刀的隆庆式,行以标准的持枪礼。

  同时,他们的步伐也变成了正步走,每一步都把腿踢得笔直,皮靴重重砸在地上,发出恐怖的隆隆声。也重重砸进了每个琉球人的心里。

  紧接着是103舰,104舰,每条舰都由舰长举旗为引导,后面跟着八十一名魁梧海警组成的方阵。

  再往后是中型舰,由两舰组成一个方阵;轻型舰四舰一个方阵,快艇十舰一个,补给舰五舰一个,再加上10个陆战队方阵,十个辅警方阵,总共43个方阵依次通过了检阅台。

  除了辅警方阵外,全都是一样的魁梧齐整,不可一世!

  琉球人此生都无法忘记,这魔鬼般震慑人心的恐怖步伐。还有那黑色的长筒皮靴、雪亮的刺刀,黄铜头的腰带,深蓝色的帽儿盔、以及官兵们胸前那闪闪夺目的勋表了。

  此后的岁月里,每当他们心生妄念,眼前就会不由自主浮现这一幕。然后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便自动冰消雪化了……

  那郑迵在心向往之之余,忽然想到怪不得对方要求提前洒水呢,不然这么踏步扬起的黄土,就能把人给淹没了。

  林凤更是瞪大了眼睛,震惊到了极点,完全无以言表。

  这些兵肯定都是船上的水手。她认为没人比自己更懂这一行了。水手嘛,都是有今朝没明天的人,整天醉醺醺的散散漫漫、邋邋遢遢不丢人。林凤平时也够邋遢的,这是给祝女们硬生生洗白了……

  不是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吗?可这些人怎么会这么干净利索,威武雄壮,号令一致,气势迫人呢?

  这也太不合理了吧?莫非自己的部下是免费给的,赵公子的部下是氪金氪出来的?

  还真有可能!因为林凤发现这些兵太富了!每个兵穿的都是皮靴!

  那可是昂贵的皮靴啊,得千户才能穿得起吧?百户都得穿布鞋。

  还有他们身上那行头,一看就价值不菲。而且人手一柄做工精良的鸟铳!就是将军的亲兵也没这么阔吧!

  对了,还有铳口的短刀……虽然从没见过,但除了刺入敌人的肚皮,林凤想不到第二个作用。

  妙啊!这样射击之后,火铳就不会变成烧火棍了!士兵也能少带一件长兵器!

  她赶紧掏出小本本,用眉笔画下来,唯恐回头忘记了。

  哦,还有他们胸前斜挎的皮带,上头嵌的那一枚枚槟榔似的玩意儿,是啥子啊?

  他们的水壶也好特别……

  咦,怎么找不到火绳?这可怎么开枪?

  目光敏锐的林阿凤,很快就找到了十几处值得仔细研究的地方。让她愈加坚定了,必须要跟赵昊好好学学的决心。

  闻得大君心情却无比沉重,她回头想从神使那里寻些安慰,却见林凤整个人都着魔一样。

  梅南无奈的回头过来,暗暗难过道,难道王兄永远回不来了吗?

  反正她看了这次阅兵后,是一点信心都没有了……

  非但梅南,那些王公大臣,乃至寻常百姓,也全都被这恐怖的舰队,还有这次阅兵,打上了深深的思想钢印。

  我大明,真是天下无敌啊!

  “好帅啊,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男人啊!”倒是那些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纷纷捧着脸发起了花痴。

  再看看身边的琉球人,哪怕是公子哥儿也都跟小矮人似的。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

  唯一一艘没有参与阅兵的镇倭舰上,赵昊和舰长项学海在艏楼上远观。

  他问后者道:“没捞着露露脸,弟兄们是不是很遗憾?”

  “是有点遗憾,”项学海性情沉稳,不像其余舰长那么跳,所以被派来当旗舰舰长。他笑笑道:“但只要一想到我们是总司令的座舰,除了总司令,谁也没资格检阅我们!就一点都没情绪了。”

  “哈哈哈,太会说话了。”赵公子不禁大笑道:“等下次阅兵时,我一定亲自检阅你们!”

  “是!”项学海兴奋的一并脚,又好奇问道:“这种风光的场面,公子好像从来不愿参加。”

  “呵呵。”赵昊笑笑道:“其实我也挺想参加的,穿着笔挺的警袍,戴着白手套,向台下受阅军队挥手致意,那感觉真是太迷人了,那是权力的滋味啊。”

  说到这儿,他突然失笑道:“别说阅兵了,当年在卢沟桥煤场,我站在煤堆上,送运煤藕的车队一辆辆出发时,都激动坏了。头一回觉得自己是个人物!”

  “那公子为何……”项学海不解问道。

  “因为我得时刻提醒自己,我并不是什么人物。”赵昊微微一笑,自嘲道:“不能忘记我今日的一切,主要是靠运气和投机取巧得来的。当我膨胀,就离着败亡不远了……”

  赵公子难得因为这种特殊场合的刺激,说了几句真话。可在项学海听来,公子简直就他喵的是圣人!

  公子这样已经创造无数奇迹的神人,都如此谦虚自省。自己还有什么好骄傲的?向公子学习吧!

  “公子实在太谦虚了,所以公子肯定可以永远胜利!”项学海诚心实意道。

  “哈哈哈,不能那么说,会有赢不了的时候。”赵昊打住了话头,让马秘书拿来地图,跟项学海研究起,未来的那霸军港该如何设置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以身饲虎

  赵昊着急拿下琉球的主要目的,就是设立军事基地。

  大航海时代各国实力强弱,一是看谁船坚炮利;二就是看谁的海外军事基地多,谁的基地更完善。

  无论是现在的葡萄牙、西班牙,还是即将取代他们的英国、荷兰,都高度重视海军基地和医疗、饮食等后勤设施的建设。

  尤其是后来的大嘤,他们每征服一个地区,必会精心选址,不惜血本的建设海军基地。基地中必有干船坞,以保证木质战舰能定期在海外进坞修理。还要有军需仓库和弹药库,好及时补充损耗的物资弹药。医院也必不可少,好让伤病号得到救治。

  在核心基地还会建有为本区域生产和修理枪炮的军械厂。让疲惫的水手得到休整的疗养院。

  此外,他们还会建设食品加工厂。把大批动物和粮食加工成咸肉、硬面包和啤酒,送到各处大型仓库中,随时为舰队提供补给。

  这并非大嘤帝国有人道精神,爱兵如子。海盗奴隶主能有什么人道可言?他们其实是把水手看作消耗品的。但就算是消耗品,若整天吃不饱饭、休息不好、压力无处释放的话,战斗力也会大打折扣的。

  其它国家就没有大嘤想的这么细,可能这也是大嘤最终赢得大航海时代的重要原因吧。

  赵公子摸着大嘤过河,自然也把海军基地的建设,当做头等大事来办。

  琉球是最适合作军事基地的地方。四百年后,美帝把整个琉球群岛都变成了不沉的航母……

  哪怕此时,以琉球的顺从度,繁华度和地理位置,都是海警舰队南下作战时,作为后方基地的不二之选。

  再往南,很难有这种安全、繁华,且不引人注目的港口,来为庞大的舰队提供后勤保障了。

  台湾不引人注目,但要啥没啥,充其量只能做个前进基地。

  至于潮州当然有更好的条件,可在朝廷眼皮子底下,停泊这么庞大的舰队,是想死呢想死的,还是想死呢?

  所以琉球是最合适的。

  ……

  从地图上看,首里城以西共有三条平行的江河入海。

  最南边一条是那霸江,也叫安志川,江面最大最宽,通常人们口中的那霸港就是指这里。

  但在中山国,其实人们将其称为那霸埠头。

  中间一条江叫安里川,入海口处也有码头,叫泊埠头。

  最北面一条江叫安谢川,同样在入海口有码头,称为安谢埠头。

  这三个埠头加起来,才是广义上的那霸港。

  那霸江和安里川相距不到四里,安里川和安谢川相距仅有四里,如此近的距离,居然有三个功能重合的码头,显然不是因为港口太繁忙的缘故。

  事实上,仅那霸埠头那长达七里的北岸码头,就足够全琉球用的了,连南岸都没利用起来。正常来讲,哪用再开两个码头?平白浪费人力物力,增加管理难度,也不利于形成港口经济。

  当赵昊向郑家父子提出他的疑问时,郑肇祚苦笑告诉他,还不是因为那些琉球王公眼红?

  久米士族控制着那霸港的商贸税收,一直财源滚滚。他们插不进手去,便鼓动着国王在安里川又开了个泊埠头,名义上是专门为王室服务,其实就是想分一杯羹。

  至于安谢埠头就更不堪了。那是亲日派抵挡不住和日本贸易的诱惑,软磨硬泡让中山王同意在北面安谢川又开了个码头,好单独跟日本船贸易。

  这三处码头中,自然是那霸埠头条件最好。但选这里的话,会严重影响琉球的贸易和经济。泊埠头和安谢埠头都太小了,根本承担不起主力商港的重任。

  而且那霸江上船来船往太繁华了,舰队停泊在这里有很大的安全隐患。要是对方趁哪天风向合适,把船点着了来个火攻,弄不好舰队就得吃大亏。

  所以思来想去,赵昊决定还是把基地放在最远的安谢码头,这样安保工作就简单多了。而且与繁华的那霸港保持距离,对保持军纪也是很有必要的。

  要知道,这种商人、水手、海盗云集的国际港口,赌博声色娱乐业都是极其发达的。不然赵公子也不至于三令五申,不准赌博,逛窑子必须戴上肠衣做的小雨伞。

  不过安谢码头那边是长久之计,目前南下的任务迫在眉睫,舰队等不及那边完成基建改造,只能先停泊在这那霸南码头,暂时在这里修船补给了。

  ……

  阅兵结束后,琉球王公请天朝贵宾到首里城,举行盛大的欢迎宴会。

  这种俗世场合,闻得大君自然不会参加,便坐着抬舆返回了御殿。

  回去后殿,祝女服侍大君卸妆,摘掉满头的珠翠,脱掉沉重的礼服,露出她纤细的腰肢,和单薄的肩膀来。

  梅南穿着白纱中单,对着镜子默默掉下泪来。

  “大君……”祝女们刚要劝。

  “你们都出去吧。”她却摆了摆手道:“我想静静。”

  “是。”祝女们只好鱼贯而退,林凤也想跟着出去,整理下自己的所得。

  “阿凤,我没说你。”梅南却把她叫住了。

  林凤只好转回,在一旁的贵妃榻上盘膝坐下,一手拿起个果子咔哧咔哧啃起来,一手揉着自己酸胀的腿肚。大太阳底下站一上午,可把她累坏了……

  “请问神使,今天的事你怎么看?”梅南被她搞得没法伤悲下去,擦擦泪,哑着嗓子问道。

  “震撼,太震撼了。没想到那赵公子的实力这么强!”林凤坦诚的称赞一声,旋即斗志昂扬道:“我承认,我以前是井底之蛙了。不过现在我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就找到努力的方向了!假以时日,我一定会追上他的!然后让他叫爸爸!”

  见她依然沉浸在阅兵中不可自拔,闻得大君无奈道:“我是说我琉球国……王兄还能回来吗?”

  “嗨,原来你为这点小事儿哭啊。”林凤没心没肺一挥手道:“我劝你还是别操心去大明就医的大王了,还是提防一下你那位七哥吧!”

  “尚宗贤,他怎么了?”闻得大君心下一紧。

  “你不觉得他表现得过于积极了吗?”林凤哂笑一声,没正形的往榻上一躺道:“人都是无利不早起的。他已经是仅次于尚元王和你之下的琉球第三人了。还有什么能让他这么猴急的?”

  “……”闻得大君她也看出来了。沉默片刻,她有些艰难道:“自然是王位更易了。但大王还健在啊!”

  “国不可一日无君嘛,琉球虽小,也不能一日无主啊。”林凤淡淡道:“信不信,他很快就会来找你谈这件事的。”

  “那可不行!退一万步说,就算大王回不来了,可他还有三个儿子啊!”梅南方寸大乱道:“我这个当姑姑的,怎么能把他们推到火坑里去?”

  琉球虽小,但政治斗争却比大明还残酷,每次王位更迭都伴随着清洗和杀戮。尚宗贤要是上位了,肯定不会留着太上王的种的。

  她越想越害怕,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淌,噗通跪在林凤面前道:“神使,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你不想行使闻得大君的废立之权?”林凤用猩红的小舌头舔了舔嘴角的那颗美人痣道。

  别人越是难过,抖爱丝就越兴奋。

  梅南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从小就没了父亲,大王一直对我很好,说是长兄如父也不为过。我不能对不起他。”

  说着却又为难的捂住脸,哭道:“可是他要是一直回不来,怎么办呀?我三个侄子还未成年呢。”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林凤一脸无奈道:“我又不是真神仙。”

  “可你有神女赐的锦囊啊!”梅南提醒她道。

  “哦对了,我怎么把这茬忘了。”林凤一拍脑袋。

  她便在梅南的指引下,装模作样的净手上香,又念了一段颂词后,这才信手拿起一个供在香案上的锦囊。

  窸窸窣窣打开后,她从里面掏出一张纸片来,递给了梅南。

  梅南接过来一看,还是熟悉的字体,歪歪扭扭……哦不,古朴神秘的四个字——‘走为上策’!

  “走为上策?”梅南一双杏目瞪得溜圆,反复看那四个字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还不明白?”林凤翻翻白眼道:“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就是让你也躲出去呗!”

  “我是闻得大君,不能离开……”梅南忙道,说着却又语塞。她留在这里,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助长七哥的野心。

  要是自己忽然消失的话,七哥反而没法觊觎王位了。没有闻得大君以君手摩神的名义认可,谁也当不了这个王!

  “可是,他可以我死亡为由,另选一个闻得大君出来。”梅南想到一种可能道。

  “你若是用正当的理由离开,大家都知道你还活着呢?”林凤反问道。

  “那他就没戏了。”梅南想一想,又担忧道:“不过我若不在,侄儿的安全怎么办?”

  “这就是你正当的理由啊。”林凤狡黠笑道:“带着侄子去探视大王,谁敢拦着你不成?”

  “朝贡团一直由郑亲方全权负责,他既然和七哥勾结,是绝对不会让我上船的。汉人能说善辩,有的是理由拦着我。更别说还带着侄子了。”梅南沮丧道。

  “笨蛋,谁说要找朝贡团的?”林凤拍了她脑袋一下道:“那霸港可有比朝贡团更厉害的船队,不用文牒也能去大明!”

  “你是说那姓赵的魔鬼?”梅南闻言一颤,吓得花容惨淡道:“莫非神女的意思,是要我以身饲虎?”

  第一百三十二章 海警是播种队

  “咳咳咳……”听了梅南的虎狼之词,林凤差点没让口中的凤梨噎死。半晌才咽下去,使劲拍了拍胸口道:“三十六计那么多,谁让你用美人计来着?你好歹也是女神在人间的化身,那赵公子再急色,他也得顾忌三分啊,就不怕遭天谴吗?”

  “哦……”梅南才知道自己会错意了,羞涩的低下头道:“是我想岔了。”

  “不过呢,美人计也有美人计的好。”林凤伸手勾起她尖尖的下巴,打量着那张圣洁清丽的娇颜,恶趣味地笑道:“就凭你这小模样,哪个男人不想冒犯冒犯?如今琉球都是那赵公子的掌上之物了,你若能跟他搞好关系,还愁压制不住你七哥?”

  “可是,可是……”梅南粉面通红,吭吭哧哧道:“我,我必须终身守贞的……”

  “哈哈哈哈,”林凤捧腹大笑起来道:“你又想多了,搞好关系不代表非得发生关系,你难道不知道男人这种玩意儿,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肯下血本都是在这个阶段,可不能给他吃干抹净的机会。”

  “神使,你……怎么这么懂?”梅南瞪大眼看着林凤,旋即拊掌失笑道:“嗨,我怎么忘记了,你本来就是男的呀。”

  “呃……”林凤这几天回归本来性别,差点忘了自己原本的面貌。不过她混迹海盗窝子多年,荤腥不忌的作风确实不像女孩子。

  “神使还能再……变回去吗?”梅南红着脸问道:“要是不能的话,为我们琉球人牺牲可就太大了。”

  “应该……能吧。”林凤尬笑两声道:“先不管这些,正事儿要紧。”

  “嗯,谢谢你,阿凤。”梅南深深看一眼林凤那英气绝伦的俏脸,有些动情道:“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不必客气,我也是受人……哦不,受神所托嘛。”林凤都被她单纯的样子搞出罪恶感了,忙打个哈哈混过去。

  ……

  接下来几天,舰队轮班休假,休假的官兵可以上岸游玩购物,但必须在晚点名前准时回船上。

  值班的警员除了负责警戒、检修外,还要协助后勤部门完成补给。近万人的舰队远航需要的物资,足以将首里城掏空。好在江南商贸已经利用那霸港的便利,提前采购囤积了足够的耐储物资,只需要再临时采购一些新鲜的果蔬鱼肉,作为改善伙食之用即可。

  金科、王如龙、唐保禄三人则代表集团和警备区,马不停蹄的与中山国签订了包括《友好互助条约》、《大明市土地及治权转让书》、《贸易独占权益声明》等一系列文书,将‘赵四条’以法律的形式固定下来。

  这种琐碎的俗务赵昊自然更没兴趣,他只在郑家父子的盛情相邀下,参观了一趟久米村,慰问一番闽人三十六姓,便再也没有公开露面。

  比起充当万众瞩目的焦点,他宁愿换上便装,在那霸到处转一转,静静思考一下这片土地的未来。

  此时赵公子便站在安谢川河口,那个简陋的小码头上,对陪同他前来的原九州水警局局长,现任103舰教练舰长的荣晟道:

  “我又得给你挪个位子啊,那霸基地司令兼琉球水警局局长如何?”

  “全凭公子调遣!”荣晟在九州水警局干的好好的,却忽然被调到南下舰队,他就有心理准备。

  “好,这次任命应该会比较长久,你可以稳下心来,好好的经营一番了。”赵昊笑道:“这两天我也实地看过了,把基地设在安谢川应该没有问题。当然这次南下作战肯定是用不上了。但等它建好后,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会是我们最重要的后勤基地。”

  荣晟忙重重点头道:“全力以赴,不让公子失望。”

  “肯定没问题的,你在九州那么复杂的环境,不一样干得很好吗?回头‘南下禁止令’一解除,就会有集团的支援船队,载过来大批工匠和民夫,你让他们先把那霸江南岸的码头整好,别耽误了接下来繁重的作战任务。估计等那边弄完了,这边图纸也就出来了,再集中全力搞这边就是。”

  “明白。”荣晟忙沉声应道。

  ……

  荣晟要去跟琉球地方官员,了解安谢川河口的土地所有权状况,就没跟赵昊一起回那霸埠头。

  海鸥掠过返程的快艇,赵昊站在船舷边,看着那在太阳下晾晒芭蕉叶的织布女;在海边晒网的渔家少女;在码头卖鱼的女商贩;还有江面花船上,那些妩媚多姿的风尘女子,让赵公子深深感受到不一样的旖旎风情。

  昨日陪着二位姐姐逛街的时候,他就发现琉球的女子跟大明很不一样。尤其是普通民女,她们的外衣没有衣带,走路时两手掖襟而行。风一吹,衣襟飘起,就像翩翩起舞的两片芭蕉叶一般,看上去十分活泼。

  他还注意到琉球女子有‘黥手’的习俗……在那青葱般的纤纤玉手上,刺有墨黑的斑点。一问担任向导的郑迵才知道,本地少女十五岁时会在手指手背上刺青,示意男子可以追求自己了。

  琉球的女孩子们火辣热情,而且对大明男子极有好感,还会用蹩脚的闽南话跟他搭讪。可惜两位姊姊严防死守,让他根本没机会在这亚热带海岛上,展开一段的难忘艳遇。

  想到这,他不禁暗暗郁闷。他喵的,总司令还不如个大头兵!

  听荣晟他们说,上岸休假的官兵们,在那霸和首里城大受欢迎!起先当地人还对他们有些畏惧,但很快就发现这些器宇轩昂的精神小伙说话很和气,买东西都给钱的,而且出手十分阔绰……低情商说法就是,一群冤大头。

  并且根据赵公子‘释放善意’的要求,舰队后勤处为官兵们配发了大量的糖果——那是用花花绿绿的纸片包裹的饴糖、麦芽糖、桂花糖之类。原本是为了让官兵们在战斗中迅速补充体力,在平时保持愉悦心情的。

  警务委员们要求官兵们上岸后,主动将糖果分给小孩子,用这种方式尽快消除隔阂,让当地人将糖果和海警联系起来。糖衣炮弹有时候比真的炮弹效果还要好。

  但实际执行中,却出了点偏差。因为不是硬性规定,所以一部分官兵居然用糖果勾引当地妇女上床!那么便宜还不肯付费,非想要白嫖!简直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被督察员抓现行时还振振有词分辩说,自古妇孺不分家。有孩子的就得有女人的!

  还说什么,她们再过十个月就有孩子了……

  “听听,像话吗像话吗?!”昨天的每日警务例会上,保守的督察处长葛力为此拍了桌子,大声讨伐道:

  “男人嘛,好色点儿没问题。那霸服务业多发达啊!哪怕花两个钱呢,不丢人!可是这帮小气鬼,居然想用后勤处发的糖果白嫖!呸,恶心!白嫖,丢人啊!”

  “这话说的,那怎么能叫白嫖呢?那是你情我愿!”几位舰上的警务委员不乐意了,他们本来就不爽整天寻人毛病扫人兴的督察处。“我们的小子驴高马大有魅力,人家琉球的大姑娘小媳妇见了就把持不住,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好吧!谁会为了几块破糖跟人上床?你会吗?”

  有人还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糖,拍在桌上挑衅道:“搞不搞?”

  “搞你大爷!你们还有个搞警务工作的样子吗?!”葛力涨红了脸,重重拍着桌子道:“不白嫖罪过就更大了!八项注意第七条是什么?不调戏妇女!他们都把人睡了,总不能说够不上调戏吧?!”

  “好了好了,公子还在呢。”主持会议的舰队警务委员马如龙,瞪一眼成了火药桶的葛力道。

  葛力登时没了气焰,赶紧朝坐在角落的赵昊讪讪道:“抱歉公子,一时激动忘记了。”

  “呵呵,没事儿……”赵昊大度的笑笑。见众人都望着他,再看热闹也不合适了。只好干咳两声道:“是有点不像话,传出去太跌份了。怎么能白嫖呢?必须要付费的!”

  不待葛力得意,他却又和稀泥道:“不过也别大惊小怪的,海外民族观念开放,未受礼教毒害,如果是你情我愿的也没啥,还有利于民族融合嘛。”

  “关键是要你情我愿啊,要是人家不愿意,那就是调戏!”说完赵公子提高声调,给出权威解释道:“就算事先人家愿意,事中不愿意了,也得赶紧停下来,不然就算调戏!”

  “那事前同意,事后反咬一口,想要敲竹杠那种呢?”一个警务委员没来得及举手就脱口问道,似乎曾有过类似的遭遇。

  “这种情况,督察处要做有罪推定。拿不出证据来,人家说他是用强的,那就是用强的。总之这种事上,管的可以松一点,但出了事绝对不袒护!让他们日后,自己掂量着办吧。”

  “是,明白了!”葛力等人赶紧飞快记下来。心说还是公子水平高啊,既不束缚官兵们的裤腰带,又能让海警部队落个不护短的好名声。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明天咱们也上街去转转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速之客

  一想到那帮狗曰的家伙此时在城内到处寻欢作乐,赵公子的心就猫抓猫挠似的不舒服。

  好容易到了这么开放热情的地方,人家也想和妩媚多情的琉球女子,来场轰轰烈烈的艳遇啊……

  船到码头时,昨晚太累今早没跟着去视察的马秘书,已经容光焕发的等候多时了。

  见他面色有异,马姐姐忙关切问道:“公子,你这是想小郡主,江总裁、张小姐她们了吗?”

  “呃……是啊,快半年没见了。”赵公子顿时醒悟,自己就是五指山下的猴子,只能羡慕别的猴子了。“对了,你干嘛这么勤快,床上……哦不,船上等着就是。”

  “公子,有客人呢。”马秘书当没听见他口花花的,轻声细语禀报道:“闻得大君求见。”

  “哦,什么时候来?”赵公子并不意外,那什么‘吻的大军’得多没脑子,才会不来见自己?

  “就在船上。”马姐姐故意把第三个字含糊了。

  “哈哈哈!”赵昊放声大笑起来,揽住她的纤腰道:“那可不行,我的船可不允许乱上的!”

  “这么多人看着呢。”马湘兰羞羞道。

  “没事儿,这里可是琉球。”赵公子使劲亲了她一口,大声道:“总不能只许他们到处放火,不许本公子点自家的灯吧?!”

  护卫们全都别过头去,心说公子真可怜,这方面还不如我们自由呢……

  ……

  从码头上船时,赵公子蓦然想到,自打南下以来,马秘书可是从来没提过李、江、张三位的名字,今天忽然提起来,绝对是有原因的。

  等回到镇倭号上,在客厅会见闻得大君时,赵昊才一下明白过来,原来马姐姐是搁这儿打预防针呢。

  他一直以为,尚元王的妹妹,最高巫女领袖闻得大君,怎么也得三十多靠四十了吧。

  没想到,她居然才刚二十出头,而且肌肤胜雪,清丽脱俗,真如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射仙子一般。

  单论这份清纯无邪劲儿,堪称赵昊平生仅见,让人不由自主想要守护这份清纯,但心底里又难免更想毁掉这份无暇……

  就连跟在她身边的白裙侍女都是那样的英气勃勃,甚至更加绝美灵动,让人涌起强烈的征服欲。

  早知道闻得大君是这个样子,自己还整天瞎瞎逛游什么?早天天去她那儿喝茶去了!女大三,抱金砖,我可以的!

  梅南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林凤。

  只见扮成侍女的神使大人,给了她个既来之则安之的眼神。

  林凤敢打赌,赵公子一定是看到闻得大君纯洁小白兔似,故意装出一副好色的样子——这是让她方寸大乱的手段!

  这一手她也常用,好使!

  马秘书却知道赵昊不是装出来的,她早料到他会这个反应了。因为以她的专业眼光,甫一看到这二位时,心里都咯噔一声。

  倒不是大明没这个等级的美人,秦淮河上比她俩漂亮的多了去了。可这两人身上有完全不一样的味道啊。一个圣洁,一个野性,都是大明美女不具备的,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异域风情?

  所以她才会特意去迎赵昊,给他打一剂预防针,提醒他可是马上就结婚的男人了。在外头瞎搞对得起留守北方的未婚妻……们吗?

  预防针果然起了作用,她清晰看到公子眼放绿光的双目,忽然黯淡了一下,然后怅然若失的坐下来,问道:“大君亲自前来,不知有何贵干啊?”

  梅南也察觉到身上发毛的感觉消失了,暗暗松口气道,看来神使说的没错,赵魔鬼果然还是怕母神降罪的。

  她便客客气气道明了来意,末了从身后拉过个十来岁的少年道:“这孩子叫尚永,乃王兄嫡子,今日我借带他来拜见公子的名字,把他领到船上来,就不打算再让他回去了。”

  少年被她的话吓坏了,依偎在梅南身侧,咕咕咕咕的叫个不停。

  “永儿放心,姑姑会陪着你的。”梅南安慰他一句,回头对赵昊道:“明日我会召集众王公到码头来,当面跟他们说清楚,让他们不要胡思乱想。”

  “这……”赵昊强迫自己血液回流上半身,怎么想也觉得不至于吧。不经自己同意,郑肇祚敢搞这么的事?以那老狐狸的精明能想不清楚,对他父子和久米士族来说,自己的信任才是最重要的事吗?

  “咳咳,”他咳嗽两声道:“大君可能有些误会了,你们大王没回来,确实是因为病重的缘故。我们见面第二天,他就一病不起了,问了服侍他的老太监才知道,原来他本来就有很严重的酒精肝……哦不,酒癖。而且已经到腹胀、下血的地步。我们随船的军医给他诊断后,认为若无回天之术,他也就是一年的阳寿了。”

  “啊?”梅南震惊的搂紧了‘咕咕咕咕’。

  “所以我们专门派船把他送回江南了,那里有大明最好的神医,希望能有回天之术。”赵昊淡淡道:“再重申一遍,我们对贵国没有恶意,等尚元王痊愈了,自然会送他回国的。”

  “多谢公子,公子大恩大德,梅南铭感五内。”梅南忙深深下拜,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而羞愧。

  林凤一看这那行啊,你要是掉头回去了,我咋零距离观察赵老师啊。便趁着扶起她的机会,在梅南耳边轻声道:“别信。”

  梅南闻言心神一震,暗道是啊,我怎么能信魔鬼的话呢?

  起身后,她便道:“不过我还是想去看看王兄。公子也说,他的病希望渺茫,怎么也得见他一面啊!”

  “行吧,你要去就去。”赵昊无奈道:“回头就有集团船队到那霸,到时候大君跟着去苏州吧。”

  “我等不及了,我要跟着公子的船队。”梅南说着让她羞耻的台词,自然是林凤教她的。“难道公子不欢迎吗?”

  “当然欢迎。”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容不得人说个不字。赵公子咳嗽一声道:“但不瞒大君说,我们是要南下的,咱们不同路。”

  “不要紧,反正你早晚是要回去的。”梅南却摆明赖上他了。

  “好吧,我专门安排船把你送回去。”赵昊又提出个解决方案。

  “不,我就跟着公子了,”梅南强忍着羞意,‘死皮赖脸’道:“你去哪我去哪。”

  马秘书忍不住瞄了她一眼,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看着这么清纯,骚起来没边儿了。

  “呃,大君这又何苦呢?我可是去剿匪的。”赵昊哭笑不得道:“你给我个正当的理由先,不然我是不会答应的。”

  “这是……”梅南深吸口气,压住羞臊的情绪,抬头正色道:“神的旨意,神让我跟随在公子身边,为琉球百姓找到幸福!”

  “这……”赵昊一阵无语,这是什么理由?

  “只要公子同意,我琉球神道愿意奉公子为神使,并发誓永远听从公子的命令!”梅南拿出她的杀手锏来。

  “哦?”赵昊不由心动,这条件可太诱人了。

  琉球神道在中山国的地位不必赘述,如果自己能得到他们的效忠,自然会极大的降低统治成本,提高产出的收益。

  正如赵公子反复教育手下的那样,一切有利于提高投入产出比的事情,都必须大搞特搞。他自己当然也要以身作则,跟这位劳什子大君大搞特搞了。

  至于她们会不会别有企图,这么清纯的小妞,能有什么坏心思?

  开玩笑啦。

  “好吧,既然大君如此强烈要求,那我也只能勉为其难了。”赵公子目光划过闻得大君和她身后的侍女,哦对,还有咕咕咕。“不过船上的地方有限,只能让你们三个上船,多一个都不行。”

  “可以。”闻得大君咬牙答应下来。

  “给她们安排一间客房吧。”赵昊吩咐马秘书一声。

  “是。”马秘书神色平静的点点头,暗暗叹口气,姐妹们,不是我不努力,实在是对方太不要脸啊……

  ……

  闻得大君当晚就带着侄子住在了镇倭号上。

  翌日,便是舰队开拔的日子。除了一个轻型舰中队,一个陆战中队,一个辅警中队留守那霸港外,其余战舰全都要扬帆远航。

  码头上,人山人海全是来送行的当地人。除了久米士族外,大都是来送情郎的大姑娘小媳妇。

  看到这一幕,前来送行的尚宗贤不禁暗暗高兴,琉球以后就要跟大明血脉相连了……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看到闻得大君居然出现在镇倭号的甲板上。

  “大君,您也是来送行的吗?”他赶紧高声问道。

  闻得大君缓缓摇头,对他和众王公高声道:“我要带尚永去探视大王,国内就拜托诸位了,一定要配合好江南集团的工作,不要出乱子。”

  “啊?!”众王公闻言大惊,尚宗贤更是急坏了。这任闻得大君本来就形同虚设,在国内也不会碍自己的事儿。

  可她这要一走,自己下一步计划还怎么进行?

  “大君,你不能走啊,大王不在,我们不能没有你……”

  “不至于,现在有江南集团在,你们听命就是了。”说完,她便拉着咕咕咕,转身进了船舱。

  “解缆!”航海长高声下令。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下一站,台湾

  海警舰队离开那霸后,便缓缓向西偏南方向行驶。

  他们的目的地是台湾岛最北端的鸡笼——警备区机关处和琉球商站搜集到的情报,都将制造那霸惨案的罪魁祸首,指向了盘踞在鸡笼的这伙真倭。

  后来通过审讯勾引倭寇的翁家父子,证实了之前情报的正确性。袭击江南商贸的,确实是这伙来自九州岛的真倭。跟在国内战败后,流亡海外成为海盗的那些真倭不同,这伙真倭来自南九州霸主岛津家。

  岛津家是最早与葡萄牙人接触的日本大名,著名的种子岛铁炮,就是通过岛津家传入日本三岛,彻底改变了日本战国战争的面貌。岛津家也通过南蛮贸易,获得了巨大财富,以及源源不断火枪、盔甲,使他们得以击败强敌,崛起为九州岛三大势力之一。

  岛津家对外贸的依赖可想而知。他们素来野心勃勃,自然不满足于坐等南蛮和明人的商船来交易,便也组织了船队,希望从海上贸易中分一杯羹。当然,狗改不了吃屎,他们不放过任何机会抢劫,而且杀人如麻,因此名声极臭,买卖自然做不大。

  后来好容易等到九大家崩溃,北方海上贸易体系解体,船主们纷纷带船南下讨生活。看到东亚海域出现空白,岛津家兴奋极了,认为终于有机会大干一场了,便投入了巨大的力量增强水军实力,还占据了鸡笼这个航线上重要的节点,准备以此为基地,向往来于东南和琉球间的商船勒索过路费,最终实现垄断南蛮贸易的野心。

  刨除偏见说,岛津家确实是日本少有的放眼世界,不只盯着三岛的大名。如果让他们搞下去,在这个欧洲列强无暇顾及东亚的空窗期,说不定能搞出什么事儿来。

  可惜在另一个时空中,他们被猴子降服,继而老乌龟开始长期闭关锁国。岛津家孤注一掷,靠萨摩藩的力量把琉球吃了下来,就已经是极限了。

  而在这个时空中,更惨。赵公子横空出世,以强大的财力组建了恐怖的海警舰队,迅速荡平了九州海域,将岛津家的水军全数歼灭在鹿儿岛湾中。岛津家非但海上的美梦破灭,势力也大受损失,只能全力收缩,以免再丢失陆上的地盘。

  结果,被派往鸡笼营建城池码头的那一支岛津水军,就直接被本土放弃了。他们几次试图返回南九州,都被九州水警局种子岛派出所的分舰队击退。只好暂时放弃回家的念头,退回鸡笼靠抢劫度日这样子……

  他们对江南集团的恨意可想而知,便联系上同样因为江南集团对日封锁,而损失惨重的琉球亲日派,想要端掉江南商贸在琉球的货站和船队。一是报复,二是实指望能发笔横财,好跟红毛或者广东那边购买战船火炮,增强实力后再挑战种子岛派出所。

  尤其是火炮,他们在几次海战中吃尽了这玩意儿的苦头。知道不装备差不多数量和威力的大炮,根本没法跟海警斗。但岛津家对海外水军管控极严,是以他们几年都没攒下多少私房钱,只能铤而走险了。

  确定了凶手后,赵昊第一时间便派出侦察船队,前去鸡笼抵近侦察。

  数日前,侦察队平安返回那霸,带来了关于敌方的详尽情报,甚至连鸡笼湾的水文状况都趁夜色摸清了。

  根据情报显示,这股盘踞在台湾北部的真倭,人数在四千人左右,加上他们从原住民、琉球、南洋乃至大明沿海掳来的人口,差不多过万了。可见岛津家当初确实野心勃勃,是想在这方处女地好生经营一番的。

  虽然真倭中大半也是营建据点的工匠和民夫,但日本战国这么多年,早就全民皆兵,所以只要是成年男子,都可以视为倭寇了。

  此外,有个好消息是,可能因为在鸡笼的开局不顺利,这帮倭寇又在淡水开了个了分基地,方便掠夺那里更稠密的原住民村社。这固然可以改善他们的生存条件,却犯了分兵的大忌,给了海警舰队各个击破的机会。

  于是参谋处根据搜集到的情报,紧急制定作战计划,并将出征日期定在了八月初一。

  因为七月底八月初,琉球台湾海域的季风转换,开始以东北风和西北风居多,这让舰队南下时,可以借助风力抵御强大的黑潮,较快抵达北台湾。

  从那霸到鸡笼,全程一千二百里,大概用时五天时间,居然跟顺风顺水北上时差不多。这是因为大编队航行,必须要在速度和操控间掌握平衡,不然队形很快会散掉的。所以就算可以行驶更快,舰队基本都保持在一天两百五里左右的航速,这样也能让水手们节省体力和精力。

  ……

  今日天气晴朗,赵公子在船艉甲板上宴请闻得大君。

  八月的太平洋上已经酷热尽消,北风也不像南风那么黏答答的,空气变得清爽起来。

  在铺着绿色暗花湖绸桌布的长条餐桌上,摆着鲜花和样式精美的菜肴。每一道菜都是巧巧精心烹制的。入秋后,食物变得耐储起来,出海四天后食材依然可以保持新鲜。这让她可以好好展露下日益精湛的手艺,就连每道菜的餐具都经过仔细的挑选,以搭配不同的菜肴。

  这样一桌花团锦簇、精美无比的筵席,仅是看看就给人以极大的享受了。

  秋高气爽,海天一色,珍馐在前、琴声在耳,简直就是神仙般的享受啊。梅南虽然贵为闻得大君,但身为神职人员,生活自然一直很简朴,可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而且这几天梅南也了解到,那叫巧巧的美厨娘和这弹琴的马秘书,都是赵公子即将过门的妻子。见对方如此高规格的接待自己,她也深受感动,不知不觉放下了敌意和戒备,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甚至开始享受这段旅程了。

  “大君这些天在我的船上还习惯吗?”赵昊穿着裁剪得体的蓝色暗绣木槿花的袍子,面上挂着和善的笑容,愈发显得丰神俊朗,青春迷人。

  “一开始有些不习惯,后来渐渐就很舒服了。”梅南忙笑道:“公子叫我梅南好了,大君这个称呼我不喜欢。”

  其实没有那些老祝女整天看着,不用时时谨言慎行,这不能做那不能干,就让她如释重负,简直有种出来度假的感觉。

  “哈哈哈,好。你是梅南,我也是美男,我们真是有缘啊。”赵公子大笑着说道。

  “哦……”梅南先是一愣,旋即才听懂他的谐音梗,忍不住噗嗤笑了。

  “看来梅姑娘并不认同啊。”赵昊对一旁的马姐姐笑道:“你们以后也要客观点,不要让我像邹忌一样被人笑话。”

  梅南又忍俊不禁笑了,她接受过良好的教育,自然知道那位爱与徐公比美的邹忌。

  两人愉快的边吃边聊,赵公子时不时还讲个小笑话。

  “说有道士、和尚、胡子三人过洋。忽遇狂风大作,舟将颠覆,僧道慌甚,急把经卷投入海中,求神救护。而胡子无可掷得,惟将胡须逐根拔下,投于海里。僧道奇怪问他,你拔胡须何用?你知道他怎么答的吗?”

  “怎生答得?”梅南忽闪着大眼睛,好奇问道。

  “我在此抛毛(锚)。”赵公子便笑答道,说着拔掉一个玻璃瓶的木塞,给她往玻璃杯里倒上充满气泡的饮料。

  “咯咯咯,拔毛抛锚……”梅南被赵昊逗得咯咯直笑,过去一个月的紧张担忧都彻底不翼而飞了。

  弹琴的马秘书看一眼上菜的美厨娘,这就是有正事儿要谈,合着正事儿就是让我们帮他泡妞啊?

  巧巧姐抿嘴一笑,反正不用她操心。

  侍立在梅南身后的林凤也暗暗无奈,自己都说多少遍了,得不到的才会永远在骚动,所以你得吊着他啊!

  可看这架势,在赵公子这种花丛老手面前,这傻大君没几个回合,自己就得先骚动起来……

  另外,这桌菜也太诱人了吧?好想吃。还有这玻璃杯里是什么饮料,又没有煮沸,怎么会冒泡呢?

  梅南也好奇的看着杯子里,一脸懵懂。

  “要想知道梨子的味道,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尝一尝。”赵公子双手交叉支着下巴,笑眯眯鼓励她。

  梅南便端起杯子,先吹了吹气,感觉没有热度,才轻轻呷了一口。

  登时一张清纯无暇的脸,便小猫似的皱成了一团。

  “什么味道?”赵昊欣赏着这让人愉悦的画面道。

  “好辣!舌头都麻了……”梅南先是扇着风,丝丝吸着气。

  林凤登时就不好奇了,却见梅南的五官很快舒展开,脸上浮现出惊奇、新鲜、愉悦的神情。

  “好清凉,好刺激的荔枝水啊,真是太好喝了!感觉舌头都要爆炸了!”没有人能抵御气泡饮料的诱惑,梅南果然很快就沦陷了,又喝了两口,享受的皱着眉头,显然享受极了。

  林凤又好奇死了。自己真是想不开,干嘛要扮成侍女呢?说是她的姐妹多好,就可以也坐下吃喝……哦不,就可以随意走动了,那多方便调查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 动机不纯的赵公子

  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一阵,见对方彻底放下了心防,赵昊才进入正题道:“不知梅姑娘对台湾……哦不,鸡笼淡水一带的原住民,比如凯达格兰人,噶马兰人有没有了解?”

  “有所耳闻。”梅南微微颔首,心说这菠萝做的咕噜肉可真好吃啊。

  不错,我们深谋远虑的赵公子,已经在考虑收复台湾后的发展问题了。至于如何收复台湾,那不是他考虑的事情。他相信他的将军们,一定会出色完成任务的。

  赵昊前世看过荷兰东印度公司写的报告。在殖民台湾的四十年间,这家巨型武装贸易集团展现出了极高的组织能力和灵活的手腕,并对台湾的各方面状况,进行了详尽的调查,并完整记录归档。在这个信息传播手段与方式都极其简略的年代,这简直是降维打击。

  不然东印度公司也不至于仅凭两千人就能游刃有余的控制住南台湾大部分平原地区,让几百个村社听命于他们,源源不断的从台湾岛攫取巨额利润。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西班牙人,这个老牌的殖民帝国,紧随荷兰到了北台湾……他们正是由鸡笼登陆,后来又在淡水建立堡垒,开展殖民活动。但他们傲慢排外、手段粗暴、管理粗陋,更毫无调研分析可言,全凭着一拍脑袋想当然,就开始瞎搞一气。结果都到了殖民十年以后,一旦马尼拉来的大帆船延误,北台湾的西班牙人就会断粮。

  连年的亏损,让菲律宾总督不断缩减在台湾的投资规模,最终西班牙人被荷兰人轻松赶出了台湾。

  这两大帝国正反两面的例子提醒赵昊,慎重、科学、灵活、耐心的对待台湾岛,这里就会变成源源不断产生财富的大宝库。草率、主观、死板、急躁的对待台湾岛,这里就将成为吞噬利润的无底洞,甚至会拖整个集团的后腿。

  所以赵昊仔细搜检前世的记忆,希望能摸着板牙和荷南人的脑袋过河。

  在他看来,西班牙人的教训和荷兰人的经验同样的宝贵。前者失败的重要原因,就是把原住民视为一个愚昧不开化的整体,不屑于同他们打交道,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他们打交道,只一味使用暴力。而后者成功的重要原因,就是通过细致的调查研究,认识到原住民族群由血缘和文化层面的差异,造成族群间结构极其复杂,彼此间矛盾十分尖锐。

  这让荷兰人可以利用族群间的矛盾,通过拉拢分化,让他们无法形成合力抗衡殖民者。随着与荷兰人结盟的村社越来越多,殖民者很快站稳脚跟,成为南台湾的扛把子,就愈加轻松的利用拉一派打一派的手段,以极少的人口实现有效统治了。

  通过借鉴荷兰人的成功之钥,至少能为赵公子节省十年时间。他就不信东印度公司能干好的事情,江南集团就干不好!不,一定会干得更好!

  赵昊仔细检索荷兰人的分析结果,发现从血缘上看,台湾原住民主要有三个来源——西部平原的原住民来自福建广东一带的百越族;东部则是自称祖先自于太平洋岛国的族群;北台湾的凯达格兰人和噶玛兰人两族则与琉球王国关系密切。

  此外,还有一种不属于原住民的新移民,是宋朝末年渡海到台湾避难的汉人。他们住在淡水和嘉南平原上,为了减少麻烦和冲突,而效仿岛上原住民的语言风俗,无疑乃是生存上必然之事。但骨子里依然更开化文明,容易沟通,荷兰人正是幸运的遇到他们,才得以打开局面的。

  当然,西班牙人也遇到过,可惜被他们杀光了。

  所以赵公子想在情况复杂的台湾破局,也必须尽快跟这些汉人移民建立联系。此外,就是要试试看,能不能利用琉球王国和凯达格兰人、噶马兰人的关系,取得他们的信任。

  前者的村社占据台北盆地,后者的村社占据宜兰平原,都是北台湾的膏腴之地,不论通过巧取还是豪夺,都要扒拉到赵公子的碗里来!

  而且他们都与琉球王国关系密切,并一直保持着联系!这才是赵昊同意闻得大君上船的真正原因,才不是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呢!认真脸。

  ……

  “凯达格兰、噶马兰人都信奉女神,担任祭祀的同样都是女性。每年琉球举行大祭时,他们还会派代表参加呢。”果然,闻得大君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他们应该跟琉球土著是同族的,只是我们中山国有幸得华夏教诲而开化,他们依然还保持着原始的状态罢了。”

  赵昊想起隋朝时朱宽到琉球,所见还是母系原始部落呢。这也是为何琉球民风开放,女性可以自由开房的原因……

  他缓缓点头,问出最关键的问题道:“不知他们认不认你这个闻得大君?”

  “他们是不认闻得大君的。”梅南淡淡一笑。

  “这样啊……”赵昊面上闪过一丝失望。

  “因为,闻得大君是我祖父时册封的啊。”却见梅南两眼弯成月牙,为终于报复回来一次而高兴笑道:“所以他们只认马天祝女为最高祭司。”

  说着她用纤细白皙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得意道:“闻得大君是我,马天祝女也是我!”

  那语气就像在跟情郎撒娇一样,听得赵昊半边身子都酥了。他高兴的站起身来,一把拉住梅南的手道:“太好了!大君可一定得帮帮我!”

  梅南登时羞得身子也软了半边,想抽手都没力气。

  “快放开大君!”林凤赶紧断喝一声,侍女保护主子,很合理吧?

  “抱歉,我太高兴了,一时失态了。”赵昊忙松开她,双手合十道歉连连道:“实不相瞒,我们明日就会到鸡笼,去剿灭盘踞在那里的真倭……对,正是他们和中山国亲日派相勾结,制造了那霸惨案!”

  “原来是他们!”梅南闻言愤慨的攥紧了粉拳,原来是这些人害得王兄有家不能回啊!

  嗯,才不是赵公子呢……

  “我们还了解到,他们盘踞在鸡笼和淡水,残暴的对待那里的原住民。对,就是凯达格兰人。”赵昊再次紧紧抓住她的手,动情道:“所以我们希望能联合凯达格兰人,一起驱逐这些该死的侵略者。但原住民对我们这些外来人戒心太重,请梅姑娘一定要帮这个忙啊!”

  “嗯,责无旁贷!”梅南也重重点头道:“女神的孩子,我不能不管。”

  “咳咳。”林凤又咳嗽两声。梅南啊,长点心吧,人家请你吃饭,你就请人吃豆腐啊?

  “哎呀,不好意思,又情不自禁了……”赵公子再次松开手,瞥一眼多管闲事的小侍女。我擦,真美……

  梅南倒没觉得有什么,海岛民族热情开放,没什么男女大防,兴致来了别说拉拉手了,就是拉着手去开房也正常。

  虽然她将自己奉献给了女神,必须终生守贞。

  但拉拉手,也不算破戒吧?

  ……

  两人一直聊到过午,才意犹未尽的结束午宴回去休息。

  当然是各回各的舱室……

  梅南和林凤回到分给她们的套房。把门一关,梅南便着紧问道:“阿凤,我的美人计用的不对吗?”

  “呃,你是在用美人计吗?”林凤吃惊问道。

  “对啊。”梅南理所当然道:“我当然要按你吩咐的干了。”

  “你自己有数就行……”林凤上下打量着梅南,心说演的跟真的似的。

  旋即又想到,她有没有跟自己演呢?心里不禁咯噔一声,可千万别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

  “你放心,我对你是真心的。”梅南鼓起勇气,直视林凤的双眼道:“因为,因为……你可是神使大人啊。”

  “哦这样啊。”林凤吓一跳,还以为又一个女人爱上自己了呢。咦,为什么要说又?

  “对了,你说的那些信琉球神道的土著,有住在岛西南边的吗?”她今天旁听大受启发,头一次意识到原来那些食人生番也不能一概而论。

  “我只知道琅峤人好像住在东南边……”梅南思索道。

  “那没用。”林凤失望道:“中间隔着十万大山呢。”

  “阿凤,你有什么困难,跟我说说吧。”梅南拉起她的手,柔声道:“这么久了光给你添麻烦,还从不知道你的情况呢。”

  “我的事儿,跟你说了也没用。”林凤抽出手,有些沮丧的坐在床沿上。梅南不说,她都要忘了,自己是为了逃避打狗的一团乱麻才跑路的。

  “我解决不了,可以请赵公子帮忙啊。”梅南笑道:“以他的本事,应该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吧。”

  “他凭什么帮你?”林凤瞥她一眼。

  “因为他……也有求于我啊。”梅南略一羞涩道:“你不是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吗?我这时候提个要求,他不会不同意的。”

  想不到还是个高手!林凤像不认识似的打量她一番,方苦笑道:“等他们先过了鸡笼那一关再说吧。那帮真倭可是块硬骨头,修的城堡没那么容易攻破的。”

  她去年想干掉他们过个肥年,结果试探着攻了一下,碰了一鼻子灰。

  光说不练假把式,林凤倒想看看赵公子能比自己厉害多少?

  第一百三十六章 笼中捉鸡

  八月五日夜,南下舰队抵达鸡笼外海,与先一步来侦察监视的侦察船会合。

  伪装成渔船的侦察船,带来了鸡笼倭寇已经做好准备,即将出海劫掠的情报。

  台风季过去了,憋了一夏天的倭寇们,早就等不及出去烧杀抢掠了。

  马如龙当机立断,下令今夜便发动‘笼中捉鸡行动’!

  命令一传达下去,各舰马上紧锣密鼓忙碌起来,指挥官们在甲板上召开战前会议,向警员们下达作战任务,警务干部进行战前动员。厨师为官兵们准备丰盛的晚餐。医务人员将急救器材从仓库搬出,拆开包装待用。

  会后,警员们按惯例写遗书,收拾好个人物品装在一个铜匣子里。海警的传统是将阵亡的同袍海葬,所以一旦阵亡,这个写着各人名字编号的铜匣子,将会被警备区警务处送回他们家中,好让家里人立衣冠冢。

  如果家里没人的,也找不到祖坟的,则会送到苏州西山岛荣军疗养院旁的烈士公墓下葬。

  中国人对身后事看得极重,所以每次战斗之前,每个人都会很认真的重新收拾一遍这个匣子。

  不少官兵还会让同袍用剃刀,给自己剃个光头。条例中并没有类似要求,只规定官兵必须勤洗头,保证头上没有虱子、没有异味。

  童主任那个死变态,会忽然出现在你的身边,抽着鼻子闻你的脑袋,只要他觉得有味道,那就等着被注入精神吧。

  许多人被逼无奈,又嫌整天洗头太麻烦,索性便剃个光头当起了和尚。方便!

  等南下以后,整天又潮又热,剃光头的人就更多了。凉快!

  艇医也对光头大加赞赏,认为这样不仅有利于个人卫生,战场上一旦受伤,也很方便救治。

  于是剃光头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接近一半了……

  ……

  其中最绝的要数陆战队了,他们自上到下,全都剃了光头。

  而且今天登岛,陆战队又要唱主角了!

  作为登岛先锋,西门青毫不客气的鸠占鹊巢,借用了宿主206舰的大会议室。

  会议室内,警务教导为侦查中队的队员们配发特战装备,短刀、短弩、短铳、手雷、铜盔、皮甲、绳索……

  队员们一边一件件穿戴整齐,全副武装起来,一边听中队长兴奋的拍着墙上的地图嗷嗷叫道:

  “弟兄们,这次南下作战过瘾啊,咱们陆战队又要抖起来了!往后看谁还敢笑咱们是吃干饭的船客!”

  “哈哈哈……”队员们开怀大笑起来。之前在日本时,一直以海面作战为主,警备区严令禁止上岸。日本大名的水军又实在拉胯,根本攻不到近前,是以陆战队员们最多只能放个火箭、帮着运个炮弹啥的,其余时间只能看着人家打炮。自然抬不起头。

  但南下作战以来,情况完全不一样了。几乎每仗都要用到陆战队,虽然这才是第二仗……但上一仗立下头功,这次又要打头阵,就已经让下等人们扬眉吐气了。

  “好了好了,别笑了。”警务教导吴松却泼冷水道:“要打仗了,严肃点儿,骄兵必败!”

  “咳咳,吴教导说得对,都别笑了。”西门青一阵腻味,没了吹牛的兴致,敲了敲地图道:“说正事儿!”

  队员们也全都严肃起来。

  “根据最新情报,盘踞鸡笼的倭寇,拢共两千余人,还有被他们掳来的人口三千多人,都住在基隆港中。”西门青就着地图介绍道:

  “基隆港三面环山,呈喇叭状,入口处有大鸡笼屿、桶盘屿和中山仔岛三岛横扼门户,成一道天然防波堤,是一个优良的军港。有一半的倭寇就住在最大,距离岸边最近的大鸡笼屿上,另一半隔着窄窄的峡湾住在岸上,他们的船就停在峡湾中的码头上。峡湾两头最窄处不到百米,十分不利于大舰队作战。”

  队员们听得十分认真,这可是关系到他们生死的信息。

  “更棘手的是,峡湾两边都设有炮台,一个在大鸡笼屿东端,一个在岸上西面的海岬,从两头扼守住峡湾。”

  西门青说完,队员们发生惊讶的声音,日本人有炮了?而且能设炮台了?

  “应该是他们这两年从红毛鬼手中购置的,而且买了不少,仅一个东炮台,就有十门长蛇炮!如果不打掉这个炮台,我们的舰队从狭窄的湾口突入时,很可能会损失惨重。”说着他沉声道:“所以我们侦查中队的任务,就是趁夜摸上大鸡笼屿,端掉这个炮台!”

  果然是唱主角啊!队员们兴奋的交头接耳起来。

  “这个任务很危险!”西门青又敲了敲墙板,神情严肃道:“岛上倭寇的营房,就在这个炮台旁边,我们一旦动手,很可能将身陷重围。虽然大晚的上,兵营又在山南侧,没法指望海上的炮火支援。但大队长会带领大队主力,从陆上支援我们的。所以我们非但要攻占炮台,还要坚守住,直到大队主力全歼岛上敌军!”

  顿一下,他环视两百名手下队员道:“至于另外一个炮台,还有岸上的倭寇,就由二大队负责了,我们用不操心,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队员们齐声应道。

  ……

  镇倭号上。

  自打知道赵公子要打鸡笼,林凤心里猫抓猫挠,都要好奇死了。

  是以下午一看到舰上将士们都进入紧张的战备状态,她就知道大战在即了。便撺掇着去找赵昊,想从他口中多探听些底细。

  梅南自然马上照办,却见赵公子依然懒懒散散,毫无战前的状态。他甚至还有心情请梅南吃了晚饭,把个巫女调戏的面红耳赤才罢休。

  见再不回去,赵昊就要把梅南弄上床了……呃,准确的说,是梅南就要让赵昊把她弄上床了。

  林凤只好放弃了探听消息的打算,示意她可以告辞了。

  梅南走的时候还有些不舍呢……

  回去后,她遗憾的对林凤道:“真可惜啊……我是说,什么有用的都没问出来真可惜。”

  “嗯。”林凤点点头,郁闷道:“这下明白了吧?赵公子能有今日的成就,是不会被女色冲昏头脑的。他根本就是还在防范着我们,所以一点底儿都不透……”

  话音未落,便听头顶传来有节奏的嘎吱嘎吱的响声……

  那是棕绷床的床面。不断被压迫释放、压迫释放,发出的声音。

  而楼上正是赵公子的房间。

  这声音太熟悉了,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响起一个时辰的样子,有时还要多。

  “算我没说……”林凤无语了。

  “也许,赵公子是锻炼身体呢。”梅南强笑道:“他不是说,他每天晚上会在床上做什么……俯卧撑吗?”

  “还老汉推车呢。”林凤什么没见过?翻了翻白眼。心说不知作战前作爱有什么好处?难道这个也要学吗?

  ……

  当晚,舰队下令灯火管制。所有战舰只在尾部点两盏红色的船灯,借着天上的月光,远处吹来的东北风,跟着引水船缓缓向鸡笼湾驶去。

  舰队在大鸡笼屿外七里处的小鸡笼屿附近停下来,各舰警员纷纷转动绞盘,放下尾部的交通艇……也就是舢板。每条交通艇上,有十名陆战队员。

  西门青的中队便分乘二十艘小艇,用桨划船朝着七里外的社寮岛驶去。

  越靠近,队员们划得越慢,好让划船声与潮水拍岸声混在一起。

  差不多半小时后,刷了柏油通体黑色的交通艇,靠近了大鸡笼屿最北端。

  西门青看看天上的新月,刚进四更天。这会儿岛上静悄悄看不到一个人影,却很吓人。因为眼前的海岸怪石嶙峋,在夜色中就像张牙舞爪的魔鬼一般,还发出呜呜的鬼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不过警校学到的地理学知识告诉西门青,这不是什么超自然的力量。而是因为这大鸡笼屿终年受到东北季风吹袭,以及海浪拍打侵蚀的影响,造成了这种奇岩异石林立的海蚀平台。至于那鬼笑声,也是季风穿过石林时发出的……

  科学让他和他的队员免于恐惧,甚至生出些优越感来。

  西门青定定神打个手势,队员们再次检查装备。然后他便率先翻身下船,队员们便也学着他的样子,用双手撑着船帮,两脚缓缓探入水中踩实后,所有人一起架着舢板,连人带船一起上了怪石嶙峋的海岸。

  一刻钟后,前出的侦查员返回,确定沿途没有埋伏,也没有暗哨之类,西门青才带队沿着海岸线无声无息向西扑去。

  大鸡笼屿很小,东西最长处不过三里,侦查中队登岸的地方,距离炮台只有六百米。

  盏茶功夫,陆战队员们便已经摸到了距离炮台七十米外的一排凸起的礁石旁。

  西门青眯着眼,仔细观察高处的炮台,几点亮光代表有人站岗。但这个时间,是人最困的时候,又是在岛上,哪有什么警惕性可言?

  他毫不犹豫招了招手,几名小队长凑过来,西门青指了指那几个亮点,一人分配了一个。

  小队长们得令,马上领着自己的队员,借着草丛的掩护匍匐着摸向炮台。

  西门青带着其余队员稍后跟进,所有人的短铳都上膛装药,处于待激发状态。短弩也上了弦,一左一右擎在手中,准备随时给予掩护。

  第一百三十七章 清扫鸡笼

  怒涛拍岸,经年不歇的东北风中,大鸡笼屿海滩的嶙峋怪石,发出呜呜鬼叫。

  一片阴云遮蔽了星月,数条黑影如灵猿般攀上了位于山脊的西炮台。

  炮台上,十门又粗又长的火炮,静静蹲在炮位上,炮口直直指向海面。

  几个穿着马乘袴,抱着鸟铳的髡贼,围在一盏灯笼下,呜路哇啦说着鸟语,不时传出淫荡的笑声。

  忽然,一个真髡看到坐在对面的同伴身后出现一道黑影,惊得他刚要开口示警,却只觉喉头一凉,便发不出声音来。

  软软倒地前,他只见对面同伴被人一把捂住嘴,一刀抹了脖子……

  顷刻间,这个哨位上的四个真倭,就这样无声无息去见天照大神了。

  紧接着,更多的黑影爬上了炮台,有条不紊的清除着各处的哨位。

  直到他们冲进炮台下层,开始屠杀睡在大通铺中的倭寇时,惊呼声、惨叫声、救命的喊声才响彻小岛。

  不远处营房中的真倭听到动静,知道大事不好,慌忙穿上木屐,提上倭刀铁炮,一窝蜂冲向炮台前去救援。

  此时西门青中队已经消灭了炮台中的几十名真倭,在被倭寇们视为倚仗的山脊炮台上严阵以待了。

  “弟兄们,大队长他们就在我们刚才待的地方埋伏着!我们不能给侦察中队丢脸!”看着打着火把乌央央冲过来的真倭,西门青沉声对手下队员道:“你们不是整天嚷嚷着没杀过倭寇吗?今天就让你们过过瘾!”

  “嗷!”将士们一边亢奋的应声,一边将背包卸下,从中取出一个个木匣子,打开后是一枚枚‘茶茶手雷’……这种赵士祯以阿市小女儿命名的小可爱,通过测试后,这还是第一次在战场亮相呢。

  “吴教导,怎么今天话这么少啊?”西门青点两根海警牌雪茄,递一根给他的搭档。

  “打倭寇有什么好动员的?”吴松深吸一口雪茄,咳嗽不停道:“我还担心说多了,让弟兄们昏了头呢。”

  “哈哈哈,有道理!这玩意儿不能入肺。”西门青叼着雪茄,吐出浓浓的白烟,看着倭寇已经冲到二十米内。便沉声下令道:“动手!”

  队员们马上拿起茶茶手雷,用嘴里的海警牌雪茄或者胜利牌卷烟点着引信,然后赶紧丢出去。

  一截截尾部嗤嗤冒着火花的竹筒,飞落到冲在前头的那群倭寇头顶上。瞬间,一团团耀目的白光,伴着一下下巨大爆炸声,炸开在倭寇从中。

  无数碎瓷片和竹筒的碎片四散飞溅,一片惨叫声中,不知多少倭寇倒地惨叫。

  后面的倭寇吓一跳,不知这打来的是枪还是炮,不过不管哪种都不该爆炸啊……

  不过小日本头铁是出了名的,稍微迟疑一下,他们便继续嗷嗷叫着打起冲锋。

  自然又吃了一轮茶茶手雷……

  这就看出岛津家武士集团的凶悍狡猾了,换成一般倭寇,被稀里糊涂炸了两把,早就一哄而散了。

  可有人哇啦哇啦大声说了几句鸟语后,大喊大叫的倭寇全都不出声了,动作也放轻了,小心翼翼的分散开,借着黎明前的黑暗,猫着腰从四面八方摸向炮台。

  这下再想靠茶茶手雷制造战果就纯靠运气了……

  这也是陆战队主力没有立即发动进攻的原因——他们要靠夜色掩护拿下炮台,但夜色同样会掩护军营的倭寇,让陆战队没法发挥火力优势,连鸳鸯阵也会大打折扣。一旦陷入混战,伤亡将不可预料!

  赵公子培养一个合格的海警,花费的成本抵十个普通的官军,更别说这些倭寇了。所以指挥官们不到万不得已,都不愿承受这种不可预料的风险。

  因此参谋处制定的作战计划是,让装备最精良、战斗力最强的侦查中队固守待援,把岛上倭寇都吸引过来,天亮时包饺子。

  本着谨慎原则,侦查中队还会在每个炮膛中装填十倍火药,填上双份炮弹,一旦守不住炮台,便立即炸毁炮膛。大队主力听到炮声,会立即杀出来接应他们撤退。

  那种时候也就顾不得伤亡了……

  但从海警中精选出来的侦查中队,队员们各个身手了得、心高气傲。哪能容忍得了落荒而逃?

  在西门青看来,两百对一千,优势在我!他要在这炮台上痛击倭寇,杀他们个屁滚尿流!

  他命令暂停掷弹,节省弹药。又让人去炮楼底层,将大通铺上的破衣裳烂棉被草席子之类统统卷上来,浇上灯油点着了丢下炮台去。

  炮台外登时燃起一团团火光,着火的棉布又引燃了草丛中的枯草,匍匐在草中的倭寇便如蚂蚱一般蹦出来,朝着近在咫尺的炮台狂奔!

  “射击!”西门青打响了短铳。队员们也借着火光瞄准,纷纷扣动扳机,射出弹丸和短矢。

  惨叫声再度响成一片。

  今夜的行动,侦查中队全员都配备了燧发短铳。这种海军版的隆庆式,没有枪托没有刺刀,就连枪管也只有陆军版的一半长。有效射程仅为陆军版的三分之二,但携带和装填方便,是00所针对海警舰上自卫的特点,开发出的一种近战武器。

  尤其是可以让士兵不用站起身来装填,在这种有女墙可提供掩护的防守战中,实在太友好了。

  队员们开完一枪,便飞快的躲回炮台女墙后,熟练的重新装填,然后再抬头射击,自然将中弹的几率大大降低。而且双方现在一上一下,近在咫尺,射程什么的都是浮云。

  这就看出有专门负责制订作战计划、考虑战斗细节的参谋处的好处了。他们总是可以为将士们挑选合适的武器,让他们最大程度发挥优势,减少伤亡。

  倭寇们不断开枪射箭,只打得炮台石屑四溅,却很难造成有效杀伤。自身的死伤却十分惨重……

  但所谓困兽犹斗,何况这群有家不能回,已经无路可退的倭寇。巨大的伤亡反而刺激的他们凶性大发,靠着人数的绝对优势冲到了炮台下。

  撞了几下炮台大门没撞开,他们便开始从四面八方蚁附攀登炮台。

  炮台终究不是城楼,台基只有两米高,而且日本建造的墙体一贯粗糙,到处都可以攀爬。

  侦察队员们拼命射击,还是不能将敌兵尽数击落,实在来不及装填了,他们便纷纷丢下短铳,从地上拿起铁矛便噗嗤噗嗤朝下捅起来。

  这种铁矛是00所为‘陆战队版鸳鸯阵’研制的三节拼式长矛。其每节五十八公分,通体熟铁打造,平时可以拆开绑在一起,便于携带。使用时将三节铁棍首尾相连,便是一柄一米七的长矛,可克制一切短兵器!

  精良的装备,科学刻苦的训练,丰富营养培养出的强壮体魄,加持以高昂的士气,就是西门青的底气来源!

  看着队员们手中长矛翻飞,将倭寇死死挡在女墙下,西门青大喝一声:“投掷!”

  退到内线的掷弹手,便开始疯狂的向炮台下投掷茶茶手雷。

  冒着火花的竹筒从队员们头顶飞过,也飞过与他们激战的倭寇头顶,落在炮台外侧,将猬集在炮台下的那些倭寇,炸了个惨不忍睹。

  西门青这手釜底抽薪可谓神来之笔,顿时切断了城墙上和后续倭寇的联系,让将士们压力大减。他们抖擞精神,一鼓作气将倭寇彻底赶下炮台。

  队员们来不及喘息,赶紧将沾满鲜血的长矛丢下,捡起短铳短弩重新装填,准备迎接倭寇的下一次冲击。

  而且他们却看到方才还一根筋疯狂进攻的倭寇,开始慌不择路逃跑。

  “咦,怎么跑了?老子还没打够呢!”队员们面面相觑,发现对方脸上尽是血迹烟灰,面目全非。

  “哈哈哈,傻小子们,因为天亮了。”吴指导放声大笑,指着远处道:“大队长他们开始包饺子了!”

  队员们顺着吴松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东方已经天光大亮,数不清的黑影从那成排的礁石后闪出,朝着包围炮楼的倭寇反包围上去!

  借着晨曦他们能看到,陆战队摆出了鸳鸯阵,十一人为一队向着倭寇身后稳步推进。

  倭寇们久攻不下,本来就很恼火,见有人主动送上门来,便怒气冲冲挥着倭刀,掉头朝着那一队队敌兵迎上去。

  然而倭寇万万没想到,这些平地上的敌军让他们感受到了更深的绝望。尽管他们都是九州出产的凶残野兽,尽管他们在日本国内身经百战,尽管他们的刀法娴熟,尽管他们的倭刀千锤百炼。但是在更勇猛强健的海警和对倭宝具鸳鸯阵面前,他们却一点实力都发挥不出来,只能不断的被砍瓜切菜。

  负隅顽抗,死战不退,只会让他们死得更快而已……

  很快,战斗就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戮,哪怕一根筋的凶残倭寇也绝望了。

  “是鸳鸯阵!是帝国凶虎戚继光的鸳鸯阵!”几个曾经进犯过大明的倭寇,终于认出了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杀阵,登时心惊胆战的丢下手中无用的倭刀,掉头就跑。

  崩溃总是发端于一点,转眼便蔓延全军。就很快,所有的倭寇斗志全失,四散逃窜。

  尖厉的哨声响起,海警将士变成了五行阵和三才阵,开始自由追击四散逃窜的倭寇。

  就连炮台上的西门青都按捺不住,带着一半手下冲出来,加入了追杀倭寇的队伍。

  那都是积分和奖金啊!

  第一百三十八章 罪魁祸首

  等到一轮红日越出海面时,岛上的千余名倭寇已经尽数就戮或者被俘了。

  与此同时,从岸上进攻东炮台的陆战二大队也结束了战斗,同样成功消灭了岸上的真倭,并解救了被掳的民众。

  也有不少倭寇逃上船,拼命想要逃出峡湾,自然被堵在峡湾口的轻型舰中队消灭了个干净。

  当镇倭号在朝阳中缓缓驶入鸡笼湾时,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倭寇了。

  林凤使劲揉着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怎么睡了一觉起来,战斗就结束了?倭寇那些大炮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一炮都没开?

  不过她很快就看明白,赵昊的人是趁夜色靠步兵登陆,在近距离交锋中,消灭这里两千名倭寇的。

  这就更让她肃然起敬了。要知道,她手下因为长期在打狗,物资匮乏、营养不良,有一半是夜盲,首先就不具备夜间作战的能力。

  就算不夜盲,也一样不敢跟这些凶悍的岛津家真倭硬拼。他们的武艺和凶悍,远在她手下的海盗之上。要赢他们,只能靠海战。

  她本以为赵公子最擅长的是海战,想必陆战方面应该弱一些。孰料他那方面能力也很强……

  ‘这还让人怎么活啊?’林凤不知第几次发出了哀鸣,但没有比这次更真切的。

  她很清楚,赵公子绝对不单是为了向倭寇报仇才南下的。整场战斗,他庞大的舰队一直作壁上观,很显然,他们还有更重要的敌人要对付。

  九成九便是她在闽粤沿海一带的同行了。

  ‘不行,得赶紧想办法给大哥送个信儿,让他千万小心。’林凤暗自盘算道。旋即又猛然想到,自己的老巢也在台湾岛上,不由方寸大乱……怎么办,怎么办啊?

  立在她身旁的梅南,同样惊呆了。

  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还有码头上赤身裸体堆放整齐的倭寇尸首,无不让从没见过这种场面的梅南手脚发凉,一阵阵毛骨悚然。

  额滴个神啊。杀人不说,还得扒个光溜摆造型,介个太变态了……

  不过这真冤枉赵公子了。因为日本人的马乘袴穿起来相当麻烦,是以听到动静后,很多人没穿裤子就跑出来了。本来就光着腚,难道死了还得给他找条裤子穿上?它们配吗?

  至于码放整齐,那是海警官兵在严格的条例下养成的强迫症。什么东西都要摆放整齐,斩获的尸首也不例外。这样方便警务处的人清点检验,也方便完事儿后装船拉到深海中喂鱼去……

  这时,尚永也跟着出来,揉着惺忪的睡眼道:“姑姑,我要尿……”

  话没说完,他就看见了那少儿不宜的一幕,登时一泡尿湿了裤子。

  “姑姑……”

  梅南赶紧捂住咕咕咕的眼睛,自己却心有所觉的抬起头望向艉楼甲板上。

  那位仿佛人畜无害,还有些色迷迷的赵公子,原来不是对谁都心慈手软啊……

  赵公子总说,江南集团对琉球另眼相看、十分亲善,她原先总觉的虚伪,纯属既当那啥又立牌坊,现在才知道,那是人家的实话……

  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赵昊低下头,笑眯眯的向她招招手,亲热道:“梅姑娘来用早餐吧,巧巧姐下面给我们吃。金陵的皮肚面,可美味了。”

  “呃,吃不下了……”梅南头一次拒绝了赵昊的邀请。听到皮肚面她就想到那些光溜溜的肚皮,能不吐就已经很厉害了好吧?

  “好吧,那我就一个人吃了。”赵昊也不强求,笑道:“待会儿让她给你送几瓶汽水压一压,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橘子味的,凤梨味的也不错……”梅南说完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吃不下喝得下,真让人笑话。

  ……

  待赵昊吃完早饭,金科和王如龙送来了战后统计。

  “此战我方阵亡八人,都是守卫炮台时牺牲的。重伤十三人,都已经得到妥善救治了。一共消灭倭寇1320人,俘虏512人,还有200多名倭寇往南边逃了,按照公子的指示,没有安排人追击。”

  “不用追。凯达格兰人是不会放过这个报仇机会的,会把他们全都出草的。”赵昊不在意的笑问道:“你俩吃过早饭了?”

  “吃过了。”两人笑笑,金科继续汇报道:“此外有几个发现。一是炮台的样式跟平教授描绘的葡萄牙炮台很像,二是那些大炮都来自于卜加劳铸炮场。”

  “这帮小鬼子还挺有钱嘛。”赵昊笑道:“以后还是要加强封锁,决不能让火炮流到日本三岛去。”

  “是。”金科点点头,赶紧记下来,又道:“但预审俘虏时,有倭寇说这些火炮不是买的,是有人送给他们的,他们付出的代价就是袭击江南商贸在琉球的船队和商站。”

  “谁?”赵昊目光一凛。

  “他们的头领剖腹自尽了。还有几个知情的去淡水了,剩下的人不清楚具体状况。”金科道:“只知道炮是葡萄牙人来安装,炮台也是在他们指导下建造的,还有几个广府人给他们当翻译,好像来自什么五羊通商馆。”

  “好,很好。”赵公子失笑道:“我早就该知道,狗日的红毛鬼满嘴契约精神,一肚子男盗女娼!”

  隆庆四年四月,赵立本代表江南集团,跟葡萄牙人在香山澳签订的协议中,有三年停战协定。双方约定三年内,在任何海域都应当避免交战。到现在时间还没过去一半呢!

  “是。属下也觉得,他们是碍于三年停战协定,不能直接向我们寻仇,就用这种下作的方法,撺掇倭寇对我们的软肋动手。”王如龙目露凶光点点头。

  “妈的!”赵昊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站起身来背着手踱了几圈,对金科道:“本来准备明后年先对西班牙人动手的。看来计划要变一变啊,得先收拾了澳门的葡萄人了!不然我们跟西班牙人一开战,他们保准背后捅刀子!”

  他跟葡萄牙人签停战协议,一是当时实力尚弱,不愿与老牌海军强国过早决战。二是想趁西班牙人在吕宋立足未稳,把他们赶走好取而代之。所以要避免两牙合流,腹背受敌。

  但这个方案问题也不小,一是西班牙的大帆船贸易才刚开始,还没尝到足够的甜头。要是一下子把他们打跑了,怎么赚美洲的白银?尤其是赵二爷到潮州之后,赵昊还指望着靠大帆船贸易,把潮州经济拉起来呢,可不能轻易让西班牙人缩回美洲去。

  二是虽然葡萄牙和西班牙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前者对后者捞过界的更是恨之入骨。就怕真要发生冲突时,哪怕签了协议,葡萄牙人还是会一屁股坐到有共同信仰的邻居身边。

  今日的发现,愈加加深了他这种忧虑。

  他今天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前一直小瞧了葡萄牙人。总觉得他们国小人少,不配称为帝国。但其实对方已经用灵活的手段,积极的行动,在广东扎下根了。有买办帮他们操持,他们非但成功结好了省城的官员,甚至还有能力把手伸到台湾和琉球来搞风搞雨。

  虽然就算自己不管他们,他们终究也要被来自欧洲的一连串打击,弄得彻底失去野心——国家被西班牙吞并,马六甲被荷兰人抢去,澳门彻底孤立无援,哪还有兴风作浪的本钱?葡萄牙人纵有满心不甘,也只能老实退出航海时代大玩家的牌桌。

  这也是赵昊之前,一直对葡萄牙人保持绥靖的深层原因。他总是希望能用最小的力气来达到目的。

  比如本来按计划,琉球这种百分百服从大明的附庸国,是属于可以只进行文化渗透、经济掠夺……哦不,是扶植教育、经济合作的对象。

  但那霸惨案之后,他必须要用雷霆手段震慑住那些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才不得发动了奄美之战,俘虏了可怜的尚元王。

  现在他不得不反省,自己是不是又过于依赖大预言术了?葡萄牙是已经进入亡国倒计时了,但不同普通意义上的气数已尽——他们亡国带有很强的偶然性。是因为他们野心勃勃的年青国王,草率举国亲征,落了个全军覆没,连自己也失踪的下场。才给了隔壁强邻吞并他们的机会。

  所以此时,葡萄牙非但没有亡国的征兆,反而举国上下都因为雄心勃勃的年青国王,变得躁动好斗。就连澳门这个最远的殖民点,也会感受到国内弥漫的尚武好胜气息吧。

  在这样的气氛中,人人都想扮演英勇善战的胜利者,不愿被视为懦弱的失败者,也是很合理的。

  这样想来,澳门的葡萄牙会比自己之前估计的,更加好斗记仇。所以他们会想方设法一雪前耻,尽早恢复对日航线的。

  思索良久,赵昊站定身形,回头对两人沉声下令道:“诸恶以造意为首,岂能只诛实行犯,不问主谋犯?我决定了,参谋部立即着手制定计划,等我们收拾完了闽粤的海盗,就跟澳门的葡萄牙人,还有那个什么五羊通商馆算账!”

  “是!”两人忙沉声应下。

  “这件事比较复杂,据说葡萄牙人和五羊通商行,已经跟省城官员深度勾结了。”赵昊想一想又道:“一定要先让机关处和唐保禄把情报搞扎实了,然后再慎重制定方案。”

  “明白!”两人又应了一声。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你想上天吗?

  为防止漏网的真倭躲过原住民出草,穿过台北盆地的原始森林和沼泽,从陆路逃到淡水去通风报信,陆战队立即重新集结,登船前往淡水,火速剿灭盘踞在那里的倭寇。

  从海路到淡水全程五十公里,与陆路相当,但帆船的速度可比人的两条腿快多了。

  赵昊没有跟去淡水,随着海警部队体系建设完善,这种程度的作战,完全不需要他坐镇。他在的话,部下们还要分神保护他,怕是添乱的成分更多些。而且他在鸡笼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随他一同留下的除了直属卫队外,还有一个轻型舰中队和一个快艇中队,以及两百名陆战队员和三百名李朝辅警。

  舰队在大鸡笼屿两端警戒,陆战队员抓紧时间改建东西炮台。并将塞进炮膛中的爆炸物,小心取出来。

  卜加劳铸炮场的火炮质量还是很高的,虽然铸铁炮在海边容易生锈,但这些火炮的炮龄都不超过一年,只要仔细保养,依然可以用上好多年。

  只要把炮台恢复了,港湾的安全就有保障了。当然海上的巡逻不能停,万一被人有样学样,来个夜袭登陆就讽刺了。

  三百名李朝辅警则在唐保禄的指挥下,将解救的三千被掳人口按来源登记造册。这是个很大的工程,被掳的这三千人口来源五花八门,会说官话的不超过十分之一,大半完全无法用语言沟通。而且一个个身体状况都很差,卫生状况也很糟糕。

  已经习惯了干净整洁的李朝辅警们,被他们熏得十分受,只好默默又加上一层口罩,继续费力的鸡同鸭讲。

  这不是被掳者的责任,日本鬼子的集中营,里头的环境有多恶劣,完全不需要赘述了。反正闻得大君进去视察之后,终于大吐特吐,喝汽水都压不住了。

  根据被解救的人说,原先集中营有五千被掳人口,经过一夏天非人的劳累、饥饿,以及疫病流行,已经死去了整整两千人。

  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梅南终于承认赵公子不是侵略者,而是解救者了。她也心甘情愿的在被掳的凯达格兰人面前表明马天祝女的身份,果不其然立即得到了这些原住民的顶礼膜拜。

  在这些凯达格兰人看来,马天祝女就是女神派来救苦救难的大救星啊!是神在人间!

  同时,唐保禄又查点了缴获的财物,忙忙碌碌一整天,黄昏时才整出缴获清单来。

  “公子,这帮小鬼子还挺阔啊。”他喜滋滋的向赵昊禀报道:“除了把咱们的货物销赃外,还有这二年到处抢劫的收获,因为被水警局封锁,没法运回九州岛,全都堆在库里。”

  “哦,多少啊?”赵昊从一份岛津家绘制的鸡笼地图上抬起头来。

  “差不多有黄金两万两,白银四十万两,还有各种珠宝、香料折合起来也有白银十万两的样子。”唐保禄道:“此外还有鹿皮三千张,毛毡两千张,大米四万石,面粉三千石,食盐两千斤……甚至还有几百只鸡、上千头活猪。”

  “这么多大米啊?”赵昊奇怪问道。虽然有三千劳工要养活,但他不相信小日本能让他们吃大米。

  “是抢劫凯达格兰人的。”唐保禄解释道:“听闻得大君专属说,小日本坏得很,专门赶夏收的时候打谷草,把他们十几个村社种的粮食都洗劫一空,还把他们的人抓来做苦力。”

  “原来如此。”赵昊恍然道:“估计那些鹿皮猪鸡之类的,也都是从原住民手里抢的。”

  “还以为这里土著都靠打猎为生呢,没想到也种地。”唐保禄笑道。

  “废话,台湾岛种稻子可以一年三熟,人家为什么不种呢?”赵昊白他一眼道:“不要把人家想的太野蛮了。事实上,那些生活在平原的土著,比如凯达格兰人、噶马兰人、还有什么大肚王国的人,早就以农耕为主了。只要不把他们逼急了,是完全可以沟通的。他们可以笼统称为平埔族,还算比较好相处。难打交道的是住在山里的高山族,生活方式的不同,就是最大的隔阂啊。慢慢来吧,先把平埔族收复了再说……”

  两人正说话,马秘书禀报闻得大君求见。

  “请她进来。”赵昊点点头,又对唐保禄道:“去吧,让人询问下那些人的想法,要回家的发给半个月的口粮,再给他们两吊钱,现在就可以走人。愿意留下的我们也欢迎,不用马上干活,给他们消毒,换身衣服,将养一阵子身体再说。”

  “哎,好嘞。”唐保禄便快步去了。

  梅南则在林凤陪伴下,进了赵昊装饰豪华的客厅。

  “梅姑娘今天辛苦了。”赵昊笑眯眯的起身相迎,关切问道:“看你脸色不太好。”

  “太臭了……不是,太惨了。”梅南凄然一笑,身子软软靠在赵昊……柔软的沙发上,似乎耗光了所有的力气。“日本人不是人,是一群魔鬼。幸亏公子帮我们清除了亲日派,不然琉球中山国真落到他们手里,一样会变成地狱的。”

  “梅姑娘终于理解我了。”赵公子十分欣慰,表现男子气概道:“不过你放心,有我江南集团保护你们,是不会让倭寇有机会荼毒琉球的。”

  “嗯,多谢,日后,就全托付公子了。”梅南眼里含着雾气,一副柔弱无依的样子,分外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马秘书立在赵昊身后,见状暗暗啐一口,都是千年老妖怪,装什么清纯小姑娘。

  呸,绿茶!

  “谢什么,生分!”赵昊却仿佛很吃这一套,两人在长条沙发上促膝而谈,越坐越近,要不是还有俩门神在边上,估计就贴一块了。

  “公子,我有个非分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梅南微微抬着螓首,用那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仰望着赵昊,让人不禁生出一种,拒绝她罪过可大了的感觉。

  ‘不当讲就不讲呗……’马秘书现在对这个白莲花般的巫女,一点好感都没有。口口声声说,自己要为女神保守贞洁,却又总把公子撩得五迷三道。真是太贱了……

  唉,同行是冤家啊。

  林凤却对梅南的表演不报什么希望,她就认准了一点,赵公子这种鞭长莫及、深不可测的男人,是不会中美人计的。

  哪怕她大哥那种比赵公子短一些、浅一点的男人,都不会为女色所累。因为对他们这种称霸一方的豪强来说,有太多事情比女人更刺激,有太多东西比女人更重要了……

  可赵公子再次让她大跌眼镜,只见他色与魂授的问梅南道:“什么当讲不当讲,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那好,我就讲了。”梅南感动的点点头,柔声细语道:“那些凯达格兰人跟我说,他们全族的粮食都被倭寇抢了个精光。凯达格兰人刀耕火种,全靠这点儿收成度日。没有口粮,冬天一定会饿死许多人的。”

  “所以呢?”赵昊笑问道。

  “所以……”梅南鼓起勇气,主动握住赵昊的手,举在胸前道:“你能不能行行好,把粮食还给他们啊?”

  “这个么……”赵昊沉吟起来,还下意识的轻轻揉捏着她的小手。

  梅南被搓得面色潮红,不知怎么就想起那嘎吱嘎吱的声音。

  “你想上天吗?”正晕晕乎乎间,她忽然听赵昊问道。

  “这……”赵公子的语气虽然真诚,梅南却吓得花容惨淡,唯恐他迁怒于琉球百姓和王兄,忙紧紧抓着他的手,可怜兮兮道:“你,你别生气,大不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哈哈哈,梅姑娘误会了。”赵昊忽然放声大笑道:“我的话就字面的意思。”

  “公子是问大君,想不想飞到天上去看看?”马秘书补充道。

  “当然想啦,我做梦都想去母神的天宫看看,可是怎么可能……”梅南喃喃道。

  “只要你想就行,明天只要天气好,咱们就上天。”却听赵昊用很平常的语气说道,仿佛上天对他来说,就像串个门子那么简单。

  “呃,好……”梅南脑袋里全是问号,一时都忘了帮凯达格兰人要粮的事情。

  ……

  翌日天公作美,万里无云、晴朗无风,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用过早饭后,梅南和林凤便跟着赵昊还有马秘书下船来到大鸡笼屿上。

  只见山脊平地处,一群穿着作训服的海警官兵,正在调试一个偌大的蓝色球体。

  那球体以竹篾为龙骨,外罩双层绸缎,自然是赵公子发明的热气球了。

  但这已经是二代舰用版了,比起最初版本来,改进不是一点半点。

  首先,在海上使用,没可能在船上点个火堆制造热空气。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带防风罩的甲烷燃烧器。

  研究中心早已经量产甲烷气灯了。这个燃烧器不过是将其放大一百倍罢了,由一个充满压缩甲烷的熟铁罐供气,可以持续升空半小时。而且通过调节火力大小,还可以控制热气球的高度,自主决定降落。

  研究人员还在气球上设计了泄气阀,只要拉开,气体就可以快速排出,实现紧急降落。

  相应的,吊篮也就没必要设计成中空的了,乘坐体验自然更加舒适。

  赵公子穿上皮夹克,戴上皮帽子和防风镜,又将另外一套装备递给梅南道:

  “走,咱们上天!”

  第一百四十章 宝岛台湾

  梅南在林凤的帮助下,懵懵懂懂穿戴上装备,林凤又把她扶进吊舱中,然后自己也想进去。却被马秘书叫住道:

  “定员两人。”

  “让他下来不就行了?”林凤看一眼负责操作燃烧器的警员,她都好奇死了,也想跟着上天瞧瞧。

  “他下来你操作啊?”马秘书对这个不一般的侍女同样保持警惕。

  “……”林凤无言以对,只好跟马秘书退后,看着燃烧器不断喷射出蓝色的火焰,气球不断鼓荡。

  待到四名警员松开楔地绳索之后,气球便带着四根系留绳缓缓腾空而起。

  “哇……”林凤没形象的张大嘴巴,赵公子没吹牛,跟着他真能上天啊!

  “啊!”吊篮内,梅南尖叫起来,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离开地面呢。吓得她赶紧死死抱住赵昊的胳膊不松开。

  “安啦,我们都系着安全带呢。”赵昊指了指两人腰上与吊篮相连的带子。

  梅南却眼都不睁,使劲抱住他的胳膊,恨不得整个人贴在他身上一般。

  操作员很自觉的把目光落在燃烧器上,绝不往公子这边看。

  ‘上道。’赵昊暗赞一声,伸手搂住了梅南纤细的肩膀,轻拍她的后背道:“不怕不怕,这玩意儿安全的很。难得上一次天,你就打算一直窝在我怀里不成?”

  梅南这才从他身上抬起头,瞥一眼吊篮外,登时呆住了。

  随着高度不断提升,那司空见惯的景色,变得分外不同。蓝色的大海、苍翠的群山,还有山与海之间的礁石和沙滩,全都在脚下越来越小,眼前的世界好像都变得广阔起来。

  “这就是从天宫往下看的样子吗?”梅南喃喃道:“那些比楼房还高的大帆船,现在小的像一只只鞋子了。”

  “还真是。怎么样,以后知道怎么跟人吹了吧?”赵昊笑道。

  “嗯嗯。”梅南使劲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到处去看,却只见朵朵白云,并无丝毫金碧辉煌的迹象。

  “天宫,还是看不见的……”她不禁怅然若失。

  “也许我们还不够高吧。”赵公子温柔的说个善意的谎言道:“等未来人类飞出大气层,说不定就能找到。”

  “大气层上才是天界吗?”梅南抬头看着无限高的蓝天。

  “谁知道呢。”赵昊耸耸肩,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向南面望去。

  赵公子这样靠谱的男人,祭出热气球当然不是为了泡妞了……呃,不知道飞的这么高,撒谎会不会更容易遭雷劈?

  好吧,至少泡妞不是主要目的,这下总不会遭雷劈了吧?

  他主要目的是对北台湾进行鸟瞰,印证一下从书本上了解到的情况,好做到心中有数。善于总结教训的赵公子,自然不会再犯经验主义和教条主义的错误。

  但他一是没时间,二是畏惧深山老林的毒虫瘴气,并不敢亲自用双脚丈量岛内。赵公子还得留此有用之身,为大明复兴而奋斗呢,可不能中道崩殂了。所以坐热气球远望一下,效果差不多就得了……

  随着热气球不断升高,视野中的世界越来越广阔。他看到鸡笼港北面的丘陵外,有一条蜿蜒的河流,那应该就是鸡笼河了。

  赵昊一边观察,一边直接在那份岛津家画的地图上修改标注。

  他看到那条东西走向的鸡笼河,以九曲十八弯之态,坐落在广袤的山区中。鸡笼河南北,是不断升高的丘陵,丘陵渐渐过渡为高耸的群山,绵延矗立在北台湾的东西两端。

  鸡笼河向东流淌一段距离后,在一片广阔的盆地中,汇入了一条更宽广的大河。

  那就是台北盆地了,这片广阔肥沃的平原,如今果然如荷兰人记载的那样,大部分地区都覆盖着森林和沼泽,只有靠近河流的地方,能看到一个个小小的村落,还有沿河开垦的片片农田。加起来还没盆地的千分之一。

  至于那条向西奔流的大河,应该就是淡水河了。淡水河入海口便是出征舰队的目的地了。但被群山挡住看不见了。

  被挡住的还有东边的宜兰平原,那里是噶马兰人的村社所在。

  不过赵昊并不觉得这些高山可恶,它们可是蕴藏无数宝藏的宝山啊。毗邻大海的基隆煤矿、曾一度号称‘亚洲第一贵金属矿山’的金瓜石矿山,与其交相辉映的九份金矿,还有丰富的硫磺矿、黄铁矿、砂铁矿……整个台湾省蕴含的一百多种矿产,泰半富集于这北部群山之中!而且十分易于开采运输!

  而这一切,都还尚未有人发现……

  “都是我的,都是我的,呵呵……”赵昊的口水都要淌下来了。

  ……

  “公子,你没事吧。”赵昊的痴汉样把梅南吓坏了,连声把他唤回神来。

  “我没事,我很高兴。”赵昊兴奋的揽住梅南的肩膀,指着台北盆地中星星点点的村落道:“看,那些就是凯达格兰人的家园。”

  “公子知道的可真多啊……”梅南先由衷赞叹一声,又忍不住旧事重提道:“我知道昨天的要求有些过分,可凯达格兰人也是神的孩子,我不能让他们饿死……”

  昨天赵昊没有答应,让她以为是在等自己开价。昨天辗转反侧一晚,梅南也下定了决心。便鼓足勇气拿起赵昊的手,放在自己敞开的皮夹克内,心口偏左的位置。然后羞涩望着他道:“只要你能答应,想让我怎样都行!”

  “呃……”这下反而轮到赵昊没招了。他这只被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子,只有上半身是自由的。

  什么叫上半身自由?就是口花花一下、过过眼瘾,最多过过手瘾罢了……却是没胆再进一步了。

  “你不是已经把自己献给女神了吗?”赵公子开始把手往回抽。

  梅南却紧紧按住他的手,不让他松开,一脸神圣道:“我这不是为了自己的欢愉,是为了母神的子民,母神不会怪罪的。不然就让母神降道雷把我殛了吧!”

  “呃,可千万别。”赵昊抽了下手,心说还挺翘,哦不哦不,是咱可是要结婚的人了。他终究用极大的毅力抽出手,然后为她扣上皮夹克道:“我的意思是,把粮食还给他们不要紧,但你得让他们的头领都来这儿,谁来给谁,不来没有。”

  “可以。”梅南点点头,有些期待道:“第一次的话,我想在天上呢……”

  “可不行,那多冷啊!”

  “哦,那就回船上。”梅南略有些失望。

  “不是,哪儿都不行,我不能趁人之危,更不能坏了你的贞洁,女神会降罪的。”赵昊忙抑制住心动的感觉,彻底怂了。

  “是吗?”梅南定定看着他半晌,忽然扑哧一笑道:“我就知道公子绝对不会乱来的!你可是个君子啊……”

  “唉……”赵昊暗叹一声,也不知道梅南这是高情商,还是真的在戏弄自己。

  ……

  半个小时后,热气球缓缓降下。一众警员操纵着系留绳,将其稳稳落在地上。

  护卫们赶紧将冻麻了的赵公子和闻得大君,从吊篮中扶出来。马姐姐和林凤给两人裹上毯子,巧巧又送上准备好的热汤,好一阵子,两人才暖和过来。

  “公子,可想死我了……”旁边等了好一会儿的一个大胖子朝赵昊,终于按捺不住朝赵昊扑来。

  护卫们居然没有拦他,可见胖子的地位。赵公子身边胖子有很多,其中地位最高的自然是他的老胖友唐友德。

  “哎呀,老唐,你这么快就来了?”赵昊也是一脸惊喜,扶着椅子想站起来,两腿却依然发麻,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唐胖子赶紧扶住赵昊,一脸激动道:“公子,我可得批评你几句,得注意安全啊。飞那么老高太危险了!都吓死老唐了!”

  “放心,这一代热气球安全的很。”赵昊将脖子上的望远镜摘下来,递给马秘书:“没想到,下头没什么风,上头风那么大……等我缓一缓,再带你上去瞧瞧。”

  “啊,老唐我恐高啊。”唐胖子一脸怕怕,旋即却大义凛然道:“不过既然公子相邀,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哈哈哈,你这家伙,一点都没变。”赵昊高兴的大笑起来,两人便勾肩搭背有说有笑起来。

  要不怎么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赵公子一见了唐胖子,什么巫女俏侍女,统统都抛到脑后去了。

  马秘书便送闻得大君先回船上休息,路上林凤好奇的看着她手中,那两节铜管拼成的玩意儿。林凤早就见过船上的警官用这玩意儿望远了,可是一直没机会亲自看看。

  “你想看看?”马姐姐微笑问道。

  林凤点头如捣蒜。

  “想得美。”马湘兰却直接收进了皮匣子中。

  “嚄……”林凤差点气的跳脚。

  ……

  不说离开的女子们,单说唐胖子,是上个月接到赵昊的亲笔信,命他将新港市的摊子,交给副市长代理,火速带一批精干手下南下与自己汇合。

  唐胖子五天前到的那霸,结果赵公子已经先行一步南下,他便又紧追过来,终于在鸡笼外海遇上了巡逻的船队,被带到了大鸡笼屿上。

  “这么急把你叫来,觉得很突然吧。”赵公子喝着热茶笑问道。

  “那有啥,咱就说过了,老唐就是公子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唐友德笑呵呵道:“真觉得突然的是雪浪法师,他正游说我在新港码头建一座十八丈高的立佛,一举压住那些切支丹教的传教士。我这一走,他这大佛就更遥遥无期了。”

  “奇观误国啊。”赵昊大笑道:“就让他死了那个心吧!”

  “哈哈哈,咱也是这么想的。”唐友德也大笑道:“临走前我都吩咐市政厅的人了,谁也不许答应他!”

  “估计他这会儿,没少在耽罗骂我们俩!”赵昊不负责任地笑道:“让他骂去吧,只要见不到他,这个世界就是可爱的。”

  “咱也这么觉得。”唐友德一脸同感,两人又说笑一阵,赵昊才进入正题道:“我准备开发台湾岛,你来当这个岛主如何?”

  第一百四十一章 百年大移民

  “都说了,公子让干啥就干啥。”唐友德先毫不犹豫的亮明态度,然后好奇问道:“这个岛叫台湾吗?咱一直以为叫小琉球呢。”

  “还小流氓呢,多难听。”赵昊笑骂道:“这岛可比琉球大多了,至少也该叫大琉球才对。”

  顿一下,他正色道:“再说,此岛乃我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们有责任把它建设好,让它尽早成为华夏文明的一部分!”

  “说得好!”其实唐友德也不知道哪儿说得好,反正叫好就没错了。

  “有道是名不正则言不顺,这个岛,我准备命名为台湾,然后把他献给国家。”赵昊沉声道。

  “那多浪费啊。”唐友德不禁心疼道:“像耽罗岛那样,咱们自己玩多开心?”

  “靠我们自己,也就只能开发一个新港市。想要把规模做大,就力有不逮了。”赵昊却断然摇头道:“而且耽罗岛和台湾,那是芝麻和西瓜的差距啊!不借助朝廷的名义,我们要开发到猴年马月?”

  顿一下,他沉声道:“今年是一五规划第三年,我准备在二五规划结束时,至少给这里引入一百万人口。这还是北台湾,南台湾至少也是一百万人!”

  “嘶,这么多人呢?”唐友德不禁倒吸冷气。

  “多乎哉?不多也。”赵昊淡淡道:“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只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要有全局视野。看看全国,乃至全世界!”

  “嘿嘿,咱老唐这些年没在公子身边,思想确实落后了。”唐友德忙检讨道:“往后要多聆听公子教诲。”

  “你就想吃现成。”赵昊笑骂一声道:“往后多看集团的报纸,尤其是《内部参考》,就什么都知道了。”

  “哎哎,其实每次内参到了新港,市政厅都组织学习。”唐友德苦笑道:“可惜咱们悟性差,还是没体会到公子的一片苦心。”

  “也是。”赵昊忽然理解了唐友德的苦恼。新港市也好,集团各下属公司也罢,管理层都是商人或者连童生都不是的读书人出身。要这些人做生意、搞管理没问题,再让他们有政治嗅觉,那崭新的资产阶级就诞生了。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慢慢来吧。

  “往后让战略决策委员会,组织个巡讲团,到下面给你们解读内参。”赵公子想一下道。

  “那感情好。”唐友德大喜过望,对着内参瞎猜很痛苦的,万一猜错了、干歪了,麻烦就大了。能有人给标准答案,再好不过了。

  “总之你只要知道,大明如今的主要矛盾,就是日益膨胀的人口,与极端严重的土地兼并之间的矛盾。大明要想避免亡国,要么解决兼并问题,要么解决人口问题!”

  “这样啊。”唐友德一拍大腿道:“明白了!解决人口肯定比解决兼并容易!而台湾岛开发好了,就能容纳几百万人口!”

  “就是这个道理!”赵昊高兴的一拍唐友德圆滚滚的肚皮道:“咱老唐,就是聪明!”

  “那是公子熏陶的好。”唐友德先是得意一笑,然后皱眉问道:“可就是把台湾岛塞上一千万人,那也远远解决不了问题啊。我们有两万万以上的人口呢,起码再来二十个台湾岛。”

  “所以我们要想不亡国,就只有不停的拓展,向南,向东,这个世界上有足够的无主土地,至少再养活五个大明!”赵昊使劲拍着唐友德的肩膀,豪气干云道:

  “台湾,就是我们移民的第一步!好好干,打下扎实的基础,积累足够的经验,为这场为期数百年的大移民开个好头吧!”

  “百年大移民吗?”唐友德被这宏大的远景,震撼到一阵阵眩晕。那可比他把‘唐记南货铺’开成百年老店的理想恢弘太多太多。

  这就是他放着如今几百万两的身家不顾,甘心为赵昊马前卒的原因。

  赵公子总是可以将你放置在一个宏大的格局中,让你发自肺腑的觉得,什么金钱享受都是浮云,做一番大事业才不枉此生。

  如今,赵昊又将这事业升华到关乎大明存亡,扩展到为期几百年的尺度上。

  让你深深相信自己的事业是何其崇高伟大,干系重大!让你根本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恐对不起家国天下,对不起子孙后代啊!

  “百年大移民?这个名字不错!”赵昊高兴的对去而复返的马秘书道:“记下来,日后在内参上提到这个计划时,就用这个名字,而且要特别声明,是唐友德唐总命名的!”

  “公子,俺老唐何德何能,竟得到这份殊荣?”唐胖子老脸涨的通红。好家伙,这下不光儿子,连孙子曾孙玄孙,都要献给这项伟大的事业了。

  “何德何能?就凭你是我最初的生意伙伴,”赵昊笑道:“就凭你是集团第一个行政市的市长,第一个行政大区管理委员会的委员长!”

  “台湾行政区委员长吗?”唐友德激动的腮帮子直哆嗦,行政区可比台湾岛主听着好听多了。

  “台湾特别行政区委员长。”赵昊笑道:“够气派吧?”

  “气派!”唐友德十分满意,寻思一会儿又担心道:“可是回头朝廷设了州县,这个管……委……会……该何去何从啊?”

  “放心,这些事情我来搞掂。”赵昊洒然一笑,说不尽的自信道:“最开始这个阶段,我们先自己搞,等搭好了台子,我再请戏子来唱戏。”

  “明白了。”唐友德不愧是赵公子肚里的蛔虫,一下就懂了。

  戏子嘛,就是台上表演的。真正说了算了,还是后台的老板。

  ……

  趁着谈兴正浓,待热气球再次完成准备,赵昊便带着唐友德登上吊篮,二度起飞,与他指点江山。

  “你看这鸡笼港多好啊……对了,鸡笼这个名字太土,我看就改成‘基地昌隆’的基隆吧。”赵公子面不改色的收下了基隆的命名权。

  “这名字改得好啊,发音不变,意思却高雅多了。基地昌隆,这个寓意好啊!”唐胖子马屁滚滚道。

  “那你可不能辜负了这个好名字。”赵昊指着那有大基隆屿遮挡的长长基隆湾道:“这种天然的良港,既能做军港,又能做商港,还正好在南洋航线上,简直是得天独厚啊!”

  “好是好,就是海港周围都是山,地方局促了点儿……”唐胖子可是新港市从无到有的建设者,一眼就看出基隆的缺陷。

  “你把眼光放远点儿。”赵昊指着港湾南面的基隆河道:“只需要挖一道七里长的运河,就可以从港湾直通基隆河了!”

  “这倒是啊。”唐友德赶紧在小本子记下来。

  “基隆河是基隆市的命脉啊。”赵昊指着西面道:“它的上游煤炭蕴藏十分丰富,用土法就能开采。而且矿点就在沿海!看到那个半岛了没有?”

  “嗯嗯。”唐友德顺着赵公子所指,看向距离基隆港仅五里的一处突出的半岛。

  “那里叫八斗子,‘八斗’是凯达格兰语中‘女巫’的意思,八斗子,就是有女巫居住于此。”赵昊兴致盎然的介绍道:“足够开采几百年的煤矿就在那里!”

  作为另一个时空中,带清洋务运动的标志,基隆煤矿可是顶顶有名的。在明朝时,就有移民在八斗子用土法开采,洋务运动中开始在此官办煤矿,采用机器生产,一直开采到千禧年后才陆续关闭。在一百多年间,它一直是台湾地区煤炭的重要来源,日据时期还被大量运往日本,年产量高达两百多万吨!

  以目前的工业水平看,基隆煤矿支撑台湾和周边地区两百年,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那太好了!”唐友德也是大为兴奋。他早非吴下阿蒙,知道江南钢铁总公司,早已经用煤炭炼焦取代木炭,作为钢铁业的主要燃料。

  除了江南钢铁,别的公司也纷纷用煤代替木炭作燃料,比如江南糖业用来制糖、煮盐;江南酒业用来酿造、蒸馏,江南建材制作砖瓦、烧水泥,江南陶瓷烧制玻璃、陶瓷;江南化工制作化工产品,如白矾、绿矾、硝石、淀粉等;江南纺织加工布料并漂白上色……

  长广煤矿甚至还有用煤做燃料,将水从矿中打出来的机器,好像叫什么‘张鉴式蒸汽机’。

  但对他来说,最感兴趣的是煤炭经过粗加工,可以制成所谓的化肥,能大幅提高农田产量!江南那些农场就是靠这样法宝,连年高产破纪录的。

  唐友德在耽罗时就眼红,可惜江南航运运力有限,不可能帮他专门运煤。现在居然在家门口就有煤矿,而且就位于海港边上,他恨不得立即就冲下去,论起镐头大搞特搞!

  “别急别急。”赵昊笑眯眯的揽着他的肩膀,指着八斗子东南方向道:“看到八斗子后面那片山了吗?最靠里那座叫瑞芳山;再往东,那片三面环山的坳子叫金瓜石,你猜这两处又有什么呢?”

  “什么呢?莫不是金矿?”唐胖子眨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问道。

  “猜对了!”赵昊打个响指,哈哈大笑道:“怎么样,现在还觉得开局难吗?”

  第一百四十二章 基业昌隆

  “啊?真的吗?!”唐友德惊得半天合不拢嘴。难以置信,真是难以置信!

  那瑞芳山就在八斗子七八里外,金瓜石又在瑞芳山七八里外,而且这三个矿区统统濒海,都有优良的天然海港,开采运输极其便利。这简直就是作弊好吗?

  “我还会吹牛不成?”赵公子淡淡一笑道:“我已经让江南矿业和江南煤铁派寻矿技师来了,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那太好了!”唐友德兴奋道:“只要我们把基隆有金矿的消息一散播出去,国内的人保准蜂拥而至!”

  “那当然了。”赵昊笑着点点头,发财梦可是镌刻在我们民族基因里的。

  “所以基隆这边,就以工矿产业为核心,辅以港口经济,很快就会兴旺发达的。”说着他指了指台北盆地道:“至于农业嘛,我考虑还是以淡水那边为主,沿着淡水河一直深入台北盆地,那里土地肥沃、水量丰沛,最适合种植稻米,而且一年三熟。把整个盆地开发起来,足够养活几百万人的。”

  “嗯嗯。”唐友德使劲点头,震撼道:“原来公子连淡水都拿下来了,真是太厉害了!”

  “我也不知道拿没拿下来,”赵昊臭屁笑道:“不过没差了,整个台湾早晚都是我们的。”

  “那必须的!”唐友德大吹法螺道:“公子神威无敌,全无敌!”

  “哈哈,论起马屁,还是你老唐拍得最响。”赵公子与他勾肩搭背,指着手里的台湾岛地图道:“我准备在台湾设基隆、淡水、宜兰、桃园、台中、嘉义、大员、凤山、台东九个市。第一批先设基隆、淡水和宜兰三市……宜兰所在的宜兰平原,是噶马兰人的居住区,他们也信仰琉球神道,闻得大君已经答应帮忙,一并说服他们加入我们的合作社了。”

  “合作社?”

  “嗯,这是我设想的与原住民合作的机构。”赵昊从怀里掏出个银酒瓶,灌一口白兰地暖暖身子,递给唐胖子道:“准备等过两天凯达格兰各社代表来了,就正式跟他们提出来,等回船上,咱们参详参详?”

  “公子想的肯定没问题。”唐友德忙点头如捣蒜。

  ……

  着陆回到船上,巧巧已经做好了饭。

  赵昊请唐友德吃饭,唐保禄也跟着沾光了。

  “哎呀,终于又吃到巧巧姑娘做的炖鸡孚、煮干丝了。”唐胖子感动的眼泪都要下来了。“真是吃一口梦回金陵啊……”

  “唐老板给我和湘兰姐准备了那么厚的礼物,给您做顿饭才哪到哪?”巧巧笑吟吟的将一盘笃鲜鳜鱼端上桌。

  老唐和赵昊都是徽州人,所以巧巧除了金陵菜,还搭配了几道徽州菜。

  “吃一口鳜鱼,梦回家乡啊。”唐胖子夸张的双手高举,引得赵昊和巧巧都笑弯了腰,仿佛回到在蔡家巷的日子,那其实是她最快乐的一段光景。

  “哎,还是当年快乐啊。”没想到赵昊也有同感,两人眼神交错,一股暖流涌上心田。“那时候吃顿好的,高兴的不得了。吃饱了一躺,什么心事儿也没有。”

  “哈哈那倒是,现在集团几十万人,这么大的地盘,公子要操心的事儿太多了。”唐友德自然是顺着他说的。但老唐心里却觉得,还是现在这日子有意思。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着对原住民的政策,听完赵公子关于合作社的构想后,唐友德有些吃不准道:“是不是对那些原住民太好了?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啊。”

  他最大的好处就是马屁正事儿两不误。从来不会因为拍马屁影响了正事儿,更不会因为正事儿耽误了拍马屁。不然怎么能成为赵公子胯下……哦不,麾下头马呢?

  “好处还是要给的,千金买马骨嘛,何况几匹布、几石米,几斤盐巴。”赵昊一边用细细的银匙吃着海胆炖蛋,一边慢条斯理道:“再说一共才多少原住民?整个台湾加起来,有没有二十万都不好说。这些人成事不足,但败事有余。如果不处理好与他们的关系,我们往后干什么都不安生。”

  “二十万原住民全都赎买?”唐友德问道。

  “当然不是了,只赎买住在平原的原住民,也就是所谓的平埔族。”赵昊幽幽道:“而且仅限于平埔族中可以沟通,愿意合作,言而有信的那部分。”

  唐友德赶紧在小本上记下公子的要求,又听他接着道:

  “对于那些不愿意沟通、不愿意合作,言而无信,坚持出草不动摇的,我们也不能一味的让步。”赵昊说着压低声音道:“记住,人性至贱,畏威方能怀德。但是我们要加一层名为仁义的外套,牢牢占据道义高地,来避免当地人的恶感,好让统治更顺滑。”

  “明白了。”唐友德点点头,赵昊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他就便完全领悟了,不用公子再把后面不好听的话说出来了。

  他明白公子有三层意思。一是拉平埔族打高山族。二是将不肯合作的平埔族撵到山里去。三是这些事最好交给愿意合作的平埔族去干。实在不行,就用李朝辅警或者再从琉球招人来干,总之尽量不要让大明的人干这种事……

  所以老唐的成功绝非侥幸,那是有必然性的。

  “赎买后的土地,参照佐渡岛……就是状元岛人民市的模式,由市政厅统一持有,以农场为单位统一招垦……”赵昊便接着将自己在江南、耽罗、佐渡岛等地,不断实践总结的土地政策,讲给唐友德道:“但台湾跟状元岛不一样,那里土地有限,这里未开垦的土地近乎无限……至少在一两百年内是这样的。我们可以稍微把条件放宽一点,提高移民垦荒的积极性嘛……”

  “嗯嗯。”唐友德一边频频点头,一边飞快记录,还不时提出自己的问题和看法。和赵公子一直聊到天黑,又吃了晚饭才和儿子告辞回去睡觉了。

  ……

  翌日一早,唐保禄禀报赵昊,那些凯达格兰人都回去各自村社报信了。

  “此外,那些被掳的人口,居然大都想要留下来。”唐保禄一脸大惊小怪道。

  “这不废话嘛,这可是海波险恶的台湾岛,谁送他们回家去啊?”赵昊一边吃粥,一边看着唐友德带来的集团最新报告,眼皮都没抬。

  当然,这也跟江南集团一贯的优厚条件有关系。哪怕只是临时工,每月薪资千文、食宿免费、发给衣服被褥,生病给看病,干得好还有奖金……这种待遇也超乎闽粤百姓的想象了,更别说从苏铁地狱中来的琉球人,和南洋掳来的土著了。

  “可不是嘛,他们可以说因祸得福了。”唐保禄笑道:“不过对咱们许诺的条件,他们大都将信将疑。只是怕不加入咱们撵人怎么办?那可就坐蜡了。”

  “不打紧,日久见人心嘛,我就不信在咱们这儿待一段时间,还有人舍得离开!”赵公子笑道:“趁修养身体这段时间,给他们彻底消消毒——剃光头发、脱光衣服,撵到洗消池里好好泡一泡。台湾岛还到处是原始森林,保持好个人卫生,才能少死人。”

  “没问题,他们现在还没走出被倭寇奴役的状态,让干啥就干啥,乖得很。”唐保禄点点头,心说除了剃头之外。那些琉球、南洋人还好说,大明人估计是不愿意的。

  明朝人的头发向来是自己随便剃,但被别人强迫的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蹦出来……

  ‘唉,不想剃就滚。’唐保禄暗暗咬牙。

  ……

  两天后,各村社的凯达格兰人果然纷沓而至,女巫和头人们竞相前来拜见马天祝女。甚至连隔着连绵大山的噶马兰人也来了不少。

  一问才知道,原来凯达格兰人以唇亡齿寒为说辞,向噶马兰人求援,终于说动了对方。后者十几个村社联合起来,派出一千多勇士,在巫女和头人们的率领下,跨过群山前来增援凯达格兰人,准备合兵一处,与盘踞他们圣山的倭寇决战。

  谁知才刚集合起各路人马来,被抓去的人却自己回来了,还带来了马天祝女率天兵驾临,已经消灭了所有倭寇,并邀请各部前去见面的消息。

  本着谨慎的原则,各村社先派了几个去琉球参加过祭奠的巫女去一探究竟,待得知来鸡笼的千真万确就是君手摩神在人间的化身——马天祝女,而且倭寇也确实被消灭了以后,他们再也按捺不住,一股脑涌来拜见。

  当这些巫女和头人们亲眼看到,梅南乘坐热气球,从天上徐徐而降在巫女之岛八斗子时,全都陷入了狂热的崇拜中,哭喊着顶礼膜拜,毕恭毕敬迎接这位从天宫降下的神仆。

  宗教的力量是无穷的。当神迹发生时,已经没有任何道理可言了,跪下听话就完事儿了。

  何况梅南已经为他们争取到了极好的条件,好的让各部头人和巫女们唯恐江南集团反悔。会后便纷纷在马天祝女的见证下,与江南集团台湾特别行政区基隆市政厅签订协议。

  双方还按照凯达格兰人和噶马兰人的习俗,杀了乌鸡、白羊、黄牛向女神起誓永不背盟!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八斗子盟约

  后世的研究者和文史爱好者,还能在台湾的省立博物馆中,看到这份《八斗子盟约》。其规定:

  倭寇抢来的各社财产,全部退还。

  日后由天朝的江南集团保护平埔族不受倭寇、海盗的侵袭。相应的,他们也要配合江南集团,免受高山族的侵袭。

  各社领地内的土地,由江南集团按一匹棉纱布一亩地收购。

  虽然许多后世研究者,都据此论证赵昊实属万恶资本家,是不可能真心实意为工农阶级着想的云云。

  他们在书和论文中痛斥,旧明隆万年间,一匹棉纱布仅价值两百文钱!先生们,万恶的赵某人居然用两钱银子的价格,收购原住民一亩肥沃的土地啊!

  这暴露了某些所谓历史学家的不学无术——事实上赵公子用的是江南纺织自产的棉纱布,在采用了新式织机后,一匹布的内部采购价仅仅一百文……

  但不管后人如何评说,在很长的历史时期内,原住民们却都感觉捡了天大的便宜。因为在大开发之前,台湾的土地说一文不值有些过。但确实不会有人拿一文钱,在天堑相隔、环境恶劣的台湾岛上买一亩地的。完全打水漂嘛!

  有个很明显的例子,根据东印度公司文件显示,在另一个时空中,荷兰人曾经用十五匹棉纱布,从原住民手中换取了整整六百亩土地!就这还被荷兰鬼子当做公平交易的典范,来证明自己比西班牙侵略者更文明。

  而且原住民在把土地出售给江南集团之后,还可以跟普通移民一样,享受同样的土地政策——转头就能向市政厅申请每丁十亩的永久土地使用权。

  所以对原住民来说,地还是自己的地,该怎么种怎么种,并没有任何损失,反而白得了十几几十匹布,都觉得自己赚大了好么?

  直到几百年后,才有原住民研究者指出,江南集团阴险狡诈,用一点蝇头小利哄住了他们淳朴的祖辈。让他们不知不觉就让渡了整个台湾的土地、矿山、河流的所有权。

  这不纯粹欺负老实人嘛!

  但无论后人如何看待这份协议,《八斗子盟约》实打实的帮江南集团争取到了平埔族的人心,让他们进入台湾的行动十分顺滑,以最小的摩擦、最舒服的状态,完成了外来者到当地领袖的过度。很快,平埔族就融合进汉人大家庭,再也不复存在……

  后来史学家查阅台湾特别行政区的账目时,人们惊奇的发现,江南集团拢共只用了不到五十万两白银的成本,就完成了对整个台湾的赎买。

  彼时,台湾的耕地面积为……一千三百万亩。还有年产百万吨的煤矿,和年产八万两黄金的金矿,一百万斤铜的铜矿,世界最大的盐场,以及数不清的硫磺、樟脑、白银、石灰石……

  赵公子这波操作,不亏吧?

  ……

  会盟大会后,唐友德又代表江南集团,宴请了各部的头人们,并聘请他们为未来基隆市、宜兰市、淡水市的联防干部。

  这个干部可不是白干的,每月都发五十斤米、二十斤面、一匹布、一斤盐,一坛油,年底还可以根据这一年的治安情况,领到数量不等的丰厚奖金哦。

  淳朴的头人们登时就来了劲儿,这下什么都不干,都稳坐全社首富了!一个个自然对联防工作无比上心,立马就进入了状态,认真询问需要他们干啥。

  唐友德便表示,早就听闻山上的生番喜欢出草。不管是高兴还是生气,有仇还是没仇,还是逢年过节祭祀时都喜欢下山猎头。我们人地两生,人手也有限,还得仰赖诸位才能保护周全。

  平埔族和高山族本来就有不可调和的冲突……后者靠打猎为生,食物来源不稳定,经常下山抢劫平埔族,凯达格兰人和噶马兰人早就对其恨之入骨了。于是双方一拍即合,决定联合起来,对付共同的敌人。

  此外,唐友德还秉承赵公子擅长的传销手段,开出重奖鼓励头人们拉新的村社入伙等等……总之让头人们看到了跟江南集团合作的大好钱景,明确了努力方向。

  所以这是一次成功的大会,胜利的大会!

  ……

  另一边,梅南则带着巫女们在八斗子半岛上举行了庄重的祭天仪式,感谢母神赐给子民以救星。

  糅杂了歌舞和跳大神的仪式结束后,她又对巫女们发表了重要讲话,表示自己日后会在基隆建一座御殿,她们可以定期前来拜见,勤加向母神祷告,方能让本族永保安康。

  她还欣然接受了巫女们的邀请,到宜兰去主持即将到来的海神祭。届时,所有信仰女神的部落都会派代表去宜兰北方澳,梅南又可以为赵公子拉到大票村社入伙了。

  林凤立在梅南身后,看着这位貌似不谙世事的闻得大君,将众巫女牢牢绑上她的战车,心里未免生出丝丝自嘲。

  这么多天过去了,她再看不出梅南表现出来的单纯自然,只是用以降低对手警惕的武器,那就真是个二傻子了。

  比如眼下,她如此积极拉人入伙,绝对不是被那赵公子迷住那么简单。分明是欲掌控与琉球王国关系密切的台湾原住民,来增加自己在赵昊面前的分量。

  只要她有足够的分量,那琉球国内的事情,赵昊都得尊重她的意思。

  再想想她用美人计,从赵昊手里替原住民要回粮食,真的是圣母病发作吗?根本就是想要卖原住民个人情,也让赵昊知道她是那些原住民的领袖!

  自抬身价罢了。

  还有投奔敌人的大胆,带走小王子的果决……

  这种种情由足以说明,她一点都不傻,反而比自己还要精明。

  恐怕她之所以承认自己这个所谓神使,也是她觉得在人心飘摇之际,有助于稳定祝女集团和国民的情绪吧。

  天降神使说明母神没有抛弃她的子民啊……

  ‘他妈的,被耍了!’林凤感到一阵不爽,暗暗爆了句粗口。她最气的是,热气球都腾空三次了,自己也没捞着坐坐。

  不过想想也是,闻得大君可是琉球国的两巨头之一,怎么可能是只单纯的小白兔呢?

  何况她也老大不小了……

  哥哥曾经说过,搞政治的心里都脏,咱们玩不过他们,所以才被逼下海的。

  林凤之前还不服气,觉得自己不比谁差,但事实上,一个看似傻白甜的女人,都能玩的自己团团转。

  想到小丑竟然是我自己,还真是让人泄气呢……

  而且,听说赵公子明天就要去淡水了,梅南却要去宜兰。

  自己跟着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还是赶紧回打狗和弟兄们早作打算吧……

  ……

  林凤素来想干就干,从不拖泥带水。

  晚上就寝时,她便跟梅南说了自己的打算。

  “啊,怎么好好的,说走就走?”梅南一脸不舍的拉住她的手。

  “你已经跟赵公子打得火热,还成了他征服台湾的左膀右臂,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林凤面无表情道:“至于国内那帮人,本来就斗不过你吧?”

  梅南闻言心中一颤,知道她对自己有看法了。

  她便将林凤的手压在自己的面颊下,柔声细语道:“我真的从来没跟人斗过……”

  说完梅南把历代中山国王和闻得大君的斗争历史,简单讲给林凤听,然后道:“姑母去世后,王兄之所以选我接任大君之位,不是因为我聪明,而是因为我不聪明。所以这些年,我也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来了,直到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王兄兵败被俘的消息传来,我才意识到,自己必须要振作起来……”

  她自嘲笑笑道:“可是十多年从来不用的脑子,想振作就能振作的起来吗?我日思夜想依然一团浆糊,所以才去御岳求神啊。结果就看到了那道神谕,我也是病急乱投医了,便动身去了久高岛……”

  说着梅南用那双饱含水汽的大眼睛,真挚的看着林凤道:“我永远没法忘记,你从天而降,把我搂在怀里的样子。那一刻我就笃定你是我的救星,我的神使……”

  “我……”林凤刚想开口说我也就是个一般人。

  梅南却用纤细冰凉的手指抵住她的嘴唇,柔声道:“如果你觉得我这段时间有所长进,如果你觉得我做了一些对的事。那都是因为你给了我勇气和智慧啊。没有你站在我的身后,我什么都不是……”

  听到这深情的表白,林凤都呆了。她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把所有的话默默憋回去道:“知道了,睡觉吧。”

  说着她吹熄了油灯。

  两人便这么肩并肩躺着不说话,听着外头富有节奏的海浪声,还真有些‘别有忧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思。

  要是上层不传来嘎吱嘎吱的响声,就更完美了……

  天亮时,梅南醒来,只见林凤那边已经空无一人。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上面,还放了张纸片。

  梅南拿起来,只见上头是歪歪扭扭的三个字。

  ‘我走了。’

  那字体丑萌丑萌的,跟三库里石壁上的那六个字如出一辙……

  梅南拥着被子坐起,拿着那张纸片定定发呆,满头青丝瀑布般垂下,就如她此刻内心的失落。

  她终究还是走了,并没因为自己的话而改变主意。

  怅然若失良久,梅南忽然笑了,她在纸片上印上一个浅浅的唇印。然后轻声细语道:

  “大名鼎鼎的海盗林凤啊,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艋舺

  早饭后,赵昊的分舰队也要出发与淡水的大部队汇合了。

  梅南到码头上送别,许是刚走了林凤的缘故,她显得格外伤感。“这就要分开了吗?”

  “昨天传来消息,已经消灭了淡水的倭寇,我要赶紧过去看看那边的情况了。”赵昊笑着说道:“等我回来就带梅姑娘去江南。”

  梅南示意赵昊弯下腰,按照琉球神道的仪式,向神使献上了扶桑花冠。

  当花冠轻轻戴在他的头上,梅南忽然在赵昊耳边轻声道:“下次再一起上天,你就不算趁人之危了……”

  赵公子呆若木鸡。

  喔喔喔……

  ……

  翌日,赵昊随分舰队抵达了淡水。

  那由十余座火山锥连绵构成的大屯山分外显眼,看到它就知道淡水到了。

  对过旗语之后,巡逻的快船打出欢迎的信号,将舰队引导进入淡水河中。

  庞大的南下舰队整齐停泊在一里多宽的河面上,好用淡水河的淡水,‘淹死’寄生在船底的海洋生物。木制战船最多航行三四个月,就要进港保养。一是船壳密封性不太好,渗水现象普遍存在,必须要重新往甲板缝隙填充粘合剂。二就是寄生在船底的船蛆、藤壶之类,若不及时进干船坞清理,会将船底钻得千疮百孔,时间一久修都没法修,只能更换船板。

  不过如果有条件像这样,经常把船开到淡水中洗个澡,是可以延长一些续航时间的。加上警员们平日就按照条例,认真保养,海警舰队的战舰甚至可以坚持半年再进港维修。

  当然,这也跟大明独有的水密舱设计,让渗漏不再致命有关。

  镇倭号在野战码头系泊,金科、王如龙、马应龙三人已经在临时搭建的木栈桥上恭候多时了。

  “同志们辛苦了。”赵公子满面春风的走下舷梯,向三位手下大将挥手致意。

  三人都一愣,还是马应龙反应快,忙敬礼道:“公子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赵昊大笑着向三人还礼问道:“怎么样?还算顺利吗?”

  “很顺利。”王如龙指着宽阔的淡水河道:“这里不比鸡笼那种优良的军港,宽阔的河面无遮无挡,我们的战舰顺着河口开进来,一阵炮轰就把倭寇炸了个鸡飞狗跳。然后放出陆战队一波收割,只伤了几个倒霉蛋,就全歼了那帮倭寇,又解救了三千人口。”

  “很好!”赵昊点点头,他就知道不会他们让自己失望。

  马应龙又奉上一份战果统计,本以为这里是倭寇新开的分基地,应该不会有太多收获,没想到居然跟基隆那边差不多。看来靠着大陆油水就是足,怪不得倭寇的大头目要挪到淡水来坐镇。

  “对了,抓到他们的头儿了吗?”赵昊一边满意的看着清单,一边信口问道。

  “抓到了,那小日本叫川上一夫,想剖腹没找到人介错,就没死成。”金科笑道。

  “嚯,够讲究的。”赵昊笑问道:“审得怎么样?”

  “全招了。据他供述,背后要对付我们的确实是葡萄牙人,具体操办此事的是五羊通商馆。”金科沉声答道:“还从他的住处,搜到了与五羊通商馆往来的书信,以及葡萄牙人打给他们的欠条。”

  “欠条?”赵昊奇怪问道:“还有尾款没结?”

  “不是钱,是炮。”金科露出兴奋地笑道:“川上一夫说,葡萄牙答应事成后给他们四十门铸铁长蛇炮,用于建造炮台。但据说卜加劳炮厂产能吃紧,结果只给了他们基隆两个炮台的二十门,淡水这边的还欠着没给。”

  “好哇,向倭寇出售火炮!”赵公子拊掌笑道:“遵纪守法的葡萄牙朋友,准备吃不了兜着走吧。”

  ……

  例行慰问了伤员,与官兵共进午餐后,赵公子下午主持召开了高级别指挥官会议,向他们部署了下一阶段作战计划——舰队兵分两路,一路由金科率领,沿着台湾西海岸向南杀下去,清剿盘踞在台湾的海盗!

  台湾西北部不受黑水沟的影响,相对容易到达,又没有官军的骚扰,不少大海主选择在这里筑巢,平时在闽粤沿海航线上兴风作浪,见势不妙时好过来躲躲风头。赵公子要经略台湾,首先要将他们清除掉。

  另一路由王如龙率领,走淡水至福州航线,自北向南清剿盘踞在福建沿海的海盗。过去两年,江南商号澎湖站、月港站、福州站一直在收集闽粤沿海各海主的信息。唐保禄将跟随王如龙舰队,负责情报指引。

  显然,这一路的作战压力要大得多,所以三艘新式主力舰和三分之二的中型舰都配给了王如龙的西路舰队。金科这边在台湾沿岸作战,自然以小型舰和快艇为主。把镇倭号和五艘中型舰编入东路舰队,一是以防不测,二是用艨艟巨舰威吓原住民,给他们留下不可战胜的印象。

  双方最后的汇合点,定在南澳岛的青澳湾。不出意外的话,东路舰队将率先抵达,如有需要再支援王如龙的西路舰队作战。

  舰队之所以分兵,是王如龙鉴于大规模舰队行动迟缓,不如闽粤海主们灵活机动而提出的。

  他认为在武器装备有代差,组织指挥有代差的情况下,海上战争人数和船只数量是完全没有意义的。这在海警舰队历次作战中,都得到了充分证明。

  两年前,葡萄牙人以一艘卡拉克大帆船击退曾一本庞大的舰队。同样是两年前,同样是一艘葡萄牙人的大帆船,在马六甲面对亚齐国多达两百艘的舰队围攻不落下风。

  所以有三艘新式大帆船压阵的情况下,要是还没信心分兵,那还是直接回耽罗岛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赵昊在慎重考虑后,同意了王如龙这一略显冒险的建议。

  海战嘛,本就是勇敢者的游戏,没点儿冒险精神怎么行?

  ……

  定下下一阶段作战计划后,赵昊便不再过问海警的行动。相较于打海盗,他更喜欢经略台湾岛。

  第二天,赵昊便和唐胖子乘坐征用琉球的桨帆船,沿着淡水河朔流而上,深入内陆视察起两岸的情形来。

  只见淡水河畔山清水秀,平原与丘陵交错,不时能看到村落和耕地。那是凯达格兰人的家园,他们以村社为单位,在此过着渔猎、放耕的生活。

  不过此时所见村落皆废弃、土地也荒芜了,这都是拜日本人所赐。为了躲避倭寇的烧杀抢掠,凯达格兰人被迫放弃家园,迁入了盆地深处。那日会盟的不少村社就是这种情况。

  “有这样一条河道真便利啊!”当唐友德得知,宽阔丰沛的淡水河蜿蜒贯穿整个台北盆地,其支流基隆河抵达基隆,支流大汉溪抵达桃园,将大半个北台湾紧密联系起来时,不禁连声赞叹。

  “那是,这可是全台湾最重要的一条内河航道。”赵昊笑着点点头。为什么台南在带清开发的最早,省城最终却放在了台北?这条全境可通帆船的河道居功至伟。板桥、新店及台北市在艋舺时代的兴起,皆赖淡水河水运之助。

  所谓艋舺,就是台北盆地中央部位,淡水河的几字形弯内的部分,土地肥沃、四通八达,天生就是北台湾的中心,也是未来的台北市所在。

  赵昊此行有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考察艋舺地区,看看是采取中心爆破,四面开花的顺序开发这里,还是老老实实沿着淡水河自下游而上开发。

  船行四十里来到了一处三岔河口,望着前头急剧拐弯的河道,赵昊估计艋舺到了。

  看着那几字弯内密密麻麻的废弃村社和农田,赵昊心说看来谁也不傻,都知道这是好地方。事实上,‘艋舺’在凯达格兰人的语言中,就是独木舟的意思。这里从很多年前起,就是各村社以物易物的地方。倭寇没来时,每到特定的圩日,他们便会架着独木舟,到这里来交易。

  桨帆船停靠在江心沙洲处,警员们将热气球部件运到沙洲上,快速组装起来,检查周全后,把公子和唐总送上了天。

  飞起来之后,看的就明白多了。只见那三岔河向西南的支流,穿过一段长长的丘陵河谷,流入一个宽阔的大平原中。显然,那就是往桃园去的大汉溪了。

  那这里自然就是未来的台北市所在地了。

  “这是块风水宝地啊,公子,我看淡水那边条件虽好,但能开垦的土地有限,不如就把管委会放在这里吧。”唐友德眼睛多毒啊,果然也看出了这里的好。“这里四通八达多好。”

  “嗯。”赵昊缓缓点头,笑问道:“不过这里也是凯达格兰人聚集的地方,你能搞得掂?”

  “那不正好?”唐胖子拍着胸脯道:“不是咱老唐吹牛,我最擅长跟地头蛇打交道,保准把那帮头人哄得管公子叫爸爸。”

  “去你的,我不稀罕。”赵昊笑骂一声道:“不过也是,当年下乡收丝,就见识过你唐老板的风采。”

  “嘿嘿,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公子还记得呢。”唐友德受宠若惊道:“不过这些村落的头人和那些丝社的社首,也确实没啥区别。”

  “哈哈好。”赵昊笑着点点头道:“管委会放在哪,你是委员长你说了算。”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宝岛台湾,名不虚传!

  接着赵昊话锋一转,正色道:“不过我之所以把九个市都设在沿海,而不在内陆,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台湾乃瘴戾之地,越往内陆越严重。尤其是这种森林和沼泽密布的地方,贸然大规模移民,肯定会爆发传染病,夺去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这样啊……”唐胖子一阵毛骨悚然,抱紧了自己的胳膊。“那海边情况会好一些吗?”

  “当然好很多。”赵昊点点头道:“海边没有森林,空气清新,又被原住民开发多年,瘴气当然轻很多。”

  “那就还是先不放这儿了。”唐友德从善如流道。

  “放在这儿也不要紧,但必须先把基建搞好,尤其是下水道,必须实现雨污分流,大雨不涝,小雨不积水。还要再建足够的厕所,保证像昆山那样粪便归厕。以及定期大规模灭鼠灭蚊,从源头上遏制各种传染病发生。”赵昊沉声叮嘱道:“当然还要有强力的医疗部门和防疫部门,记住我们是让大明百姓来过上幸福生活的,不是让人家来送死的!”

  “明白了,公子放心,我会慎重的。”唐友德重重点头,不敢再提在此设市之事。他便指着大汉溪下游,转个话题道:“对了公子,那片平原呢?看上去比这台北盆地大好多。”

  “是大许多,但比土地肥沃、水量充沛的台北盆地差远了。”赵昊轻轻摇头道:“那边叫桃园台地,土地主要以红土层为主。红土容易板结,所以降雨渗不下去,水都白白流到海里去了。因此土壤干燥贫瘠,收成很不好的。”

  “那太可惜了。”唐友德叹了口气,像这样又大又平整的土地,他在台湾还是头一次见呢。

  “没什么好可惜的,想办法开源节流就是。”赵昊却早知对策道:“台湾降水丰沛,农民只要在田间地头多挖水塘把雨水存住就是。而且台湾岛东高西低,落差不小,等时机成熟了,管委会还可以牵头搞个拦水坝,把大汉溪的水也截住,雨季关闸蓄水,旱季引水灌溉,到时候不就旱涝都不愁了?”

  “哇……”唐友德佩服的五体投地道:“公子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啊!这气魄,这格局,活该事业做这么大!”

  “哎,不要这么说。就算我看到远一些,那也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已。”赵昊谦虚说道。

  所谓巨人指的不是小日本,而是指伟大的劳动人民。不信你从卫星地图看看桃园,那密密麻麻、斑斑点点,全都是当地人挖的蓄水池。

  虽然日据时期确实修了大坝,但其实带清淡水同知曹瑾,早就提出了完整的方案。只是带清,你懂的……

  ……

  待赵公子从艋舺返回,第二天,东路舰队便离开淡水,按计划南下了。

  至于东路舰队,昨日便在王如龙的带领下出发了。

  东路舰队借着北风南下,很快便到了桃园。让人意外的是,望远镜中,那红色的土地上,竟有不少原住民的村落,而且还有炊烟。

  问过随船的凯达格兰向导才知道,原来桃园的土地收成不佳,就连海盗们也不愿在这里做窝。这里的原住民……主要是凯达格兰人和大甲族,基本没遭受骚扰,也算因祸得福了。

  自桃园南下九十里,眼前景色为之一变,宽阔的平原过渡为丘陵,两条河流自远山而来,夹出一个畚箕形的狭长平原来。

  这里便是新竹了。因为是两条河流共同形成的冲击平原,所以这里土地肥沃,水量充沛。而且很少发生自然灾害,可谓一方宝地了。

  既然是宝地,肯定早有人占下啦。

  根据俘虏倭寇的口供,又经提前出发的侦察分队证实,这里盘踞着一股来历不明的海盗。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划掉改为,本着除暴安良的精神,英勇的海警官兵们坚决予以歼灭。

  海警舰队几轮齐射,将码头的船只轰的稀巴烂,盘踞新竹的海主‘一条柴’便率众投降了。

  一场毫发无损的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过半个小时。

  海盗们的损失也不大。因为海主们都是很识时务的,一见敌人太强打不过,马上就投降入伙。当然,官军来打除外,因为官军不给活路啊……

  舰队在新竹停泊了一天,将战利品和俘虏,以及俘虏的家眷,统统装进几条桨帆船,先送回那霸看押起来。

  在奄美之战中,琉球水军毫发无损,被赵昊直接列为了支援舰队,负责为海警舰队运输物资弹药战利品。

  当然是以琉球官方的名义。

  再说赵公子从来不白嫖,出一趟任务给的钱,顶他们好几年的收入。又不用他们打仗,当然积极得很。

  ……

  新竹好是好,但距离北台湾太远,环境相对封闭,所以开发顺序上肯定要往后排的。

  赵公子上天观察了新竹的地貌,又让测绘员绘制了地图,舰队便继续南下。

  过了新竹开始丘陵起伏,山多平原少了。赵昊知道苗栗到了,其实这里自然环境也不错,而且气候条件可以开始种甘蔗了。但跟新竹一样的问题,狭长的平原位于群山包围之中,既没法梦幻联动,也形不成辐射效应,所以暂时先不考虑。

  他之所以如此奢侈浪费,是因为过了苗栗几十里后,就是比台北盆地还要大一倍的台中盆地了!

  这个四百多平方公里的盆地中溪流纵横,为农业灌溉提供了充足的水源,优越的自然条件有利于盆地内多种农作物的种植,是水稻、甘蔗的盛产区。

  这两样作物对赵公子都有致命的诱惑力,前者自不消说,想在小冰河养活两亿大明人,像这样的三季稻高产区必须要牢牢抓在手里。后者则关乎赵公子的理想!让全世界的有钱人,都用上胰岛素……哦不,都有充足的白糖享用!

  白糖是大航海时代最重要、最赚钱的商品之一,而且还能为茶叶贸易打开局面,所以赵公子是必须要当成支柱产业来做的。

  台湾‘东方甜岛’的名号可不是白给的。荷兰人在台湾时,靠招募来台耕种几万汉人,便可年产白糖4800吨。后来明郑时期,随着移民人数增加,年产白糖更是高达18000吨。这些糖主要出口日本一家,还供不应求。糖的魔力可见一斑……

  “这他喵的就是个聚宝盆啊……”隔着望远镜,赵昊的口水都要下来了。

  可惜,好地方都有主。台中盆地这种风水宝地,于台湾岛简直就是天府之域啊,自然早就有人占据了。

  “是哪一路海盗?灭丫的!”唐友德一脸张狂道。

  “要是海盗还简单了,可惜不是。”赵昊有些无奈的叹口气道:“根据情报,这一片有个名唤‘十八社’的大型部落联盟存在,其首领名唤大肚王。顾名思义,直接听其号令的村社就有十八个,此外还有十几个村社与其结盟。他们攻守相望,共同进退,让那些大海主也无可奈何。”

  “听起来有点儿孟获和三十六寨酋长、七十二洞洞主的意思。”唐友德不由咋舌道。

  “差不多吧。”赵昊点点头道:“统共加起来五六万人之多,又分布在这么广袤的盆地中,一味用蛮力很难降服他们。”

  当然很难降服了。这个在后世,被一些别有用心的岛内学者称为‘大肚王国’的部落联盟,确实是个很难缠的主。在另一段历史中,他们先后与荷兰人、郑成功,带清激战,虽然每次都输得很惨,不得不表示臣服,但始终有强烈的排外性。不允许荷兰人到他们境内传教,也不向明郑政权纳贡,后来又反抗清朝,直到在雍正年间彻底被消灭……

  所以此次东路舰队的作战任务中,并不包括攻击台中盆地。

  “但是在二五期间设立台中市的计划是不会变的。”看着渐渐远去的聚宝盆,赵公子沉声吩咐唐友德道:“拉拢、分化、诱惑、打击,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必须给我把台中平原吃下来!那个什么大肚十八社愿意合作当然好,不愿意合作,就把他们迁到别出去!”

  温情脉脉的面纱下,其实赵公子秉持的,依然是顺昌逆亡那一套……

  “是。”唐友德忙应一声,又讪讪笑道:“不知公子给台湾配多少兵?”

  “按规矩,每个市设立时,都应该配一个保安中队,然后随着人口规模扩大,逐渐增加到一个保安大队。”赵昊寻思一下道:“不过台湾岛的情况比较复杂。这样吧,我一开始就给你配齐三个大队,都是江南安保集团训练出来的棒小伙,足够了吧?”

  “够了够了,太够了!”唐友德闻言大喜过望,一个保安中队是两百人,一个保安大队包括五个中队,就是一千人!整整三千严格训练、装备精良的保安部队,放到哪里都是一支精兵,搁在台湾岛上其实有些杀鸡用牛刀的意思。

  “公子对咱老唐真是太好了,我要不在台湾干出个样儿来,就一头跳海里不见江东父老了!”

  “哈哈好,这可是你说的啊。”赵昊笑对马秘书道:“记下来这一句。”

  “公子,我是那么一比……”唐胖子吓得下巴一哆嗦,旋即又苦笑道:“好吧,就当我立的军令状。”

  “哈哈哈,敞亮!”赵昊高兴的拍了拍他的肚皮道:“也不用太紧张,台中盆地那什么十八社、大肚王的,依然属于可以沟通的平埔族。而且听说领头村社好像是福建一带过来的新移民,你晓之以情、动之以利,胡萝卜加大棒挥舞起来,未必不能降服他们。”

  “总之态度要端正、手段要灵活,还有就是……”

  “尽量不要脏了自己的手。”唐友德笑着接话道。

  “好样的,都会抢答了。”赵昊哈哈大笑道:“没错,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南下南下

  东路舰队离开台中盆地继续往南,便到了位于西台湾中部的彰化平原了。

  彰化平原以大安溪和浊水溪两条东西流向的大河为界,近似一个等边三角形。面积约九百平方公里,平原坦荡,土壤肥沃。因为有灌溉之利,所以这里也是台湾重要的水稻产区,后世素有‘台湾米仓’之称。也十分适合种植甘蔗,油菜、亚麻之类的经济作物,是一处不折不扣的宝地。

  既然是宝地,当然就有人占据了。大量的耕地和村社就是最好的证明。

  让人惊喜的是,当东路舰队在一个淡水河口停靠时,当地的原住民居然热情的前来问候,还给他们带来了新鲜的蔬菜、鹿肉作为见面礼。

  这让唐友德充分认识到了,原住民立场的复杂多样,确实不能一概而论。

  赵昊高兴的收下了他们的礼物,并回赠以船上的布匹、食盐和大桶酒。这一善意的回应,也让对方十分开心。在这帮原住民中找到会说凯达格兰语的通译后,双方展开了愉快的交流。

  当赵公子得知,他们是来自巴布萨族的原住民,而此地以巴布萨语发音为‘鹿港’时,不由心中一动,轻声对一旁的唐胖子道:“巴布萨人也是十八社的重要成员。”

  唐友德马上懂了,立即对几个头人展开了热烈的情感攻势。几个原住民头人哪禁得住老唐的手段,不一会儿就跟他相见恨晚,盛情邀请他们到鹿港社中吃饭。

  赵公子欣然同意,那村社就在战舰炮口之下,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很快他就后悔了,因为当他们来到竹舍茅屋土墙的原住民村社中,被请到藤席上盘膝就坐后,便有载歌载舞的少女,给他和唐胖子一人端了碗鹿血。

  唐友德刚交的好朋友告诉他们,这是刚猎的鹿,第一碗血要献给最尊贵的客人。

  唐胖子马上搁下碗说,那我就不能喝了,我们公子才是最尊贵的。

  谁知人家说,没事儿,你那就是第二碗……

  哦豁,唐胖子只好捏着鼻子喝下那又腥又热的一碗鹿血。

  赵公子知道,这碗肯定得喝了。

  他暗叹一声,也仰着脖子灌下了这碗壮阳的鹿血。

  两位没多会儿就全身燥热啊……

  赵昊还好说,无非回去多做一个时辰俯卧撑嘛。可唐胖子没带女人上船啊,只带了个清秀的跟班……虽说也能应应急,可是他唐保禄爷俩一个房间啊!

  ‘唉,今晚怎么办啊……’唐友德暗暗发愁,心说要不让刚交的朋友安排一下?也不行,肯定会被传为笑柄的。

  实在不行,只能打手铳了……老唐万没想到,自己在成为大富翁之后,还有自己动手那一天……

  ……

  喝了鹿血,吃了烤鹿肉、炖鹿肉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加上有凯达格兰人现身说法,巴布萨人竟主动要求,仿照《八斗子盟约》签一份盟约,并说会尽可能帮忙拉更多的村社入伙。

  事情顺利的让赵昊都有些犯嘀咕了,不过为免夜长梦多,他先压住了疑虑,当天就让唐友德代表集团,与巴布萨人签订了《鹿港盟约》。

  立约后,他又安排了一次火炮齐射表演作为结盟庆祝,也是向盟友展示一下肌肉,好让他们别起小心思。

  然后赵昊才叫通译询问,他们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几个巴布萨头人震撼于火炮齐射的惊天动地之威,终于实话实说,他们确实遇到了难处——这二年,一股海盗总是定期袭击他们的村社,抢夺粮食和鹿皮。他们的生计大受影响,不少村社因此迁去了台中盆地,实力自然也越来越弱。

  所以他们想看看专门打海盗的‘强大盟友’,能不能帮他们灭掉这个威胁。

  赵昊跟唐胖子闻言相视莞尔,看来原住民只是没文化,但一点都不傻。相反这些头领还很精明,转眼就想到了驱虎吞狼的法子。

  不过剿灭台湾海峡一切海上势力,本来就是南下舰队的任务所在,所以赵公子欣然同意,然后问他们那帮海盗的来路。

  巴布萨人却只知道那些人是从南边沿着西海岸来的,应该是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因为他们曾经搜遍了嘉南平原的沿海,都没发现这伙海盗的踪影。

  赵昊闻言看了看唐保禄,想起了他买的椰子。

  唐保禄也面现恍然之色,估计就是打狗的那帮子人了。

  ……

  舰队在鹿港休整一夜,第二天离开了彰化平原。

  受北上黑潮和澎湖水道共同的影响,舰队越往南航速越慢。海峡间恒定的东北风更是不断将舰队推向远离海岸的方向!

  凶险的黑水沟就在距离海岸不足20公里处。加之台岛西海岸本身就是浅水区,岛上河流又将大量泥沙冲入沿海。泥沙在洋流的作用下,形成长长的水下沙丘带,导致水下地形极其复杂,不小心就会搁浅。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舰队必须要保持离岸10公里以上航行。

  这就让安全航道只剩不到十里宽了。

  十里看起来挺宽,但对于此时主要靠沿岸地标导航的船老大们来说,绝对是凶险万分的挑战。基本上试图沿西海岸南下的大明船只,不是被风吹入黑水沟,就是因为距离海岸太近而搁浅,所以历来造访台湾的船只,看到浊水溪就会掉头,不敢再继续南下了。

  但对海警舰队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官兵们在海警学校的考核项目,比这要苛刻的多。在这么慢的航速中,凭着丰富的航海仪器,和科学合理的航海技术,他们可以轻松保持安全行驶不偏航。

  赵公子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继续他的沿海观光之旅。

  过去彰化平原的分界线浊水溪后,就到了台湾最大的嘉南平原了。这个平原涵盖了嘉义到台南的广大地区,面积高达4500平方公里,是台中盆地的十一倍!

  但问题是,这里与桃园台地类似,土地蓄水能力差,地表河流又少,所以收成全靠老天爷。雨量充沛时就能丰收,一遇到降水少的年份,在强烈的日照下,地表直接龟裂,哪还有收成可言?

  这种看天田能占嘉南平原的六成,还有一成是靠海的盐碱田,所以只有三成能引水灌溉的土地是可以旱涝保收的。

  在后世,同样是嘉南大圳完工后,这里才变成岛内最大的谷仓和甜库的。

  不过要想给这么大的平原供水,这个工程实在太大了,必须从长计议。好在嘉南平原实在太大,哪怕只有三成好田也比别处多得多,所以这里还未来移民的主要方向。

  此外,那一成盐碱田可不是坏事。嘉南平原的沿海为什么会形成大片盐碱地?因为河流注入淡水量少。而且季风强劲,冬半年干燥少雨,日照长,气温高,蒸发快,海水含盐量高。这种环境最适合晒盐了。

  尤其是沙滩广布,地势缓斜的嘉义沿海一带,是极优良的大型天然盐场。日后我国三大盐场之一,号称‘东南盐仓’的布袋盐场,就位于这一带。

  赵公子对盐的渴求不亚于糖。除了食用盐之外,更重要的是工业用盐啊。赵公子的基础化学工业,急等着大量的廉价盐来启动呢!

  因为盐是化学工业的最基本原料之一,号称‘化学工业之母’。基本化学工业主要产品中的盐酸、烧碱、纯碱、氯化铵、氯气等,主要是用盐为原料生产的。

  还有制皂、生产氢氧化钠等等等等,各种各样的用途。

  赵昊从前真没想到,自己寄予厚望的化工业,居然被盐卡住脖子。但也很正常,自‘青楼之祖’管仲向小白提出‘官山海’之后,历朝历代官府都施行食盐专卖,垄断这一来源稳定、需求量大的民生物资。

  虽然以赵公子和扬州盐商的关系,大量买进低价食盐不成问题。但工业用盐的量太大太大,就算盐商给他内部价,也足以让赵公子破产了。所以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就是自己生产盐。

  首先在大陆肯定是不行的,那太刺激官府敏感的神经了。所以盐场必须要设在海外,可耽罗、日本和琉球,都没有合适的海滩,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赵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未来的布袋盐场了。

  他沉声吩咐唐友德,要在第一时间于此地设立盐场,开始晒盐,争取明年就能让西山岛用上台湾盐。

  ……

  从布袋盐场南下百里,岸上的景象再度为之一变,密集的河流滋养着两岸的土地,浓密的森林依然绿意盎然,丝毫不见秋意。

  赵昊知道嘉南平原最精华的台南到了。这里河流众多,水量十分丰沛。日后的嘉南大圳就是在这里蓄水引水去灌溉别处的。

  继续向前航行三十里,便到了一个巨大的海湾。众多河流携带的泥沙,在湾口堆积出一道长长的沙洲,便成了海湾天然的防波堤。

  这就是大员湾了。

  如此优良的港湾,如此肥沃的土地,怪不得荷兰人选择从这里开局。日后几百年内,这里也长时间是台湾的中心了。

  “未来的大员市就设在这里。”赵昊指着大员湾,豪气万丈道:“它将成为整个台湾最繁华的城市,没有之一!”

  大员湾并没有海盗盘踞。因为黑水沟的缘故,自从过了嘉义,就再没见过有船只航行了。

  要不是唐保禄带来的那几个青椰子,赵昊也完全不会想到,在大员湾以南八十里的打狗,居然已经有了出具规模的汉人移民地。

  他迫不及待想要去打狗了,所以舰队没有在大员停留,直接南下打狗!

  第一百四十七章 林将军超神了

  金秋时节,丹桂飘香。广东终于从酷热中摆脱,天气变得炎热起来了。

  但下尾城的林将军,却觉得自己依然身在三伏,这几天动不动就汗流浃背。

  倒也不是遇上了什么倒霉事,恰恰相反,他最近在广东官场火了,火得一塌糊涂。

  从八月初开始,潮州府代理知府赵守正,就不断上报省里为他表功。

  根据潮州府的报文,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他立下的功劳包括不限于:

  本月初,他接到曾一本嵛山岛的消息后,便立即派遣舰队北上,为潮州百姓报仇。八月十一,他的舰队抵达福建外海的嵛山岛,虽然没有找到曾一本,却剿灭了盘踞在那里的海寇大马猴,解救被掳百姓两千人。

  两天后,根据俘虏的口供,林将军又南下三都澳,消灭盘踞在那里数年之久的大海盗乌什儿,解救被掳百姓两万人。虽然没有找到曾一本,却解放了闽东沿海的出入咽喉。

  八月十五,杀疯了的林将军连中秋节都不过,又将平潭岛匪巢捣毁,斩首大海主马大爷、马二爷、马三爷三兄弟,解救被掳百姓一万人!

  虽然没有找到曾一本,却为福建省城福州扫除了近在肘腋的威胁。

  八月十八,湄洲岛,林将军的无敌舰队消灭了海寇‘一刀鲜’,解救被掳百姓一千人……

  虽然依旧没找到曾一本,但如此累累战功,已经堪比当年俞龙戚虎入闽作战后的丰功伟绩了!

  起先省里自然是不信的,还指责他未经请示越境作战。但新上任的福建总兵官俞大猷,却亲自来函致谢,证实这所有战绩都是真的。并言明林将军已经把解救的人口和俘虏都移交闽省,所有斩获首级也由福建按察使亲自点验过……如果粤省不放心的话,可以派员来复检。不过天太热,不保证到时候会是个什么鬼情形。

  至于越境作战问题,俞大猷表示按照嘉靖四十五年闽粤两省的协议,鉴于倭寇在两省间流窜,紧急情况下,两省水军都可越境作战。不过为了让林将军避免麻烦,他特意写这封公函给粤省,表示事有从权,闽省只有感谢之情,绝不会吹毛求疵云云。

  俞大猷早年就是广东总兵,在粤省的威信极高,而且一贯诚实,绝对不会撒谎。所以他此言一出,省城官员再不疑有它,都说可以安心的上奏战功了。

  不过鉴于林将军的战功太大太奇,两广总督殷正茂慎重起见,依然决定暂时压一下不上奏,先派员火速赶往下尾核验落实了再说。

  得知总督特使明日即到下尾,林道乾彻底坐不住了,跑到奉养干爹的豪宅中问计。

  “干爹,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林道乾给徐渭点上水烟,满脸苦恼道:“常言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倒好,成了人在家中坐,功从天上来了。”

  “功从天上来,那还不好啊?”徐渭又白胖了一圈,舒服的靠在侍妾腿上,咕嘟咕嘟的抽着烟。

  “是锅从天上来吧?”林道乾苦笑道:“我的部下这阵子可没去过福建,更没去过什么小琉球,上哪大杀特杀去?您老就说句实话吧,这些胜仗是不是公子的手笔?”

  他思来想去,也只有赵昊有这个能力,即可以一扫福建沿海,又能让潮州府和福建方面配合演出了。

  “我这天天足不出户、仨饱俩倒,知道的也不比你多啊。还是等唐保禄回来,你问问他吧。”徐渭指了指自己的后背,侍妾便伸出纤纤玉手给他挠痒。

  “哎呀我的爹,那就晚了!”林道乾急的直冒汗道:“明天,总督府的人就到下尾了,我怎么跟人交代啊?”

  “他们来干啥啊?”徐渭反问道。

  “核实战果呗。”

  “屁。”徐渭却冷笑道:“战果都在福建,跑你这儿能核实到个囊球?还不全凭你一张嘴胡咧咧?”

  “呃……”林道乾登时愣住了,挠头问道:“那爹的意思是,对方另有目的?”

  “嘿嘿,闽粤两省的水军历来十分拉胯,可以说形同虚设,在大海主们面前完全不够看。”徐渭大笑道:“如今你林将军,可是炙手可热的海上霸王,总督大人想把你收为己用,合情合理吧?”

  “这样啊。”林道乾恍然,忙追问道:“那我该如何应对呢?”

  “教的曲子唱不得,你想怎么应对怎么应对。”徐渭浑不在意的吞云吐雾。

  “还得请干爹教教我。”林道乾苦着脸道:“公子也好,总督也罢,都是儿子不敢得罪的人,我又不懂官场那些规矩,万一行差踏错,触了哪位的霉头不就坐蜡了?”

  “不要紧,都知道你是什么出身,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不会有人因为你说什么而怪罪的,关键是你做了什么。”徐渭喷口烟到他脸上道:“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跟人家实话实说呗,不是我,我啥都没干,肯定是你们搞错了。”

  “嗨,总督大人本就认为我居心叵测,要是一推二五六,还不更坐实了他的看法啊?”林道乾咳嗽两声,大摇其头道:“总之这种事,否认反而更加匪夷所思,我现在是有口莫辩,只能硬着头皮认下了。”

  “哈哈哈!”徐渭笑得前仰后合道:“你小子有点意思,够劲儿!这要换了别人,推辞还来不及呢。”

  “嘿嘿,做咱们这行的,讲的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林道乾也笑了。“有功劳一定要吃下,缩头乌龟可当不得!”

  说着他站起身道:“跟干爹聊聊,我这心里敞亮多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哈哈好,孺子可教。”徐渭笑着点点头,目送林道乾昂首阔步离开。

  ……

  翌日,总督钦差的座船如期抵达下尾港,然而来的却不是朝廷官员,而是一个叫林弘仲的商人。

  这么说也不准确,因为林老板已经被封为从五品的奉训大夫,完全有资格代表官府做一些事情的。

  两位本家都是吃广东海面这碗饭的大佬,对方的大名自然早有耳闻。

  听了林弘仲的自我介绍,林道乾着实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五羊通商行的林馆主居然抱上了总督的大腿,而且还能被委任为全权代表,可见在总督府的地位着实不低。

  “怎么,贤弟没想到来的是愚兄吗?”林弘仲穿着从五品的冠带,四十来岁,面容白皙、保养得宜,完全不像是在海上讨生活的。

  事实上,自从跟着佛郎机人从马六甲回到澳门,他已经有十年没跑过洋了。

  而且跟当初在致仕侍郎赵立本面前,陪着小心的样子大相径庭,他如今可从容有范多了。哪怕在林中丞面前都不卑不亢,谈笑风生。可见分量已经大不相同了。

  “我们都是福建林,可否托大叫你声老弟啊?”不过他此来是拉拢林道乾的,便特意摆出和蔼的面孔折节下交。

  “那是小弟弟的荣幸。”林道乾忙赔笑道:“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对,就是这个意思。”见他很上道,林弘仲十分高兴。

  林道乾在码头安排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前不久这里刚欢迎过巡抚大人,也算轻车熟路。

  但林弘仲却心不在焉,他对停靠在码头上的那些船只更感兴趣。

  待到仪式结束,他也不急着上轿,对林道乾笑道:“老弟厚积薄发,终于无敌闽粤,实在可喜可贺,不知你倚为干城的无敌舰队,如今可在港中啊?”

  “不巧不在。”林道乾忙干笑道:“他们还在继续剿匪,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转回。”

  “今日接到福建方面消息,听闻盘踞大小金门岛上的胡椒老又被灭了。”林弘仲笑着看他一眼道:“定然又是老弟部下的手笔?”

  “这个么,我还没接到消息呢。”林道乾打个哈哈道:“等回头查证一下,再禀明大哥。”

  “好说好说,咱们兄弟之间,什么都好说。”林弘仲的目光扫过了码头大大小小的船只,并未见什么强力战舰,甚至能入得了他眼的战船都没几艘。心中不禁暗骂,这厮还跟我这儿藏拙呢。

  ……

  参观完了码头,林道乾又在游击将军府中,设下盛宴招待他刚交的大哥。

  宾主尽欢之后,林弘仲屏退左右,对他道明来意。

  “部堂十分欣赏老弟,特命愚兄来探访一下。要是没什么问题,部堂便会保奏老弟升任南澳海防参将,将本省的北大门交给你来看守。”

  “是吗,那我可得好好巴结哥哥了。”林道乾登时笑逐颜开。

  “呵呵放心,咱们兄弟一见倾心,不帮你说话我帮谁说去?”林弘仲亲热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往后咱们兄弟背靠着总督府,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遥相呼应,整个广东海面,都是咱们的天下了!”

  “大哥吃肉,小弟能跟着喝汤就心满意足了。”林道乾忙笑道:“往后定以马首是瞻。”

  “哈哈哈好,我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有财一起发!”林弘仲与他干杯还不过瘾,又让人换成酒碗,两人痛快的豪饮起来。喝到兴头上,他亲热的搂着林道乾的肩膀道:

  “当然有苦也要一起吃,接下来的战斗,让愚兄也助你一臂之力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林将军慌成狗

  “呃……”林道乾闻言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好吧,愚兄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林弘仲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沉声道:“一来,福建那边的海主我不熟,但广东这边的,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多少少都有些交情。大家现在都怕了你,一起请我来做个说客,求林将军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好商量……”林道乾点点头,听他接着道:

  “二来也不瞒老弟,我们五羊通商馆和香山澳的佛郎机人关系匪浅。佛郎机人一直为省城官员所提防,前番靠着协防广州,接受官府调遣剿匪,方让省城的官员高抬贵手。老弟要是把海寇都剿光了,他们对省里也就没用了。同样道理,咱们能穿上这身官衣,也是因为有曾一本那些唱红脸的存在,咱们才有机会唱白脸。要是没了他们,咱们的日子就难过了。朝廷对没用处了的外人是什么态度,老弟比我更清楚吧?”

  “嗯。”林道乾又点下头,虽然老生常谈,但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咱们真正的敌人不是那些大海主,而是来自北方的狼!”林弘仲压低声音道:“也就是你那位府尊大人的公子,赵昊!那小子狼子野心,手眼通天,借着垄断漕粮海运发了大财,又组建了庞大的舰队,垄断了对日贸易,听说琉球也被他吃下了。估计他下一步就要南下,一统闽粤海面了。”

  说着他加重语气道:“要是不联合起来,共御外辱,到时候不管是我还是你,咱们统统都没活路了,懂吗?”

  “嗯……”林道乾第三次点头,他看一眼林弘仲,不禁暗暗苦笑,心说赵公子的舰队已经横扫大半个福建沿海了……

  不过林弘仲没往赵昊的舰队上联想也很正常,因为琉球国也算海上一霸,任谁都会下意识的认为,江南集团以蛇吞象,降服了琉球之后,是没有力量马上南下的。

  刚打下来马上就走,琉球降而复叛怎么办?后方不稳还怎么南下作战?

  再说还有在鸡笼的日本人呢,有佛郎机人为他们打造的强大炮台,这块硬骨头够姓赵的啃一阵的。

  所以林弘仲根本就没把福建的事情,跟赵昊联系在一起。

  不过这不妨碍他来拉林道乾入伙,打造反赵联盟。

  “那赵公子那么厉害吗?他才多大啊?”林道乾故意道。

  “比你想象的还要厉害,连佛郎机人也在他手下吃了亏。”林弘仲说完又找补道:“当然,佛郎机人是被偷袭的,要是双方正面交手,姓赵的肯定不是对手。曾一本打澳门那次,你是知道的。他整个舰队都奈何不了一条西洋大帆船,大明和佛郎机在海上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唔。”林道乾微微颔首,他是见识过西洋大帆船的威力的,虽然很不情愿,但也不得不承认,中式帆船与之相比差距不是一点半点……正如林弘仲所言,如果不能偷袭的话,怕是没法正面战胜对方的。

  哪怕赵昊的那些中型乌尾船很厉害,足以横扫福建的海主们,在佛郎机人面前却依然不够看。

  “所以兄弟,该站在那一边,不言而喻了吧?”林弘仲笑问道。

  “可那是府尊大人公子,我也不好跟他敌对……”林道乾一脸为难。

  “总督大人可是五羊通商馆的股东,还比不了一个小小的知府吗?”林弘仲轻蔑一笑,又加码道:“只要老弟这次坚定的和我们站在一起,日后恢复日本的贸易了,咱们对半分如何?!”

  林道乾登时就眼红了。

  ……

  这么重大的事情,林道乾当然不能当面答复,要先考虑考虑再说了。

  他把林弘仲送回之前给林润安排的住处下榻后,便把林辉荫几个心腹叫到自己书房,把事情对他们讲了一遍。

  林辉荫一听就乐开了花:“大哥,这是好事儿啊!你不总担心殷总督会借着剿土匪,顺道把咱们灭了吗?这要是归顺了他,再替他立几个大功,他疼你还来不及呢,断不会再对付咱们了!”

  “你昏头了是吧?”跟他有些不对付的三当家林志陵道:“那些仗可都不是咱们打的!”

  “你管他谁打的了,那是赵守正表功、俞大猷作证的,咱们自己可从没承认过,更没报过功,将来出了事也到不了咱们头上。”林辉荫满不在乎道:“再说最简单的道理,知府和总督哪个大?那赵昊能打过佛郎机人?再说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有五羊通商馆联络全广东的海主一起对付他,他就是神仙也赢不了!”

  “唔……”这话一出,众人都不做声了。确实想来想去,胜算都在林弘仲这边。

  对他们这些海盗出身的人来说,站在赢家这边,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你说的有点儿道理,但是日后我们拿不出那么强的实力来,只怕林弘仲也不会遵守约定,跟我们平分日本贸易的。”林志陵又道。

  “别忘了,咱们还有张王牌呢。”林辉荫却得意一笑道:“加上林姑娘在打狗的舰队,咱们可一点不弱!”

  “对啊,怎么把这茬忘了?”众人恍然拍额道:“我们主要的力量在打狗呢!”

  一时间再无异议,所有人都觉得跟总督干,比跟姓赵的小子干要强。

  既然是卖身,当然要卖给大老板了。

  就连林道乾也这么想,但他生性谨慎,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亮明态度的。

  何况还有个爹在下尾呢。以徐渭毒辣的眼力,只要他稍微露出点二心,估计就会被发现。到时候赵府尊定要收拾他,赵公子也饶不了他!

  说实话,林道乾让赵昊折腾的已经有心理阴影了。轻易不敢生出背叛主人的念头。

  而且最实际的,江南集团的舰队都已经打到金门岛了,距离下尾不过三百余里!

  下尾离着澳门可有八百里远,远水解不了近渴呀!

  只要一想到,赵公子的怒火还得自己扛,他就忍不住打摆子。

  “困了,今儿到这儿吧,让我先考虑考虑。”眼看着西洋钟的时针,已经指向十二点了,林道乾挥手让众人先退下。

  可他哪能睡得着啊,一晚上闭上眼就是赵昊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各种皮鞭、蜡烛、项圈伺候自己……

  吓得他惊叫着坐起来,才发现是自己绑在脚趾头上的线香,烧着肉了。

  他便按照习惯换个地方,可依然噩梦不断,只好不点香,睁着眼坐到天亮。

  ……

  林道乾想了个通宵,也没想出个决断来。

  以实力来说,肯定是下注林弘仲这边,但赵公子也同样可怕,而且舰队就在几百里外了。

  看这架势双方决战在即,所以也没有他骑墙的空间。唉,委实难决啊!

  林将军魂不守舍的在下人的服侍下穿戴梳洗,准备吃过早饭去找林弘仲谈谈,看看对方能给自己什么保障时,却见徐渭让丫鬟送来几个大椰青。

  “咦,干爹用什么法子保存的?还这么新鲜?”林道乾吃了一惊。上次林凤送来那船椰青,他肯定要孝敬干爹几个的,但那都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儿了,那还能有这么绿油油的壳?

  “是唐大爷新让人送来的,昨晚才刚到。”徐渭的丫鬟其实是林道乾的侍妾,安插在他身边当眼线。忙恭声答道:“徐老爷说大当家的最爱这玩意儿,让奴婢给您送一些过来。”

  “哦?”林道乾不禁笑道:“干爹还挺疼我。”

  说着便拿起一个,抽出袖中的匕首,三两下削开个口子,然后尝一口,不禁大喜过望道:‘唔,就是这个味儿!”

  他懒得把水倒出来,那样喝没有灵魂。便直接抱着仰头喝起来,那沁人心脾又带着丝丝甘蔗甜味的椰子水,顿时让林道乾愁眉尽展。

  但喝着喝着他的眉头又重新皱起来,然后整个人僵在那里,任椰子水喷了一脸一身……

  “怎么,椰子味儿不对吗?”那丫鬟赶紧想接过他手里的椰子,却被他一把抓住脖子,厉声问道:“说,这椰子哪来的?!”

  “大当家,我说了呀……”丫鬟吓坏了,脸色惨白、结结巴巴道:“是唐保禄唐大爷让人送来的。”

  “人呢?”林道乾追问道。

  “当晚就走了……”丫鬟被他掐的直翻白眼。

  林道乾这才松开手,起身跨过委顿余地的丫鬟,跌跌撞撞去找徐渭。

  别院中,徐渭还在跟侍妾赖床呢,林道乾便了闯进来。

  吓得侍妾啊呀一声赶紧钻进被子里。徐渭气得大骂道:“你要把老子吓阳痿了吗?”

  “爹!”林道乾却噗通跪在他床前,声音都变了调道:“您说实话,那椰子是哪来的?”

  “当然是椰子树上长得了。”徐渭弯腰找到自己的大裤衩,一边套一边没好气道:“难道是老子裤裆里长得?”

  “我的意思是,哪儿的椰子树?”林道乾巴望着徐渭。

  “哪儿的椰子树?”徐渭眨眨眼,拍了拍他的脑袋道:“你不比我个外来户更清楚?”

  “打狗……”林道乾终于忍不住,从牙缝中迸出这两个字道。

  “呵呵,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徐渭点点头,从枕头边上摸起个皱皱巴巴的纸烟盒,抽出一根卷烟道:“尝尝?昨天送来的,胜利牌香烟。”

  “……”林道乾登时什么都明白了,汗如浆下道:“公子除了攻打福建沿海的那一路舰队,还有一路舰队沿着小琉球岛南下了,对吧?”

  “行,还不算太笨。”徐渭夹着烟在他眼前晃了晃,示意他给点上。可林道乾掏出火折子,吹了半天,都没把火苗子吹起来,可见已经慌成狗。

  “打狗已经被攻陷了,我那……林凤,还活着吗?”林道乾好容易个徐渭点上烟,带着哭腔问道。

  “我哪知道这些?你要是担心,就自己去瞧瞧呗。”徐渭深吸一口,呛得直咳嗽道:“操,这么大劲儿。”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有凤来仪

  赵昊的东路舰队是三天前抵达打狗港的。

  相对杀疯了的西路舰队,东路舰队这一路上就安静太多,只剿灭了一股海寇,还上岸参加了一次联欢。这于赵公子来说,固然是求之不得的。但对渴望建立功勋,争取积分和奖金的海警官兵们,就太他娘的难受了。

  当侦察船传回打狗港确实有大量汉人活动的情报后,海警官兵们摩拳擦掌,誓要在打狗好好打一场狗,一次够本!

  然而当舰队驶过狭长的寿山,缓缓逼近打狗港时,却意外的发现,湾口炮台上飘扬着醒目的白旗。

  “还打不打炮?”炮手们都已经装填完毕,就等着下令开火了,见状不禁暗叫不妙,纷纷望向镇倭号。

  果然,旗舰打出了‘警戒待命’的命令……

  “操!”官兵们齐齐问候下令者的祖先。呃,这命令好像是他们敬爱的赵公子直接下达……

  “操!”镇倭号舰长项学海搁下望远镜,也无法理解的问候了一下,不过他问候的是打狗港的人。

  从打狗港及其周边密集的堡垒竹屋,广阔的水旱农田可以看出,这里至少住了五万人以上。

  鉴于这里肯定以青壮为主,那起码能派出一支五千人的军队啊,堪称台湾南波湾了。怎么能望风而降呢?太没骨气了吧!

  “或许,他们的旗帜就是白旗?用来迷惑敌人的?”副舰长梅岭更过分,为了能打一仗,不惜胡说八道。

  “当是打幡儿呢?”项学海白他一眼。谁会用白旗当旗号?丧气不说,万一真要投降怎么办?打什么旗号?

  其实主要还是到手的战功又跑了,难受……

  艉楼甲板上,赵昊也很意外,对金科道:“怎么感觉,他们好像知道我们要来一样?”

  “也许对方有什么消息来源吧。”金科猜测道。

  “不猜了,先打他几炮,看看什么反应?”赵公子如今也是愈发豪横。

  可惜命令还没传达下去,就见湾口驶出一条小艇,上头同样打着面大大的白旗,上书五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欢迎赵公子……”各舰官兵,同时读出那五个字。

  尼玛,这下是彻底没戏了。

  “派人看看,什么情况。”赵昊笑着挥挥手,看来这里的头领,是个有趣的人啊。

  他最喜欢有趣的人了,总是逼他作诗的除外。

  一艘快船马上迎上去,将那条小艇拦了下来。

  不一会儿,护卫回来禀报说,来者乃此处的首领,名唤林凤,表示仰慕公子大名已久,愿意归顺公子。

  “哦,林凤?”赵昊的兴趣更加浓厚了。

  此番南下,他本就打算会一会这位大名鼎鼎的海盗的。那可是比林道乾还猛的存在,在后世的知名度也更高。

  据说在其鼎盛时期,麾下船只达300余艘,部众4万多人,规模比林道乾还大。但林凤的赫赫威名并非建立在对国内的掠夺上,而是因为外战。

  在另一时空中的万历二年,在官军和葡萄牙人的联手逼迫下,林凤率自己在台湾的所有力量大举南下,与西班牙人展开了长达一年的吕宋争夺战。

  他利用西班牙人远道而来、兵力有限,又四处出击,抢占殖民点的机会,采取灵活机动、各个击破的战术,把西班牙人打得屁滚尿流,连战连败。

  而且林凤在吕宋秋毫无犯,赢得了当地土著的支持,也重新点燃了土著反抗西班牙的怒火,各地纷纷响应,攻击西班牙的军队、教堂和定居点,吕宋境内一时烽烟四起。西班牙只能蜷缩在马尼拉的城堡中等待救援,甚至一度放弃了马尼拉,准备退回宿务去。

  但关键时刻,广东水师派舰队南下追击林凤,与西班牙人一拍即合,决定联手对付这一难缠的对手。就连葡萄牙也派遣了大帆船支援,结果在三大帝国的联手绞杀下,林凤败退玳瑁港。

  经过长达四个月的围困,林凤所部断粮,最终在得到官方赦免他的部下、任其解散归还原籍的保证后,林凤下令投降,自己则只身逃离,此后不知所踪……

  这个谜一般的大海主,在历史中的文字记录到此结束。但他却成为了神话般的存在,在南洋诸国的华人世界中,都流传着他种种传说,几百年后依然经久不息……

  后来梁启超从海外听到他的传说后,将林凤列入《中国殖民八大伟人传》中。赵公子愿称之民族英雄,大明的德雷克船长。

  说起来,德雷克船长也是这个时代的人,两人可谓此时东西方交相辉映的最强海盗了。

  但可悲的是,两人的命运却大相径庭。德雷克船长背后有大嘤的全力支持,当他满载着打劫西班牙人的财宝,环球航行归来时,伊丽莎白女王亲自登上他的大帆船,授予他皇家爵士头衔。还任命他为普利茅茨市长、海军中将,让他成为了民族英雄。

  而我们的林凤,却被自己的国家视为比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还大的威胁,必欲除之而后快……

  结果德雷克船长背靠国家,最终带领弱小的英军击败西班牙无敌舰队,成为敲响西班牙海上霸权丧钟的大嘤伟人。

  林凤则在祖国和列强的绞杀下,最终输掉了这场孤独的战争。

  林凤的失败,绝非他个人的失败,而是整个中国的失败。随着他败走玳瑁港,原本笑傲南洋的大明海商们便彻底边缘化了。欧洲列强则趁势将他们的势力蔓延开来,牢牢占据了整个东南亚,并将南洋诸国与宗主国历史悠久、渊源极深的羁绊硬生生抹去。

  同样深受影响的还有林凤的大本营台湾……他远征吕宋时带走了在台湾的所有家底,让这里又变成真空地带,结果被荷兰人捡了便宜……

  ……

  一想到林凤,赵昊顿时感慨万千。可能是林凤与得雷克船长的际遇对比过于明显,让赵公子十分心疼这位大明的海盗。也平白多了几分敬意,便沉声:“快快有请……不,还是我迎接一下吧。”

  说着便在马秘书等人讶异的目光中走下艉楼。能让公子降级而迎的可不多。就连琉球那位闻得大君都没捞着……当然,以公子的操行,估计再见面时肯定会颠颠儿迎接的。

  林凤也没想到赵昊会亲自迎接自己。

  她跟梅南分开后,费了好大劲儿才联系上自己的船,为了避开赵昊的舰队,又急匆匆沿着东海岸南下,绕过台湾岛最南端再北上,紧赶慢赶终于赶在赵昊前头回到了打狗。

  一回来,林凤就赶紧召集众头领开会,向他们通报了强大的海警舰队即将来袭的消息,并直言不讳,凭己方的实力是没有任何胜算的。

  打不过怎么办?就加入呗。所以她当场宣布自己的决定——归顺江南集团!

  对此手下人其实很有意见,尤其是几个林道乾的老兄弟,都说要先去下尾请示过再说。

  林凤脑袋清醒得很,知道入伙这种事,态度是第一位的,最忌讳磨磨蹭蹭、淋漓不尽。

  万一大哥那边还没回信,这边海警舰队先开了火就麻烦了——双方一旦开战,日后便很难毫无芥蒂,亲如一家了。那样自己的目地就很难实现了……

  她也是个狠人,竟果断下令将反对的人先抓起来。然后力排众议、果断打起了白旗……

  然后仅仅等了一天,寿山上观风的手下,就传来有舰队逼近的讯息。林凤赶紧把自己好好拾掇一番,亲乘小艇出迎。

  她正发愁要怎么见到赵昊时,赵昊却出现在了甲板上。

  当林凤看到赵公子眼中那惊讶的目光时,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

  看着小艇上,那个明显居于头领位置的,居然是个穿着水蓝底子鱼鳞细褶裙,外罩淡青色绣暗八仙缎面披风,头簪璎珞,略施粉黛的女子。赵昊不禁讶异失声道:

  “林凤是个女的?”

  他实在没法将这个相貌俊美异常,却又英气勃勃的年轻女人,跟自己的偶像林凤联系起来。

  那种感觉就像……不谷忽然拔了胡子,变成女人一样怪异。

  身后的马秘书秀眉微蹙,扶了扶小巧的金丝眼镜,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个女人好眼熟啊……’

  “不过也不奇怪,人家叫林凤,又不叫林龙。”赵昊却旋即自我开解道:“也从没人说她是个男的嘛。”

  说着他脸上的笑容愈发和蔼道:“林姑娘上船不方便,咱们还是待会儿再见吧……”

  林凤闻言,向他微微一福表示感谢。她穿这身实在不方便爬上爬下,那太难看了。

  便掉转船头,引导着舰队缓缓驶入打狗港。

  林凤身旁,那大眼睛小黑妹还在愤愤道:“公子,你好好的干嘛改穿女装?”

  二当家马至善等人也投来不解的目光。在他们记忆中,林凤自从下海那天起,就没穿过女装。时间久了,大家都忘记她是女的了,一直把她当成男人看待。现在忽然改回去,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不过真好看啊……’一众男人心说。

  “你当老子愿意啊?”林凤理了理脑袋上碍事儿的璎珞头饰,口出粗鄙之语道:“还不都是为了你们这帮不省心的货?”

  她当初为了混到赵昊船上,撺掇闻得大君用美人计。没想到歪打正着,效果奇佳。

  既然赵公子好这口,哪有不照方抓药的道理?

  第一百五十章 台湾警备区

  打狗港与大员湾十分类似,本身是一个河口,但由于河水携带的泥沙在河口外堆积,又在洋流作用下形成狭长的沙洲,便成了一个优良的天然海港。

  不同的是,大员那是个口袋状的近乎圆形的港湾,打狗港却是个如豆荚似的狭长海湾。其南北长达24里,最宽处三里,最窄处二里。南北各有一个两三百米宽的出入口,港湾内港阔水深,风平浪静,端得是天赐良港。

  “只要将这个长长的沙洲筑一圈防波堤,两头修上炮台,就是一道攻不破的屏障。”金科啧啧称奇道:“本以为基隆港就够好了,没想到这里更好,真是得天独厚哇。”

  “这就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啊。”赵公子笑笑道:“我看未来的台湾警备区,就可以把大本营设在这里。”

  “是。”金科正色应道。

  他此番南下,最重要的任务不是指挥作战,而是筹备新的警备区。

  随着赵公子战略重心南移,几千里外的耽罗警备区就显得鞭长莫及了。为了提高效率,对东南海域实施有效控制,完全有必要在闽粤沿海成立一个新的警备区了。

  很显然,没有比台湾岛更合适做大本营的地方了——这里既与本土相距甚远,可以放开手脚少些顾忌。又是整个东南海域的中心。可以有效管控东北方向的琉球、西面的闽粤沿海,以及南面的南洋海域。

  鉴于新警备区的职权范围,显然位于台湾南端、面向闽粤与南洋的打狗,便是全岛最合适的地点。

  未来的台湾警备区,将成为与列强较量的最前线,又肩负着为百年大移民保驾护航的重任。南洋还是大明能否蜕变为海洋强国的关键所在,所以台湾和台湾警备区的重要性无以复加。赵昊必须要让金科来坐镇才能放心。

  至于也很重要的耽罗警备区,自然就由朱珏来接棒了。

  两人畅想着未来警备区基地该如何设置,下面禀报说陆战队已经上岸布防,控制住了打狗港,可以靠岸了。

  赵昊这才想起,人家林凤还等着接见呢,赶紧打住话头,笑道:“快靠岸吧,本公子要会一会,这天上掉下的林妹妹。”

  ……

  码头上,全副武装陆战队员控制住所有要害位置后,便加紧时间设置军港工事、挖掘壕沟、还拉起了带刺的铁丝网……大明的工匠早就可以批量制造锁子甲,自然掌握将熟铁拉成铁丝的技术。

  随着江南钢铁不断提升熟铁生产的规模,海警部队已经可以奢侈的使用带刺铁丝网,来快速搭建隔离带了。用这玩意儿搭建工事的速度比原先快了十倍,特别适合野战环境使用。

  虽然铁丝网阻挡不了弓箭和火铳。但隆庆式步枪有效射程比西洋鸟铳远五十米,更别说弓箭和普通火铳了。有种隔着铁丝网互射,看谁先受不了……

  那边陆战队员干的起劲,这边在码头上迎候赵昊的林凤等人,脸色可不好看了。

  “完了完了,这下想反悔都难了。”小黑妹一脸沮丧道:“打狗港彻底是人家的了。”

  “这帮人什么来路?”马已善的关注点却放在陆战队员作业上。他们手中各种专业的工具,还有那些长到离谱的铁丝网,都让他一阵阵头皮发麻。“也太有钱了吧?那可都是熟铁拉成的丝啊……”

  “他们的战舰也就那么回事儿。”另一个头领嘴上不服道:“就一艘万斛乌尾船,五艘千料大福船,其余都是中型乌尾船和快船。我看真打起来,咱们未必会输。”

  “第一,这只是他们的分舰队。他们的南下舰队中,还有三条西洋大帆船,十五艘大福船。第二,他们所有船上都安装了十到二十门青铜炮炮,射程远超大发贡,也精准太多。”林凤白一眼这帮不服气的家伙,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道:

  “第三,你们看看人家那些兵,一个个都他娘的是拿钱堆出来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懂吧?咱们这帮饭都吃不饱的家伙,拿屁股赢人家啊?”

  “唉……”出道以来未逢敌手,素来心高气傲的当家的,都话说到这份上了,众人只能叹着气乖乖闭嘴。

  这时,镇倭号的舷梯终于架好,有护卫下来请林凤上船去见赵公子。

  小黑妹和马已善等人想跟着,却被赵昊的护卫拦了下来。“公子只见林姑娘一人,诸位请留步。”

  “不行,我要跟着公子!”小黑妹急的要跳脚。“保护公子安全!”

  “再胡闹滚回去。”林凤喝止了小黑妹等人,又下令道:“在这里等我!”

  说完便一个人上了镇倭号。

  ……

  赵公子在他钟爱的艉楼甲板上接见了林凤。

  “民女林凤拜见公子。”来到赵昊面前时,林凤却跟换了个人一样,很有教养的向他行礼。“公子万福。”

  “林姑娘快快请起。”赵昊满面春风的拱拱手道:“你的大名,如雷贯耳,本人此番南下,早打定主意要来拜会的。”

  “传闻未免言过其实,公子肯定很失望吧……”林凤落落大方道。倒也没扭捏作态,让她学梅南她也学不来,白白让手下人笑话。

  “哈哈哈,姑娘哪里话,见面更胜闻名,只是有些惊奇。”赵昊不禁笑道:“说出来姑娘别见怪,我还一直以为,让人闻风丧胆的林凤,是个男的呢。”

  “都是以讹传讹罢了。”林凤大度笑笑含混过去,然后将一份薄薄的册子,双手奉给赵昊道:“这是我部在打狗的所有人员,船只,田亩、物资总计,现在全部献给公子。”

  “姑娘有心了。”赵昊接过册子翻看起来,只见林凤手下共有大小船只两百余艘,人口达六万五千人左右,其中大半是青壮,几乎没有老人,孩子和女人也不多。

  说白了,大部分人是被林道乾用传销手段骗来了的。谁加入传销组织还会携家带口?人家也不收啊。

  林凤的解释是,因为过洋太凶险,这边又有瘴气,老人体弱,所以都留在了本土。

  不过手里这么多青壮,这都两年时间了,才开垦十万亩土地,效率实在不容恭维。

  至于那些物资,就更入不了赵公子法眼了。什么破草席子烂麻绳、木头板凳竹扁担都往上写,总之就是一个‘穷’字,穷的叮当乱响。

  快速浏览了那册子一遍,赵昊心头升起一丝明悟,打狗的开发很不成功,垦荒陷入停滞,财政濒临枯竭,差不多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不过打人不打脸,何况还是自己很有好感的美人脸,赵公子自然不会当场点破。

  另外,好感是对林凤的事迹,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

  这时,马秘书端上汽水。一看到那玻璃杯装的气泡饮料,林凤高兴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他奶奶的,不容易啊,终于也能尝尝汽水是啥味了……

  “林姑娘尝尝合不合口味?不行我给你换茶水。”趁着公子翻看册子,马秘书对她轻声道:“很多人喝不惯的,不过也有很多人爱得不行,比如……闻得大君。”

  林凤拿着玻璃瓶的手一僵,抬头看向马秘书。

  只听她又在耳边小声道:“是不是还想看看望远镜啊?”

  “对。”林凤忽然笑了,见自己被认出来了。便大方的点点头,笑道:“有劳马秘书了。”

  “哦?”听她居然认识马秘书,赵昊看向林凤道:“我们在哪里见过吗?还是听人说的……”

  “公子恕罪,民女曾扮作闻得大君的侍女,在镇倭号上待过一段时间。”不过林凤也没打算瞒过赵昊,她之所以不一上来就挑明,其实是等着赵公子认出自己,这样会更有戏剧性,更加撩人。美人计说来说去,不就是一个撩字吗?

  可让林凤失望的是,赵公子居然没认出自己来……

  “哦,是吗?!”赵昊一下想起梅南身边那个绝色的小侍女,忙端详林凤一番,良久方恍然道:“原来是你啊!这发型一变,衣服一换,完全认不出来了。”

  顿一下,他好奇问道:“你跟梅南怎么认识的,又怎么成了她的侍女?”

  “说来话长……”林凤便从自己被兄长叫到下尾议事开始,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没有丝毫隐瞒。然后一脸歉意道:“在亲眼目睹了海警舰队阅兵和实弹演习之后,我就知道自己永远胜不过公子的。既然兄长已经归顺了公子,我就更不该玩火自焚了。可当时骑虎难下,没法向公子表明身份,只能先回来说服手下,一并归顺了公子,一心一意为公子效力!”

  “这样啊……”赵公子听完后十分感动道:“承蒙姑娘错爱,真是诚惶诚恐,不好好善待姑娘……和贵属下都不行了!”说着他吩咐马姐姐道:“按照当初给怀秀姐的条款,拟一份意向书出来,请林姑娘过目!”

  “意向书?”林凤不解问道:“那是什么?”

  “姑娘有所不知,本集团一切协议都要条款清晰的落在纸上,以免日后扯皮。”赵昊对林凤笑道:“姑娘拿回去和贵属商量一下,看看哪里不合适,尽管提。”

  第一百五十一章 是我不够马叉虫?

  傍晚时,赵公子在艉楼甲板上设宴招待林凤。

  林凤坐在主宾位上,吃着巧巧亲手烹饪的美味佳肴,感动到眼泪都快下来了。

  天知道她站着看梅南吃饭,还得给她端茶倒水时,心里有多委屈。这下终于翻身农奴把歌唱,可以好好享受一下贵宾待遇了。

  美中不足的是赵公子对她跟对梅南的态度大相径庭。虽然给足了自己面子,言谈也很客气,还透着丝丝的尊敬,但那不是林凤想要的呀!

  这些她穿男装一样能得到,干嘛还要涂脂抹粉穿女装?老子要用美人计,让他上头啊!上头才好提要求啊……

  她记得梅南发发嗲,装装纯,很轻松就把赵公子勾得五迷三道,动手动脚起来。那种状态下,梅南说啥是啥,赵公子几乎有求必应。

  阿凤也想要那样……

  说实话,林凤不是很在乎牺牲下色相,她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海盗,怎么可能像岸上的女人一样,把贞操看的那么重呢?今朝酒今朝醉才是她这种人的信条,能用这顿酒换来些有价值的东西,那就更好不过了。

  何况赵公子这种强大的男人,她不讨厌。

  可惜赵昊却像换了个人一样,自始至终都规规矩矩,仿佛成了当代柳下惠。

  这让她告辞的时候怅然若失,甚至有些受打击。

  马姐姐倒是很高兴,替赵昊送她下了船,又将一个精工打造的高倍望远镜,作为伴手礼相赠,还让她常来玩儿啊。

  威胁解除了,这不是公子的菜,自然就可以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只是马姐姐庆幸之余,也未免嘀咕,当初林凤以侍女的形象出现时,公子那眼神明明色得不得了,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马姐姐是相信自己的专业眼光的,可怎么一转眼,就又无感了呢?

  难道公子良心发现,决定不再发浪了?怎么可能?狗能改的了……哦不,猫能改得了偷腥?那还叫猫吗?

  马秘书疑惑的摇摇头,不管了,总之是好事。

  便踩着高跟鞋,扭着纤腰回去了。

  ……

  码头上,小黑妹和马已善等人急的团团转,看到林凤魂不守舍从赵昊船上下来,赶紧围了上去。

  “当家的,你没事儿吧?”

  “怎么无精打采的?”

  “公子,他怎么着你了?”小黑妹带着哭腔问道。“我跟他们拼了!”

  “瞎吆喝什么啊?”林凤气恼的拍了小黑妹脑袋一下,没好气道:“人家对我非常客气,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相敬……”

  “相敬如宾。”最有文化的马已善赶紧道。

  “对,就是相敬如宾。”林凤举了举手里的望远镜道:“临走还送了我份厚礼呢。”

  “那你这是?”众人不解问道。

  “所以我才郁闷啊!”林凤愤怒的一撩脑门的璎珞,让众人都看看自己道:“老子美不美?”

  “美,美极了!”众人赶紧点头不迭。

  “老子身材好不好?”说着她又一扭腰。

  “好……好极了!”众手下猛咽唾沫,包括小黑妹。

  “那为什么他就没兴趣呢?”林凤颓然叹气。

  “……”手下们面面相觑,感情是这么个原因啊。

  “可能你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吧。”小黑妹却高兴坏了。

  “那他喜欢什么类型?”林凤提问后忽然想到了,双手一拍道:“我知道了,就是梅南那样的。”

  “哪样的啊?”众手下问道。

  “就是……看着很清纯很单纯,却十分会撩人欲望那种。”林凤摸着光洁的下巴总结道。

  “就是骚呗……”小黑妹翻翻白眼。

  “不能这么说,你绝对不会把她往骚上联想的。”林凤大摇其头。

  “那就是暗骚。”小黑妹撇撇嘴道:“这种女人最恶心了,看到一个打爆一个!”

  “呃……”林凤刚想请教她一下,闻言闭上了嘴。再说她也确实学不来。“那我是什么风格?”

  “公子比爷们还爷们……”小黑妹登时两眼小星星,捧着脸花痴起来。

  “靠……”林凤翻翻白眼,终于知道症结在哪了。

  ……

  接下来几天,舰队依然泊在打狗,既然决定要将警备区司令部设在这里,自然有无数准备工作要做。

  对此赵昊一概不操心,他相信已经有过一次完整建设经验的金科团队,肯定会把各方面都考虑周全的。

  不过他也没闲着,和唐家父子跟着林凤考察起打狗来。

  这里是嘉南平原的最南端,四季光照充足,地面河网密布,光照和水源一样不缺,地表森林茂密,土地也很肥沃,跟大员的条件一模一样……因为本来就相距不远。

  而且与打狗一河之隔的,便是台湾第二大平原屏东平原,面积达1100平方公里,是甘蔗的最佳种植区!

  据林凤介绍,她和林道乾兄妹虽然早就在打狗设立了据点。但正经开始移民垦荒,还是从大哥接受招安,可以合法的大规模拉人入伙之后。不到两年时间,打狗的汉人移民达到五万多人,开垦了土地十万亩。

  作为林家兄妹开发台湾的一项重要成绩,赵公子自然要亲自到地头去瞧瞧。

  众人穿过土墙和削尖的竹子围成的寨墙,便见打狗村寨外阡陌交通,一望无边。

  赵昊看到水田中,农民正在插秧,不由惊奇道:“你们竟然种三季稻?”

  他没记错的话,台湾应该是带清后期才开始种植三季稻的,之前土地广袤,开垦不尽,既没有这必要,也没这技术。

  “什么?水稻还可以种三季?”林凤吃惊的反问赵昊。

  “呃,不是三季稻啊?”赵公子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

  “听说占城那边有种三季稻的。”陪同考察的马已善忙解释道:“不过这儿的农民都不懂怎么种三季稻,他们这是在补种。”

  “补种?”赵公子奇怪问道。

  “公子有所不知,上个月我们的庄稼眼看就要收成了,让马卡道人一把火,全都给烧了。”马已善难过道:“那帮杀千刀的食人生番,自己不种地也不让别人好过!”

  “说起来,马卡道人好像原先就住在打狗吧?”赵公子却有些不给面子道:“你们抢了人家的家园,还不许人家反抗,这有点说不过去吧。”

  “这……”马已善登时没了火气,不禁讪讪道:“没想到公子这么了解打狗。”

  “略懂略懂。”赵昊谦虚笑笑道:“不过这名字真够难听的。”

  “是吧,我也觉得好难听。”林凤深以为然,指着那条造就了打狗港的河流,使劲点头道:“港叫打狗港,河叫打狗河,出去都不好意思自报家门。”

  “公子既然给鸡笼改了名,那不如也给打狗改过来吧?”说着她很狗腿的建议道。

  “哈哈,这是我的荣幸。”赵公子背着手踱两步,假装寻思起来。其实身为命名狂人,在地图开疆阶段他就已经为这里想好了新名字。

  打狗后世的名字叫高雄,是日据时期,日本人用打狗的日本发音起的,赵公子自然不愿让自己的国土再被小日本玷污一回,于是决定用其之前的名字代替。

  他装模作样的环视四周,指着东面数里外的那片丘陵道:“昨日上天鸟瞰,见此山形如飞凤展翅,十分吉祥,不如就以之命名此地,称其为‘凤山’吧。”

  “凤山,好名字啊!”马已善赶忙叫好道:“可比打狗好听多了!”

  马秘书听得暗暗翻白眼,心说是个名字就比打狗好听吧。

  林凤也十分高兴,甚至红了脸,对一旁的小黑妹道:“用了我的名字呢。”

  “还说对你没想法!”小黑妹撇撇嘴道:“我看他就是欲擒故纵!”

  “是吗?”林凤闻言大喜,她昨晚都因为自己不够骚而失眠了。

  昨晚她甚至想,实在不行就强上了他。不过那样到底该谁对谁负责?还怎么提要求?伤脑筋。

  正乐得合不拢嘴,忽然外围一阵骚动,她忙定眼一看,见是一群地里干活的农人围了上来,自然被赵昊的卫队拦阻。

  “我们要见林凤!他去哪了?!”农人们没见过她穿女装,自然没认出人来。可许是以为她不在,农夫骂起人来也肆无忌惮道:

  “那个生儿子没屁眼的大骗子,是不是骗不下去,躲起来了?”

  “老骟马,林凤都跑路了,我们也要回家!”众人便把怒火喷向了马已善。

  林凤的脸色登时十分难看,狠狠瞪一眼马已善,都嘱咐他事先粉饰太平了,怎么又出幺蛾子?

  这就好比公司并购,被收购的乙方一定要想方设法凸显优点,掩饰缺陷,好尽量抬高估值。

  暴露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惨淡现实,让她怎么买个好价钱?

  马已善脸一白,就想跑过去把那些人先拦下再说。

  “让他们派几个代表过来。”赵公子却开了口,果然一点都不给老马面子。

  “唉,好……”马已善垂头丧气想要过去喊人,却被赵昊叫住道:“你别动。”

  黄小虎便过去,随机挑了几个人,搜身之后带回了赵昊身边。

  赵昊一问,果然不出所料。林氏兄妹传销集团也难逃这一行的最终宿命——牛皮吹破,难以为继,想要散伙却没行李分。

  便逐渐由南派传销转向了北派传销,说好来去自便,现在却直接限制人身自由开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女徒弟

  说起来很简单,其实就是当初林道乾拉人入伙时吹的牛没法兑现了。

  当时林道乾答应给所有愿意移民台湾的老百姓,每家一套房子、一头耕牛、一年的口粮,并保证只要他们好好种地,每年可净得二十石粮食。要是低于这个数,他非但颗粒不取,还给每家每户补齐二十石!

  第一年的承诺,他勒紧裤腰带,咬牙办到了。为此他几乎把下尾城的收入全都投到了打狗。也幸亏这里四季温暖,竹林遍地,用竹子搭建房屋既快捷又省钱,不然林家兄妹非破产不行。

  林道乾安慰手下也安慰自己,就像自己建下尾城一样,前期投入都是必须的,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嘛?

  至于为什么要给百姓保底?这年月小琉球岛在大明百姓心中,就跟鬼门关差不多,你不给保底谁愿意来冒这个险?

  在他想来,打狗土地宽满,每户人家开十亩地不成问题。而且气温高、灌溉方便,种稻子一年两熟,每年收个三四十石就跟玩似的。取个最低数三十石,自己五抽一,百姓还剩二十四石呢,也远超自己的承诺。所以只要捱过第一年,自然皆大欢喜。老百姓称颂林将军重信守诺,让大家过上好日子,自己也能稳稳收入十来万石粮食,一年就能把本钱收回来!

  然后再让这些得到好处的百姓回去拉人,自己的人口和土地就能实现倍增,彻底做大做强,成为台湾南波湾!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他的美梦被现实无情的粉碎了。大量的百姓上岛后水土不服,开荒时又被瘴气侵害,病恹恹的失去劳动能力;还有被夺去土地的原住民,锲而不舍的对汉人出草。百姓只要稍稍远离了营地,就有可能遭到伏击。甚至发生过五十人组队开荒,却全都丢了脑袋的惨剧。

  这让百姓极度恐慌,不敢远离打狗城寨,开荒的面积自然有限。

  而且人要正常生存,维持劳动能力,可不只是光吃野菜汤、糙米饭就行的。还得有盐巴,有药,有针头线脑有女人……什么都得从大陆进口,成本居高不下,早就彻底掏空了林道乾的家底。

  不过打狗的土地也确实给力,加上中国人肯吃苦、种地水平高,要是能保住秋收的话,每户还是勉强可以收到二十石的。可惜让马卡道人烧了七七八八……

  这下子林道乾非但无税可收,还得每户补贴十石八石的粮食。加起来就是十五六万石啊!把林家兄妹卖了,都堵不上这个窟窿!

  之前林凤正是无计可施才会跑路的。她这么积极张罗着归顺,也大有甩掉这个沉重包袱的心思在里头。

  再者,就现在这个怨声载道的状况,这些人怎么可能还为自己卖命?真要是打起来,怕是会把自己绑了,开寨门请降的吧?

  只要自己投降的快,手下人就没机会帮自己请降……

  ……

  听完一众农民的哭诉和林凤的解释,赵昊大体了解了。对此他并不意外,移民垦荒是个高技术的活,需要强大的组织能力来统筹。林道乾和林凤虽然是这个年代最杰出的海盗了,但海盗的特长应该在海上,而不是治理上。

  就像赵公子也不会怀孕生孩子一样,没有人是全才。

  寻思片刻,他向众人宣布,这里已经归江南集团管了。虽然大部分人都没听过这个名字,但不要紧,只要知道,江南集团会替林道乾履行承诺,而且将税粮从五抽一降为十抽一,并将以保护价敞开收购农民的粮食,绝对不会出现米贱伤农就行!

  老百姓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凭空冒出来的赵公子,说话管不管用,不会是林凤那奸贼找来忽悠他们的托吧?

  但架不住赵公子有钞能力啊。今年江南粮食再获丰收,江南集团正愁着满仓的粮食没处用呢。在集团控制住琉球后,他便下令将一部分粮食转运到那霸港,十五六万石不过是毛毛雨而已。

  他向众人保证,半个月内付清所有的补贴。要是还不放心,可以把马已善带走,到时不兑现,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好!”老百姓也是被林家兄妹忽悠怕了,居然觉得这主意不错。“就委屈马爷几天!”

  “当家的?”马已善鼻涕都下来了,眼巴巴望向林凤。

  “要不我留下?”林凤问道。

  “那还是我留吧……”马已善带着哭腔道。

  “好样的,就知道你最忠心。”林凤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道:“放心,至少这半个月,他们会好好供着你的。”

  “那半个月以后,要是粮食没到呢?”马已善怯生生问道。

  “不存在这种可能,你就安心的去吧……”赵公子摆摆手,示意农民们把他带回村去……由此也让老百姓确信,如今在打狗当家的是江南集团了。

  ……

  打发走了闹事的农民,林凤羞愧的向赵昊道歉。

  “无妨,有问题解决问题嘛。”赵公子对她是很宽容的,微笑道:“别的问题都好办,唯一比较棘手的就是原住民,其实问题也不大。”

  根据荷兰人和明郑、带清的文献记载,大员、打狗和屏东平原上居住的都是熟番,也就是所谓平埔族。具体可分为西拉雅人、马卡道人和大满人三大族群。其中西拉雅人和大满人都是大大的顺民,荷兰人将前者称为‘最和善的盟友’,大满人也是从没闹过事的顺民。

  至于马卡道人,荷兰人来到打狗时,这里已经不见了该族的踪影,只在下淡水溪的下游,找到了八个马卡道人的村社。因为在林凤集团的打击下实力大损,迟迟无法恢复元气,所以他们也对荷兰人采取了亲近态度,以求庇护。

  总之,都是可以沟通,懂得权衡利弊的部族。

  赵昊看一眼唐胖子,拉关系专家唐友德便欠身道:“公子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对西拉雅人和大满人要以礼相待,不妨多给他们点好处,让他们去跟马卡道人沟通。”赵昊嘱咐道:“至于马卡道人,除了正常的待遇之外,我们可以给予补偿,只要把梁子揭过去,大家还是好朋友嘛。”

  “明白。”唐友德点点头,当然听懂了公子的言外之意——要是梁子揭不过去,那就也不用跟他们客气了。

  见赵公子举重若轻,三言两语就让自己觉得无法解决的难题迎刃而解,林凤不禁愈加崇拜,发誓日后要做他这样的人。

  “公子,让我跟我在你身边,好好学习几年吧。”她便向赵昊请求道:“我觉得自己跟你一比,就好比舌头舔鼻尖。”

  “什么意思?”赵昊不禁莞尔。

  “还差了一大截。”林凤诚恳道:“收我为徒吧,师父!”

  既然正面强攻不下,那就改变策略迂回包抄吧……她整天听老马他们说,要想学得会,先跟师傅睡。要想学得好,先给师父搓搓澡。估计成了师徒,就更容易搞到一起……哦不,就更容易得到真传了。

  说着她便给赵昊磕头,赵公子想去扶她,但跟个姑娘家的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快起来,快起来。”赵昊只好苦笑道:“什么话站着不能说。”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林凤泫然欲泣,这还是她这辈子头一回装哭呢。

  “好了好了,我答应我答应。”这手果然好使,赵公子无奈笑道:“这下能起来了吧?”

  “太好了!”林凤给赵昊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从地上蹦起来,一把攀住他的肩膀,在他腮上就亲了一口。

  “别胡闹。”赵公子颇为嫌弃的擦擦脸,他心里扭不过弯来,到现在还很难把她当成个女的。

  总觉得大英雄林凤应该是个纯爷们,才符合自己心中东方德雷克船长的形象。

  ……

  翌日一早,赵公子正在船上,跟他的女徒弟建立感情……是一起吃早饭啦,别瞎想。护卫上来禀报,说林道乾乘船抵达凤山港外,巡逻船请示是否放行。

  “哦,来的够快的。”赵昊拿起餐巾擦擦嘴,对女徒弟笑道:“你这个哥哥,比你脑子转得快,去接接他吧。”

  “是,师父。”林凤应一声,便下了艉楼。先回去换了身利便的武士袍,然后乘小艇去海门口迎接大哥。

  “哎呀妹子,你没事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见林凤活蹦乱跳,林道乾心里的大石落了地。

  “大哥,你怎么来了?”林凤问道。

  “赵公子的手下给下尾城送了几个椰青。别处哪有这玩意儿?不就你这里有吗?”林道乾擦擦汗,心有余悸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要不是这几个椰子,他差点就答应了林弘仲……悬崖勒马,险之又险啊!

  “别说我了,先说说你们的伤亡损失吧?”见妹妹没事儿,林道乾又揪心起他的老本来。

  “零伤亡,没损失。”

  “哇,这么厉害,不愧是我妹妹!”林道乾先赞一声,旋即一愣道:“我操,你不会直接投降了吧?”

  “错。”林凤丝毫不以为耻道:“是归顺,跟投降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林道乾的脸黑下脸,刚想埋怨她,这么大的事情,不先跟自己商量。却猛然发现,妹子虽然穿了男装,却分明梳着女子的发髻,还描眉画眼了呢。

  “我操我操,你不会把自己也搭上了吧?这下血亏啊……”林道乾心如刀割。

  第一百五十三章 奥特曼打小怪兽

  “别瞎说,老子只是拜师而已。”林凤瞪了大哥一眼。

  “那还不一样,女徒弟不就是用来给师父暖被窝的吗?”林道乾着急上火的样子,就像吃了多大亏一样。

  “闭嘴!”林凤看看周围神情怪异的海警官兵,狠狠踩了林道乾一脚。

  “哎呦!”林道乾这才乖乖闭嘴,却仍气哼哼的表示,要去讨个说法,不能让妹妹给白嫖了。

  那肉痛的样子就像是没赚到彩礼的娘家人一样。

  可真上了镇倭号见了赵公子,他屁都不敢放……

  “公子,标下绝无二心啊!”他扑通跪在赵昊面前,满脸惶恐道:“那林弘仲是以总督特使的身份来下尾的,不然我理都不理他,更不会大张旗鼓欢迎他……”

  “呵呵……”赵昊故作高深的笑了,心中却略感意外,他身在海上新占领地区,消息没有对方想象的那么灵通,只知道两广总督要派人去下尾视察,还不知道派的是谁呢。

  没想到来是林弘仲……那帮买办居然盯上了林道乾,这下有意思了。

  想到这,赵昊便弯下腰,伸手给林道乾掸掉肩膀上,爬攀爬网时蹭上的细小麻线。

  做这个动作时,他脸上一直挂着和煦的笑容,就像慈爱的母亲在给顽皮的孩子整理衣物。

  林道乾却毛骨悚然,感觉身体就像被毒蛇缠绕一般,通体生寒。

  “俗话说,朝不保夕时,论心不论迹。高枕而卧时,论迹不论心。”只听赵昊温和道:“你在下尾当然算前者,所以我不看你怎么做,只看你怎么想。”

  “我的心当然是主人的……哦不,是公子的。”林道乾感觉脖子上无形的项圈又收紧了些,让他彻底无法挣扎。“绝对不会背叛公子的!”

  “哈哈哈,那不就得了?”赵昊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坐直身子道:“快起来,一路辛苦了,喝点椰奶吃点点心,咱们边吃边聊。”

  “是,谢公子。”林道乾暗暗松口气,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更知道自己已经被严厉警告,只有好好表现才能挽回主人的爱了。

  ……

  南台湾盛产热带水果,除了林道乾的本命椰子外,还有马姐姐最爱的木瓜,巧巧最喜欢的香蕉,林凤最喜欢的凤梨,以及赵公子最喜欢的麻豆文旦。

  各种诱人的亚热带水果,配以牛奶、砂糖、冰块,在巧巧的巧手下,变成了琳琅满目的饮料和果盘。五彩缤纷的摆在桌上,光看看就觉得幸福到家了。

  “说起牛奶来。”赵公子将一杯木瓜牛奶递给马秘书道:“南边的恒春半岛是很优良的牧区,记得提醒老唐尽快在那儿把畜牧业搞起来,这很重要。”

  “是。”马秘书接过长长的玻璃杯,吸一口象牙色的浓郁饮料,心说也不知丰胸效果会不会真那么神。

  “师傅说的恒春半岛……是不是小琉球岛最南边,遍地开满蝴蝶兰的琅峤?”林凤忙咽下口中椰奶冻,插话问道。

  “不错,就是那。”赵昊点点头,琅峤就是排湾族语中‘兰花’的音译。

  “那里啊。”林道乾恍然道:“我跟林凤曾去那里过,发现那里受强劲海风的影响,庄稼不易成活,只适合长些花花草草,就放弃了那里。却没想到那里能做牧场。”

  说着他懊恼道:“我要是有公子的见识,早就在那儿养牛了。哪还用到处高价收牛?从广东福建沿海收了两万头牛,直接搞破产了。”

  “原来潮州牛肉涨价,是你搞的鬼啊!”赵公子笑道:“以后这事儿你不用操心了,我们江南畜牧有最专业的技术团队。”

  林家兄妹不禁暗暗咋舌,这江南集团怎么什么买卖都干?光他们听说的,就有十几个门类的生意了吧?真是唯利是图啊。

  其实他们冤枉了赵公子,他还真不是什么赚钱做什么。人家是按照催生农业革命、商业革命、工业革命这三大革命的标准,在踏踏实实布局好吧?比如江南教育一年就要烧掉一百几十万两银子,而且随着教育规模不断扩大,每年成本都在剧增。这个世界上断再不会有第二个人,干这种赔本买卖了吧?

  包括畜牧业也没有多高的利润,却承担着为农业和交通提供畜力、为手工业提供原材料,以及强健民族体魄的重任。所以赵公子还是不计成本的投入资金,非但在昆山农学院成立了专门的兽医专业和畜牧专业,还重金聘请鼎鼎大名的喻氏兄弟出山任教。

  喻本元和喻本亨是徽州人,他们学识渊博,对兽医学术研究造诣极深,终生致力于治疗牛、马疾病的实践。医术精湛,牛马‘应手而痊’,是史上有名的兽医学家和畜牧学家,堪称动物界的万密斋和李时珍了。

  两人一个坐镇昆山农学院培养兽医和畜牧方面的技术员,一个远赴耽罗,担任新港市的农业总监,负责领导超级牧场的建设。

  除了耽罗这种超大型牧场,江南集团还鼓励各县农场因地制宜,开展小型畜牧业生产,虽然目前还看不到什么成效,农工们对饲养鸡鸭鹅猪牛羊的热情也一般。但赵公子坚信,用不了几年,随着江南百姓收入的不断提升,对禽肉蛋的需求量会越来越大,畜牧业的规模自然会扩大,最终切实改善江南百姓的膳食结构。

  赵公子将这个雄心勃勃的计划,命名为‘蛋奶工程’!

  他计划在二五期间,要保证江南集团所有员工,包括江南教育的所有学生,各农场的农工,每天一个蛋一杯奶!

  到了五五计划期间,要保证江南地区所有百姓都能每天一个蛋一杯奶!

  待到十五计划期间,要让所有大明人,都能每天一个蛋一杯奶!

  什么是伟大的事业?能让个人与国家共同进步的就是伟大的事业。哪怕只是区区一个蛋一杯奶,只要能惠及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人,就能深刻改变这个国家。就是让无数人不枉此生的伟业!

  ……

  林凤还告诉赵昊,琅峤的原住民好像也信仰琉球神道,可以请闻得大君帮忙沟通,估计更容易搞掂。

  赵公子一番夸奖,让林凤乐开了花,又要趁机去亲师傅。见赵昊一脸嫌弃的躲开,林道乾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向赵昊禀报起广东方面的最新情况。

  “听那林馆主的意思,广东一带的大海主,在公子的压力下,可能要联合起来了,跟着五羊通商馆……其实就是佛郎机人,一起对付公子的舰队。”

  “佛郎机人有这个胆儿吗?”赵昊轻咬一口白色的风流果,听说这玩意儿壮阳补肾,虽然赵公子暂时不需要,但考虑到婚后的繁重任务,还是多吃点吧。

  “怕是有的。”林道乾忙道:“听林馆主透露,好像佛郎机人在西洋的主要对手鲁米国的水军都撤走了,让他们压力顿减,可以抽出手来跟公子算账了。”

  “鲁米国?”赵昊愣了一下,想到葡萄牙人在亚洲的主要对手,才恍然道:“奥特曼啊。”

  今年是西元1571年,地球上最重大的事件莫过于发生在奥斯曼帝国和天主教世界间的勒班陀海战了。

  在这场旷世海战中,天主教联军共出动202艘桨帆船约6万兵力,奥斯曼帝国出动了280艘桨帆船约8万兵力,于地中海中北部狭窄的勒班陀海峡,展开了血腥的厮杀,最终以前者大获全胜而告终。

  这场海战的后果也很有趣——奥斯曼帝国的舰队虽然遭到毁灭性打击,但神圣同盟国家素来既不神圣也不团结,获胜后就开始架秧子。结果未能把奥斯曼帝国的势力逐出东地中海。奥斯曼帝国只是暂时失去了地中海的海上霸权,他们随后只用了一个冬天,就重建出一支更大规模的舰队,并于两年后逼迫威尼斯共和国单独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合约,所谓神圣同盟便宣告土崩瓦解了。

  因此在欧洲,勒班陀之战被称为没有下文的胜利,神圣同盟赢得了战役却输掉了战争。

  不过奥斯曼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为了重建强大的地中海舰队,他们不仅掏空了国库,还不得不大规模削减东方舰队的规模。这让他们在东方世界的影响力大大衰减,孤立无援的各苏丹国小弟和印度盟友,根本无法抵挡如狼似虎的欧洲人,最终让南亚和东南亚沦为了西方的殖民地……

  所以此战也是东方世界败于西方世界的起点。

  此外,这一战还标志着桨帆船白刃战时代的结束,大帆船和舰炮时代的到来。所有察觉到这一变化,并及时做出改变的国家,相继成为了大航海时代的赢家。没有察觉到这一变化,依然抱着桨帆船不放的地中海国家,则只能沦为看客了……

  大预言术告诉赵公子,这场意义深远的大战,爆发的具体时间是西历10月7日,农历八月廿一。

  “今天是什么日子?”赵昊问道。

  “八月二十一。”马秘书答道。

  “哦。”赵昊一拍脑袋,巧了,就是今天开打。可惜没有实况直播。

  葡萄牙方面肯定密切关注着这场酝酿许久的大战。不过考虑到就算第一时间从奥斯曼帝国得到消息,情报也要在海上走两万里才能到马六甲,再走五千里才能传到澳门。

  所以马六甲的葡萄牙总督,最快冬天才能得知奥斯曼帝国大败的消息。而澳门的葡萄牙人,差不多得等到年底才能获得捷报了。

  ‘要在年底前消灭葡萄牙舰队……’赵公子陡然生出明悟。

  第一百五十四章 爱河

  在不知地中海方面决战胜败的情况下,葡萄牙的印度副王是绝不会同意让马六甲舰队东出的——万一要是奥斯曼赢了这场决战,下一步就会集中力量收拾闯入后院的强盗了。这一点,澳门的葡萄牙人肯定比他更清楚。

  反之,如果得知了勒班陀海战的结果。葡萄牙副王就很有可能因为奥斯曼的威胁暂时消除的缘故,而同意马六甲舰队增兵澳门。至少澳门的葡萄牙人,肯定会这样争取的。

  对海警舰队来说就很简单了——既然决定要战,当然要在马六甲援兵抵达前,先消灭澳门的葡萄牙舰队!

  否则一旦对方合兵一处,背靠船坞、炮厂、后勤仓库等军用设施完善、补给方便的澳门,客场作战的反而将变成立足未稳的海警舰队。

  暂时撤回北方,将是海警舰队最理智的选择,但那样非但会让南下剿匪战果前功尽弃,还会极大的影响江南集团和海警舰队在闽粤海上的声威。会让很多事情变得无比棘手……

  但要是能在年底前击败澳门的葡萄牙舰队,收回澳门来,那马六甲的增援舰队甚至连个补给港都找不到。己方主场作战,耗都能耗死他们!

  而且以赵昊对葡萄牙人的认知,他们不像不可一世的西班牙人那样,一点亏都吃不得。为了保护葡萄牙跨越半个地球的航线和据点,他们会锱铢必较的计算得失,绝对不会意气用事,浪费那点可怜的兵力的。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所以只要澳门之战打得漂亮,反而会极大降低葡萄牙人军事冒险的可能,让他们老老实实呆在马六甲!

  至于打下澳门来会不会影响贸易,赵昊一点也不担心。葡萄牙人不是刚开始大帆船贸易的西班牙人,他们已经吃远东贸易几十年了,说远东航线是他们的生命线都不为过。何况现在西班牙人也来了,主动权在自己手里,真正该担心贸易断绝的是葡萄牙人!

  心念电转间,赵昊初步拿定了主意——速战速决,迟则生变!

  略一沉吟,赵公子问那林道乾道:“林弘仲现在人呢?”

  “标下坚决回绝了他,他当天就回去了。”林道乾忙给自己脸上贴金。

  “说实话。”赵昊一皱眉,呵斥道:“从现在起进入战时状态,没时间跟你猜哑谜!”

  “是……”林道乾脸一白,赶紧实话实说道:“标下不愿得罪他,引来总督的打击。所以含糊应付了一番,但绝对没答应与公子为敌!”

  “你个笨蛋为什么不答应?”赵昊翻翻白眼道。

  “啊?”林道乾张大嘴,林凤跟着白他一眼道:“笨蛋,你要是答应他们,我们就能将计就计,里应外合了!”

  “看看,还是你妹妹聪明。”赵昊欣慰笑道:“你要是打入他们内部,我们不就知己知彼了吗?到时候再来个临阵倒戈,焉有不胜之理?”

  “是标下太笨……”林道乾忙点头不迭,心中却暗骂道,老子只不过跟林弘仲暧昧了点,你就给我送椰子。我要是真表态要投靠他,怕是直接改送我妹的脑袋了吧?

  “不过还好没撕破脸。”赵昊也知道自己强人所难了,笑笑道:“依然可以玩苦肉计嘛。”

  “啊?公子是想让我学王佐断臂,还是黄盖烂腚?”林道乾脸色发白。

  “那倒不至于,等海警舰队抵达南澳岛,你就带自己的舰队装模作样跟他们一仗,然后撤离下尾城,到西面去投靠他们。”便听赵昊沉声吩咐道。

  “这……”林道乾一时难以接受,虽然他早知道下尾八成是保不住的。

  “这什么这?”林凤瞪他一眼道:“大哥,别婆婆妈妈的,我师傅还能害你不成!”

  “唉,是是……”林道乾一边点头苦笑,一边回瞪林凤一眼,人说女生外向真是一点都没错。这才拜了个师傅,还没找老公呢,胳膊肘子就往外拐了。

  “哈哈哈,凤儿说得不错。”赵公子满意的点点头,不着痕迹的换了个亲密的称谓。接着对林道乾道:“当初我就说过,只要你不负我,我非但会保你无忧,还会让你芝麻开花节节高的。你看,我们海警舰队拼死拼活,所有的功劳都送给你了,这世上还有比我对你更好的人吗?”

  “是是,公子对标下恩比天高。”林道乾忙点头不迭,心里却暗骂道,谢谢啊……弄得老子成了闽粤同行的头号公敌,不得不抱紧主人的大腿。

  “我还说过,我会给你比下尾更好的。”赵昊又道。

  “香山澳……吗?”林道乾猜测道。

  “澳门算什么好地方?我说的是屯门!”赵昊笑道:“我会提前跟林中丞打好招呼,他会下调令给你,以大量海盗出没珠江口为由,命你协防屯门的。”

  “这样啊……”林道乾怦然心动,屯门在珠江口,扼守省城一带出洋水道,比下尾要好一百倍。作为有雄心大志的大海盗,当然要赌一把了。不过他还没完全冲昏头脑。

  “不过……这得经殷部堂同意吧?”

  “上面的事你就不操心了,有我呢。”赵昊淡淡道。他不会告诉林道乾,自己已经出动了究极武器——老爷子,请他和叶奶奶火速去肇庆,拿下殷总督。

  殷正茂是歙县人,叶奶奶也是,大家是正儿八经的老乡亲啊!就算因为高拱的关系,殷正茂不愿意跟老爷子走太近,可他的贵同年张居正,还是赵昊的未来岳父呢,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再说,殷部堂特别讲礼。跟老爷子肯定大有共同语言,拿不下他才叫有鬼!

  完事儿老爷子再去省城办几场海天盛筵,把那帮老朋友都搞掂,看看谁还替五羊通商馆说话。

  林弘仲一个小小的买办,居然还想利用官场的关系跟赵公子斗,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见赵公子都给自己安排好了,林道乾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谢主人隆恩了。

  ……

  赵昊又向林道乾交代了,到了屯门后的诸多注意事项。

  林道乾赶紧借了根铅笔,一边飞快记录,一边暗暗咋舌。主人的安排如此细致,显然早就定好了计划,要干掉佛郎机人和一帮大海主,彻底掌控东南海域了。

  江浙山东沿海早就在主人的控制中,这次要是成了,岂不就一统大明海域了?

  从此以后,大明陆上皇帝说了算,海上主人说了算!

  想到这,林道乾心中竟生出由衷的庆幸和自豪来。

  若不是被主人选中,自己和妹妹怕是也会和那些海主一样,成为他消灭的对象吧?真是何其幸运啊?

  至于自豪嘛。主人建立伟大的事业,自己当然也与有荣焉了。

  “你放心,剿灭海寇,收复澳门的功劳依然都算你的。南澳岛参将算个球,我保你当上南澳副总兵,兼管澎湖台湾军事!”赵昊最后按惯例画大饼一张,把林道乾馋的都要摇尾巴了。

  那可是东南海王了,虽然是名义上的……

  “师父,你可不能偏心啊,这种好事怎么能少了我呢?”林凤听得眼热,拉着赵昊的袖子,撒娇卖萌道:“不能光便宜了外人啦!”

  “狗屁外人……我是说,我不是外人……”林道乾听了险些骂娘。只是因为她的娘就是自己的娘,这才作罢。

  看到妹妹扭捏作态的样子,他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自己妹子什么样他还不知道?那是纯爷们啊……能装到这份上,也真是蛮拼的。

  “好好好。”谁知赵公子就吃这一套,无奈道:“你也去。到时候功劳你们一人一半,你也就洗白白了!”

  “嗯嗯嗯,师父最好了!”林凤高兴的吧唧又是一口。

  赵昊赶紧一脸嫌弃的擦口水,但能看出来,他并不讨厌。

  见撒娇卖萌这么管用,可把林道乾羡慕坏了,心说我也可以女装的……

  ……

  两天后,东路舰队结束了休整,离开凤山港。

  但赵昊留下了一支小型舰中队,一支快艇中队,两个陆战中队,以及三个辅警中队,相当一部分兵力在这里。

  一是保护金科和他手下人员继续进行警备区基地的筹备工作。

  二是唐友德也留了下来,他得等着从那霸运来粮食,亲自分发给那些林道乾拐来的农民。兑现承诺后,便着手他们进行农工化改编,等江南派来的农技员到了,就可以着手建立农场了。

  此外,他还得设法让原住民变得亲善起来。去琅峤开辟牧场,没有足够的兵力,哪能做成这些事?

  林凤也被赵昊勒令留了下来。这里除了五六万被拐农民,还有好几千海盗呢,要是没个人镇着,还不知出什么乱子呢。

  她自然表现的百般不愿,直到赵昊答应她,让海警官兵担任教官,帮她重新编练部下,这才勉勉强强答应留下。

  送别时她忽然想起件事,指着那条流入凤山港的大河道:“哎呀师父,还忘了给这条河命名了呢。凤山河……听起来好像怪怪的。”

  “是有点怪。”赵公子点点头,想起了这条河后世的名字,便笑道:“那就叫它爱河吧。”

  林凤的脸登时就红了……这就是强者撩人之道吗?爱了爱了。

  马秘书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这又是凤山又是爱河的,公子泡妞真是下本钱啊……

  还说不是欲擒故纵?

  第一百五十五章 会师

  澎湖马公港中依然桅杆如林,码头上仍旧熙熙攘攘。沿街店铺的伙计,和窑子里的妓女拼命招揽着生意,一如往昔的热闹纷乱。

  这种地方消息是最灵通的,其实第一时间便得知有神秘舰队横扫福建沿海的情报。

  但江南商号澎湖站,在街面上放出大量烟雾弹,大肆宣扬那舰队是林道乾的部下,奉官府命令,出击报复数月前攻打潮州府的海主们。

  这让在澎湖的各家势力打消了先去南边避避风头的念头,大家马照跑、舞照跳,没有再挪窝的想法。

  日昌妓院是岛上众多窑子中,比较高档的一家。有可以喝酒听曲的大堂,让嫖客们除了睡女人外,又多了些花钱的由头。

  此时,一伙玩累了的嫖客就在大堂中,搂着姐儿吃酒扯蛋。

  “我说老弟,往常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今天硬扎不起来了啊?”一个脸上有道大疤的中年人,对个后生笑道。

  “真佩服你们还有心思玩女人,我都担心死了,万一林道乾打过来怎么办?”那后生苦笑道:“日前日后都还好,要是日到一半打过来,我怕是一辈子没法硬扎喽。”

  “哈哈哈!”一众男男女女一阵浪笑。

  “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大疤脸大笑道:“因为五年前就是林道乾带头攻陷澎湖水寨的。之后把这里变成三不管地带,也他妈是他首倡的!所以他比谁都清楚,澎湖是个打听消息做生意的地方,不是任何人的地盘!”

  “就是,他就是再不要脸,也不至于自己打自己的脸吧?”

  “他要是敢打马公港,就等于得罪了所有的海商。”其余人也笃定道:“往后谁还敢跟他做生意?”

  “所以掏出雀儿来撒欢吧老弟!”大疤脸使劲拍了拍后生的肩膀道:“去吧,人生就是今日有酒今日醉!”

  “对对,不光要醉还要日……”众人哄笑声中,那后生搂着窑姐儿上了楼。

  两人到床上刚入巷,就听外头响起隆隆的炮声,紧接着鸡飞狗跳,不知多少人惶恐大喊道:

  “不好了,林道乾打来了……”

  “啊!”后生登时吓尿……

  他肠子都悔青了。耳朵根子那么软干啥?这下好了,命根子也软了……

  ……

  强大的西路舰队攻占这座不设防的码头和城镇,用不了多长时间。

  澎湖九成人都信了林道乾的邪,没有去南边避风头,结果让西路舰队一锅端了。

  码头上,集中关押俘虏的地方骂声不绝于耳,林道乾的十八代祖宗都被问候了一万遍啊一万遍。

  反正骂的又不是自己祖宗,海警官兵们自然无动于衷,只顾着搜刮空前丰厚的战利品。

  澎湖可是各方海主,还有红毛人、日本人、琉球人、南洋诸国海商海盗互通有无的贸易中心。他们在此兜售走私的各种大宗货物,还有火枪、大炮、战船、奴隶等违禁品,开设青楼赌馆,聚集的财富可想而知。

  经过整整两天的清点,才粗略计算出所有战利品的价值——整整四百万两白银!

  另有各色俘虏一万余人,按计划要先送到那霸港去,等战事告一段落后,再由公子来定夺他们的命运。

  大疤脸那帮人是头一批上路的,他们被反绑着双手,用绳子串糖葫芦似的串成一串,被撵上桨帆船。

  这时,大疤脸看到一个头领模样的红胡子,在被手下簇拥着经过,他忍不住愤懑大喝道:“你们这样干,就不怕犯众怒吗?!”

  王如龙闻言站住,寻声看向气鼓鼓的刀疤脸,哈哈一笑道:“众怒?你们这帮狗日的能代表了谁?你们谁代表不了,只能代表你们这帮恶棍而已!”

  大疤脸还想反驳,却被个李朝辅警一脚踹倒,骂道:“就你话多!”

  ……

  另一边,在林道乾的带领下,东路舰队直接横跨台湾海峡向西航行。

  这样非但避开了澎湖水道,还能大大缩短航程。

  两天后,舰队抵达了南澳岛的青澳湾。

  青澳湾又名白马翻肚,位于南澳岛东面,是群山环抱,口朝东南的满弓形港湾。之前特遣中队已经进行了细致的勘探,测得海湾水深5到10米,可停泊4000吨级船只。

  其东北沿岸为岩石滩,其余为沙质岸滩,湾底平坦宽阔。湾内可泊4000吨级船只,除东南风外,都可作为避风的港湾,还有一淡水河注入,正适合将其建设成秋冬季作战的前进基地。

  所以舰队一抵达青澳湾,海警官兵们马上投入了紧张的基地建设中。炮台、栈桥、码头、营房、仓库、干船坞、大型蓄水池……统统开建,一副要长期驻扎下来的架势。

  过了三天,王如龙所率西路舰队在荡平澎湖后,也抵达了青澳湾。两路舰队成功会师,也标志着台湾海峡及以北海域基本肃清。

  码头上响起21响礼炮,赵公子穿戴整齐,带领仪仗队在新修的木栈桥上,欢迎凯旋的西路舰队的官兵们。

  西路舰队的官兵们也都换上礼服,笔挺的站坡进港,享受公子给予的这份荣耀。

  ……

  舷梯一放下,王如龙和马应龙赶紧率领警官团下船拜见公子。

  “哈哈哈,这次辛苦你们了!”赵昊笑着向王如龙等人还礼道:“捷报频传、战果累累,羡煞东路舰队的小伙子啊!”

  “嘿嘿,只是干掉了区区匪类,不值一提。”王如龙挠挠腮帮子,不无炫耀道:“不过收获还是蛮大的。”

  “哈哈哈,何止是大,简直大的过分!”赵昊不禁大笑起来,众人也跟着笑成一团。

  西路舰队的收获何止蛮大啊?他们自离开淡水之后六战六捷,捣毁匪巢之后,可只是将首级和被掳百姓交给了俞大猷的手下,却吃下了所有缴获的财物。还有俘虏的海盗,已经分批转送回那霸。

  加上在澎湖的收获,西路舰队足足缴获了超过六百万两银子的战利品!将近前年对日作战的两倍了!这帮大海主的财富,真是让人瞠目结舌啊。

  不过想想也正常,就连盘踞北台湾的那帮倭寇,都能两年不到攒下超过百万两银子的家底。这些在福建沿海盘踞多年,抢劫贸易两手抓的大海主,攒个百万两家底还不很轻松?

  事实上,这帮海主这些年赚到的银子,不知有多少个百万两了。但大半被挥霍掉了,小半运回老家修碉楼置庄园去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头目,哪个家里都趁个几万两银子。赵公子正是深谙这一点,才没贸然把他们交给官府。敲竹杠这种好事儿,怎么能白白便宜了福建按察司的那帮孙子?自己慢慢敲不香吗?

  当然赵公子也不全是为了敲竹杠,而是还有别的打算,日后便知。

  ……

  南澳岛紧邻潮州,补给十分方便。让赵昊得以杀猪宰羊,犒赏三军。

  王如龙吃饱喝足之后,凑到赵昊跟前,小声问道:“公子准备收拾红毛鬼了?”

  “哈哈哈,什么都瞒不过你。”赵昊笑着指了指他,跟王如龙离开了喧嚣的营地,沿着平静的海滩散步,将自己的打算原原本本讲给手下的头号战将。

  王如龙一听自然跃跃欲试道:“可算有个硬茬子过过瘾了!”

  “就怕这茬子过硬啊。”赵昊轻叹一声道:“葡萄牙虽然受限于人口太少,但能称雄世界百年,绝对不容小觑。而且在日本吃过那次大亏后,他们上下憋着口气,这两年一直没放松扩充自己的实力,好跟咱们讨回场子来。”

  “咱们也不是两年前的咱们了。”王如龙摩拳擦掌道:“当年海警部队刚成立就能办了他们,现在一样可以!”

  “咱们在福建沿海的行动,已经给他们敲响警钟了,再想智取怕是很难了。”赵昊轻轻摇头道:“刚刚接到澳门站的情报,一支从马六甲来的葡萄牙船队,抵达香山澳后没有如期返程,而是留了下来。”

  “是吗?有多少大帆船?”王如龙忙问道。

  “两艘,都是双层火炮的卡拉克大帆船。”赵昊答道:“所以他们现在有四艘大帆船了。”

  “跟我们的主力舰数量相当了。”王如龙微微皱眉道。

  “此外,他们还有八艘非常快速灵活的卡拉维尔帆船,以及十来艘老闸船。同时还在高价购买珠江沿岸船场新造的大船。不管是福船、广船还是乌尾船,他们统统都要。”

  “搞这么多船,就澳门那点儿红毛鬼能用的过来吗?”王如龙眉头越皱越紧。

  “澳门城的葡萄牙人,已经全都动员起来了。”赵昊道:“现在他们大概有一千葡萄牙兵,他们还从安南雇了三千佣兵,加上两千土著水手,兵力已经达到六千了。”

  “卜加劳铸炮场也在日夜不停的开工,厂方甚至还重金聘请了些佛山的枪炮匠,到卜加劳铸炮场工作。而从前,那帮红毛鬼可是对那个铸炮场严防死守,一个大明人都不许进去车间的。”

  这说明葡萄牙人为了快速扩充实力,已经到了不管不顾的地步,一切都为了眼前这关。

  “据说广东和逃走的福建海主们,也全都云集珠江口,在澳门附近的那些海岛上驻扎下来,足有七八万人,上千条船!”赵昊向王如龙通报最新的情报道:“葡萄牙人急着造枪造炮,就是为了加强他们的武装。当然,撑死也就能让十分之一的海盗鸟枪换炮。”

  王如龙神色郑重起来道:“那也很可观了。”

  这会儿他不敢扯什么在武器装备有代差,组织指挥有代差的情况下,海上战争人数和船只数量是完全没有意义之类的大话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战争动员

  实事求是讲,海警舰队从造船到作战,都是以葡萄牙人为师的。

  现在徒弟要挑战师傅,而且对方的人数和战船多得多……虽然大都是乌合之众,但以对方对海战的深刻理解,肯定会好好利用这个巨大的数量优势,整出些新花样来。

  当然,海警官兵的素质和武器装备上肯定还是占优势的。不过仅凭这点优势,哪怕狂如龙的王如龙也不敢轻言获胜啊……

  “得知澳门方面的情况后,我第一反应是,不要冒险,再等等。”赵昊站住脚,看向远处的海天一线道:

  “但另一个声音告诉我,今年到年底前,就是最佳的窗口期。现在,澳门只是多了一支护航舰队,两条大帆船而已。到了明年,我们可能要面对十条大帆船,那仗就更没法打了。到那时,咱们吃下去的全都得吐出来不说,江南造船厂和耽罗警备区都要危险了。”

  “是。”王如龙深以为然的点头道:“若是红毛鬼决定派主力舰队来大明,肯定要把我们的海上力量彻底清扫干净才罢休。”

  “而我们呢?”赵昊沉声道:“受限于底子太薄,明年依然拿不出足以和马六甲舰队抗衡的兵力来,没法跟他们决战于海上。就算能像屯门海战和西草湾海战那样,利用地利和人海战术把他们干掉,我们的沿海也要被他们糟蹋的不像样了,这个责任谁也承担不起!”

  经过一次次的教训,他已经不再把另一段的历史当成必然了。在那个时空里,没有个叫赵昊的如此羞辱葡萄牙人,也没有强大的海警舰队阻止他们和日本贸易。

  所以葡萄牙人的行为,肯定不会按照原先的历史走了。但历史依然有用,它还可以帮赵昊摸清敌人的秉性,猜到他们的反应——

  西班牙人在吕宋的殖民活动,尤其是今年开展的大帆船贸易,绝对会给葡萄牙人带来极大的压力。为了避免被挤出远东,他们会为消灭强大的挑战者,恢复日本贸易,使出浑身解数的!

  有人要问,为什么不坐下来谈呢?先联合葡萄牙人把西班牙撵出去不行吗?首先,人家才是同种同教的老乡;其次侵略者这种野蛮生物,永远只知道从实力的地位出发。不把他打疼打伤,让他知道你的厉害,他是不会跟你好好说话的!

  “所以我已经下定决心,全力以赴打这一仗!”最后赵昊沉声道:“宁肯承受巨大的损失,乃至失败的可能,也要消灭葡萄牙舰队,收回澳门来!”

  “是。”王如龙忙重重点头道:“末将誓死完成任务!”

  ……

  虽然赵公子已经下了决心,但鉴于敌人空前强大,在战术上还是要慎之又慎的。

  当天下午,赵昊在召开了高级别警务会议后,马上命马湘兰起草一级战备命令,他签字后立即由澎湖站的信鸽发往两千里外的苏州集团总部!

  翌日入夜前,精心喂养的良种信鸽便飞抵了位于七里山塘的江南大厦。

  看到那信鸽腿上的红色竹筒,值班人员第一时间通知了刚刚休息的江总裁。

  赵昊不在的这一年,江雪迎倍感孤单,只能寄情于工作。加上集团事务确实太繁忙,她很少回城内冷香园去住。便把生活用品搬到了赵昊的办公室中。白天在自己的办公室工作,晚上到对面兄长房里间的大床上睡觉。

  这会儿她才刚在小云儿的服侍下卸了妆,疲惫的躺在那张大床上神游南国。

  只要想象着兄长在海上的漂泊之苦,她就一点都不觉得苦了。

  忽然外头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护卫沉声禀报道:“有澎湖站红色急报!”

  江雪迎闻言神情一凛,在集团的通信体系中,红色急报代表着十万火急!相当于朝廷的八百里加急了!

  她马上坐起身来,将头发简单挽在脑后,便神情严肃的走出里间,接过小云儿奉上的竹筒。先在灯光下看清上头的火漆印签,确认无误无损后,这才用指甲捏开火漆,抽出里头的小纸片。

  赵昊早就引入了密文系统,这种级别的信自然是加密的。小云儿马上打开保险柜,拿出密码本,江雪迎飞快的翻查起来。

  几息时间,她便读出了赵昊的命令,马上沉声下令道:“立即召开全体高层会议!”

  小云儿赶紧告诉睡在隔壁的总裁办主任米粒,米粒又立即让人火速通知应参会人员,一个小时内回到江南大厦。

  按照赵昊的规定,集团所有下属公司必须随时有一名副总以上的高管在总部坐班。所以一个小时后,在苏州的集团高层和各公司高管,便都坐在灯火通明的大会议厅中了。

  借着这段时间,江雪迎已经重新梳洗整齐,并完成了工作分配方案。

  她那双大大的眼睛在甲烷气灯下闪闪发亮,整个人都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

  ……

  集团动员会议开到四更天才结束。

  天一亮,集团高层和各公司高管,便按照江总裁下达的命令,马不停蹄的筹备去了……

  西山岛兵工厂。

  戒备森严的军火库,终于打开了沉重的铁门,一门门用油脂封存完好的青铜炮,保存在粗壮的枣木架子上。

  张鉴面色严肃的看着兵工厂的职工们,将粗大的绳索穿过架子上的铁环。固定好后,用他发明的人力鹤嘴吊,将一门门各种型号的长短火炮,吊进了大型轨道车中。

  轨道车是双人手压式的,利用极简单的杠杆、曲轴、齿轮装置,带动四个铁轮在铁轨上前进后退。已经广泛应用于西山岛和长广煤矿了。

  工人们操纵着人力轨道车,蚂蚁搬家一般,将一号仓库中的五百门火炮、一万发各式炮弹,和三号仓库中的一万支隆庆式、二十万发定装子弹,沿着长长的轨道,运送到山外的兵工厂专用码头,在那里装船运出太湖,送往等在浦东的江南航运船队。

  “就这些吗?”他问一旁的赵士祯。

  “二号仓库还有五百门炮,一万发炮弹呢。”兼任兵工厂厂长的赵士祯道:“不需要一次都运过去吧?我看四号仓库的织田市火箭和茶茶手雷用处更大。”

  “嗯。”张鉴点点头,师父好容易才攒下这点儿家底,哪能一次败光?“把二号仓库的炮弹运过去吧。炮就算了,耽罗警备区的军火库里还有五百门呢,先调那边的吧……”

  又沉声吩咐赵士祯道:“你这边把产能拉起来了么?”

  “已经拉满了,每天可以铸造洪武、永乐、洪熙、宣德各十门!”赵士祯笑道:“我去南边之后,你可别掉产能哦。”

  “怎么可能。”张鉴淡淡一笑道,他有些羡慕的对赵士祯道:“要是不放心,就你留下我去?”

  “怎么可能?”赵士祯原句奉还。

  ……

  西山岛的江南化工火药厂——

  工人们将一桶桶颗粒黑火药,轻拿轻放扛上了专门的运输船。

  松江的江南纺织棉纺公司仓库——

  一批批洁白的棉纱布被扛出来,还有一包包洁白的棉花也被扛出来,装上运输船。

  昆山的江南医院中——

  万密斋和李时珍从医院和医学院抽调了两百名医护人员组成医疗队,由李沦溟亲自带队,登上了装满急救药品和医疗器械的运输船。

  江南开发总公司——

  王梦祥从各开发公司施工队和各县农场招募志愿工,随运输船队南下支援。因为之前宣传到位,集团内部都知道琉球商站被烧和红毛鬼侵略两件事,也知道海警舰队在为死难的同事报仇,更是在捍卫江南集团的生存空间。结果工人们和农工们热情出奇的高涨,争先恐后想要加入南下增援队。甚至为了争夺十比一的名额都不惜大打出手!

  这一幕惊得王梦祥等人合不拢嘴。尤其是那些农工的表现,与他们印象中麻木冷漠、仿佛心已经死了的流民形象大相径庭。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踊跃了?”王世懋无比震撼道:“史书上说的赳赳老秦,怕也不过如此吧?”

  “这才两年多时间,这些人就在公子手中彻底变了样。”王梦祥也是无限感慨道:“假以时日,整个江南的百姓都变成这样时,这天下还有谁是敌手?”

  “……”王世懋没敢接他这茬。

  ……

  类似的情形发生在江南集团的各处下属公司。各种各样的物资从各地源源不断运往浦东,在今年新修好的国内最大的货运码头上,由大力水手起重机转运到一艘艘两千料大福船上。

  仅用了四天时间,一支由五十艘大福船组成大型运输队便完成了装货。

  陈怀秀亲自带领这支船队出黄浦江入大海,在北风和沿岸寒流的共同相送下,顺风顺水驶往潮州!

  稍早些时候,朱珏也率领着他从各水警局和海警学校抽调出的增援舰队,运送耽罗警备区的物资南下了。

  那霸港,负责看守后勤基地的荣晟,亲自送郑迵率领琉球水军南下增援……

  强大的江南集团,正在调动自己潜藏的每一分力量,要给葡萄牙人及其仆从军全力一击!

  第一百五十七章 赵立本出山

  已是深秋,肇庆总督府中金桂飘香,菊花满地。

  昨天刚下过雨,天气难得没那么热了,总督府后宅豪奢的客厅更是八面来风,林弘仲却不断用帕子擦拭额头,还不时伸直了脖子向屏风后张望。

  他是今天一早赶到的。本来从澳门可以坐船沿江而上,舒舒服服的来肇庆。但他为了赶时间骑了一夜的马,养尊处优的身子骨都要散架了。

  因为林馆主都快急死了。这阵子一直坏消息不断,先是林道乾让人捎话来说,江南集团的舰队已经南下,自己命部下迎击,无奈技不如人,败下阵来。眼下对方驻扎在南澳岛,随时可能进攻下尾。

  这让林弘仲和澳门的葡萄牙人无比震惊,他们原本以为,赵昊在吃下琉球后,怎么也得消耗个一两年才能南下。没想到赵公子不光消化能力强,胃口也好的出奇,居然马不停蹄就南下闽粤了。

  好在自从得知赵昊攻下琉球后,葡萄牙人就开始了积极备战——在失去日本的贸易港后,那霸港就变得无比重要,他们必须拿出不惜一战的姿态,以捍卫在东亚海域的航行和贸易自由。

  紧接着是巡抚衙门这边,林中丞鉴于珠江口外海盗云集,恐将酿成大乱,决定火速调前段时间大出风头的林道乾移驻屯门,以防海盗进入珠江口,侵略省城周边。

  林弘仲通过在巡抚衙门的眼线,第一时间就得知这个噩耗。对于一直在积极谋取屯门岛的五羊通商馆来说,这不啻一记晴天霹雳。

  原本林弘仲是打算通过腾笼换鸟,将目前在澳门以葡萄牙人为主导的状况,到屯门后悄然改变为以五羊通商馆为主导。那样无论从舆论压力,商业环境,还是与葡萄牙人的利益分配上,都对他大有裨益。

  毕竟在这个极度骄傲的大明朝,一个二鬼子的大帽子扣上来,他就永远比别人矮一头。

  谁知自己下血本谋划了这么久的事情,居然被林道乾摘了桃子!

  林弘仲闻讯后,马上就意识到,自己上月去下尾时,林道乾之所以态度暧昧,是因为他已经搭上了广东巡抚这条线!

  虽然林弘仲想拉拢林道乾联手对付江南集团,但屯门才是最要的。倘若让林道乾占据了那里,和澳门隔珠江口而望的话,非但自己的谋划全泡汤,和佛郎机人现有的买卖也会大受影响。

  所以他闻讯彻底坐不住了,连夜赶来肇庆求见殷部堂,希望这位拿了干股的大靠山,能阻止这些事情发生。

  然而久等不见总督大人的影子,让他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浓重。

  不知等了多久,他终于听到脚步声,赶紧起立相迎。刚要一个头磕到地上,却见走出来的不是殷正茂,而是其幕僚金师爷。

  “啊,是玉昆兄啊。”林弘仲赶紧掩饰住失望,堆起满脸笑容道:“有些日子没见了,别来无恙啊?”

  “林馆主久违了。”金师爷戴着一副玳瑁眼镜,两只眼藏在厚厚的镜片后,也藏住了目光中的讯息。

  他和林弘仲落座后,便直截了当道:“林馆主今天是来求见部堂的吧?不巧,部堂陪贵客出游了。”

  “哦?”林弘仲微微吃惊道:“敢问是哪位贵客?能有这等天大的面子?”

  “呵呵……”金师爷揶揄一笑,并不作答。

  “瞧我这记性。”林弘仲一拍脑门,从袖中掏出份礼单道:“又到了批外洋的稀罕玩意儿,已经捡了几样精致好玩的送到玉昆兄宅中了。”

  金师爷接过来,打开那份礼单打量一眼,见上头除了西洋自鸣钟,玻璃镜和各式南洋宝石香料之外,还有缅铃这种自己找了许久的宝贝。

  “听说这售到中国的太极丸,以假货居多,不知该如何分辨?”金师爷便只问这一样。

  缅铃在体面人嘴里叫‘太极丸’,素来为官员间馈赠之佳品,甚至公然见之笺牍。正因为士大夫需求量大,所以假货充斥市面。

  金师爷似乎就上过当,他似乎很懂行道:“听说缅甸男子将其嵌之于势,以佐雄风。惟杀缅夷时活取之,方能保真……”

  “玉昆兄放心,绝对保真。”林弘仲拍着胸脯道:“就是佛郎机人割下缅夷那话儿活取的!”

  “他们还真做这种事?”金师爷吃惊道。

  “蛮夷嘛,当然怎么赚钱怎么来。他们还猎奴贩奴呢,割个鸡鸡算什么?”林弘仲满不在乎的比划个猴子偷桃的手势道:“现在他们一看到南洋土著,就先掏裆探宝……”

  金师爷只觉裆下一凉,和他嗤嗤笑起来。

  笑罢,他方轻声对林弘仲道:“是部堂的同乡老前辈,曾任南京户部右侍郎的赵立本赵老大人。”

  “哦?”林弘仲登时警觉起来道:“是潮州赵司马的父亲?”

  “正是。”金师爷点点头道:“部堂是徽州府歙县人,赵老大人是休宁人,两个县是邻县。赵老大人大部堂一轮,和部堂的先考还有故交,是以部堂以长辈相待,陪他去游七星岩了。”

  “但部堂不是高阁老线上的,和赵老大人不对付吗?”林弘仲嘴巴发苦。

  “不对付的是高阁老,又不是部堂。”金师爷淡淡道:“到了部堂这个层级,还没这点儿自由吗?”

  “这样啊……”林弘仲沉重的点下头,他一直以为,赵家是走巡抚路线的。按照他的见识,这大腿当然只能抱一根了。尤其是两根大腿间还不对付,想要左右逢源只有死路一条。

  可赵家人竟然能同时抱两根大腿?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那老弟要不明日再来?”金师爷报答了对方,便起身欲走。“等部堂回来,我帮你预约。”

  “我在这儿等部堂回来……”林弘仲缓缓摇头,露出一抹狠色。他纵横江湖多年,信奉的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自己已经孝敬了殷总督那么多,这事儿他必须给自己办!

  “那你等着吧。”金师爷面现不悦之色,语气转硬道:“学生还有公务,就不奉陪了。”

  “玉昆兄请便。”林弘仲忙起身相送,心说你有个屁公务,不就是急着回去试试勉子铃吗?

  ……

  七星岩位于肇庆城北。在碧波如镜的湖面上,七座嶙峋的岩峰排列如北斗七星。峰林、湖泊融为一体,美得令人窒息,号称岭南第一奇观,素来游客如织。

  然而今日难得的大好天气,偌大的湖面上却一片安静,往常星罗棋布的画舫游船,全都不见了。

  这是因为总督大人要在这里招待贵客,便命肇庆知府提前清场了。

  是以此刻湖面上,除了那些负责警戒的快船外,只有一艘豪华的双层画舫,在那里独享山水。

  此时画舫中丝竹悠悠,那是殷总督自己养的乐妓在弹奏助兴。

  身着锦袍的殷总督和妻子庄氏正在二层舱外的平台上,宴请远道而来的赵立本和叶氏。

  到处游山玩水一年多,老爷子非但未见疲态,反倒还越来越年轻了……

  这一点不奇怪,咱们旅游会累是因为你那是穷游。而赵老爷子是富游,而且是特别富那种。

  他和叶氏随行的奴仆护卫超过四百人,这还是精简了之后的人数。两人到各地还会向地方官绅馈赠礼物,向商人购买牲口补给,还会雇请大量当地百姓当向导、脚夫……这一年多仅这些旅游相关的花销就超过二十万两。

  所以他登黄山的光明顶、天都峰,爬衡山的祝融峰、回雁峰……都是坐在滑竿上,被人硬生生抬上去的,换你也不会累。

  当然,老爷子不是被抬着游完全程的,他也走了不少路。比如风景好,路又好的地方,总是要自己走走才够味嘛。因此也算锻炼到了……加上这一年没怎么开狂欢趴体,身体状态当然很好。

  叶氏也是,在爱情的滋润下,看上去又年轻了几岁,还真有些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意思,看得跟她差不多大的庄氏好生羡慕,非要向她讨教养颜秘方。

  庄氏也是歙县人,跟叶氏还沾点儿远亲。在这遥远的南国,这点儿亲情也被无限放大,两人好得就像自家姑婆一样。

  这时酒席也吃完了,下人换上茶水果盘。庄氏便命在室内开一桌茶点,拉着叶氏进去,单独聊些女人的私密话题……

  赵立本和殷正茂也可以聊些男人的私密话题了……

  “这肇庆真是一方宝地啊,山水之美不亚于桂林。”赵立本戴着大墨镜,躺在竹椅上惬意的抽着雪茄。

  因为林弘仲的孝敬,殷正茂也染上了抽烟的嗜好,不过他抽的是水烟。饭后抽两口,巴适滴很。

  “自古有云,‘不乘舟游湖,不知湖光之胜,枉来星岩。’”殷正茂也舒坦的躺在竹椅上,吧嗒吧嗒抽两口道:“不过比起世叔神仙眷侣,遨游江湖看到的无穷美景,肯定差远了。”

  “我神州大地,大好山水,确实值得一游。”赵立本笑道:“不过你官运亨通,十年二十年都没这个自由喽。”

  “嘿,还不知道哪天就被撤职查办了呢。”殷正茂半真半假的自嘲道:“世叔久不在官场,可能不知道,弹劾我的弹章,堆起来怕是比我都高了。他们还给我起了个外号,叫‘留一半’!”

  “是吗?”赵立本闻言愤慨道:“一群只知道叫嚣的恶犬,根本不知道在这大明朝当家作主有多难。规规矩矩的什么也办不成!”

  第一百五十八章 超级加倍

  大家是一类人,自然可以共情,继而产生共鸣。

  听了赵立本的话,殷正茂感动的眼泪都要下来了。“还是世叔明白事理啊……唉,知音难觅,断弦何人晓?”

  “我懂,我懂你啊。”赵立本一副过来人的神态道:“所谓劳苦功高、做多错多,什么都不干,反倒立于不败之地。”

  “可不就是嘛!”殷正茂重重一拍大腿道:“我真是被骂的不想干了,奈何朝廷不准我辞职,非得继续把广东的土匪、海寇清剿完了再说。”

  “再卸磨杀驴?”赵立本吸一口雪茄笑道。

  “那倒不至于吧,元翁还能不给我个善终?”殷正茂也抽了口烟,老神在在道:“高阁老不是没担当的那种人,这一点我还是有信心的。”

  “那倒是,你可稳坐钓鱼台,只要高阁老在一天……”赵立本淡淡笑道:“不过老叔我提醒你一句,你建立这样惊人的功业,日后注定要名垂青史的。有些恶名可千万不能沾啊,不然……”

  他打住话头没往下说,但谁都能脑补上‘遗臭万年’四个字。

  “世叔指的是……”殷正茂都干到总督了,能听不懂他的话外之音?

  “老夫听说哈,有个叫林弘仲的家伙,打着你的旗号在广东招摇过市,道台知府奉他为座上宾,知州知县更是竞相巴结,影响很不好。”赵立本便沉声说道:“按说,贤侄跟谁来往,都轮不到老叔我多嘴。但我之前在广州时,跟这个林某人打过交道……”

  “哦,是吗?”殷正茂不动声色道:“他也配跟世叔打交道?”

  “没办法,当爷爷的都欠孙子的。老夫那次是奉了孙子的命,替江南集团跟佛郎机人谈谈海上的事情。”赵立本一脸无奈道:“赵昊跟江南一帮大户,承揽了漕粮海运,不摆平那些红毛鬼,怎么能安生?”

  “嗯,听说他们的西洋船很厉害。”殷正茂淡淡道:“一艘能打咱们几十艘……”

  “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吗?”赵立本说着磕下长长一截雪白的烟灰道:

  “结果替红毛鬼出面跟我谈的,就是这个林弘仲。聊过之后我才知道,他爷爷那辈就下了南洋,他是在那叫马六甲的地方长大的,还信了西方教。因为他红毛鬼话说得好,才被带到香山澳,给他们当通译的。然后借着帮红毛鬼坑大明人,渐渐人五人六起来了。”

  这话可真是诛心……最可怕的基本属实,却把林弘仲从主动当买办,变成了被动当二鬼子……一下子就把他打下了十八档去。

  殷正茂不忌讳跟任何人打交道,管你是土司还是外蕃。但有一条,要对等。堂堂总督可以跟当主人的说话,不能跟狗对话啊!

  不过他脸上是看不出任何异常来的,只是岔开话题道:“说起来,世叔不光有个好儿子,还有个好孙子。赵公子的大名真是如雷贯耳,可惜一直无缘得见。”

  “那孩子早就想投贴拜见你了,他爹可是你的手下啊。”赵立本笑道:“不过他不了解咱们的关系,我又一直在山里联系不上。那小子生怕走太近对你不利,所以一直忍着没来,倒也是一片好心。”

  殷正茂听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什么叫‘走太近怕对你不利?’翻译翻译就是,咱们来往,高拱可能会不高兴,但只会对你不利,对我孙子却没啥。

  堂堂南京兵部尚书,两广总督,就这么被暗戳戳的当成了弱者。

  但问题是,他还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没法跟赵昊比。那小子是长公主的干儿,次辅大人的东床婿,是江南帮的幕后领袖,还有大票的门生已经两榜高中、步入仕途……此外还极度有钱,富可敌国的那种。

  这些分量十足的筹码叠在一起,天平朝哪边倾斜?不言而喻。

  这才是赵家人能同时跟总督、巡抚交好的原因,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一条大腿,而且是更粗更长的那种,所以根本不存在站队问题。大家谁抱谁的大腿还不好说呢。

  只是因为林弘仲的地位还不足以破除见知障,才会以为所有人都要在督抚之争中站队罢了……

  ……

  “世叔说这么多,”殷正茂知道,跟赵立本这种老狐狸兜圈子没意义,索性单刀直入道:“就是想让我和那林弘仲保持距离吗?”

  “不是林弘仲,是佛郎机夷!”赵立本沉声道:“里通外国的恶名咱不能沾啊,贤侄。你想自古以来跟外国人勾结的哪个能有好下场,是不是?”

  “里通外国不至于吧。”殷正茂还指着这帮红毛鬼呢,有些不以为然道:“佛郎机不过爪哇、天方那样的蕞尔小国而已,威胁不到大明的。”

  “错,大错特错!”赵立本摇头叹气,让大丫鬟含桃从自己的书箱中,拿份世界地图出来,颤巍巍展开给殷正茂看。

  那地图是赵昊按记忆所绘,精度当然马马虎虎,只有参考价值而已。却是一张四色地图,用不同颜色醒目的体现了,如今世界上主要国家的疆域。

  殷正茂身为顶级儒帅,自然很注重搜集各种舆图。他也通过林弘仲搞到过类似的地图,但红毛鬼带来的世界地图,要么夸大了大明的疆域,要么故意不把殖民地和宗主国算一个国家。为的就是麻痹大明的皇帝和大臣,让他们继续在天朝上国、一家独大的美梦中不要醒来。

  所以这副四色平面地图,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冲击。看着上头领土遍布全世界的两大帝国,一个已经把触手伸到了大明的卵蛋上,另一个也摸到了家门口,殷正茂震惊的半天说出不话来。

  就是再乐观的人,看到这幅地图后都会想到,这两大帝国下一步就要图谋大明了。

  其实早就图谋过了,屯门海战和西草湾海战发生时,殷正茂都已经不穿开裆裤了。

  他不禁出了一背冷汗。这要冷不丁再来一次屯门海战之类,自己真是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佛郎机夷……素来恭顺,屡次协防广州,还听从官府调遣剿匪,当……不至于此吧?”殷正茂都有些结巴了。

  “那是他们碰的头破血流之后,知道硬来不行,才会放低身段,讨好我们的。”赵立本冷声道:“但现在,更强的西班牙人,从地球的另一端来到了。西班牙人可没吃过亏,会不会也想试试大明的斤两呢?再者,他们有没有联手的可能呢?”

  “……”殷正茂拿起块棉巾擦擦汗道:“多谢老叔提醒,这还真是我没想到的地方,一定提高警惕。”

  “当然,也可能他们没胆摸老虎屁股。”赵立本笑笑,话锋一转道:“但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咱们干嘛要这么大险呢?红毛鬼能给的,咱们自己人给不了吗?”

  此言一出,殷正茂把心放回肚子里了。原来赵老倌儿危言耸听,是想取而代之啊……

  他点点头,淡淡道:“世叔说的不错,但自己人太稀松了。咱们大明已经海禁二百年了,早不是郑和那个年代了。就连俞大猷这种当世名将,在海战上一样拉稀。隆庆二年那次,曾一本的舰队突然出现在广州城下,把俞大猷新建的水军打得落花流水,还是靠澳门的佛郎机人,才赶走了曾一本。”

  “是,但那都是老黄历了。”赵立本也不装了,顾盼自雄道:“在我孙儿的帮助下,林道乾已经横扫了福建海面。只要贤侄点头,下一步就清扫两广海面,让我大明彻底海疆安宁!”

  “原来林道乾的战绩是这么来的……”殷正茂恍然。

  不过大明海禁的结果,就是所有人都会下意识轻视海上的力量。当年的汪直,还有日后的郑芝龙,都他么一统大明海面,成为海王了,朝廷依然无动于衷,从没人觉得不妥过。也许在他们看来,就像鲨鱼再凶猛,也威胁不到陆地上的人吧。

  要是把同样的力量换到陆上,马上就会起兵平叛……

  所以殷正茂同样会有见知障,并不觉得能横扫闽粤海域多厉害。当然,他这种领兵打仗的官员,认知上会稍微深刻点。但也只觉得有点厉害罢了,绝对不会当成一种实质威胁。

  “所以啊,干嘛要跟他们合作呢?靠自己人不香吗?”赵立本笑问道。

  “香是香。”只听殷正茂缓缓道:“可是我已经答应林弘仲,把佛郎机夷列入番兵序列了……”

  “不管他开的什么条件,我都加倍。”赵立本却豪气道。

  “世叔,这不是钱的问题……”殷正茂苦笑道。

  “我超级加倍!”赵立本断然道:“或者你自己提,想要什么条件随便开,答应不了我掉头就走!”

  “世叔这样说,显得我太贪财了……”殷正茂一脸苦恼道:“两百万两。”

  “两百万两?”赵立本眼睛一眯,似乎被他的狮子大开口吓得了。

  ‘留一半’真是名不虚传啊!

  “我不是为自己啊,老叔有所不知,眼看就要调动大军,进山清剿蓝一清、赖元爵的八百里联寨了。八百里啊,得开支多少军费啊!”殷正茂叹了口气道:“我到现在还没凑起一半呢。”

  说着他一拍大腿道:“自家人不说见外话,只要江南集团赞助两百万两军费,并保证再无任何海寇作乱,两广海面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成交!”赵老爷也一拍大腿,仿佛下了多大决心道。

  第一百五十九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黄昏时分,画舫缓缓靠岸,殷正茂夫妇送赵立本……呃,和他的女朋友下船。

  总督大人军务繁忙,能抽出一个白天来陪赵立本和叶氏就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待老两口上车远去,殷正茂看了夫人一眼,见庄氏满脸笑容的嘴唇拢圆,微微撅起,接着抿着嘴,从牙缝中挤出一股无声的气流。

  殷正茂眼中闪过一抹喜色。两口子便各自矜持上了轿子,在亲兵的扈从下,一前一后回总督府。

  坐到八抬银顶大轿中,殷正茂忍不住也咧嘴笑了……

  他给自己这三年任期顶下的捞钱目标便是两百万两。

  想达成目标的难度还是蛮高的。两广总督官虽然大,但广西太穷,只能从广东一省着落。偏生广东巡抚又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林若雨,让他放不开手脚捞钱。

  结果上任这半年来,他挖空了心思,才搜刮了二十万两,捞钱的进度远远落后于计划。

  殷部堂正急得夜不能寐,没想到赵叔叔这一把,就让他超额完成了三年计划!

  赵家人就是壕、敞亮、大手!不像那林弘仲那样扣扣索索。

  那厮号称送自己两成干股,每半年分一次红。自己才拿了一回,区区十万两。满打满算,拢共能从姓林的那里拿三年六次,加起来才六十万两。

  有人说了,不是每年都分红吗?三年以后还有啊。殷正茂可没有幼稚病,他游宦多地,太知道什么叫人走茶凉了。等自己不在广东了,姓林的怎么可能还追在屁股后面给自己送钱?

  所以殷正茂从来不扯那些虚的,只认实实在在的现银。

  还是赵叔叔实在啊,一出手就是二百万两。哦对,还有叶氏馈赠给夫人的五十万两。

  整整两百五十万两啊!自己却只能罩他们两年半。也就是一年一百万两的保护费,还不用自己主动做任何事!

  本来他觉得一年二十万两挺多的,可赵叔叔直接给超级加倍。简直就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素来威严稳重的殷部堂,都高兴的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关西骠骑大将军,去年破虏新策勋。敕赐金钱二百万,洛阳迎得如花人……”

  嗯,可以物色一房小妾,奖励一下自己,听说安南的女子肤白貌美身材好,特别是腰功不错,不输大同婆姨……

  ……

  回到总督府,殷正茂在丫鬟的侍奉下宽衣解带,换上居家的轻罗道袍,然后便把金师爷叫来,问问今日有何要务。

  “我去,老金你今儿干啥了,怎么这么憔悴?”看到金师爷疲惫的眼皮都抬不起来,殷正茂吓一跳。

  “学生操……操劳过度,不打紧,休息下就好了。”金师爷心虚的含混过去,他也没想到那勉子铃效果如此之好。在小妾的喝彩声中,金师爷忍不住又返了个场,结果就成这样了。

  因为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他便投桃报李,禀报部堂,林弘仲已经等了一天了。

  “哦?”殷正茂闻言眉头一挑,暗骂道,个抠伯夷还有脸来!

  他本打算叫金师爷送客的,但转念一想,别看赵叔叔牛皮吹得山响,他孙子的船队能不能干得过红毛鬼还两说。甚至从过往战绩看,佛郎机人完全没有输的可能嘛。

  要是那赵公子不能打破红毛鬼海上无敌的神话,那自己日后还得指望佛郎机人来对付海盗。所以最好还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想到这,他才缓缓点头道:“那就见见吧。”

  便穿好鞋,到客厅见客。

  林弘仲都把普洱茶喝成白水了,终于等到了总督大人,他赶紧起身相迎。

  “免礼,什么事情不能等到明天再说?”殷部堂在正位上坐下,并不看座。

  林馆主只好捧着隐隐发涨的小腹,立在堂下大体说了遍事情原委,末了焦急道:“现在巡抚公函还没发出,部堂只消带句话就能拦下来。要是等发出去再拦,大家面上就不好看了。”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殷正茂耐着性子听完,便端茶送客了。

  “部堂……”见他如此冷淡,林弘仲一阵火大,忍不住道:“可否写个条子让小人带回去……”

  “你这是在教我做事?”殷正茂瞥他一眼,看的林弘仲心里直发毛。

  “不敢,小人操切了……”林弘仲赶紧跪下,这姿势挤压到膀胱,好涨。

  “所以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林馆主你被红毛鬼带偏的不轻啊。”殷部堂黑着脸训斥道:“太不懂事了!本座虽然是林中丞上峰,但他怎么说也是一省封疆,广东的事情还是要照顾他的面子的!再者,你又不是不知道,本座眼看就要进剿盘踞在惠潮二州的土匪了,没有林中丞鼎力支持,我这仗还怎么打?三军要是饿肚子,你和佛郎机人能陆上行舟给我送给养吗?”

  “……”面对总督大人的怒火,林弘仲感觉自己要尿了。

  “再说不就是个屯门吗?先让给林道乾就是,就算本座给他的奖赏了。”殷部堂打个巴掌又揉一揉道:“佛郎机人在澳门不是待得好好的吗?多待一阵子,等本座剿匪成功后,给你找个更好的地方安置他们!”

  “是,多谢部堂……”林弘仲一个屁不敢多放。他这才知道,国朝两百年,官员对商人早就鄙视到骨子里了。

  “还有江南集团的事情,是你们不对在先,人家来寻仇也很正常。”殷正茂末了又道:“你不是整天吹嘘佛郎机人无敌于海上吗,那还有什么好怕的?跟他们硬碰硬来一场就是了,以实力说话不比废话强?”

  “明白了。”林弘仲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没再多说什么告退出去。

  他现在一句话不想多说,只想撒尿……

  这老殷逼也不知被赵家人灌了什么迷魂汤,摆明了两不相帮。算了,县官不如现管,还是去求一求那些省城的官员吧,看看能不能暗中搞点小动作,下个绊子之类……

  ……

  航向广州的大船上,赵立本躺在叶氏腿上,享受她按揉太阳穴。

  “好家伙,听他喊二百万两,我差点脱口问是黄金还是白银……”赵立本微闭着双目道。他没啥不舒服的,只是单纯为了舒服……

  “他若知道就是开口要两百万两黄金,大人也会给他,不知会不会悔青了肠子。”叶氏掩嘴笑道,竟有些少女感。

  “老夫倒不心疼银子,但殷贤侄明显不知道海上的利益有多大。给太多的话,恐怕反而不美。”赵立本淡淡道:“估计那林弘仲也不全因为小气,他是怕一旦让总督大人知道,自己到底多赚钱后,会把海上贸易正经当回事儿。那时什么五羊通商馆就只能靠边站了……”

  “广东有句俗语叫‘扮猪吃老虎’,林馆主八成就是这么想的。”叶氏满脸钦佩道:“真不愧是大人啊,一眼就能洞悉人心。”

  “嘿嘿。”赵立本被拍的舒坦,得意笑道:“再说两百万两也不少了,南户部一年也收不上这么多银子。”

  说着他有些唏嘘道:“要不是我孙子你孙女开那个银行,印纸片片就能当钱用,老夫还舍不得这么出血呢。”

  “白银票还是要兑现的。”叶氏笑道:“跟真金白银没区别的。”

  “没屁区别!”赵立本却哂笑一声道:“老夫可是管过户部的我不懂?那不过是取信于人的手段。日子久了,大伙儿信了他们那套鬼话,他们就可以开心的印纸片片当钱花了!”

  “真是没人比大人更懂钱了。”叶氏露出醍醐灌顶的神情。

  “嘿嘿,老夫也是事后诸葛。道理简单不假,可那小子不做,就没人想得到。”赵立本感慨道:“什么人家能生出这样的天才来,真是不简单。”

  “当然是大人的种了……”叶氏目眩神迷的看着赵立本道:“只有大人的血脉,才能那样杰出啊!”

  “哦,哈哈哈哈……”赵立本高兴的大笑起来,如此捧哏怎能不爱?

  ……

  一夜无话,第二天船到白鹅潭。

  赵立本在叶氏的服侍下穿戴整齐,在甲板上伸个懒腰,振奋精神道:“到广州了,还有更艰巨的任务等着老夫呢!唉,我命苦也……”

  “大人真是太操劳了……”可把叶氏心疼坏了。

  待到船在官船码头停下,便见胖胖的广东按察使司佥事吴养性,早已等候多时了。

  “行了,你先进城吧,我先跟几个老朋友通通气,做些前戏。”赵立本把叶氏留在船上,下去跟吴养性说话。

  “孟达老弟,人都请到了?”

  “老兄的吩咐哪敢怠慢,全都请到了。”吴养性一脸凝重道:“大家都准备跟老兄坦诚相见,来一场触及灵魂的交流。我看你这一关肯定不好过。”

  “哎,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嘛。”赵立本一脸坚毅道,看得叶氏又是一阵心醉。大人真男人啊!

  两人一本正经说着话,待叶氏的船一走远,却忽然相视而笑,笑容极其猥琐。

  “广东城但凡叫得上名号的妓女,都已经被我们包圆了。一年一度的海天盛筵,就等老大哥去开席了!”吴养性搭着赵立本的肩膀,色迷迷笑道:“老大哥要不要先吃顿蚝再过去?”

  “不必,老夫天赋异禀,精力过人,孟达头前带路就是!”赵立本两眼直放精光,迫不及待道。

  第一百六十章 五光十色

  等林弘仲从总督府出来,外头已经天色大黑了。

  肇庆城门早已关闭,他只好在城中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搭船返回省城。

  顺流而下速度很快,当天黄昏便抵达了白鹅潭。座船紧赶慢赶,又在城门落锁前,从西水门进去广州城。

  一路无事,他仔细推敲了拜访的顺序,把先拜访谁,后拜访谁,列个长长的清单。上岸后便准备照着清单,今晚先拜访广东左布政使张子弘。

  他在商馆简单吃过晚饭,改乘小轿来到布政司后社仁坊的张府投贴拜访。

  能这个时间拜访,自然和张藩司关系很铁。林弘仲也想用这种方式,安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心。

  谁知张府的管家出来花厅回话说,老爷不在家。

  “不在家?”林弘仲吃惊道:“天黑了还没回来?”

  管家无奈看他一眼,显然这问题很不得体,不过还是回答道:“老爷向衙门告假,会晤老友去了,长则三五日,短则一两日便会回来。至于时间长短,要看多会儿尽兴了。”

  林弘仲一看,好么,这下也没法等了。无奈起身道:“成吧,那我先回了。等你家老爷回来,劳烦跟他知会一声,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管家瞥一眼他留在茶几上的门包,终于有了笑模样,点点头道:“林馆主放心,忘不了。”

  从张府出来,林弘仲又马不停蹄赶往名单上的第二人,海道副使刘稳的家。

  这刘大人虽然只是正四品按察副使,却主管一省海防事务,还带管市舶、兼理夷务。可以说是广东海面上最有权势的大员了,只要他能帮忙出面说几句话,甭管江南集团多大背景,都得给几分面子。

  谁知又一次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被寄予厚望的刘副使,竟然也不在家。贿赂了管家才知道,也是会友去了……

  等到拜访第三位省城大员,还是不在家,而且同样是会友去了时,林弘仲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妙了。

  这些省城高官,约好了一样去会友,八成会的是一个人!

  什么样的好朋友,能有这样的吸引力,把这帮当官儿的都勾走?

  他呆立在黑漆漆的大街上,仰头望着满天阴云,苦苦思索。

  林弘仲忽然想到了赵立本,自己肇庆之行就是被那老头搅黄的。莫非他又赶在自己前头到了广州,把那些当官儿的都请走了?

  他猛然想起前年,赵立本和省城官员结下的‘深情厚谊’,还真有可能!

  这赵家人也真变态,人家上阵父子兵也就罢了,他们居然祖孙三代齐上阵。连个棺材瓤子都跟自己这儿阴魂不散。

  他忽然觉得天上的星星,都像是那老头眨巴着小眼睛,不禁打了个寒噤。

  夭寿啊,到底是要闹哪样啊?

  ……

  出广州城往东一百里,有一地名曰东莞县。

  此地风景秀美,物产丰饶,美景美食美人都十分出色,而且与省城有东江相连,往来十分方便。

  因为海天盛筵的参与者都是省城有头有脸的大员,是不好在羊城聚众做没羞没臊的勾当的。所以往年的海天盛筵都是乘船出海在狮子洋上狂欢的。

  但今年情况特殊,珠江口海盗云集,万一让哪个团伙抓了肥羊,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大人物们出来玩,最重要的三件事是安全,安全,还是安全!

  所以今年的海天盛筵就设在了莞城西南二里,一处名唤‘金鳌洲’的江心陆洲中。金鳌洲上有一占地广阔的坞堡,乃是一位致仕的知府的养老庄园,内里自然很是豪奢。而且广东的惯例,庄园都修有高高的寨墙、碉楼,内有粮仓水井,大门一关,万夫莫开。里头人守个一年半载都不成问题。

  此时金鳌洲上,一队队劲装护卫打着灯笼,牵着猎犬在庄园外巡逻。

  庄园大门紧闭,偌大的后花园中,到处流光溢彩。墙上、檐下、树梢上都挂满了各色彩灯笼、玻璃盏,就连荷花池中都漂着无数的水灯,真如不夜天一般。

  灯火辉煌的戏台上,有优伶在乐声中认真做戏。

  戏台下,花园各处树丛中,凉亭内,假山下,不系舟上,设着几十张铺陈华丽的大床,仅以绛色帐幔遮挡。

  有环肥燕瘦的美女穿梭其间,为床内嬉戏的男男女女奉上最精美的瓜花酒馔,还有各种房中补阳、助兴用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好为来宾助情发兴,使其筋力不倦,尽享盛宴。

  其实大部分时间,宾客们并不是在做那种事。能参加这场海天盛筵的起码四品以上,所以没有四十岁以下的,好多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大人们就是把补药当糖豆吃,也没多少战斗力的。

  再说他们哪个家里没三妻四妾二十五个娘们?他们来这里不是解决生理需求,而是玩新奇,寻求精神刺激的。所以大人们坐拥名妓,更多时候是一起斗蟋蟀、斗草、射壶、玩猜拳之类,玩一些很健康的游戏。

  唯一不太健康的是这园中所有人都除去巾帽,不着寸缕,叫笑喧唿,恍若野人。这是今年海天盛筵的主题,叫‘五光十色’,是赵立本根据唐朝名士之‘颠饮’,想出来的新玩法!

  他说这人的身份地位全靠衣冠,穿上龙袍就是皇帝,穿上补服就是官,穿上青衿就是读书人,穿上短衣就是老农,地位高下一目了然,等级森严让人窒息。哪怕是上位者,也不得不端着架子,言行要符合身份。久而久之,根本搞不清是为自己活,还是为身份活了。

  所以不如大家都像进澡堂子似的脱光光,摆脱身份的束缚,回归人的天性,痛快玩几天再穿上那身皮,回去继续装模作样……

  这提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同,两天玩下来,果然赤条条放松无比,玩得十分惬意。

  此时,布政使张子弘,海防副使刘稳,还有吴养性几个,支开了那些名妓,一群人围在赵立本身边,一边吃茶一边扯蛋。

  “怎么样,这两天过瘾了吧?”赵立本呈‘木’字,四仰八叉歪在大迎枕上。

  “太过瘾了。还是得老哥哥出面组织才行啊。”呈‘太’字型的张子弘满脸钦佩道:“去年老哥不在,兄弟我斗胆组织了一次,钱花了不老少,大伙儿却都总觉得乏味,还累。”

  “因为太单调了。”吴养性挺着大肚子,翘着二郎腿,呈‘存’字形道:“玩儿是一门大学问啊,咱们老哥哥这样大宗师可是多少年不出一位,能让咱们遇上……”

  “幸运!”众人异口同声道。

  “哈哈哈。”赵立本被吹得大笑道:“这个我也不谦虚,铜豌豆之后就是我赵大木!”

  哦对了,赵立本如今号‘大木山人’。大木一词源自李太白的《寓言三首》其中一句:

  ‘贤圣遇谗慝,不免人君疑。天风拔大木,禾黍咸伤萎。’

  意思是‘贤圣都会遭遇谗言抵毁,人君也不免有所怀疑。天风拔起大木,禾苗尽受损坏……’

  这是他隆庆元年被迫致仕之后,给自己新起的号,很符合他当时忧谗畏讥心境,和家破人亡的处境。

  嗯,你就当是这样吧。

  ……

  说笑一阵,赵立本终于进入正题。

  他对张子弘和刘稳几个笑道:“咱们是非同一般的铁哥们,我也就不云山雾罩了。这次是有好事找你们。”

  “哦,什么好事儿?”众官员一个个粘上毛比猴儿还精,当然知道赵立本大老远来一趟,不可能只是为了带大家光屁股的。

  “我孙子搞的西山集团你们听说过吗?”赵立本拿起根雪茄,吴养性赶紧接过来,用剪子铰掉头,又帮他点上。

  “那必须的。”海道副使刘稳又瘦又高,呈‘夼’形躺在一旁,笑道:“眼下在大明朝,炫富都不说自己有多少钱了,都说自己有多少西山集团的股票。”

  “听说从开始到现在,涨了几百倍了。”张子弘也眼红道:“可惜咱们在这天涯海角,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是啊,买不起,买不起了……”其余几个官员也惋惜直摇头。其实不是买不起,而是觉得涨这么多倍,再入已经不划算了。

  “不用惋惜,又有新的机会摆在你们面前了。”赵立本光着个腚,夹着雪茄,霸气四射的样子还真是辣眼睛。

  “难道江南集团也要发行股票了?”众官员闻言大喜,纷纷表示倾家荡产也要入股。

  “江南集团的情况比较复杂,暂时没有公开上市的计划。”赵立本吞云吐雾道:“不过江南集团打算在咱们广东省,新成立个南海集团,现在有机会认购原始股,老夫帮你们争取到了几个名额,不知有没有兴趣?”

  “南海集团也会像西山集团那样上市吗?”刘稳着紧问道。

  “当然了。”赵立本淡淡道:“而且西山集团说白了,就是个卖煤的,都能涨到几百倍了。南海集团可是要垄断大明所有海外贸易的,你们说,能涨多少倍?”

  张子弘和刘稳等人都跟林弘仲的混久了,多多少少知道海上贸易有多赚钱。要是不赚钱,佛郎机人能不远万里跑来大明?死乞白赖也要贸易?

  “那还不得……上千倍?”张子弘颤声问道。

  “少说。”赵立本点点头,牛气冲天道:“是当南海集团股东,还是五羊通商馆的股东,你们自己选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风自羊城起

  人类的痛苦千奇百怪,从子女不孝到新鞋夹脚,林林总总,各不相同。

  但人类的快乐却是很雷同的,翻来覆去就那几样。对男人来说,更是八成都集中在那一点上,只是达成方式各不相同而已。

  对达官贵人来说,是三妻四妾二十五个娘们,是金鳌洲上的海天盛筵。对穷书生来说,是‘独坐书斋手作铳’,对客居广州的商旅水手来说,则是白鹅潭中一艘艘挂着彩灯的画舫和遍插鲜花的花艇。

  这两种泊在长堤上待客的妓船,前者以富有的商人为恩客,为汉家妓女所垄断。后者则向普通的水手和旅人提供服务,胜在便宜。船妓的主要来源是疍家女人。

  疍民是贱民,不能上岸居住、无法与汉人通婚、更没资格读书。终其一生只能在船只上度过。疍民要不铤而走险,去干些刀头舔血的勾当,就只能靠捕鱼跑船为业,且常常遭受汉人的盘剥欺凌,生活十分困苦。是以许多疍家女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花艇卖笑,成为人尽可夫的花娘。

  妓女只养自己,花娘却要养全家,自然不像汉家妓女那样挑剔,外邦蛮夷不接,不洗澡的不接,看不对眼还不接……她们来者不拒,而且在嫖资上卷的厉害,深受苦闷的水手欢迎。所以到最后,花艇就为疍家女人独占了。

  一年两度的广交会,是花艇生意最红火的时候。此时佛郎机的商船从澳门开到白鹅潭交易,船上的红毛鬼虽然不能进广州城,但下船在白鹅潭码头上活动活动,还是没人管的。

  这些色中饿鬼,好容易得到在天朝上国活动的机会,当然要好好嫖嫖乐了。不过他们又脏又臭又丑毛又多,就是超级加倍也上不了画舫。

  倒不光是姐儿们讲究,主要是让恩客知道她们接了红毛鬼,立马就会身价大跌,不再光顾,实在得不偿失啊。

  时间长了红毛鬼也学乖了,所以一下船就直扑那些方头方脑插着花的小艇,不再去雕梁画栋的画舫上碰壁。

  此时深更半夜,丝竹早歇,长堤上依然红灯串串,淫声浪叫不断。

  其中一艘动静特别大的花艇上,一共分前后五个舱,最后一个是给客人准备吃食的伙房。

  伙房中,一个面色黝黑,赤脚蹲在炭炉旁的年轻男子,听着前头传来的女人惨叫声怔怔出神,两眼被炉火映的通红。

  旁边地板上盘膝坐着两个同样赤脚黑脸的汉子,为首的一个提醒他道:“愣着干啥,锅快熬干了!”

  “哦……”年轻男子这才回过神,手忙脚乱将砂锅从炉头移开。旋即又重重往案板上一搁,愤懑道:“他妈的,红毛鬼在那日我老婆,我还得给他熬艇仔粥!这是什么事儿啊!”

  “谁让咱们是疍民呢?”另一个汉子冷笑道:“天生低贱。不光你,你儿子也是这么个命!”

  “丢!”年轻男子额头青筋直跳,看一眼睡在吊篮里的婴儿,无助的捂住了脸。

  “你想不想改改命?”为首的疍民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怀里掏出个硬纸盒,上头印着两个红色大字‘胜利’。他由纸盒里抽出两根白纸卷的细筒,就着炉膛点着了。自己叼在嘴里一根,然后递给年轻男子一根。

  年轻男子在对方鼓励下,学着吸了口卷烟,登时剧烈咳嗽起来。“丢雷老母,这什么玩意?”

  “卷烟,就是红毛鬼的淡巴菰,不过他们只知道生嚼。”那疍民颇为自得道:“哪有像这样切成丝卷起来抽的文明?”

  “哦……”年轻男子又吸了一口,还是很呛人,那奇异的感觉让他心中苦闷稍减。

  那疍民追问年轻男子道!“你还没回答呢?”

  “当然想,做梦都想!”年轻男子咬牙切齿道,说完又颓然了。“可生生世世的贱命也能改得了吗?”

  “能!”那疍民重重点头道:“只要按我说的做,就一定能!”

  “不光能改变你一家,还能改变所有连江船民的命运!”另一个男子也从旁怂恿道:“兄弟,是要做一辈子的贱民,还是为自己和后代搏一把,做决定吧?”

  “干!一定要搏一把!”年轻人就是容易冲动,一煽动就脑袋发热,都没问问什么人这么弔,居然能改变贱民的命运。

  “好,那你就……”为首的疍民示意他附耳过来,如此这般低声吩咐开了。

  ……

  五羊通商馆原本位于广州城外码头上,随着外洋行的生意越做越大,跟省城大员的关系越来越深,林馆主也将商馆迁到了城内,就开在布政司署前直通正南门的大道,最繁华的承宣街上。

  前头临街的是三层楼高的气派店面,‘五羊通商馆’的金字招牌在太阳下熠熠生辉,后头则是个四进的宽敞大宅子。林馆主来广州城时就住在这里,方便与省城大员来往。

  他昨晚吃了一肚子闭门羹,回家后又辗转反侧,彻夜失眠,到天亮才迷糊过去。上午便索性没起床,先补个觉再说。

  可惜睡也睡不安生,一直在做噩梦,不是梦见自己毕生心血的五羊通商馆被官府抄了,就是梦见自己被当成明奸抓起来游街,不停的被吓醒。

  这会儿又梦见老百姓把商馆给砸了,心疼他一下子坐起来。小妾赶紧给他擦汗:“老爷又做噩梦了?”

  “哎呀我丢,梦见老子的商馆给老百姓砸了,可心疼死我了。”林弘仲长舒口气,庆幸道:“还好是个梦……”

  话音未落,就听外头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外头掌柜的大声道:“东家,不好了,有刁民要砸咱们商馆!”

  “扑街啊你,还他么做梦中梦呢!”林弘仲郁闷的对小妾道:“快拧我一把,让我清醒清醒。”

  小妾惟命是从,马上用尖尖的长指甲掐住他脖子上的肉皮,使劲拧了一把。

  “哎呀,卧槽……”林弘仲疼得大叫,一脚踹翻小妾,捂着脖子骂道:“你还真拧啊!”

  “不过好在彻底清醒了……”疼痛的感觉让他精神多了,可能是神经多了也说不定。

  然而那催命的敲门声,也变得更清晰了,还有掌柜的那焦急的声音:

  “东家,快出来,大事不好了!”

  “丢雷老母,原来不是做梦……”林弘仲郁闷揉着脖子,也顾不上穿衣服,踩上趿鞋走到门口。

  “什么事?慌成这样?”他打开门,只见老掌柜的脸都白了。“养那么多打行是吃闲饭的吗?有刁民闹事就撵出去!”

  “怕是不行啊,东家,人太多了。”老掌柜苦着脸道:“要不是咱们的人也不少,早就让他们打进来了!”

  “哦?”林弘仲披上小妾送来的袍子,快步向前院走去。

  两人进到店中,便见伙计上了铺板,再用杠子顶住。外头人砸的铺板砰砰作响,吵翻了天。

  林弘仲黑着脸上到三楼,推开窗户往下一看,差点吓晕过去。

  只见宽敞的承宣街上,摩肩接踵、人潮如海!

  人们指着他的商馆齐声詈骂,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趁着还没被发现,林弘仲赶紧缩回头,关窗隔断那震天的问候声。

  “我怎么听着让我们交人?”他问身旁老掌柜道:“他们要什么人?”

  “嗨,冤枉啊。”老掌柜也是一脸不解道:“今天上午还好好的,傍晌忽然就来了帮刁民,嚷嚷着要我们把红毛鬼交出来。咱们店里卖外洋货不假,可没有红毛鬼卖啊。小人就让打行的人把他们请出去,谁知他们一被扔出去,就躺在地上大喊大叫,嚷嚷什么‘五羊通商馆包庇强奸大明民女的红毛鬼’,‘受辱的少女已经投了白鹅潭自杀’云云……”

  说着他一脸费解道:“然后好像激起了民愤,呼啦一下就冒出这么多人,跟着一起起哄。小人唯恐他们冲进店来,趁乱抢劫,就赶紧让人把铺板上上去……”

  商馆的铺板都是特制的,全都用又厚又硬的铁力木,不然早就被外头的人给撞散架了。

  不过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林弘仲透过窗缝街上人越聚越多,见还有人找来了梯子,准备从二楼攻入。

  “赶紧让人上二楼守着,别让他们爬梯子进来。”林弘仲赶紧吩咐道:“从后门去,赶紧报官。请老父母老公祖做主。平日里供养着他们,就是用来消灾的!”

  “已经派人去报官了。”老掌柜忙道。

  “再去,你亲自去,拿着银子!”林弘仲死死盯着大街上汹涌的人潮,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告诉他们,谁能帮我摆平此事,我奉上一万……不,两万两银子!”

  “好。”老掌柜应一声赶紧下去了。

  林弘仲便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的等待官府来解围。然而左等右等,官差迟迟未至,围攻商馆的刁民,气焰却越来越盛,也不知谁带的头,他们开始用砖头石块,往商馆那昂贵的花梨木格窗上丢。还将破布头浸了油,绑在木头上点着了,从破窗中扔进商馆里。

  “馆主,赶紧撤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几个护卫架着他就楼下跑。

  “放开我,我哪也不去!”林弘仲挣扎着大吼。“我就不信,这广州城没王法了!”

  “着火啦!”伙计和打行惊慌的大叫声,淹没了他的声音。

  护卫们不由分说,直接把他架着下了楼,进去后院书房。

  他们带着林弘仲和他的小妾,从书房密道来到后街上一栋民宅。

  待两人换穿布衣钗裙出来大街上时,就见那檀木制作的‘五羊通商馆’匾额,已经烧起了大火……

  檀香满街,让人忍不住想泡壶茶。

  第一百六十二章 转眼到香山

  林弘仲像老鼠一样在城里躲藏了一天,也没等到官府的援兵。

  天黑时,老掌柜终于回来了。

  “怎么这么久,你找的官差呢?”林弘仲头发乱糟糟的,穿着伙计的粗布衣裳,哪还有一点羊城大佬风范?

  “唉。”老掌柜叹气摇头。“东家,没指望了。案子已经惊动了巡抚,府里县里都不敢掺合了。”

  “这到底是咩事啊?”林弘仲急得直跺脚,他今天也让护卫去打听了,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根本就不知道该信谁的。

  “是这么回事儿……”老掌柜好歹把来龙去脉打听清楚了。“今日一早,有个姓贾的客商到番禺县衙击鼓告状,说有个红毛鬼昨晚侮辱了他的女儿,女孩子不堪受辱跳水自尽,请大老爷捉拿凶手!”

  “他报官时一路哭嚎着又敲了鼓,所以闹得动静很大,看热闹的人很多。老父母知道林中丞非常厌恶红毛鬼,不敢怠慢,赶紧发牌拿人。”老掌柜接着道:“刘捕头带着一帮捕快到了佛郎机人的老闸船上,让那贾客商挨个认人,结果一圈下来也没找到。”

  “但刘捕头对照佛郎机人入关时上报的名单,发现确实少了一个叫‘朗迪克’的佛郎机船员,船长让人找遍全船也没找到,又塞了好处,刘捕头就打算收队。可岸上看热闹的人不算完,不知哪个杀千刀的说,肯定是五羊通商馆把那个红毛鬼藏起来了!那帮人就冲咱们商馆来了……”

  “死扑街,老子的商馆里怎么会有红毛人?!”听到这儿,林弘仲心下稍定,看来是被波及了,那问题应该不大。“他们现在烧也烧了,找也找了,这下总该放心了吧?”

  “他们现在满大街在找东家你呢。”却听老掌柜摇头道:“几个股东家里已经被砸了,东家可千万别露面。”

  “啊?”林弘仲的嘴巴长老道:“为咩啊?!”

  “因为他们从咱们商馆里搜出了那个朗迪克。”老掌柜哭丧着脸道。

  “怎么可能?!”林弘仲跳脚道:“没有就是没有,还能凭空变出来不成?!”

  “可他们就是搜出来了,而且让他当场认罪了。”老掌柜也是一脸见了鬼道:“他说是自己酒后一时冲动,侮辱了少女,没想到大明的女孩子竟如此刚烈,直接跳水自杀了。他害怕回到船上会被船长交出去,就跑到咱们商馆来,向东家你求救。东家拍着胸脯说……”

  说到这儿,老掌柜咽了咽唾沫,硬是打住了。

  “说呀,我说什么?”林弘仲气极反笑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他说东家说,自己手眼通天,县里府里省里的官员,全都听你的。所以只管安心住下,等风头过去,就送他回澳门去。”老掌柜小声道:“还说大明最贱的就是草民的命,只要给官府塞点钱,就没有摆不平的事……”

  “呵呵,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老子他妈什么时候,跟他说过这话啊?!”林弘仲虽然在笑,笑容却无比瘆人。他陡然提高声调吼道:“冚家铲!老子见都没见过那劳什子朗迪克好么!”

  “是啊,昨晚到今上午,一个红毛鬼都没来过商馆。”老掌柜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可问题是别人不知道啊。“东家,那红毛鬼为什么要污蔑咱们?”

  “他妈的红毛鬼没一个会说中国话的。”林弘仲却旋即就懂了。“还不是由着陷害老子的人胡扯?他现在在哪?一定不要让他死掉!”

  林馆主敏锐意识到,朗迪克是自己洗冤的关键。

  “已经被人群活活打死了……”老掌柜缩缩脖子道:“那些乱民把他的尸体吊在竹竿上,又去巡抚衙门请命,要求严惩红毛夷,禁止他们再踏入大明的土地一步!”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林馆主冷哼一声,彻底恢复了冷静道:“我已经猜到是谁在捣鬼了。”

  “谁?”老掌柜百思不得其解。

  “江南集团!”林弘仲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他们想置我于死地!”

  但愤怒之外,更多的是恐惧。

  在这几天之前,他甚至没察觉到,任何江南集团在广州城活动的痕迹。

  除了潮州府之外,江南集团在整个广东都没什么影响,这很难不让他生出一种,强龙不压地头蛇的美好错觉来。

  然而残酷的现实是,江南集团非不能也、实不愿尔——他们长期保持低调,不过是因为时机未到,才默默积蓄力量,引而不发罢了。

  一旦时机成熟,登时势若雷霆万钧,转眼就让广东的天变了颜色!

  几天之内,他们先搞掂了两广总督,又拿下省里的高官,加上早就跟江南集团穿一条裤子的广东巡抚,整个广东官场顷刻间就倒向了他们。

  得到官场的支持,至少是默许后,他们便再无忌惮,可以针对自己最大的弱点,放手栽赃陷害了!

  那朗迪克到底有没有强奸民女根本不重要,他们要的就是个借口,一个可以煽动老百姓闹事的借口。

  大明百姓有强烈的种族骄傲,又是最夺人眼球的桃色事件,自然能激起他们的排外情绪,接着很容易就能将怒火引到靠红毛鬼起家的五羊通商行身上。

  “他们搞咱们干什么?”这时老掌柜忍不住嘟囔了一声。“我们不过是做生意的,又没跟他们起过冲突……”

  “嘶……”林弘仲不禁倒吸冷气,他被老掌柜的话提醒了。

  江南集团的人搞五羊通商馆,怕也不是真正的目的,只是需要点把火把事情彻底闹大。他们最终的目的,肯定是把佛郎机人从澳门撵走!

  没了澳门这个经营良久的前进基地,佛郎机人如何在大明立足?他们的舰队到哪里停靠?只有退回马六甲一途了……

  “好一招绝户计啊!”林弘仲不禁吓出一头冷汗。若佛郎机人退回马六甲,下场最惨的就是他了。没了红毛人的舰队做靠山,自己就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江南集团能放过自己?

  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林弘仲说着就要往外走,可到了门口,又觉得这个节骨眼上,自己露面太冒险。他回头对老掌柜道:“你再去拜见诸位大人,告诉他们,只有帮我和佛郎机人过去这一关,我愿意让出五羊通商馆三成的股份!”

  “老爷,这时候还是真金白银更管用吧?”老掌柜小声提醒他。

  “嗯……”林弘仲黑着脸点点头,咬牙道:“我出一……不,两百万两,摆平这件事!”

  “是。”老掌柜应声而去。

  林弘仲也不等待老掌柜那边的结果,便趁着夜色的掩护,偷偷出城坐船赶去澳门了。

  因为他知道事情都闹到巡抚衙门了,下面的官员能做的事已经不多了。

  所谓两百万两不过画个大饼,吊着他们尽量替自己说话罢了。

  如今的关键是澳门绝对不能出乱子,只要能稳住阵脚,顶过这一段,就还有日后斡旋的空间。

  要是佛郎机人中了计,跟大明军民起了冲突,那真是要无可救药了……

  ……

  第二天一早,船到了香山县。

  林弘仲忽然感到饥肠辘辘,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多没吃东西了。这里认识他的人更多,更加不便露面,便让护卫上岸去买点早点,顺便探探风。

  没多会儿,护卫打包了烧麦、叉烧包和粥回来,并带回来很不好的消息——广州城发生的事情,昨天下午就传到了这里。而且他妈的越传越离谱了。

  “他们说,红毛鬼在广州城兽性大发,把城外一个村子烧光杀光抢光,还把姑娘们装上船,带回香山澳去,供那里的红毛鬼淫乐。”护卫小声向正在吃叉烧包的林弘仲禀报道。

  “丢雷老母!”林弘仲登时就没了食欲,把手里的叉烧包捏出汁,低吼道:“没完没了啊!”

  “另外,他们还传说,佛郎机人的船已经逃回澳门了。”护卫又说道:“也不知什么人挑的头,县里人就呼啦啦一起跑去澳门了,嚷嚷着说要抓住那条船,不能让红毛鬼跑了。”

  林弘仲恍然,怪不得他觉得码头上冷清了不少,原来人都跑去澳门了。

  “快,回澳门去!”他把捏扁的叉烧包往嘴里一塞,含糊道:“走水路!”

  ……

  澳门是一个有狭长陆地与大陆相连的半岛。那段陆地最窄处不到一里,建有高高的城墙,城墙中央开着大门,门两侧还建有圆形尖顶的葡式碉楼,碉楼中立着全副武装的佛郎机火枪手。

  城墙内,就是被葡萄牙人用欺诈手段占有的澳门了。

  平日里,这道大门都是开着的,老百姓也愿意推着小车挑着担,到澳门城内做点小生意。红毛鬼好糊弄,水手们花钱又大手,不管什么买卖,总比在县里赚得多些。因此这条从陆上进出澳门的唯一通道,白天人总是络绎不绝。

  今日聚集到这里的人,更是平时的十倍还多。但他们今天不是来做买卖的。而是跟红毛鬼算账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看不见的手

  足足一千多香山百姓手提着扁担、木棒、砍刀,聚集在澳门大门外,愤怒的大喊大叫,要红毛鬼交出凶手。

  幸好有人告密,让葡萄牙守卫及时关上了大门,不然猝不及防间,这些人肯定已经冲进城里,打砸放火一通了……

  但这也把葡萄牙人吓得够呛,闻讯赶来的澳门舰队司令兼市政官多明戈,一上碉楼就被外头扔进来的石头砸破了脑袋。

  他捂着不断流血的额头,指着外头咆哮道:“谁知道他们发了什么疯?”

  一众手下赶紧摇头,鬼知道他们发了什么疯?

  “明国人的事情只有他们自己才了解。”一旁的阿方索少校,曾经在大明的崇明岛度过一段时光,却愈发感觉双方的差异大的就像两个物种。他心中自嘲的,明国人本来就把我们当成猴子。

  “还是请杰弗瑞来跟他们对话吧。”阿方索建议道。杰弗瑞就是林弘仲的教名。

  “该死,你不知道杰弗瑞去拜见他们的总督了吗?”多明戈一边接受包扎,一边没好气道:“我看他们也没有要攻打进来的能力,你先守在这里,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开枪。”

  阿方索点点头道:“放心,我不会给明朝人收回澳门的借口的。”

  “明白就好。”多明戈点点头,下了碉楼。他得回去重新处理伤口,以免引起发炎,那就死翘翘了。

  ……

  澳门外,香山百姓吆喝到中午头,居然还有好些老汉推车,来给他们送水和干粮。

  “来来,大家先填饱肚子,不要钱随便吃,吃饱了好有力气继续讨伐红毛鬼!”推车的老汉们大声吆喝道。

  “还真管饭啊?”人群惊喜道:“呦,还是大包子!”

  登时也顾不上抗议了,围着大车争抢开了。

  “不要抢,不要抢,还有的是!”送吃食的管事指着身后不远处,冒着数道炊烟的一艘大船道:“我们老板拉了一船面粉,杀了二十头猪,雇了十个厨师在船上给大家包包子,保准大家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挺管用,老百姓至少不往怀里揣了。刚出锅的包子,多烫啊。好多人的奈奈都烫红了……

  他们一手抓着三五个包子,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一边还不放心地问道:“晚饭还管吗?”

  “管。一天两顿,连管一个月!”管事的豪气道。

  “太好了,赶明儿叫上全家来吃……”老百姓闻言比过年还开心,还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要我们干点啥,您老直说。”

  “不是早说了吗?你们只要堵门,不用干别的。”管事地笑道:“千万别冲动,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真是活菩萨啊!”百姓们对这帮诱惑他们来堵门的家伙,好感度暴增。

  本来还以为他们会耍什么诈呢,谁知根本没有。这还有啥好说的?吃饱喝足了继续卖力骂街去!

  ……

  堵门的人群中,赫然有那晚在花艇上,掏出胜利牌香烟,煽动年轻人的中年疍民。

  其实那一个动作,就已然暴露了他的身份。因为目前全世界,只有江南集团一家在生产卷烟,而且不对外销售。

  高情商的说法是,胜利牌香烟目前只特供海警部队,贯彻了公子‘警爱民、民拥警’的指导思想。

  低情商的说法,就是不知道这玩意儿有没有销路,先拿急需消遣的海警官兵当小白鼠……

  这个中年疍民能拿到特供的香烟,是因为他们曾经被海警部队俘虏过。

  数月前,赵公子在特遣中队保护下,初次赶往潮州城时。途中遇到了俞大猷被一群水匪围攻,赵昊命部下为俞大猷解了围,还俘虏了一帮子水匪。

  到潮州城审讯后得知,他们是自称连江船民的疍民。

  赵公子可没有贵民贱民的意识,在他的理念中,只要是炎黄子孙,就该人人平等。

  华夏大地之上,都是炎黄子孙,疍民自然也不例外。

  至于什么太祖皇帝钦定的贱民。那都是两百年前的老黄历了,根本没人在意。疍民如今之所以受人歧视、备受欺负,只是因为人的劣根性,弱者需要通过欺凌更弱者来获得廉价的发泄,和虚假的自我安慰。

  那就更不是问题了,不是还有日本人,有红毛鬼可以歧视吗?

  什么?太远了欺负不着,不要紧,赵公子替大家欺负,让老百姓获得民族自豪感之余,还有利于重塑民族精神呢。

  而且少说二三十万连江船民,可是海量的天生水手,大航海时代不可多得的优秀资源啊!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就是人妻狂魔曹操的青州兵啊!赵公子是一定要吃下的!

  所以赵昊让保卫处的人耐心与这些俘虏的疍民沟通,尤其是给他们平等和尊重,并在生活上给予一定的优待。

  待到感化的差不多了,才宣判说,以他们当水匪犯下的罪行,足以判他们统统终身劳教。但这是世道逼着他们犯罪。所以赵公子格外开恩,愿给他们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而且是不受人歧视,有尊严和体面的那种人,不知他们是否愿意接受。

  疍民们早就被彻底感化,甚至甘愿为赵公子粉身碎骨,自然愿意将功赎罪,便成为了保卫处五科和六科的情报员。

  这个叫鲁初十的中年人,就是其中之一,他的直接领导,就是特科的科长……那个谁。

  自从赵昊下决心将葡萄牙人赶出澳门后,那个谁就奉命潜入了广州城,与公开身份为江南商贸总经理,暗地里实则是保卫处五科科长的唐保禄,一明一暗、密切配合,策划了那场广州风暴。

  在广州成功点火之后,五科六科的情报员们,又迅速转战香山县。唐保禄的人公开雇人到澳门闹事儿,他的手下则扮成老百姓,一来当托带头煽动众人,二是把握节奏,以免事态不可收场。

  计划执行的如此顺滑,他丝毫没有感到得意。因为公子早就说过,大明的百姓如今日子过得太苦太难太压抑,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只需要一点火星,就可以把他们燃爆。

  所以任何事情都可以被他们当成宣泄的出口。更何况是大明人最敏感民族自尊心问题。

  赵昊反而担心的是,老百姓不要入戏过深,万一真冲进澳门城,葡萄牙人可真会开枪的,绝对不会手软!

  因此那提前给葡萄牙人报信的明奸,正是那个谁安排的,就是为了让他们能及时关闭大门。这道高高的城墙,就像后世动物园的兽笼一样,看似是保护里头的葡萄牙人,其实眼下保护的是外头的民众。

  见香山百姓基本从冲动情绪中走出,开始理性堵门了。他也就放心了,便悄然离去了。正如他悄然到来,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只有鲁初十几个小头目才知道他来了。

  想到科长还没吃饭,鲁初十抢了包子,想借花献佛孝敬一下。

  可等他转回来,哪里还有科长的影子?

  问一旁的同伴,同伴摇摇头,根本不记得有这么号人。

  就连鲁初十自己,都转眼就忘了科长的样子。恐怕下次再见时,还得靠接头暗语来确认身份了……

  ‘科长真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啊。’鲁初十暗叹一声,那个神秘影子,便彻底在他脑海中消失了。

  ……

  外头被大明百姓堵门,澳门城内的气氛还算平静。也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如今澳门的兵力空前强大,城内有几千军队,码头还停泊着庞大的舰队。

  说句难听的,以明国地方政府拉胯的战斗力,怕打起来的应该是他们。

  所以多明戈将军只是下达了禁酒令和戒严令,并让军队加强了巡逻,以防城内的明国也跟着闹事。

  黄昏时分,从水路回来的林弘仲,坐着轿子抵达了巴素打尔古街。

  林弘仲在澳门的地位极高,门口包着大头巾的印度卫兵,赶紧持枪向他敬礼。

  他微微点头,快步进去司令部,蹬蹬蹬踩着木楼梯,上去二楼见到了脑袋上缠着纱布的多明戈。

  “亲爱的杰弗瑞,你可算回来了。”多明戈正在用晚餐,见到他马上丢下刀叉,起身给了他个熊抱。迫不及待道:“你的同胞在外面堵住了澳门,我不知是怎么得罪他们了,你明天一定要问问……如果他们还来的话。”

  “他们一定会来的。”林弘仲一屁股坐在那张西欧风格的胡桃木餐桌旁,拿起叉子,拉过多明戈正在吃的那份葡萄牙炖菜,狼吞虎咽起来。

  “哦,慢点吃我的兄弟。”多明戈给他倒一杯葡萄酒。认识这么多年了,他还从没见过,这位优雅阴险的教中兄弟,狼狈成这样呢。“难道还发生了别的事,让你急的连饭都顾不上吃?”

  “你猜对了……”葡萄牙炖菜很油腻,林弘仲猛干了一阵,就吃不下了。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方长舒口气道:“准备开战吧司令官阁下。”

  “什么?”多明戈一愣,旋即醒悟道:“你是说,是江南集团在捣鬼?”

  “对!”林弘仲恨恨的点下头,将近日来发生的事情,详细讲给他听。

  把个多明戈听得目瞪口呆,不知说了多少遍‘Filho da porra’!

  他怎么也无法想象,葡萄牙人在广东苦心经营十几年,才艰难达成的良好局面,居然几夕之间,就有被彻底摧毁的风险……

  第一百六十四章 目标,南澳岛!

  等林弘仲说完,多明戈咽口唾沫道:“我们花了那么多钱,结交了那么多朋友,难道就没人能保护我们吗?”

  “这就是他们的阴毒之处,先从上头瓦解了我们的靠山,然后才在下面搞小动作。”林弘仲叹了口气道:“总之别想了。现在事情已经彻底闹大,谁替我们说话谁就是卖国贼,老百姓会往他家院子里扔大便的!”

  “上帝啊,我们是冤枉的!”多明戈愤懑大吼。

  “上帝管不着大明朝,你叫破喉咙也没用!”林弘仲皱眉道:“总之大明自有国情在此,现在非但没人会帮我们说话,人人还争着落井下石,咱们的处境只会越来越糟!”

  “难道就没有补救的办法了吗?”多明戈憋闷道。

  “有,我一进来就说了。”林弘仲又给他倒了一杯葡萄酒。

  “你是说开战?”多明戈盯着烛光中血红夺目的酒液,嘶声道:“和江南集团?”

  “当然了,难道要跟官府打不成?”林弘仲点点头,轻轻摇晃着高脚杯中的酒液道:“回来路上我想清楚了,现在总督巡抚都站在对面,我们一味示弱收买,都很难达到效果了。那么就只有展示我们的力量了!”

  “其实关键还是总督大人,他是丞相大人跟前最炙手可热的大将,只要他能回心转意,官场那帮墙头草就会,就会重新倒向我们的!”说着他站起身来,咬牙齿去道:

  “总督大人的需求我很清楚,一个是钱,很多很多钱;另一个就是要对他有用。所以那老棺材瓤子肯定是一面重金贿赂,一面吹嘘他孙子的舰队如何如何强大,不在我们之下!”

  “不可能,他们三年前才组建,是靠着仿制我们的船,才开始建造盖伦船的。”多明戈轻蔑道:“而且是三艘不伦不类的小型盖伦船。其实就是造出大一倍的盖伦船又怎样?海军是个高度依赖积累的兵种,我们葡萄牙帝国战无不胜的皇家海军,自恩里克王子殿下奠基以来,已经传承了一百五十年,这才是我们最大的财富。就连不可一世的奥斯曼帝国,都数次惨败在我们脚下。那‘赵公子’三年就想赶上我们一百五十年?简直是天方夜谭!”

  说着又恨恨补充一句道:“就算有平托那个叛徒帮忙,他们也休想在一百年之内,与我们伟大的皇家海军抗衡!”

  “说得好,我也是这么想的!”林弘仲语气有些激动,与有荣焉道:“但那些明国官员自大成性,他们不愿接受自己国家有任何地方落后于外国。这才是那殷总督轻易相信赵家人的深层原因——他们总是觉得自己人更强!”

  说着他向多明戈举杯道:“所以你要证明给殷总督看,他是错的!那赵公子的船队再大,他也是不堪一击的纸老虎!这次之后殷总督就会彻底认清,郑和之后再无郑和,大明在海上已经彻底变成弱者了,要想保持广东沿海太平,就只有跟我们合作一途!”

  “说得好!”多明戈也被他调动起情绪,起身与他清脆碰杯道:“我本来还在犹豫,到底是现在跟他们决战,还是等到明年再说。现在我决定不等了,就靠手头的力量,把江南舰队撕个粉碎!”

  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阿方索少校,闻言面色微变。

  去年秋天,作为停战协议的一部分,他得以获释回到了澳门。

  按照欧洲的传统,被俘的贵族军官获释后,依然可以继续领兵,并不会被追究罪责。但葡萄牙海军情况略有不同,一是他们战绩辉煌,百战百胜。二是他们人口太少,所有战舰和水兵都很珍贵。所以从荣誉和现实角度,葡萄牙人都很痛恨失败。他们唾弃为皇家海军带来失败者,甚至会审判负主要责任的军官。

  所以平托上校才会吓得不敢回来。

  阿方索少校尽管得以继续担任东方美人号的舰长,但他对被俘经历讳莫如深,在给司令官阁下的汇报中,也只说是因为天气和平托上校太过大意,让舰队处于失去动力的状态,眼睁睁看着明国人的火攻船包围了果阿公爵号和东方美人号。

  为了避免澳门舰队的两大主力,被如此稀里糊涂的烧毁,平托上校选择了投降……

  既然一切都是偶然,当然要回避掉失败的必然因素。所以他完全没有提及江南集团舰队猛烈的炮火,和训练有素的军队,以及那恐怖的生产能力。

  他更不敢提,东方美人号是被人家拆开过又装起来的……

  现在听到司令官阁下要提前开战,他当然会感到一阵恐惧了。

  堂堂皇家海军,居然会想起对方就害怕……可见当初海警舰队给这位年青的贵族军官,带来了多大的打击。

  “阁下,您不是更倾向于,等地中海决战分出胜负再说吗?”阿方索忍不住出声道。这其实是他极力主张的,才几度让多明戈忍住了向江南集团复仇的冲动。

  “那是建立在澳门安好的前提下。”多明戈少将冷声道:“但现在,我们的敌人要把我们的东方之珠夺回去。如果失去了澳门,我们在远东半个多世纪的努力,都要化为泡影了。这是印度的副王殿下都无法向国王陛下交代的!所以我们必须立即为保卫她奋起反击。这不是二选一,而是只有一战,明白了吗少校!”

  “但我们还在停战期内……”阿方索又硬着头皮道:“贸然撕毁协定,是违背契约精神!”

  “哦,我的小阿方索。契约精神是天主信徒在主的见证下缔约,所以才不能违背。”多明戈却不在乎道:“刚才杰弗瑞也说了,远东还不是上帝的地盘,自然就没有主的见证。我们撒谎、我们欺骗、我们偷窃,这一切都是为了传播主的荣光!所以主不在乎,我们和异教徒之间到底有什么协议的,一切皆由我们的需要而定。”

  阿方索有些不敢苟同,刚要在说什么,多明戈却盯着他,严厉道:“少校,我早看出来了,你的勇气已经不复存在了。如果你不愿意继续担任东方美人号的舰长,我可以送你回国!”

  “不,将军,我早已经以家族的名义发誓,为陛下战斗到最后一刻了,请不要怀疑我的勇气。”阿方索赶紧改口,要是被临战送回去,自己的家族都会蒙羞,在里斯本彻底抬不起的。

  “哈哈哈,我就知道,历史悠久的德美洛家族,怎么会出懦夫呢?”多明戈这才露出笑容,拍了拍阿方索的肩膀道:“放心,小阿方索,我向你美丽的姨妈发过誓,会平安带你回去的。”

  “我更愿意被将军带回去的是勇敢和荣誉。”阿方索说着套话,心情却糟透了。

  “好了,今晚回去好好睡个觉,明天开始出征准备!”多明戈沉声道:“三天后拔锚,出征南澳岛!”

  “是,将军!”阿方索大声应下。

  ……

  虽说之前没拿定主意何时开战,但多明戈的战备工作一直没拉下。

  戒备森严的码头上,四艘大帆船,八艘卡拉维尔帆船,包括十条老闸船在内的二十艘中国帆船改造而来的炮船,都已经完成了出发前的准备,三天内完成补给,水手各就各位。

  存亡之秋,多明戈也再不吝惜自己的家底,打开了卜加劳铸炮场的军火库,让挑选出来的,战斗力较强、关系比较密切的海盗舰队,开到澳门来接受武装。

  这其中,五羊通商馆的武装船队自然得到重点武装,超过一半的枪炮弹药都给了他们。在多明戈看来,至少他们经常接受葡萄牙舰队的护航,配合起来还算默契,水手也算训练有素,是可以信赖的友军。

  至于其它被武装的海主,则是用来拖住敌人的龙套。

  而那些连一杆枪、一门炮都捞不着的海主船队,纯属先期用来消耗的炮灰。

  澳门城内,除了大明人之外,几乎所有的男人都被武装起来,不光葡萄牙人,还包括来澳门谋生的西班牙人、英国人和尼德兰人,全都分到了火绳枪,被命令上船作战。

  那些南洋土著、非洲奴隶更是全都被征发上船,负责划桨手,搬运工等体力劳动。将原先的水手和桨手解放出来,让他们也站上甲板,成为作战力量。

  在他的极限操作之下,三天后,澳门舰队的兵力达到了将近一万人——由一千三百名葡萄牙人,八百名欧洲志愿者,三千安南雇佣兵,两千土著水手,两千五百名非洲奴隶组成!

  这就是海战带来的好处,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只有拼命赢得胜利才能活下去。所以葡萄牙人才能以极少的本国军人带领数倍的杂牌仆从军,还保持相当的战斗力,让奥斯曼人都得吃瘪。

  舰队开拔那天,全城的都到女红毛、小红毛还有老红毛,为保卫‘家园’的勇士送行。

  在出发前一天,他们收到了广东海道副使的公函,以无视王法、包庇罪犯,枪击无辜百姓等罪名,取消之前双方缔结的一切协议,并勒令他们在年底前离开澳门,不许再踏入的领土!

  其实这封信是林弘仲让人伪造的,这么重大的事情,哪能那么快就决策下来。那还是大明的官府吗?

  但毋庸置疑,这封信激起了所有葡萄牙人乃至欧洲人的同仇敌忾之心,他们发誓要碾碎江南舰队,让该死的明朝大官把说出来的话收回去!

  “为了生存,出发!”随着司令官的一声令下,庞大的舰队带着家人的祝福,和主的荣光,缓缓驶离了澳门。

  目标,南澳岛!

  第一百六十五章 请君入瓮去不去?

  当葡萄牙和盟友们的联合舰队,排成两列纵队,缓缓驶出澳门港时,伶仃洋上星星点点的中国渔船纷纷躲避。

  一艘不起眼的单桅渔船上,几个渔夫打扮的男子,不紧不慢的向东划着船。甲板上,还趴着另外两个身披渔网的男子,一个对着架在面前的高倍望远镜,检阅着葡萄牙人的舰船,同时报出观测结果。

  “……卡拉维尔帆船第五艘,长约三十米,三桅三角帆,船艏无炮,船艉有蛇炮两门,左侧舷开六炮窗,炮型不详。右侧船舷无法观测。”

  “卡拉维尔帆船第六艘,长约三十米……”

  另一个是记录员,负责把观测结果,用特殊的记号飞快记录下来。

  最后的侦查结果是,悬挂白底红盾皇冠旗的葡萄牙舰队,共有四艘大帆船,八艘三桅卡拉维尔帆船,二十艘三桅到五桅不等的老闸船,约500门火炮。

  悬挂五羊旗的武装船队,共有中型乌尾船十艘,千料大广船二十艘,约火炮300门。

  以及什么旗号都没挂的武装帆船四十艘,约火炮200门。

  随后,不时有船队从伶仃洋各处加入,因为阵容过于庞大,已经无法统计其型号和炮数了。最终只能确定,有大大小小三百余艘广船、福船、乌尾船等各式各样的船只,加入了联合舰队的行列。

  “好家伙,总共四百多艘船,这得少说五万来人吧?”侦查员一直观察到黄昏,伶仃洋上恢复了平静,才搁下望远镜,揉着发花的两眼道。

  “大惊小怪,当初曾一本攻打潮州府时,不也纠集了三百多条船,五万来人?”一旁的记录员一边说话,一边用密文将情报抄在张小纸条上,递给了侦查员。

  “这可没法比,葡萄牙人一艘大帆船,就能干几十艘海盗船。”侦查员接过来仔细检查一遍,见准确无误,便将纸条小心的搓成个捻子。

  记录员又从个小铜盒中,拿出个细细的红色竹筒递给侦查员,让他把情报装进去。自己则又从铜盒中取出一截火漆,将火折子吹出明火,小心的烤化火漆,待熔成稠状的瞬间,滴注于竹筒口。接着轻吹几口,待其凝固之前加盖印章。火漆冷却后,便清晰钤记出一个漂亮的日月形图案。

  记录员从船舱中提出个鸽笼,从里头捧出一只信鸽,将竹筒绑在鸽爪上放飞。鸽子在空中盘旋两圈,便径直向东偏北方向飞去。

  为了保险起见,侦查船又在不同时段,不同方位,放飞了另外两只信鸽,以确保这重要的情报,能及时传递到南澳岛。

  ……

  葡萄牙联合舰队浩浩荡荡出了伶仃洋,在海面上形成了一个长达二十里,宽也有十里的庞大阵容。

  其实就是一窝蜂。

  除了葡萄牙和林弘仲的舰队,那些海盗的船队哪会摆什么阵列?不掉队就不错了。

  而且这些海盗都是什么来路?会不会被江南集团收买?这谁都不好说。

  联合舰队总指挥多明戈也很清楚这一点,早就勒令所有海盗海主的船队,不得靠近他和林弘仲的主力舰队五里范围。否则一概以意图不轨论,统统开炮击沉!

  第二天过午,舰队终于驶出了海况复杂的万山群岛,面前是广阔的大海了。

  多明戈刚要下令加速前进,却听桅杆上的瞭望手大声禀报,说东北方向有船队快速接近,足有五十条大船之多!

  “全体戒备!”多明戈赶紧高声下令,铛铛铛的警钟声,在他的旗舰果阿公爵号上响起。

  另外两艘卡拉克大帆船,‘雷加莱拉’号和‘佩纳’号,也同时敲响了警钟。东方美人号的桅杆矮了两米,瞭望手发现敌人自然晚一些。

  各条葡萄牙战船一阵鸡飞狗跳,吃力的摆出了迎敌阵型——老闸船挡在大帆船前方,以防明国人最擅长的火攻船,卡拉维克帆船在两翼游弋,保持机动。

  然而前头的海盗船队很快传来消息,来的不是江南舰队,而是林道乾的船队。

  “林道乾?”多明戈看一眼林弘仲道:“杰弗瑞,你好像去拜访过他。”

  “不错,我曾以总督特使的身份拉拢过他,但他表现的很犹豫。”林弘仲点头道:“后来听说他与南下的江南舰队打了一仗,败绩后退回了下尾。他不断向我求援,但我都没搭理他,后来就传出了广东巡抚下令让他移驻屯门岛的消息。”

  “莫非他这是去往屯门?”

  “八成。”林弘仲点下头。“时间上刚好。”

  半个小时以后,林道乾的三当家林志陵,作为他的使者,乘小艇上了果阿公爵号。

  林弘仲询问得知,他们果然是去屯门方向的。

  听了林弘仲的翻译,多明戈大急道:“不不不,屯门不可以让他染指。我打算消灭了南澳岛的江南舰队,回来就占据屯门。”

  说着他狞笑一声道:“广东政府不是让我们离开澳门吗?我们就搬家到屯门!”

  “先打赢了再说吧。”林弘仲不置可否道。他是不会同意蛮干的,澳门也好,屯门也罢,都与大陆相连,葡萄牙的战舰再强,也阻挡不了官军从陆地的进攻。不过这些话还言之尚早。

  但他还担心,林道乾会不会已经投降了赵昊,趁着己方倾巢而出,去偷袭澳门老窝。

  想到这,他便对林志陵道:“我们正要去替你大当家找回场子,他这个正主怎好缺席?还是速速转回,与我们一起去讨伐南澳岛吧。”

  “这得回去问过大当家。”林志陵一脸为难道:“我们船上还有老弱妇孺,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啊。”

  这话让林弘仲疑心大去,看一眼自己堂弟林华农道:“你替我去拜见林将军,向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务必说服他共进同退。”

  顿一下,他又对林志陵笑道:“单木不成林,我们是一家,总不会坑你们的。老弱妇孺不打紧,集中在几条船上,远远缀在后面,不会被殃及的。”

  “唉,好吧。”林志陵只好应下,无奈的与林华农去了。

  天黑时,林华农回到了果阿公爵号上,告诉林弘仲,林道乾的船上有好些女人孩子,还有牲口之类,确实像是在搬家,不是去打仗的样子。

  “嗯,那就好。”林弘仲这才放心道:“他同意了?”

  “嗯,已经调头了。”林华农点头道:“他挺积极的,说自己被江南舰队逼得背井离乡,这个仇此时不报,更待何时?不过他要求在下尾城放下妇孺,好无挂碍的打仗。”

  “没问题。”林弘仲彻底不疑有它,对多明戈笑道:“那林道乾是有实力的,不过是之前在福建连打数仗,伤了元气,才无力对付江南舰队。不过他还是比那群杂鱼强多了,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对了,林道乾还说,我们可以将下尾港当做前进基地,这样能及时得到补给。”林华农很是心动道。

  “将军阁下怎么看?”林弘仲不置可否的问多明戈。

  “不行。”多明戈却毫不犹豫的摇头道:“我信不过明国人,你们太狡猾难测了。”

  说着他对林弘仲歉意笑道:“我当然不是说你,你是主的孩子。”

  “好吧,其实我也不太了解他的为人,还是小心为上。”林弘仲勉强笑笑,暗骂道,红毛鬼信个主,就觉得自己是白莲花了。

  呸,都是熟透了的淮山药,装什么没毛的小鸡崽?

  ……

  林道乾的船上,确实有好些妇孺牛羊家什,他按照赵昊的指示,准备移驻屯门投靠林弘仲。

  他没料到葡萄牙人的舰队来的这么快,半路竟然碰上了,着实吓了一跳。

  好在参谋处都给了预案,林道乾赶紧照方抓药,让林志陵先去知会一声。又按照随行海警参谋的建议,应付了来传话兼打探虚实的林华农。

  待林华农回去后,林道乾对那年轻的海警参谋笑道:“蔡警官……”

  “我还不是警官,叫我蔡参谋吧。”穿着便装依然身姿笔挺的年轻参谋,出声纠正道。

  此人正是今年春天才从耽罗海警学校毕业的蔡一林同学,他因为成绩优异得以免试进入警官学院深造,才刚半年。

  但这次大战攸关集团和海警命运,耽罗警备区几乎抽调了所有力量南下支援作战,耽罗岛海警学校的学员们自然也责无旁贷。蔡一林也和同窗们一起,作为预备警官南下支援作战。

  他因为在警官学院学的是参谋专业,所以被编入了参谋处。上级在给林道乾选派随船参谋时,考虑到年纪大些的会引起林的抵触情绪,认为自己不被信任。便派了年纪最轻,却很老成的蔡一林过来。

  林道乾自然明白,参谋处派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当参谋,是表示友好。他也很承情,对蔡一林一直很客气。

  “好吧,蔡参谋,你说他们会不会答应去下尾?”林道乾摸摸鼻子,笑道:“要是去的话,那这仗可简单了,在下尾港直接包饺子就是!”

  “可能去可能不去,不去的可能性大一些。”蔡一林淡淡道:“不管哪种可能,都有预案,没必要猜测。”

  “哈哈,也是,参谋处算无遗策啊!”林道乾干笑两声,暗中撇嘴道,预案预案,就知道预案。把一场激情澎湃的大战,搞得无趣极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基建狂魔

  南澳岛,青澳湾。

  仅仅一个半月时间,这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码头,炮台,营房,仓库,医院,干船坞……就像变戏法一样,出现在原本荒芜的海岸边,让所有目睹这种变化的人,无不感受到灵魂深处的震撼。

  如果说林道乾之前还有些不服气的话,在亲眼见识到了青澳湾基地从无到有的过程后,他反复横跳的老毛病便彻底根治了,终生不敢对主人再有二心……

  赵公子能达成‘基建狂魔’这种超越时代的成就,一是靠华伯贞亲自从西山岛运来的水泥,二是靠从江南来的一万工匠和农工。他们是满怀着为集团出一份力的热忱来到的南澳岛,就像给自己地里干活一样,每天都全力以赴,自然一个顶俩!

  两者缺一不可,硬要说哪个更重要的话,赵昊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这就是他一直想要员工们具有的主人翁精神啊!

  深受感动的赵公子,在南澳岛直接签署命令,所有志愿南下的工人和农工,自即日起全部转为集团正式员工。本就是正式工者职级晋升两级!

  这下工农兄弟们愈发干劲十足,居然在基本建设完成后,又给基地修了道十里长的围墙,把整个海港、营房,甚至连那条负担整个基地用水的小河,及其上游的小湖都圈了进去。

  围墙不修这么长不行啊,因为如今的青澳湾基地中,人数已经膨胀到了两万五千人——一万员工外,还有一万五千武装力量!地方小了光宿舍都摆不开。

  为了加强前线的战斗力,赵昊命海警学校中刚受训半年的学员警,暂时中止学业,听候调遣。

  不过赵昊很珍惜自己精心培养的每一个海警,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让生瓜蛋子上战场的。所以只是派遣他们到各水警局及下辖派出所,以及那霸、基隆、淡水、凤山等有海警驻扎的地方,把大部分正式警员替换下来。

  非常时期,北边只要不出大乱子就行。小日本要是真敢炸毛,等南边搞掂了再回过头算总账。

  于是朱珏又硬挤出了两千兵力,让青澳湾的海警官兵达到了一万一千人。

  此外,马克龙也带领江南安保集团的两个保安大队赶到了。保安大队的所有保安都是集团正式员工,在西山岛的训练大队经过严格的训练。虽然没有童主任注入精神,终究差了点意思,但从装备到兵员素质上,都绝对算得上精锐了。

  江南集团如今产业多如牛毛,有太多的财产需要保护,安保人员早就超过一万。抽调出两个大队来,并不会影响大局。

  最后,还有郑迵率领的两千琉球水军。他们的桨帆船在近海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还是可堪一用的。

  如此庞大的人数,每日消耗的物资该有多惊人?要是仅靠从江南远途运输,那就不用运别的物资了。幸好南澳岛就在韩江口,背靠着赵二爷的潮州府!

  赵昊通过新成立的潮州开发公司,向潮州各县下了大量的订单。订单上所有物资,统统按照当地价格的两倍采购,让潮州物价陡升的同时,也极大刺激了当地的经济!

  别忘了,潮汕佬是最会做生意的中国人。当地物资匮乏难不倒他们。能自己生产的就马上扩大生产,生产不了的各家就组织船队,到外地去进货。然后顺着韩江而下,直接运到南澳岛。赵公子给了他们足够的利润空间,就是按当地市场价买回来,再加上运费也还大有赚头。

  已经基本理顺了方方面面关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潮州府,就靠着这场战争做动力,开始滑行,准备起飞了……

  每天进出青澳湾民船码头的船只络绎不绝,其中大半是疍民的五篷船。潮州人有认钱不认人的优点,所以乐于用廉价的疍民来跑水运。只是他们不知道,好多疍民已经开始为江南集团工作,不光帮他们运输物资,还给海警舰队充当眼线,监视着福建广东江河湖海的风吹草动。

  ……

  赵公子接到伶仃洋的飞鸽传书时,正在码头上迎接他的怀秀姐。

  这已经是陈怀秀一个半月来,第三次运送物资抵达南澳岛了,这才将青澳湾基地装备起来,并储备下两个月的库存。

  所以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一点都不假。战争的消耗实在太大,海战的消耗尤其如此。也就是江南集团家里有矿、家大业大,且扎根于世界上最富裕、人力最充沛的江南地区,才能在基本不影响百姓正常生活的情况下,完成这样一场战争准备。

  “怀秀姐辛苦了。”赵昊满面笑容的向愈发清减的陈怀秀伸出手。

  陈怀秀落落大方的扶着他的手,走下了平江号的舷梯。

  “公子哪里话,这都是怀秀应该做的。”脚踏实地后,她向赵昊福一福,凑在他耳边淡淡道:“臭弟弟就是嘴上功夫了得,从来不来点儿实际的。”

  “……”赵昊登时哭笑不得,面上还得照常道:“好在暂时不用再奔波了。”

  “怎么了?我还打算卸了货就回去呢。”陈怀秀一脸吃惊,又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道:“反正在这里也是多余的。”

  赵公子心说,看来绝对发生什么事了,他猛然想起,林凤的船队好像也是今天到。莫非她们路上碰见了?

  想到这,赵昊抬头望向湾中,果然看到一支插着火红凤凰旗的船队,正在引水船的带领下,缓缓靠向基地南码头。

  “那是我徒弟……”他小声跟怀秀姐解释一句,便正色道:“刚刚收到前方情报,澳门人的联合舰队达四百余艘,已经向南澳岛出发了,为了安全起见,所有的航行都要停止。”

  “是吗?”陈怀秀这次时真吃了一惊,她是何等人物,怎么会不分轻重?实在是刚才看到赵昊的笑脸,便觉得应该暂时还天下太平,所有才会吃点飞醋,调剂一下心情。

  “刚刚送来码头的情报。”赵昊点点头。

  “那你还在这儿浪费时间,不赶紧去司令部?”陈怀秀轻轻跺脚道。

  “不急在这一时,跟怀秀姐见面也很重要的。”赵公子笑容温柔道。

  身后的马秘书不禁打了个哆嗦。真要命……

  “是吗?那姐姐可担待不起。”陈怀秀终于高兴的笑了,然后声如蚊蚋道:“算你臭弟弟有良心。”

  “那是。”赵昊暗暗松口气。

  “演的跟真的是。”陈怀秀伸出纤细的手指,戳了他一下,又恢复了落落大方的大姐姐形象,与他并肩往那座砖红色的二层小楼走去。“你是不是怕将士们太紧张了?”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姐姐。”赵昊点点头,轻叹一声道:“我发现阵势搞得太大,把自己人都吓到了。据警务干部反映,那些老兵还好,刚毕业的海警,还有保安队的保安们,最近都有些不安。所以越是这种时候,我越要传递给大家一个轻松的信号,要让将士们感到我信心十足,甚至有心情打情骂俏。”

  “原来是这样啊。”陈怀秀风情万种的瞥他一眼,对赵昊的措辞很满意。“那你要不要继续,去南码头打情骂俏一番吗?”

  “你果然见过我那徒弟了。”赵昊笑道。

  “是女徒弟。”陈怀秀哼一声道:“同行是冤家,你不知道吗?何况她还那么无耻。要不我也拜你为师吧?”

  “千万别,咱们不能乱了辈分。”赵昊赶紧摆手。

  “倒也是,我看她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陈怀秀淡淡一笑道:“对了,这次作战,也算我们皇家海运一个。”

  “你们是运输船队。”赵昊有些心疼道:“武装有限,船也太大,不合适吧。”

  “我们这好歹也是五十条大福船,不比那些破烂海盗船强?”陈怀秀要强道:“别忘了,我们是什么出身?佛郎机人我们打不过,海盗我们没怕过。何况现在船坚炮利,水手们还都在崇明岛航海学校训练过。”

  “让我考虑考虑。”赵昊不置可否道。

  “你那女徒弟跟我炫耀说,她是来参战的,而我只能靠边站。”陈怀秀轻咬着朱唇道:“我不管,你不答应我就乱来。”

  “可千万别,那你一定要小心。”赵昊知道陈帮主来了性子,什么都能干出来,只好同意。其实对于数量上的绝对劣势,虽然可以用质量来弥补,但如果能在数量上拉近些,绝对会让排兵布阵轻松不少。

  “放心,我这些年也没少打海盗。”陈怀秀笑笑道:“没喝上你的喜酒,阎王都收不走我。”

  “我一点不臭,不信你闻闻。”赵公子只能插科打诨过去。要是怀秀姐的话,他倒有信心请连理公司格外开恩,再加个股东。可是陈怀秀自己就不可能答应,她和沙船帮的羁绊太深,丢不下那几万老小的。

  两人就这样神态轻松的扯了一路的蛋,直到进入司令部后,赵昊才严肃起来,沉声对传令兵道:“立即召开高级别作战会议!”

  第一百六十七章 出战

  青澳湾基地司令部作战室的墙上,挂着巨幅的闽粤海域全图。

  室内的会议桌也被一副巨大的沙盘代替,沙盘用不同颜色的石膏,完美按比例还原了广东沿海的海岸状况,岛礁位置,水位深浅等地理要素,并标出了区域内所有的沿海城市和可能的停泊补给点等航海要素。

  这是作战参谋们的基本功。他们正结合最新得到的情报,将双方的兵力部署,用大大小小的模型在沙盘上体现出来。

  赵昊抱着胳膊立在上首,左右分别立着陈怀秀和金科,王如龙、马应龙、马卡龙等将领,还有统领琉球水军的郑迵也在其列。站在郑迵对面的那个穿一身裁剪得体的黑色警袍,腰间扎着黄铜扣牛皮腰带的女子正是林凤。

  只见她头上既没有像男子那样着巾戴帽,也没有如大明女子那样把秀发挽成漂亮的桃心髻,而是直接让长发如瀑般披肩而下、仅在背后挽了大红色的蝴蝶结,让人耳目一新。

  郑迵能认出来,这类似琉球神道的祝女们的发型,不过没有那个大蝴蝶结。心说也不知道这女人什么来路,干嘛要做这种打扮。

  原因很简单,赵公子喜欢啊。自打她进来,赵昊都看了她好几眼了,让陈怀秀不禁暗暗郁闷,大猪蹄子就是喜欢新鲜。

  “咳咳。”这时,赵公子将目光从林凤脸上移向众人道:“诸位,方才机关长已经做完了军情汇报,下面由参谋长来分配作战任务吧。”

  “是。”王如龙沉声应下,拿起沙盘旁的长木棍,高声对众人道:“诸位不必被敌人庞大的数量吓到,他们真正有威胁的,只有葡萄牙人的三十多条船,充其量再加上那五羊通商馆的三十条船。其余不过是些打太平拳、敲边鼓的鱼腩部队罢了。所以我们看似数量处于劣势,但真正顶用的精兵,至少比对方多一倍。只要谨慎用兵,避免主力过早损耗,优势就在我方!”

  ……

  几乎同时,果阿公爵号上。多明戈司令也在召开作战会议。

  参会者除了葡萄牙军官、林弘仲一伙,还有被挑选出来,届时带领庞大海盗船队的船长们,其中就包括林道乾。

  一开始林道乾很意外,还以为有诈呢,但他看到好多熟悉的面孔,都是在闽粤海面叫得上名号的海主,甚至还发现了站在角落里的曾一本……就明白了葡萄牙人的想法,这么多海主龙蛇混杂,根本审查不过来,还不如全都弄来开会,让他们互相监督呢。

  在这个海上通讯极为不便的年代,严重缺乏训练的海盗战舰能共同进退已经实属不易,搞什么战略欺骗,只能把自己人绕进去。

  所以佛郎机人只能整体用简单的安排,仅在关键的地方搞些小动作罢了。前者不怕泄露,后者压根就不会在这种场合上说。

  “诸位,根据可靠情报,江南舰队只有一万多人,一百多条船,优势明显在我方!”林弘仲为多明戈担任翻译道:

  “我们要充分发挥人数优势,还有大家的机动优势,轮番对青澳湾进行不间断骚扰,让他们的舰队疲于奔命。而佛郎机和五羊通商馆的主力舰队,将隐蔽在最有利的位置,一旦对方露出破绽,马上杀出来,与江南舰队进行主力决战!”

  多明戈又指着墙上的葡萄牙海军地图,哇啦哇啦说了一通。

  林弘仲翻译道:“当然,战场的局势瞬息万变,虚虚实实,兵无常形嘛。所以如果时机合适,我们也可以变佯攻为主攻——从有利位置登陆,以优势兵力占领青澳湾。江南舰队一旦失去这个苦心经营的前进基地,也只能退兵了!”

  “妈的,还兵无常形……”下头的海主小声嘟囔道:“少给红毛鬼脸上抓肉,他们懂个屁的兵法。”

  林弘仲皱皱眉,沉声道:“诸位,我们过去可能互相不对付,可能还开过战。但既然因为共同的敌人走到一起,就要精诚团结,一致对外,不然明日之东南,就再无我辈立足之地了!”

  一众海主这才安静下来。

  多明戈便接着道:“总之,歼灭江南舰队主力,或者攻占青澳湾,这两个目标达成一个,胜利就属于我们……”

  ……

  青澳湾,作战室内。

  “林凤舰队和琉球舰队负责与海盗船队周旋,陈怀秀舰队负责策应。将敌人赶走即可,切勿远离基地。不过一旦咬住一伙,三支舰队就迅速合围,狠狠吃掉它,让他们不敢再轻易骚扰。”这边王如龙的布置到了尾声道:

  “记住,我们有主场之利,急的是葡萄牙人,不是我们。我们要保持耐心和他们周旋,他们的主力舰队一定会按捺不住,前来寻求决战的。这时候海警舰队就可以,选择最有利的条件与他们决战。总之一句话,兵对兵、将对将!诸位只消盯好了自己的目标即可,其余不用操心,这茫茫海上也操不上心!”

  “明白。”所有人齐声应下。

  待王如龙布置完了,赵昊做最后总结道:“诸位回去后,要这样对部下进行思想工作。我们海警部队是葡萄牙人的学生不假,但正因为如此,我们最不用怕的也是葡萄牙人,因为我们熟悉他们的战法,他们的战舰啊——大家都听平教授讲解过,葡萄牙国王对其远征舰队的训令吧?”

  将领们一齐点头,赵昊对一个作战参谋道:“你给没听过的几位复述一遍。”

  “是!”那参谋忙两腿一并,高声道:“当遭遇任何敌舰时,你要尽可能的避免过分接近它们,只要用大炮你就能迫使他们投降——这样,战争就可能在更安全的条件下进行,还可能减少你舰队的人员损失。”

  “不错,尽管葡萄牙国王这样规定,是因为国小人少损失不起。然而歪打正着,他们的舰队越来越适应远距离轰击这种新战术,并凭此取得了辉煌的战绩——葡萄牙大帆船已经取消了金属撞角,就是他们已经完全信仰远程炮轰,放弃接舷肉搏的标志。”

  “虽然我们也采用同样的战术。”顿一下,他自信一笑道:“但很不巧,我们的炮射程更远,打得更准。而且他们老式的卡拉克大帆船,艏楼与艉楼过高,极易招风,使船在逆风时不易操纵,远不如我们的战舰灵活快速。所以在这场放风筝比赛中,最先撑不住的,一定是他们!”

  这话其实不止是说给普通官兵的,也是说给在场的林凤、郑迵等友军人听的,好让她们始终保持对胜利信心,不要动摇。

  ……

  两天后,沿海的疍民来报,葡萄牙舰队已经驶到了惠来海面,距离南澳岛已经不到一天的路程了。

  战舰是不可以在港湾待敌的,没有自主动力的风帆战舰尤其如此,一旦被堵在港中,风向又不对,那就是毫无还手之力的活靶子。

  是以各位指挥官便率领各自的舰队,按次序驶离了青澳湾。

  因为镇倭号此战要作为主力出战,面对不可预料的危险,是以本打算跟船出海的赵公子,被众人一致决定留在了基地,不许他冒险。

  当然赵昊留在基地也是很有必要的。各舰队在海上相互联络困难,所以要尽量每日派快船回港开会,互通有无,及时调整策略。虽然留守的金科足以胜任这个居中调度的工作,但有些重大决定,还是要他来做才行。

  赵昊也只能强颜欢笑送他们离开码头,祝他们平安凯旋。

  林凤出发前,搂住他的脖子,叭得亲了一口。看在她马上要上战场的份上,赵公子这次没嫌弃的推开她。

  林凤便挑衅的看向陈怀秀,意思是有本事你也来一口啊?

  陈怀秀却淡淡一笑道:“多大了,还这么顽皮。”

  说着将自己的香罗帕递给了赵昊,那里头包着她铰下来的一缕青丝。你既可以理解为,这是出征前留下自己的一部分,以防万一。也可以往‘情丝香帕’方面联想。

  然后在他耳边轻声道:“等我回来。”

  这才是成年人交流感情的方式。她含笑瞥一眼林凤,转身袅娜而去。

  林凤要强抽出佩剑,挽起头发也想砍一截下来,被赵昊喝止道:“严肃点儿,这是要去打仗!”

  “哦,师傅。”她这才收起剑来,小声问道:“那打赢了有什么奖励?”

  “当然重重有赏了。”赵昊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去吧,等凯旋了,还不由着你?”

  “嗯,师傅最好了!”林凤登时欢欣雀跃,干劲十足的登船出发!

  不过为了不连累大哥,她的舰队统一换上了江南集团的日月旗,并未挂她的火凤旗。

  黄昏时分,所有船只驶离,青澳湾变得空荡荡的。

  赵昊和金科立在安静的码头上。看着夕阳下血红色的海面,赵公子喃喃道:“今晚一过,就要开始流血了……”

  “是啊。”金科点点头,神情凝重道:“这一仗肯定比之前都残酷。”

  说着他回头看看依然热闹的基地内——除了一万民夫,留守基地的还有马克龙的两个保安队,以及陆战二大队。

  不难判断,在接下来几天,这里也将被鲜血染红……

  第一百六十八章 炮台

  翌日天刚亮,震耳的警钟声便响彻青澳湾基地。

  那是东角山炮台上的瞭望手,发现了大量帆船逼近的踪迹。

  和衣而卧、枕戈待旦的陆战队员和保安队员,用快的速度冲出营房,进入掩体炮台。

  基地的职工和医护人员,也都接受过基本的军训,按照演习时的要求各就各位。

  也就是盏茶功夫,整个青澳湾基地已经彻底醒来,严阵以待。

  而此时,从司令部的小楼上眺望,那支庞大的船队才刚刚从朝阳中冲出来,距离湾口还有好几里呢。

  在海上,有没有望远镜,差别就是这么大。

  “来者不善啊。”赵公子匆忙间,只穿着海蓝绸睡袍,踩着趿鞋就上了楼顶。他手持望远镜道:“我看他们是想先冲冲看,说不定就成了呢。”

  “是,海盗总是抱侥幸心理,所以一上来都挺猛。”一旁的金科却穿戴整齐,人家早就起来忙了一阵子了。“他们应该是发现码头空了,就想捡个便宜。”

  “哈哈哈,这个便宜可不好捡!”赵昊诗兴大发道:“大炮开兮轰他娘他,送他红毛回家乡!”

  比起变幻莫测的海上,赵公子对陆战的信心可大得多。从舰队抵达南澳岛那天起,他就开始精心构筑防御体系。非但在青澳湾北部海岬东角山、中部的码头上、南部的青松山设立了三座炮台,还在湾中两个方圆不过百米的岛礁上,建立了两座座炮台,形成立体交叉火力。

  因为火炮十分充裕,所以每座炮台都设有最大口径的洪武大炮十门,以及永乐大炮十门!火力输出可比葡萄牙人在基隆修的那种小炮台猛多了。

  而且所有炮台周围均坚筑堤墙,堤墙之外开挖壕沟,竖立木桩,缠绕铁丝网,不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敌人一口咬上来,肯定崩个满嘴血。

  ……

  海面上。

  这次进攻的主力乃曾一本所部,他曾在南澳岛多年,对这里一草一木每一块礁石都了若指掌。加之前番潮州大败,有愧于众海主,这次主动打头阵也是应有之意。

  跟随他打先锋的,是他所部五十条船,以及跟随他的几个海主的三十条帆船,拢共八十条船,将近一万人。

  曾一本仗着对这片海域十分熟悉,趁夜色绕开了江南集团在外海游弋的船队,天亮前出现在青澳湾外。

  但因为北风和退潮的原因,帆船无法立即杀入,必须要等天亮时,利用涨潮的力量才能进港。

  不过曾一本也没闲着,他先派了小艇入港侦查一番。在发现港口内空空如也,海湾里也没有铁索、铁戗之类的阻拦物后,曾一本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对一旁的大金牙道:“看来他们经营时日尚短,还没来得及大建工事。”

  “是啊,这样就容易多了。”大金牙点点头,露出狠厉的神情道:“把他们杀个干净,一扫晦气!”

  自从潮州兵败后,曾一本彻底成了笑柄,树还没倒,猢狲就先散了大半。大金牙的日子自然也很不好过,一伙人一直憋着股邪火,可算逮到发泄对象了。

  曾一本便定下计划,船队全速冲入青澳湾,集中攻击东山角。逼近炮台的射击死角后,迅速解开驳船,让海寇乘驳船登陆,夺取东山角炮台,作为攻占青澳湾的立足点!

  然而船队刚一进入湾口,便被猛烈的炮火给打懵了。震天动地的炮声,几乎同时从三面两层五个炮台上响起!

  入驻炮台已经二十多天,炮手们早已经按照所学,对火炮进行了精准校对。只要观察员一测定敌船在港中的方位,炮手都不需要瞄准,直接对照相应的射表调整射角和装弹量,就能精确打击到相应的海面。精准度可比在船上高出不知多少倍。

  轰鸣声中,几十枚炮弹像长了眼睛一样,准确的落在打头阵的几条帆船上。

  那些简陋的单层木板船,哪禁得起实心炮弹的密集摧残,吃上几发就当场尽数散架。那片海面上便只剩下破碎的蓬帆、船板和残肢断体。船上的水手惨叫着落水,拼命向后面的船只游去。

  后头的船见势不妙,想要调头,可哪来得及啊?有的船情急之下砍断了帆缆,落下蓬帆都白搭。潮水依然坚定的推动着他们的帆船继续往前……

  炮台上又是一阵密集的炮火,将再度进入射程的帆船击毁。砸碎四溅的木板木片,还把游过来的海寇一波带走了……

  跟在后头的曾一本,也被这一幕吓到了。他也算炮王一流了,可哪见过如此精确的炮火打击?哪怕红毛鬼,在这个距离开炮也只能打水花。

  “不要退,冲过去!”但他经历过太多的恶战,这点意外不足以让他慌乱。曾一本咆哮道:“逼近了东山角,他们就没法开炮了!”

  他还亲自擂鼓,以鼓舞士气。

  称霸闽粤海面多年的大海主,还能没几个铁杆?但凡跟他来的,都是吃他这一套的。

  大金牙便命部下拼命摇橹,冒着岸上的炮火全速前进!

  在付出了十几艘帆船被击沉的代价后,余下的帆船终于抵达了离东山角一百米的海面。

  这下南面的两个炮台哑火了,因为距离已经超出了精确射击的射程,勉强开火怕是炮弹要落到北炮台上的。

  中央主炮台虽然还在射击,但明显躲着北炮台射击,这让海寇们自以为找到了掩护,使出吃奶的力气,一窝蜂的把帆船划向北面的岛礁炮台。

  一是利用主炮台投鼠忌器的心理,来躲避炮火的打击。二是不夺下这个距离东山角五十丈远的北岛礁炮台,便如芒在背,怎么登陆东山角?

  海寇们开始用火炮轰击岛礁炮台,他们的火炮虽然要逊色许多,但这么近的距离射击,其实是没差的。

  “开炮,开炮,给我狠狠的打!”大金牙呲着大金牙咆哮道:“把那炮台给我轰碎它!”

  呼啸声中,十几枚炮弹落在了炮台骨白色的粗糙墙面上!

  然后预料中的崩塌并未出现,甚至那厚实的墙面,几乎都没破损。只是留下一个个浅碟般大小的坑而已……

  “什么情况?!”大金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狠狠拍了拍面颊,确定不是看花了眼。这么近距离的炮轰,竟然也没什么卵用!那还打个屁啊?!

  “加大装药!”大金牙不信邪的怒吼道:“装双倍的药!”

  “会炸膛的!”炮手们畏惧道。

  “不打掉那个炮台,一样会死!”大金牙抽出腰刀,狠狠挥舞道:“赶紧动手!”

  更巨大的炮声响起。

  海风旋即吹散硝烟,大金牙一看,双倍装药的效果就是不错,导致三门炮炸膛,死了十来个炮手。

  至于那该死的炮台,依然安然无恙,只是表面又多了几个坑而已。

  “这是什么鬼玩意儿啊?!”大金牙也在炸膛时受了伤,满口的金牙都崩掉了。他仰天哀鸣,并不知道自己将因为是第一个攻击钢筋混凝土工事的人,而将载入史册。

  他打不动人家,炮台上的炮手们可不跟他客气。这么近的距离,就是大炮上刺刀,每一发炮弹都能直接洞穿敌船,甚至又钻到第二条船体内。

  而且东山角炮台上的炮手们,看到混凝土炮台真如公子说的那样不怕炮击,登时心下大定,不再担心会误射了,纷纷点火开炮,居高临下一起夹击海盗船。

  顷刻间,又有几条船解体沉没。还有几条船虽然没沉,船上的人却被炸得血肉模糊,失去了战斗力。

  东山角和岛礁炮台间的狭窄海面,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放下驳船,登陆登陆!”大金牙吐掉满嘴的碎牙,狰狞无比的下令道:“退回去也是个死,攻下炮台才有生路!”

  可那么高的炮台怎么攻啊?海寇们的勇气已经荡然无存。根本不听他的命令了,跳上驳船之后,便争先恐后往东山角划去。那里有礁石掩护,可以躲避炮火。

  然而等他们强行登陆后,却发现面前尽是铁丝网挡路。海寇们哪见过这玩意儿,没有趁手的工具根本过不去。

  结果遭到了早就埋伏好的保安队员的猛烈射击,举手投降都来不及,就被悉数射杀在海滩上了……

  场面实在太惨了,让不少头一次杀人的保安队员,把刚吃下去的野战口粮,连着苦胆一起吐了出来。

  屠杀持续了半个小时,直到最后一艘帆船也被击沉,东山角和岛礁炮台的炮火才停了下来。

  远处的曾一本,看着自己的头号大将和一半兵力,就这么被消灭殆尽。整个人都呆滞了……

  他丢下手里的鼓槌,颓然下令道:“撤……”

  便带着余下的四十条船,趁着北风,在岸炮的射程外,灰溜溜的调头撤走了。

  ……

  岸上的赵昊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事实上,一直到了三百多年后,舰炮依然拿钢筋混凝土的炮台毫无办法。一战著名笑料加里波利之战,不可一世的大嘤海军拉上法鸡,一大票铁甲战列舰攻打达达尼尔海峡,结果就是啃不下土鸡的破岸炮,还被反杀了三艘……

  他为什么敢让舰队都出去?就是因为基地有炮台保护。舰队自然可以解放出来,没有后顾之忧的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第一百六十九章 菜鸡互啄

  按照作战计划,江南集团的四支舰队——海警舰队,陈怀秀舰队、林凤舰队和琉球舰队,要尽量以南澳岛为中心活动,没有特殊情况,距离港口不应超过一百里。以免失去联系,也方便舰队补给。

  为此司令部给林凤和琉球舰队各配置了一个‘北斗’小队,负责导航、通信以及舰上侦察任务。海警舰队和陈怀秀舰队都经过科班训练,不用赵昊担心。

  每个北斗小队都装备十分齐全,他们甚至还携带一个热气球,升空之后在望远镜的加持下,只要天气良好,可以看到几十里外的船队。

  四支舰队四个北斗小队四个热气球,侦查范围基本上可以涵盖整个作战区域了。

  所以天一亮,林凤舰队和琉球舰队就发现了,偷袭青澳湾的海盗舰队。

  虽然对海盗的神出鬼没大吃一惊,但按照兵对兵,将对将的规定,他们只需要盯好自己的对象,没有命令不用管别人,也不许管。

  郑迵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不近人情的指令。

  他通过望远镜看到十里外的林凤舰队已经驶向青澳湾,便询问北斗小队的队长,我们是否也回援。

  那名作训服上绣着两颗黑色五角星的年轻警官,有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坚毅干练,干脆利索答道:“坚决执行计划!”

  “可是林凤舰队已经回援了啊?”郑迵指着那支由三十艘中型乌尾船组成的舰队。

  “大人不必受他人影响,也不用操心别人,做最有利于本舰队的判断即可。”年轻警官顿一下道:“参谋只给建议,决策权在大人。”

  “嗯……”郑迵高大雄健,也是果决之人,迅速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他冷静下来,略一思索,想起了林凤出发前跟自己的约定——

  ‘看到我动,你就跟上,保持十里左右的距离,保准有好处。’

  便果断下令道:“跟在林凤舰队后面,保持一定距离。”

  “是!”年轻警官干脆应声,没有一句废话。

  郑迵的二十条桨帆船,每条船都有四十条桨,短时航速自然有优势。看到主将的战船加速划向西南,其余战船也跟着转向,远远坠在林凤舰队后头。

  ……

  海盗们的作战计划很简单,曾一本船队打先锋,去攻击青澳湾,其余船队则埋伏在外海上风口。一旦有江南集团的船队回援,就从背后杀出来,利用风向和姿态的优势吃掉它。

  是以看到果然有船队急匆匆驶往青澳湾后,海主们都很兴奋,马上招呼小的们挂满帆,要狠狠踢那支江南船队的屁股。

  那是林凤的舰队。

  上船之后,林凤不用再勾引师傅,便把头发盘起,还戴上了一顶黑色的帽儿盔。不然海上风大,会被吹成疯婆子的。

  她穿着长筒的牛皮靴,没有警衔徽章的黑色警袍,腰上系着宽牛皮铜扣腰带,手中还拿着根师傅送的短马鞭。虽然她既不是骑兵也不会开车,不知师傅给这玩意儿干啥用,不过抽起人还挺顺手的。

  此时她一脚踩在栏杆上,右手的皮鞭无意识的抽打着戴着白手套的左手,一脸冷笑的看着尾行而至的海盗船队。

  “刘红眼,大马猴,胡椒老……”小黑妹仔细分辨着那些船队的旗号道:“真是群英荟萃啊,多少年没这么齐整过了。”

  “什么狗屁荟萃,萝卜开会还差不多。”林凤却不屑的冷哼一声,下令道:“转舵!”

  随着她一声令下,原本朝青澳湾行驶的舰队,便转向南航行。顺风顺水,航速陡然加快,和眼看要进入射程的海盗船,重新拉开了距离。

  “咦,怎么不进湾?不管老巢了?”远处海主们不禁愣怔,这跟他们料想的不一样啊。

  这可是由十几支船队组成的大杂烩啊。有的海主跟着转舵继续追,有的海主想停下来看看情况,有的海主还想继续驶入青澳湾,看看有没有便宜捡。想法一多,两百多条船渐渐搅在一起乱了套。

  ……

  这时,郑迵率领二十条桨帆船赶到了,正好对着海盗们的屁股。

  不过那是足足两百艘大大小小的各色帆船,组成一个方圆十里的庞大阵容。琉球舰队在他们面前,就像蚂蚁撼大象,让人很难不心生畏惧。

  “他妈的,这就是那娘们说的好处?”郑迵纠结无比的望着南面的庞大船队。

  尽管双方的数量是十比一,但姿势摆得这么舒服,又让人很难忍住不出踹一脚。

  思索片刻,他决定按照参谋处帮助拟定的新战法,试着搞一下再说。

  “继续前进,火炮准备!”郑迵咬牙下令。

  看到旗舰继续向前,本来渐渐要停下来的琉球战船,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

  海盗们人多眼多,自然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船尾出现了不明船队。

  但惊慌的情绪很快平复下来,因为他们看清来船不仅数量少,还是一支桨帆船队。

  中国一直没有发展过桨帆船,倒是葡萄牙人原先有过一些类似的加莱战舰,但这些年也基本淘汰掉了。所以海主们一眼就看出,这是琉球人的船。

  在冷兵器时代的接舷战中,通常有高度优势的一方会占上风。所以在之前很长一段时期内,东西方造舰的思路都是越大越高越好,不仅干舷要高,还要加上艏楼和艉楼,让小船望而兴叹。

  当初在澳门,葡萄牙人就是把这样的一艘卡拉克大帆船当做城堡,居高临下反击来袭的曾一本舰队。曾一本当时最大的广船,比对方的船舷低了一丈多,更别说艏楼和艉楼了。结果就像攻城一样,而且是在漂浮不定的海上攻城,久攻不下也就可以理解了。

  也正是那次之后,曾一本才痛下决心,花大价钱打造了那艘万斛乌尾船。谁知还没起用就被官军抄了老巢,白白便宜了赵公子……

  ……

  桨帆船的船舷都很矮,船艉还不到海盗船舷的一半高,所以海盗们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而且这些琉球人应该是被胁迫的吧,估计放几炮就会鸟兽四散了……

  但没想到是,先开炮的反而是琉球桨帆船……

  轰鸣的炮声惊呆了海主们,琉球人什么时候也开始往船上装炮了?

  他们眼睁睁看着一发炮弹呼啸着洞穿了一条帆船,又飞出几丈远,把另一条船的船舷砸了个洞,才反弹落入海中……

  还没等海主们回过神来,更密集的炮声响起,这次是十几枚炮弹飞射而来。

  海盗们的战船猬集在一起,射偏比射正还难。

  桨帆船上的炮手都是正经受训过的海警,自然每一发炮弹都不会落空,而且都瞄着海盗船的要害部位打。

  唯一的遗憾是,每艘桨帆船上只安了三门炮。船艏一门洪武大炮,船艉两门永乐大炮。再就是几门近防用的大佛郎机。让他们难以造成很大的杀伤。

  这倒不是赵公子亲疏有别,不舍得武装他们。而是桨帆船的结构决定了,没法在侧舷安炮,船艏也只能安装一门主炮。其实就是有地方安装,赵昊也不敢给他们安了。这些船的结构和木料都很粗陋,几门炮齐射下来怕是会散架的。

  就这二十门洪武大炮,也让海盗们像被蜜蜂蛰了一样,虽然不致命却难受的很。北面的帆船纷纷调转船头,瞄准了越来越近的桨帆船。准备一进入射程,就狠狠射他们个欲仙欲死!

  谁知就在此时,那为首的桨帆船竟原地调头了——左边的桨手一起拼命划桨,右边的向相反方向划,只用了十几秒,就完成了转向……

  其余琉球船马上有样学样,也原地掉头,然后拼命向北面划去,迅速脱离了战场。

  “操,溜得倒快……”海盗船的炮手们见状,无奈的将火把插入一旁的水桶中。

  谁知那支桨帆船队在远处重新装弹后,又折返回来,靠着风帆迅速驶回了战场。仗着炮打得远,再次朝海盗们射击。

  有那暴躁易怒的船长,马上下令靠上去,不要让他们再走脱!

  可上有台湾海峡在深秋时节近乎恒定的东北风,下有南下的沿岸寒流,仅靠风帆航行的海盗船,逆风逆水前进的速度,怕是还没走路快。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荡起无数双桨,再度脱离了战场。

  海盗们陷入了追也追不上,打也打不着的窘境,白白折损了好几条船,却只能在那儿跳脚骂娘干上火。

  这下他们的行动就更乱套了,海主们怀着各自的目的,带着自己的船队向四面八方航去。

  其中那个叫胡椒老的广东船主,为了避免发生撞船,带着手下二十来条船,选择了往东航行。

  这样可以避开那些无头苍蝇似的海盗船,保证自己的安全,等他们理出头绪来再说。

  虽然大家都是为了求条活路才来参战的。但这么多海主呢,自己稍微滑头也不打紧,保存实力才最要紧。

  胡椒老正为自己的英明决定而庆幸,忽然桅杆上响起惊恐的喊叫声!

  “当家的,有砸窑的!”

  “什么?”胡椒老赶紧跑到侧舷一看,果然见东北方向,三十艘乌尾船正满帆疾驰而来。

  正是在他们的追逐下,往南逃窜的那支江南船队!

  趁着琉球船队进进出出,把海盗船队搅得鸡犬不宁的当空,林凤率队兜了个圈子来到东北方向,占据上风斜插而来!

  第一百七十章 指望破鞋扎烂了脚

  “开炮开炮!”林凤嗜血的舔了舔嘴唇,一手握着栏杆,对下面的炮手高声吆喝道:“把炮弹塞到他们的屁眼儿里!”

  这粗俗的话语让初来乍到的海警炮手很是吃惊,不过这样才对味嘛!这血与火交织的海上世界中,容不得纤细优雅!

  而且听美人讲粗话,格外刺激呢。

  炮手们轰然应声,就像打了鸡血一样,迅速装填,发射!

  炮声轰鸣,白烟腾起,无数炮弹飞向了敌船!

  胡椒老的船队被这当头打一棒打懵了,炮手们慌忙还击,可射出的炮弹只溅起一道道水柱,根本没有命中来敌。

  “射击射击,继续射击!”林凤啪啪作响的抽动着马鞭。让炮手们感觉像抽在自己身上一般……别提多刺激了。

  半分钟之后第二轮炮击,击沉了一艘胡椒老的战船,另有几条受创不轻,失去了行动能力。

  胡椒老虽然滑头,却也是老海主了,知道这时候逃跑已经来不及。恐怕等掉头的功夫,一半的战船都要遭殃。

  “给我迎上去!老子也有乌尾船,看谁能撞过谁了!”胡椒老咆哮着命令炮手稳住,继续射击!

  随着双方距离拉近,眼看也要进入海盗船的火力范围了!

  这时令人惊奇的一幕出现了,林凤的船头忽然由西南转向了正南。在强劲海风的作用下,疾驰的战船竟划出了长长的白色尾迹,划一道优美的弧线,避开了与胡椒老的船队面对面。

  如果葡萄牙人在此,肯定会惊讶于林凤舰队表现出的高机动性,已经不亚于他们的卡拉维尔帆船了。

  跟卡拉维尔帆船主要靠船型的高操纵性不同,林凤的部下驾驭只是普普通通的乌艚船,操纵性甚至不如同等大小的福船。

  林凤舰队只靠蓬帆和每条船上的两条橹,就能把乌尾船开出卡拉维尔帆船的感觉。可见她过去几年打遍海上无敌手,也确实不是吹出来的。

  胡椒老的部下可没这种技术,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船队排成一字纵队,从己方也近似一条直线的舰队侧面驶过。

  “开炮开炮!”林凤亢奋的挥舞着马鞭,她舰队侧舷的一百五十火炮便齐射开来!

  这一个半月来,她一直在如饥似渴的向海警学习,已经很清楚炮击将取代接舷战,成为未来海战的主流。

  那么如何最大限度的击中敌人,同时不让对方击中自己,就成了未来海战的关键了。所以在战斗时,让己方舰船首尾相接,排成一字阵,用侧面的舷炮轰击。同时尽可能的与对方船队保持垂直,让对方的火炮难以射击,就是舰队指挥官在海战中的头等要务了。

  其实赵昊的人,根本没跟她讲过抢上风,争‘丁’字横头这些战术内容,唯恐她短时间内邯郸学步,把自己会的也丢了,战场上反而危险。

  但天才只要被点醒,就自动明白该怎么做。林凤在海战中有着超人的敏锐,自己就琢磨出了这套战法。

  更可怕的是,她居然还能用出来……

  震天动地的轰鸣声中,林凤舰队第一轮齐射,在海面上激起一片水柱的森林。

  见只有几发炮弹命中了敌船而已,林凤感到一阵失望,看来哪怕是海警的炮手,这种行进中的远距离炮击,命中率都可怜极了。

  然而炮手们却十分淡定,他们依靠简单的光学测距仪,测量了弹着点的距离和方位。马上用铅笔解算出射击诸元。

  然后根据结果调整火炮,再进行下一轮修正设计。他们并不追求命中敌舰,而是追求跨射——散射区域能够覆盖敌人舰队的大部分目标即可。这样齐射的火炮越多,就越容易将地方舰队笼罩在己方火力范围,即所谓的‘跨射’。

  根据华叔阳编纂的《弹道学》,保持对目标的跨射,能够达到最大的命中概率。

  所以林凤惊奇的发现,经过五六轮齐射之后,己方火炮命中率大大提高,毛估估能十中二、三了!

  换了她的手下,能十中一就烧高香了……

  这也是火炮迟迟无法在海战中唱主角的原因。因为根本打不准啊,要解决问题还得靠白刃战!

  但凡能保持一成稳定的命中率,谁也不会去接舷肉搏的。那不只是拿手下的命冒险,更是连自己的命也有可能赔进去。

  而且炮手们射得快,射得准,量大自然出奇迹。

  一轮接一轮的跨射洗礼,让胡椒老的船队蒙受了惨重损失。一半的船只沉没或者严重损坏,水手们纷纷跳到海中逃生。

  剩下不到十条船都是铁力木打造的乌尾船,虽然个个带伤,但船体还算完好,再说还有水密舱呢,这才勉强跟着胡椒老,向西驶回了乱糟糟的本阵,终于脱离了战场。

  林凤也不追击,继续南下然后绕个圈子回到有利位置,等待下次出击的机会。

  ……

  曾一本也率领残兵败将,从青澳湾中退了出来。

  海主们一通气,才知道今日居然连折三阵,损失了五十多条船,两千多兄弟,就连曾一本手下最得力的大金牙也死在了敌人的火炮下。

  “他们的炮,打得实在太邪门了。”曾一本像被抽干了精气神,颓然坐在交椅上,对坐在一旁的林道乾道:“我现在相信,当初在韩江口开炮的,不是你的人了。”

  “是啊,我是被栽赃陷害的。”林道乾叫起撞天屈道:“八月时横扫福建沿海的也不是我,都是他们为了离间咱们弟兄,才把屎盆子一个劲儿往我头上扣。”

  “你怎么不早说呢?”众海主不禁埋怨道。

  “我说过不是我啊,你们不信呀!”林道乾两手一摊。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胡椒老悒悒道:“今天也就这样了,明日如何是好?弟兄们得拿个章程出来。”

  这个年代的海战,不论操船还是打炮,全都是纯人力的,对船员的消耗极大。一天搞不了几个回合就得歇菜。

  “妈的,红毛鬼和二鬼子不地道,让我们顶在前头流血,他们却无影无踪!”有海主狠狠啐一口道。

  “就是,我们不能白白给他们当炮灰。反正给大伙儿的任务是骚扰,咱们也别太实在了。”另一个海主道:“我看从赶明儿开始,咱们得改变策略,尽量躲着点儿,不给他们炮击我们的机会。”

  “有道理。”海主们都是欺软怕硬的主,现在见点子这么扎手,早就一个个心生怯意了。只是等着有人先捅破窗户纸罢了。

  “也是,眼下这一局,也只有佛郎机人能破了。”曾一本也认怂道:“咱们就别逞能了。”

  众海主正说话间,忽听到外头响起震耳的锣声。他们赶紧出去船舱,便见一支由五十艘大福船组成的舰队,缓缓从北面驶来。

  有人认出来,那正是皇家海运的南下运输船队。虽说是那只是些武装商船,但凶猛的火力已经教过不少海主做人了。

  “撤,快撤!”没想到刚刚达成的共识,转眼就排上了用场。

  一阵鸡飞狗跳后,庞大的船队终于开始南撤。一直撤到远离青澳湾十几里的海面,见皇家海运的船队没追上来,这才停下来喘口气。

  那是因为陈怀秀的目的,只是把他们驱离,并没有穷追不舍的意思。

  大家原先是同行,陈怀秀能不明白海主们‘苟’字当头的心思?相信他们也会从自己的举动中,明白赵公子并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

  其实在珠江口起兵之前,就已经有好几家海主偷偷联络南澳岛了,希望能归顺江南集团。为了瓦解敌人,赵昊自然来者不拒,并许给他们高官厚禄和美好的未来。然后让他们继续跟着葡萄牙人行动——要是葡萄牙人占了上风,赵昊也不指望他们能做到临阵反水。但要是葡萄牙人落了下风,比如这会儿,他们就派上用场了。

  刚才在曾一本船上,就是他们几个挑头动摇军心的。这会儿见陈怀秀没追上来,他们又趁机对众海主说,看来江南集团也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不如偷偷派人接触一下,看看有没有可能不打仗?

  曾一本几个都面露动摇之色,谁知却遭到了林道乾的厉声呵斥。

  “糊涂啊!江南集团占了南澳岛,等于扼住了闽粤海面的咽喉。我等往后还怎么讨生活?只有乖乖投降他一途了!”只听林道乾疾言厉色道:“我林道乾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绝不认人做主人的!”

  然后他霍然起身道:“谁敢投降,先过我这关!”

  说完,也不理面面相觑的众海主,径直走了。

  ……

  天黑时,远在南澳岛西北,大洋深处的佛郎机船队,得到了首战失利的消息。

  对此多明戈并不意外,那帮乌合之众本来就是消耗品,打成什么样他都不奇怪。

  信使还把众海主在曾一本船上的表现,一五一十描述了一遍。绘声绘色,如同亲见,显然海主里也有他们的人。

  听说才打了一天,海主们就打算磨洋工,多明戈十分恼火。

  不过林道乾的表现多多少少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便对林弘仲道歉道:“我的兄弟,还是你更了解林道乾。看来他确实不是江南集团的人。”

  “嗯。”林弘仲点点头道:“这不足为奇,江南集团占据南澳岛受影响最大的就是他。虽说巡抚有意将他移驻屯门,可猛龙过江哪有那么容易?林道乾不会看不到曾一本的下场的。”

  “不过他最多能拉着不让人逃跑,但人家要怠工,他也无计可施。”一旁林华农轻叹一声。

  “还是要靠我们自己!”多明戈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狠狠道:“我决定了,明天出战,稳定一下军心!看看能不能把江南舰队的主力逼出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第二日

  入夜,海上生明月,云淡星满天。

  一艘全身涂成黑色的小舢板,悄悄驶入青澳湾北面的竹栖湾中。

  竹栖湾与青澳湾隔了座青澳山,也是不错的天然海港。以前岛上渔民都是春夏时停在竹栖湾躲避南风,秋冬季再移到青澳湾去避北风。

  借着微弱的月光,小舢板冲上了青澳山下唯一的一片小沙滩。

  船上跳下两个穿着黑色短打的身影。他们上了沙滩之后,其中一人便掏出个泥叫叫,三长两短的吹起来。

  仿佛亘古不停的潮水拍岸声中,忽然便响起了鸟叫声,在夜里很是诡异。

  然而对面山林中,居然也很快有鸟叫声应和,仿佛是同类被吵醒了一般。

  两人寻声匍匐向前,不一会儿,一个进了茂密的山林,另一个则在外头隐蔽起来。

  进去的那人又对了口令,才见一个穿着吉利服的身影,从一棵大树后转了出来,将最新的指令和一个鸽笼交给他。

  来人话不多说,接过东西就走,与同伴一起奋力把小船推下海,借着退潮的劲儿,奋力划回海里去。

  ……

  各舰队每日的战果,用信鸽就可以送回基地。但信鸽是飞不回移动的船上的,所以还是得派人定时回来联络。信鸽和信使到达的时间差,正好让基地方面做出决策,将汇总的情报和最新的命令给到各舰队。

  所以赵昊在两个小时前,就已经得知了今日的战果。其实从岛上的侦查气球能看到个大概,信鸽带来的只是更准确的细节。

  今日的胜利自然让他开心,但也只是有点开心而已。因为缺乏训练和装备的海盗们,在他武装起来的分舰队面前,本来就是战斗力只有五的渣渣。

  而且葡萄牙人和二鬼子的舰队并没有参战,所以今天不管打出什么结果,都胜不足喜。

  作战室中灯火通明,赵昊双手撑着蓝色沙盘边缘,看着南澳岛东北面,插着葡萄牙旗帜和五羊旗的那两支舰队定定出神。

  根据报告,它们今天一直在上风处游弋,哪怕林凤舰队曾一度靠近过,都没有引起他们的反应。

  而插着日月旗的海警舰队,则在南澳岛北面,与葡萄牙舰队相隔二十里遥遥相对,也是一天都没有动静。

  “两边的指挥官,都想等对方先加入战场啊。”金科站在他对面,也紧盯着沙盘,沉声道。

  “他们不急,我们更不能急,毕竟我们是下狗。”赵昊叹了口气,作战室里除了他俩和马秘书,就只有几个值班参谋,没必要再自吹自擂了。

  无论是平托传授的海战经验,还是赵昊头脑中积累的海战知识,都明确指向同一点——在海战中,决定胜负的是主力舰。战舰越大越坚固,优势也就越大。以目前的武器水平,哪怕只有一艘主力舰,你多少小船都吃不掉的。

  就在两年前,与曾一本舰队在澳门铩羽而归同一时间。另一艘葡萄牙卡拉克大帆船,在马六甲海峡遭到号称200艘亚齐苏丹国的大小船只围攻,双方激战三天,战斗以亚齐人四十艘战舰被击毁,不得不撤退而告终。

  这就是赵公子不看重今日胜利的根本原因。只要葡萄牙的四艘主力舰完好无损,胜负就未可知!

  不妙的是,海警舰队的四艘主力舰只是一艘大型乌尾船,和三艘仿照东方美人号生产的半尺寸盖伦船。跟葡萄牙的四艘大帆船的体型差距,就像是小学生和成年人。

  而且三艘新式战舰的船材也很普通。因为工期太急,从虾夷地伐来的橡木还没阴干完毕,所以杨帆只能有什么用什么。除了龙骨和关键部位用了硬木之外,其余部位大量使用了普通木材。能不能有对方那么好的抗击打能力,也是未知数。

  作为弥补,杨帆在三艘船的下层甲板下,都设置了水密舱。但不经实战检验,谁也不知道那小可爱似的隔舱,能有多大用处。

  海警舰队唯一倚仗的就是火炮了,领先时代的洪武大炮和永乐大炮,射程已经超过了对方。而且洪武大炮和半数永乐大炮,都采用了大侄子开发的燧发炮机,可以说除了口径之外,全方位领先于葡萄牙的火炮了。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今的海警舰队,就像是攻高血薄的法师。葡萄牙舰队则是攻高血厚的战士,唯一的缺陷就是射程拙计一些。

  众所周知,战士克法师,因为战士抗揍,逮到法师就能秒。而法师要想赢战士,就只能时刻保持安全距离,小心翼翼放风筝,一个弄不好就鸡飞蛋打。

  这就注定了王如龙他们急不得,必须耐心的等待机会出现。

  可就苦了在岸上等消息的赵公子,海上一日没个结果,他悬着的心就一日放不下来。

  ……

  翌日秋高气爽,微风无云。

  但对帆船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风小动力就小,自然行动迟缓。

  天一亮,琉球舰队就回到青澳湾补给,桨帆船这点不好,人多消耗大,空间却很小。为了能发挥速度优势,郑迵更是只带了五天的给养。为了保险起见,这才出动第三天就得进港补充淡水和食物了。

  按照事先约定,琉球舰队进港时,陈怀秀舰队和林凤舰队都在青澳湾外海游弋保护,以防敌人趁机偷袭。

  琉球舰队刚刚补给完,还没驶离码头,东北方向就出现了成片的帆影。

  “还真是属狼的,闻着腥味就来了。”林凤搁下望远镜,马鞭轻抽一下一旁的北斗队员道:“告诉那女人,我去拦一下。”

  “……”那警员一愣怔,才明白她的意思,赶紧打出两枚红色的信号弹。

  远处的陈怀秀舰队对照战前下发的临时作战手册,很简单就知道林凤舰队的意图了。

  “这个爱出风头的浪蹄子。”陈怀秀抱着胳膊更显伟大,对一旁掌舵的牛长老抱怨道:“我看早晚浪出事儿来,你说是不是?”

  牛长老哞一声,不敢发表评论。他又不是瞎子,怎么能看不出帮主对公子的情愫,但这事儿他妈没解,所以还是装聋作哑的好。

  ……

  林凤舰队靠着娴熟船艺,借着微风向北一字列阵,准备故技重施抢丁字头。

  然而她吃惊的发现,从那群乱糟糟的海盗船队中,忽然驶出了一支明显不一样的船队。

  那与中国帆船完全不同的三桅三角帆,还有尖尖的船头,清楚无比的彰显出,那是一队卡拉维尔帆船!

  “葡萄牙人按捺不住了。”林凤兴奋的舔下嘴角,啪的一声抽下一马鞭道:“小的们,打起精神来,咱们有的玩了!”

  “嗷!”水手们兴奋的嗷嗷直叫,就连原本刻板保守的海警炮手都跟着一块叫唤起来,也不知是林凤的个人魅力太厉害,还是男人都喜欢被抽打。

  卡拉维尔帆船起源于地中海。因为地中海是个内海,没有强风凭借。所以采用阻力更小的尖船头,和阿拉伯人发明的三角帆,使转舵性能变得更高,船帆更易鼓起,在微风中也能快速航行。其优越的性能深受航海家和商人的喜爱,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使用的就是这种船。

  葡萄牙人也发现这种船更有利于他们绕过非洲大陆,所以也大量采用。不过为了远航需要,他们加大了船体尺寸,将两桅增加到三桅。这样船能更稳定,也可以装载更多的火炮。

  根据情报显示,这些与大福船相仿的卡拉维尔帆船,普遍配备十六门炮,其中两门在船艉,两舷各七门。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林凤一边数数,一边紧盯着那支明显比己方大,却还快一些的三角帆船,明显是想反抢自己的丁字头。

  她略一沉吟,便改变了战术道:“向东拐弯!与他们保持平行!”

  优秀的指挥官,从来不会墨守成规的。

  操帆手和橹手便在马已善等人的指挥下,配合娴熟的完成了转向的动作。只是因为风力不够,不如平时那么迅速罢了。

  不过还好,林凤舰队完成转向后,那队三角帆船才驶到近前。因为拉卡维尔帆船没有前炮的缘故,只能眼睁睁错过炮击转向点这一黄金机会。

  此时,葡萄牙船队向西偏北15度航行,林凤舰队向东偏南15度航行,借助南下的洋流和北风,林凤舰队的速度终于超过了卡拉维尔帆船。

  双方在相隔将近一公里的两条平行轨迹上相遇了,同时向对方展开炮击了!

  这个距离上,这么快的速度,开炮纯属打水花……

  几乎全都打偏。

  但林凤的目标根本不是葡萄牙帆船,因为她的船队利用这个动作,与海盗船队形成了一个50度的夹角。

  她的右舷火炮完全对着海盗船队的左舷。

  而海盗船的火炮,从来都是安在船头的。也不单是他们,大明所有战船,除了海警舰队外,侧舷从来都是不设火力的……毕竟这太违反人类直觉了。

  于是现在,就等于海盗们亮出柔软的白肚皮,面对林凤手中的皮鞭……哦不,尖刀!

  那还客气什么?

  齐射炮轰!

  第一百七十二章 血战

  海盗船队可排不出战列线,而是一窝蜂似的挤成一团,中炮的几率自然大大增加。

  林凤舰队一波猛烈的炮轰,便带走了好几条小破船。

  三十艘中型乌尾船,一百五十门火炮,以极快的速度不断齐射,随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近,造成的杀伤也越来越大。

  “换链弹!”林凤一声令下,炮手们将实心弹换成了链弹。一枚枚两头是半圆形小炮弹,中间以锁链相连的链弹,便打着旋呼啸着飞出去!

  所到之处,船帆,索具,桅杆全都被割成两段,更别说脆弱人体了。碰到哪里,哪里就身体分离。又不是利刃劈开那种,而是像被硬生生撕扯下来的,血肉模糊,内脏横飞,喷溅的到处都是,场面恐怖至极。

  一轮链弹之后,林凤又换上了葡萄弹。她就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每一种都想试试看是什么效果。

  至于死人什么的她根本就不在意,既然是来海上讨生活的,那就都做好了杀人或者被杀的准备,谁有本事也把她杀了就是。

  葡萄弹的杀伤力自然远远强于链弹,一炮打正了,一条船上就没有站立的海盗。

  几轮炮轰下来,海盗们死伤惨重,自然吓破了胆,眼见她的船队直插进来,忙纷纷仓皇驾船躲避。也有躲避不及的,被她的乌尾船直接撞为两截。

  林凤硬生生穿透了海盗的船队,杀出条去路。而此时,发现上当的葡萄牙三角帆船队,才刚完成转向。

  双方隔着乱成一锅粥的海盗船队遥遥对峙起来。

  葡萄牙人心高气傲,不由气炸了肺。一百多年来,他们还没在欧洲以外的海面上输给过谁呢。从来被戏耍的都是对方,什么时候轮到这些黄皮撒野了?

  他们操纵着卡拉维尔帆船南下,想要从西侧绕过乱成一团的海盗船队,去追击林凤舰队。

  林凤则指挥着舰队,绕着海盗船队,与红毛鬼玩起了兜圈子。同时火炮不停,还动用了织田市火箭,不要钱似的,朝着倒霉的海盗头顶上轰。

  把远远观战的陈怀秀都看呆了。她头一次见在海上还能这么浪的,简直离谱了!别人指挥船队都如孩童挥舞大铁锤,处处透着小心吃力,这女人却能浪得飞起,简直让人羡慕嫉妒恨。

  但她还是鸡蛋挑骨头似的,对一旁的牛长老道:“看到没,她专门对准了海盗干。”

  “哞……”牛长老哞一声,见混不过去才小心翼翼道:“林姑娘这也是严格遵守公子兵对兵,将对将的要求啊。”

  “哼,是啊,既听了师傅的话,又避免了与佛郎机人结下死仇。”陈怀秀哼一声道:“这些海盗到什么时候,都要打自己的小算盘。”

  “呵呵,难免难免。”牛长老却觉得很正常,在这弱肉强食的海面上,没有点儿生存的智慧,早就让凶猛的鲨鱼,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其实他们沙船帮又何尝不是呢?当然这话,是万万不敢跟帮主讲的,不然老牛就要变成老午了。

  两人正说话间,忽然外头传来凄厉的警哨声。

  陈怀秀知道,那是从侦察气球上传来的,赶紧出去查看,便见上头快速吊下个小铜盒。北斗队员接住打开一看,赶紧送到她面前。

  陈怀秀观之脸色一变,忙沉声道:“赶紧给那浪蹄子发信号,四大金刚从东北面来了!”

  说归说,闹归闹,识大体、顾大局的怀秀姐,是不会拿人命开玩笑的。

  “是!”北斗队员赶紧连发了四颗绿色的信号弹。

  ……

  那厢间,林凤正杀的兴起,忽然听到北斗队员焦急的禀报声。

  他们虽然没起气球,但因为距离缘故,桅杆上瞭望员也已经发现了敌船。

  这时陈怀秀舰队又发出了信号弹,不用再猜测了,来的就是葡萄牙那四艘主力舰。

  按照战前部署,主力舰队外的三支分舰队一见到那四艘大帆船,必须立即脱离战场,不得犹豫。

  林凤这下有点傻眼,她的船队能跟三角帆船周旋,全靠围着海盗船队兜圈圈,在一片混乱中让对方无法提速。

  一旦脱离了海盗船队,以对方的速度优势,轻易就能死死咬住自己,拖到大帆船驶过来。

  而且别看那些船大,但数量众多的横帆兜起的风力,远远胜于中式蓬帆,推动四条战舰以很快的速度由远及近。林凤打眼一约莫,就知道坏了,这么大的船比自己速度还快。

  “妈的,这是早就挖好坑让老子往里钻!”她一脚踏着栏杆,牙齿紧咬着鞭梢,额头沁出细密的汗水。

  最恶心的是,刚才还乱成一锅粥的海盗们,似乎也知道佛郎机大帆船杀到了,开始主动纠缠拦截起林凤舰队来,务必不让她撤回青澳湾,靠炮台的庇护躲过此劫。

  海盗们恨死了这支给他们带来极大伤亡,更把他们的面子狠狠丢在地上踩个粉碎的船队。在海上跑船的,哪个不会见风使舵,现在看到胜负天平向佛郎机人倾斜,他们当然要趁机报仇了。

  这帮家伙方才还是林凤躲避的葡萄牙战船的屏障,现在却变成了她返回青澳湾的障碍。

  人倒霉时诸事不顺,林凤的舰队此时正好在海盗船队的东南面,距离青澳湾最远的地方。

  继续按原先的轨迹往前,正好撞上葡萄牙主力舰队。

  调头的话,又会被那八条卡拉维尔帆船缠上。

  停下不动更危险,转眼就能被惯于打顺风仗的海盗包围了。

  不过战场上最忌犹豫,坏决定也强过犹犹豫豫,不敢决断。林凤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各种可能,很快下令道:“转向东!”

  配合熟练的水手们,很快贯彻了她的意志,但顶风转向的速度实在太慢,等她的船队转过头来,那八艘卡拉维尔帆船已经追了上来,拼命想要将这支跳的最欢的船队拦截下来。

  双方呈三十度角,一起向东航行。同时互相进行猛烈的炮击。

  这次的距离可近了许多,双方的炮弹不会尽数落空了。

  一轮射击下来,林凤的旗舰便挨了好几发炮弹——这个年代的海战,旗舰就是领头羊,其余战船完全跟随旗舰行动,不能自行其是,不然就彻底乱套了。

  所以对方当然瞄着旗舰打了,当然林凤舰队也瞄着对方的旗舰打。

  “公子,下去避一避吧!”一发炮弹落在艉楼甲板上,把林凤身后砸了个大洞。幸亏小黑妹方才给她着了甲,才没被飞溅的木屑伤到。

  “没事,谁的命不是命?”林凤却一把推开她,这种要拼命求生的时候,主将必须要以自己的性命为筹码,来激励部下拼死奋战。狭路相逢勇者胜,只有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才有可能死里逃生!

  而且她在海战杀了那么多人,在海战中死去,很公平。

  只见她重新一脚踩在栏杆上,朝着艉楼下的部下们大呼小叫道:“之前那都是儿戏,这才叫真刺激!弟兄们,火力全开,杀出条血路去!”

  “嗷!”手下们嗷嗷叫着疯狂开炮,向对方投射织田市火箭。虽然没有经过专门训练,大部分的火箭都飞到海里去了。但也有几发命中了对方的三角帆。旋转带刺的火箭,登时撕裂出个硕大的口子,三角帆登时就软塌塌泄气了……

  林凤的选择很简单,己方有三十条船,对方虽然比自己大的多,但仅有八条战船。这就是他们最大的漏洞,八条船想拦住三十条船?做梦去吧!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已经能看清对面船上的人脸了,自然进入了最惨烈的大炮上刺刀阶段。

  林凤的旗舰起码中了十几炮,得亏乌尾船结实,又有水密舱,不然非沉了不可……幸运的是,林凤的艉楼上,只中了那一炮。

  但眼下还顾不上清点伤亡,她的旗舰与对面的旗舰眼看就要头对头撞上了!

  “都抓紧了!”她杏目圆睁,紧紧抓着栏杆,高声提醒着手下人。水手们赶紧抓牢各自身边能抓的缆绳栏杆炮架子之类,所有人便齐齐感觉猛得一震,两条船轰然撞在了一起。

  甲板上所有没固定的东西,全都朝着撞船的方向滚去,还有没抓牢的水手也惨叫着朝对方的船飞了过去。

  还没完,两条船的船头撞过之后,船身剧烈的横摆,再度砰得一声撞在了一起。

  “开炮开炮!”林凤等得就是这一刻。她猛的一跃而起,竟从艉楼上跳了下来,就地一个翻滚就到了一门炮边上。

  一名炮手眼疾手快,赶紧拉住她。才避免了她的脑袋和榆木炮架来个亲密接触。

  “谢啦!”林凤一面道声谢,一面伸手猛地一拽炮机的拉绳!她在艉楼时就看得真切,这门炮在撞击前处于待击发状态!

  果然轰的一声巨响,白烟笼罩了整个炮位。

  那艘卡拉维尔帆船船舷比林凤的船高一半,所以林凤这一炮是抵在那条船的船腰上射出的。当即就把对方的船掏了个大洞。

  卡拉维尔船上的人刚刚爬起来,便又被这一炮给震翻在地。

  乌尾船上,林凤一边咳嗽,一边用尖利的声音咆哮道:“都愣着干什么?开炮啊!”

  炮手们如梦初醒,赶紧从地上爬起来,麻利的装填开炮!

  一发接一发的各种炮弹,从那艘卡拉维尔帆船的船腹射入,再从各处射出。方才下到船舱里躲避冲击的人,悉数粉身碎骨。留在甲板上的也全都被震落水中。

  跟在后面的乌尾船,自然不能浪费旗舰的牺牲,一艘接一艘从其左侧通过。

  而另外七艘卡拉维尔帆船,似乎是被这一幕自杀式袭击吓住了,根本没有再阻拦的他们胆量了。

  更神奇的是,待那艘卡拉维尔帆船迅速沉没后,林凤的乌尾船居然还漂在水面上,并没有一起沉没。

  水密舱立功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三比二

  然而身经百战的葡萄牙人,根本没有被吓住,反而陷入了愤怒。

  因为三角帆船舰队的指挥官,若昂·卡洛斯中校就在那艘被开膛破肚的卡拉维尔帆船中。

  葡萄牙人对廉价的中国帆船不感兴趣,他们现在只想围住那条行凶的乌尾船,把对方的指挥官也杀死,给中校报仇。

  林凤的船伤痕累累不说,而且前桅杆已经折断,后桅杆虽然完好,但帆缆断掉,沉重的蓬帆落在了后甲板上,彻底失去了动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三条三角帆船包围。

  另外四条帆船则在东边阻拦想要回援的林凤舰队。

  三条卡拉维尔帆船上的葡萄人和安南雇佣兵,以舷墙为掩护用火枪弓箭向林凤的船射击。他们还点燃了火把往林凤的船上丢,想要连这艘船,带上头那个疯狂的海军将领一起烧死。

  子弹和箭矢如雨点般袭来,林凤却面无惧色,一边亲自帮助炮手装填,一边高声给手下鼓劲儿。

  “不要怕,把包围我们的船全击沉,不就完事儿了!”

  “红毛鬼的船太高,炮又不能活动,这个距离炮打不到我们!”林凤说话间脑袋挨了一枪,直接被打飞了帽儿盔,长发刷得披散开来,还有鲜血顺着脑门淌下,她依然不为所动,专注下令道:“把命运交给妈祖,专心打你们的炮!把炮口压到最低,朝着他们水线轰!”

  在她超强意志的感染下,船员们恢复了镇定,忘记了死亡,只专注于转动炮尾的铁制把手,让螺杆将沉重的炮尾顶起来。

  这是赵士祯对大炮的第三项重要改进,一定程度解决了火炮无法自由瞄准的缺陷。至少炮口现在上下调整了。

  当螺杆升到最高,炮口下倾了整整五度!

  “开炮!”

  “开炮!”早就等不及的主炮手们,马上拉动了炮绳,隆隆炮声中,浓烟将整条船笼罩。

  一条卡拉维尔帆船,结结实实船腹中炮,一下将甲板上的人全都震倒在地。

  “漏水了!”船舱中的损管员大叫起来。甲板上人也顾不上消灭林凤了,爬起来就下去帮忙堵漏。西洋帆船没有水密舱,一个洞就能导致整条船沉没。

  不过这轮炮击之后,林凤船上的炮手已经被射死了一半,让炮击的速度越来越慢。

  雪上加霜的是,因为缺乏人手,没有及时清掉丢过来的火把,战船尾部已经被引燃,后蓬帆燃起熊熊大火,不时还伴随剧烈的爆炸,那是炮位旁的发射药被引燃了。

  林凤和幸存的手下全都集中到了船艏,继续用火炮朝对方射击!

  其实不是他们不怕死,而是专注在一件事上,能让他们顾不上感受恐惧。

  正如林凤所说的那样,在战场上一下子就死去,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然而老天爷并不想收走这支未来要翱翔七海的蓝凤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些特拉维尔帆船忽然一齐丢开她,升满帆向南驶去。

  林凤抹一把脸上的鲜血,茫然向西看去,原来是陈怀秀舰队已经驶到近前了。

  要是那些特拉维尔帆船不赶紧撤退,就会遭到陈怀秀舰队分割。尤其是南面的四艘,还会被林凤舰队两面夹攻,注定凶多吉少。

  而葡萄牙人的字典里,从来都写满了‘惜命’。

  林凤却毫无欢喜,反而破口大骂道:“胸大无脑的蠢女人,上当了!”

  那四艘葡萄牙大帆船故意放缓了航速,就是等着有人来救援她的船队……

  “当家的,快过来啊!”这时,她手下船队放下的十几条舢板,也划到了已经成了火船的旗舰旁。三当家大黑牛焦急的朝着她挥手吆喝。

  “你们也是蠢货!”林凤气恼的骂一声。

  骂归骂,她还是让马已善赶紧组织手下,将伤号抬上舢板。

  直到船上再没一个活人,她才跳下了彻底成为一片火海的旗舰,乘坐舢板回到了自己的船队。

  ……

  平江号上。

  牛长老苦笑道:“没想到帮主能放下个人恩怨,冒险来救她。”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罢了。”陈怀秀紧淡淡道:“我只是为公子考虑而已,要是由着我,让骚蹄子变成烤猪蹄才好呢。”

  “呵呵……”牛长老暗暗苦笑,果然女人都口是心非,帮主也是女人。不过现在不是考虑林凤的时候,他看着已经驶到二里外的四艘大帆船道:“帮主,怎么办?”

  “凉拌。”陈怀秀下决心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应对,沉声道:“继续向前。”

  此时对方占据上风口,想转向逃跑也已经来不及了——对方只要瞄准了拐弯点射击,自己的船就要一艘接一艘的接受炮火的洗礼。

  但赵公子给她开过小灶,告诉她在海战中绝非仅有抢上风一种战法。或者说,抢上风是强者的专利,因为迎风可以快速逼近敌人,发挥自身优势,通过密集炮击或者接舷战取得胜利。

  而对于弱势一方……比如此战中的己方,在面对葡萄牙大帆船时,应当尽量从下风进入战斗,发挥远射优势,打击敌舰的桅杆和风帆,使敌方失去控制,再寻求歼灭对方的机会。如果战局不利,那么在远距离的下风位置上也容易脱离。

  赵公子对她和众将领私下交代的原则是‘谁战斗后能脱身,谁就能生存以待来日再战。’

  而且时间在我,所以歼敌是第二位的,保全自己才是第一位的。

  陈怀秀对赵昊的信任已经到了盲目的地步,见正好是从下风进入战斗的机会,这才下决心救那浪蹄子的。

  不过为防万一,她只带了二十艘大福船,把其余三十艘留在了原地。

  这个决定救了她自己的舰队。

  ……

  很快,双方舰队便在海面遭遇了,呈一个近似‘大于号’的姿态。

  二十艘大福船组成的陈怀秀舰队向东列队。

  四艘大帆船组成的葡萄牙主力舰队,正由东北驶向西南。

  总体占便宜的还是陈怀秀舰队,一欸对方进入射程,大福船的侧舷火力便开始齐射。

  葡萄牙人的大帆船却无视漫天的水柱,继续不断向前。

  大福船继续炮火轰鸣。虽然这些武装商船的炮手,无法与正规海警的炮手相比,但随着敌人越来越近,也就渐渐命中了。

  然而当白烟散去,陈怀秀却悚然发现,对方战船的干舷中了几发炮弹,却依然毫发无损。

  现在双方距离已经在一里之内,完全进入了己方火炮的有效射程。如果换成大明的船只,除了乌尾船,都会被洪武大炮打穿干舷的。

  她这才真正明白,赵昊为什么说‘打击敌人的桅杆和风帆’了,不是为了卖弄炮术,而是别处根本打不穿!

  可桅杆和风帆有那么好打吗?

  当然,随着双方距离继续接近,情况会渐渐好转。

  可那也进入对方的射程了啊!

  陈怀秀下意识咬住下唇,看着那大帆船上密密麻麻的炮口,一阵阵头皮发麻。别看对方只有四艘船,但单侧就火炮就超过一百五十门!而且集中在四艘船上。她的单侧火炮加起来才一百二十门,而且分散在五十艘船上,完全没法比啊!

  “升满帆全速前进。”陈怀秀直觉不妙,马上下令道:“继续保持射击不要停!”

  手下人赶紧放出三枚蓝色信号弹,两枚黄色信号弹——其实就是不同颜色的魔术弹,将她的命令传达下去。

  二十艘大福船便一面炮击,一面继续向东航行。

  那边林凤的舰队被陈怀秀舰队挡在了南边。加上逆风,想帮忙也帮不上,何况她的船更小。

  ……

  待双方舰队接近到两百米左右,依然几乎完好无损的葡萄牙舰队终于开炮了。

  无数火光闪动间,炮声惊天动地、连绵不绝,炮弹如雨点般倾泻在最后的两艘大福船上,造成了很大的伤亡。

  前头一艘船运气好些,桅杆没事,只是蓬帆被打了几个大洞,但没什么太大影响,不会像软帆一样泄气,跟着大部队向东驶去。

  最后一艘的主桅被打断,速度陡然慢了下来……

  水手们十个人拼命摇一支橹,想靠着两支橹拼命提速。但船速还是不可遏制的慢了下来。

  于是又遭到了第二轮的集火攻击,整条船被打成了筛子,船员死伤无数……

  幸好这时候,郑迵的桨帆船队也来增援了。他们正好出现在葡萄牙舰队西侧,开始用洪武大炮不断轰击骚扰。

  这时候葡萄牙大帆船要想追击陈怀秀舰队,就得向东转弯。卡拉克大帆船高耸的艏楼艉楼,让转向成为噩梦,船长必须要很小心,很缓慢的转这个弯才行。不然甚至有倾覆的可能。

  所以他们将长时间处于只能被动挨打的转弯点。对方的桨帆船完全可以逼近到两百米内从容射击——那也是洪武大炮能对大帆船真正造成伤害的距离了。

  虽然不相信这区区二十条船,二十门炮能造成多大的伤害。但在对方主力舰队没有露头前,这四艘大帆船是不能蒙受任何损失的。

  哪怕只折损一艘,都会极大的影响胜负的天平。

  多明戈犹豫片刻,终于放弃了追击陈怀秀舰队的打算,命舰队不要改变航向,同时向琉球舰队开炮。

  第一百七十四章 哈利路亚

  虽然这个距离上命中率感人,但架不住葡萄牙人炮多啊。一轮右舷齐射下来,也有五六颗炮弹远距离命中,砸死了一些缺乏防护的琉球桨手,还把其中一条桨帆船的甲板砸了个洞,又贯穿了船底。

  琉球的桨帆船没法设置水密舱,所以一旦大面积漏水,沉船就在所难免了。

  郑迵赶紧让旁的船接收了那条船上的水手,那条桨帆船不一会儿就沉没了。

  海盗们见状欢呼起来,今日战果三比一,胜方佛郎机!

  呃,等等,还有一艘卡拉维尔帆船也要沉了?应该不会吧,葡萄牙人损管牛逼,肯定能救回来的……

  结果啪啪打脸,葡萄牙人使出浑身解数解救。但到了中午时,那条看上去完好无损的卡拉维尔帆船,依然还是因为水线中炮沉了。

  ……

  “那就是三比二,还是佛郎机老爷厉害!”在海主们的午后聚会上,林道乾兴奋的吆喝道。那样子就没比他更高兴的了,完全看不出他才因为担心妹妹,哭得稀里哗啦过。

  “是啊。”曾一本也重新振作起来,与有荣焉道:“我就说过,佛郎机的大帆船才是胜负手,你们看到了吧?江南集团的大炮,根本伤不到它!”

  他的舰队在濠镜澳,被一条卡拉克大帆船打得落花流水,打那之后江湖地位便一落千丈。现在看到江南集团的船队也对大帆船避如蛇蝎,他觉这也算找回面子的一种方式。

  其余海主也跟着点头,都说,看来这海上还是佛郎机人的天下。江南集团是龙也得盘着。

  原先那帮投降派也不做声了,海盗们一时间风向大变。

  最后他们商量下来,继续跟随佛郎机人。当然这回得机灵点儿,不能再让他们给当成炮灰……

  ……

  果阿公爵号上,却是一片凝重。

  奥维尔琴的低音演奏下,多明戈等一众葡萄牙将领参加了,随船耶稣会士主持的若昂·卡洛斯中校的贵族葬礼。

  然后将一具只装着他一套海军礼服的空棺材,从船舷吊入水中。

  阿方索少校看着那具表面有十字架图案的漂亮棺材,在重物的作用下缓缓下沉,最后只剩一些白色的玫瑰花瓣孤零零飘在海面上。

  他忧伤的对一旁的副官道:“小卢卡斯,那个其实我看中了,这下又得重选一个了,但其它没有那么漂亮的。”

  年轻英俊的副官愣一下,才明白少校说的是棺材。他不知长官为何如此悲观,但还是轻声劝慰道:“长官,我们的大帆船设计精良,用材昂贵,尤其是东方公主号,下水还不到五年,正是最好的时候呢……”

  “呵呵……”少校看一眼蒙在鼓里的副官,不禁苦笑连连。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我们的船已经被糟蹋了,那边多明戈司令发话了,要求所有指挥官到高级军官餐厅开会。

  少校便把话咽了回去,丢下副官,跟着其他指挥官走向艉楼顶层,那宽敞豪华的高级军官餐厅。

  他还抱着侥幸心理,毕竟这么久了都没出事……应该不会这么寸,就偏在这时候出事儿吧?

  ……

  待人到齐后,多明戈让副官把门关上,彻底不装了。

  “先生们,今天的结果很让人震惊啊!”多明戈松开缠在脖子上的白丝巾,黑着脸道:“江南集团的火炮,居然比我们要先进!我们的卡拉维尔帆船,可是奥斯曼人一艘都无法击沉的!”

  “是。”众人纷纷点头,他们都知道,区别在于火炮。

  奥斯曼帝国的战舰虽然也装备火炮,但那是为接舷战做火力准备的,数量有限,威力更有限。

  所以跟加来桨帆船比,要灵活快速许多;跟阿拉伯帆船比起来,又高大许多、火力凶猛许多的卡拉维尔帆船,一直处在没有天敌的状态。

  直到今天,遇到了同样以火炮为主,而且炮比他们打的还远的江南舰队……帆船再快,也快不过炮啊!

  一旦射程不如对方,卡拉维尔帆船不说毫无用处,但作用肯定大打折扣,被击沉的风险则急剧上升!

  这一点让他们很难接受。火炮虽然是中国人发明的,但葡萄牙人认为自己的制造技术早已青出于蓝。以至于明朝人必须要仿造他们的大炮,来代替那些落后的大爆仗,并将其命名为‘佛郎机’。

  但其实,将火炮视为镇国重器的葡萄牙人,根本就没传授给明国人真正的火炮。所谓‘佛郎机’,不过是他们最小号的鹰炮。甚至在计算战舰炮术时,都不统计在内的那种。

  明国人却如获至宝,认为比他们国内所有大炮都好。这让一直有些自卑的澳门葡萄牙人,终于找到了自信。

  没想到这才几年功夫,明朝人就用从卜加劳铸炮厂流出的火炮,仿制出了更厉害的蛇炮,长蛇炮!

  这要再给他们几年时间,差距肯定会更大的。

  而且根据情报显示,他们还仿造出了盖伦船……

  “所以先生们,如果不能打赢这一仗,我们很有可能在几年之内,被他们逼出远东去。到时候可能马六甲舰队前来,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了。”多明戈神情严峻道:“那样的后果有多严重,不用我多言了吧?”

  众人纷纷点头。虽然有非洲和印度的殖民地不断向国内供血,南洋贸易也极赚钱,但都无法与远东贸易相比。远东航线是开启大航海的初心,帝国皇冠上的明珠啊!绝对不容有失。

  “但对方表现出了高昂斗志和精妙指挥——尤其是那支中等规模船队的指挥官,这次让他逃掉了,恐怕再想消灭他就没那么容易了。”‘雷加莱拉’号的舰长孔德上校,是个蓄着漂亮胡子的美男子,他深表忧虑道:“而且今天他们的主力舰队都没出现,看来对方的指挥官非常有耐心啊。”

  “是的。”‘佩纳’号的舰长席尔瓦中校点点头道:“上校说的没错,我看那位指挥官不想与我们交手,只想把我们耗走。”

  “不得不说,这是明智之举。”多明戈少将点点头,时间确实不在自己这边。就算不用管那些海盗,他和林弘仲的联合舰队也达到一万五千人,每日消耗惊人,肯定坚持不了多长时间的。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饮食质量的下降,那么多人挤在一条船上,水手和士兵们身心俱疲,厌战情绪很快就会冒头的。

  “我决定,从明日起,主力舰队在青澳湾外游弋!”多明戈拿定主意,沉声道:“我们得不到补给,他们也别想得到!记住,不要和那些小船纠缠,要像今天那样,做出一心一意逼其主力舰露面的姿态!”

  “是,阁下!”指挥官们会意应下。

  ……

  接下来三天时间,葡萄牙舰队便在青澳湾外海游弋,让江南集团各舰队始终无法进湾补给。

  不过他们深知炮台的厉害,是断不敢进湾的。

  结果三天里,海面上竟恢复了平静,几乎连一声炮响都听不到。

  因为海主们已经明白,自己谁也打不过,打定主意不当炮灰。吃了大亏的卡拉维尔帆船不敢再离开大帆船随意浪了。江南集团三支分舰队,更不敢招惹有大帆船坐镇的葡萄牙船队。

  至于传说中的江南主力舰队,从头到尾都没露过面。甚至都让敌人怀疑,到底有没有这样一只舰队存在了。

  等到第四天,郑迵的琉球舰队首先撑不住了,不得不退出了战斗,转到二号补给点,饶平县柘林湾进行补给。

  其实柘林湾就在五十里外,有官军的柘林水寨驻守。赵二爷的本官还是潮州海防同知,柘林水寨就归其节制,加上江南集团银弹开路,那便跟自家的后院一样。

  这就是主场作战的好处,随处都可以获得补给。

  海主们就惨了。从珠江口启程那天算起,他们出海已经超过十天了。粮食淡水已经消耗了七七八八,急需补充。

  原本澎湖可以提供补给,但战前就被赵昊打掉了,把岛上所有人都迁走了,毛都不剩一根。

  那就只能靠老本行了?但潮州府方面已经得到预警,各县都把没有围屋碉楼可去的散户迁到县城中,以免被海盗打谷草。这也是赵昊为何要等到秋收以后才开战的缘故,要是早一个月,就很难达到这种坚壁清野的效果。

  至于漳州府那边,俞大猷已经亲自到诏安县坐镇,谁不想活了就去呗?

  无计可施的海主们,不得不通过林弘仲转告葡萄牙人,下面弟兄已经很有情绪了。皇帝也不差饿兵,再坚持两天,大家不闪也得闪了。

  多明戈对此早有预料,他等得就是这一天。

  在果阿公爵号高高的艉楼上,他听完林弘仲的话,忽然没头没脑道:“杰弗瑞,起南风了。”

  “哦,是吗?”林弘仲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忙看向旁边的一面小旗,果然转向东北方向飘动了。

  “真是天助我也。”他如释重负道。

  “不,你应该说哈利路亚。万能的天主,威能一样可以达到远东!”多明戈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道:“立即把名单上的人请来,我要向他们布置决战任务!”

  “好的,我的兄弟!”林弘仲摸了下脖子上的十字架,感到一丝敬畏。

  其实他和葡萄牙的船队虽然都很能装货,但这次搭载的人数实在太多。要是迟迟不转南风,就连他们也撑不了几天,这场戏就得尴尬收场了……

  “哈利路亚……”林弘仲头一次说得这么诚心。

  第一百七十五章 水中浪子林志玄

  各家的船队都在不远处。一个小时左右,名单上的海主们便集中到了果阿公爵号上。

  好多人都是头一次登上这艘巨舰,无不为其富丽堂皇所震惊。

  “我勒个乖乖,这花了多少钱啊?”诸良宝伸手摸了摸那雕刻着华丽花纹,还漆着金漆的栏杆。“这料子,不打家具真浪费了。”

  “下脚料还能做手串。”胡椒老撇撇嘴道:“真他么奢侈,真是货比货得扔啊。”

  说着他对曾一本笑道:“曾老倌,你那艘万斛乌尾船要是还在,也这么烧包吗?”

  “妈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曾一本捂住心脏,他花了几十万两银子的船啊,连上都没上过!还有那张檀木的大棕绷床,都没捞着上去嘎吱嘎吱。

  林道乾不禁露出怪异的眼神。他知道如今海警舰队的旗舰镇倭号,就是曾一本那艘船。还听妹子抱怨说,从琉球来的路上,每晚都被嘎吱嘎吱声吵得难以入睡,弄得自己都有黑眼圈了……

  “诸位这边请。”这时,副官将众人引上了艉楼的高级军官餐厅。

  众人在铺了白色绣花桌布,摆着黄铜烛台和鲜花长条餐桌后坐定。本以为这是佛郎机人要请吃饭,谁知印度服务生只是每人斟了一杯波特酒就拉倒了。

  “真他么小气。”有海主小声嘟囔一句。

  很快,林弘仲和多明戈走进来,后者坐在主位上,林弘仲坐在他一旁担任翻译道。

  “作战期间,就不跟大家客套了,若有怠慢,等胜利后加倍补偿。”

  林弘仲翻译完了,多明戈环视在座的十几位海主道:“诸位都是经过考验的盟友,我可以完全信任你们,不知你们可否完全信任我?”

  “当然。”海主们纷纷点头,林道乾还强调道:“我们与司令官阁下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同呼吸、共命运!”

  “好!”多明戈大喜道:“那我现在请求大家,立即带领一名五羊通商馆的管事回到自己船队,当着手下的面,将指挥权移交给他,然后再回到这里来。”

  “这是干什么?”海主们闻言面露不快,部下是他们的本钱,船队是他们的命根子,怎么能随便给别人操弄?被玩坏了怎么办?没了本钱他们就是个屁了。

  “这是为了胜利,不得已为之。”林弘仲解释道:“过去几天的教训已经证明,我们这么多海主聚在一起,是无法做到号令统一的。政出多头的混乱给大家造成了多大损失,不用多说了吧?”

  众海主无言以对了。头两天作战,他们就被干掉了六十多条船,三千多人。这其中,除了曾一本部是折在青澳湾的,其余的人和船基本都是自乱阵脚后,被敌方趁机吃掉的。不统一号令损失确实更大。

  “不瞒诸位说,广东方面已经下了通牒,要求我们在年底前离开澳门。”多明戈叹口气道:“所以我们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了,要么这次胜利,以实力改变官府的决定。要么这次失败,我们全部退回马六甲——那样诸位日后面对江南集团时,我们就爱莫能助了。”

  “当然,我们也没有强求大伙儿的意思。”林弘仲又道:“谁要是不愿意,就请回吧。只是今日共担了风险,日后才有共享富贵的资格!”

  言外之意,谁要是不答应,不管哪一方赢了这一场,都不会放过他。

  “好,我答应!”林道乾第一个响应道:“反正没活路,不如搏一把!”

  “我们没有退路了。豁出去了!”曾一本也点头。

  诸良宝、胡椒老等人也点了头,其余海主不管情不情愿,也只能无奈点头了。

  “去吧,交接了指挥权,再回来这里!”多明戈满意的点点头道:“我备好大餐,等大家回来享用!”

  ……

  林道乾回到自己的船上,把事情向林志陵等人交代一番,又引见了跟来的一名五羊通商馆的管事,以及一名佛郎机人,两人还带了十来个护卫。

  听说这么点儿人,就想接管自己一伙,林志陵等人便聒噪起来,就要把来人撵走。

  海盗嘛,由着性子来也正常。

  林道乾呵斥住众人,又对那管事道:“要不几位先回避一下,我单独跟弟兄们交交心,不然这帮倔驴真够两位喝一壶。”

  “应当的。”那管事便和红毛鬼退出去。

  门一关上,林志陵便压低声音道:“大当家,怎么回事儿?”

  “就是这么回事儿。”林道乾压低声音道:“很显然,红毛鬼要搞个大动作,既想用我们的人,又怕有人与公子那边勾勾搭搭,走漏了风声。所以想出这么个损招,一来让大伙儿不到最后一刻都蒙在鼓里,二来拿我们这些当家的做人质,谁的手下敢临阵反水?”

  “多损呐!”林志陵愤慨道:“这种损招,八成是二鬼子想出来的。”

  “可不,最可恶的就是二鬼子。”众手下头目纷纷点头,怒斥狗明奸。

  “行了,少说两句吧。”林道乾喝止众人道:“回头夜里瞅机会把这个消息发出去,然后你们留点神,跟着打打太平拳就行了,可千万别当了枉死鬼。”

  他虽然归附了赵昊,但还没到甘愿为主人牺牲自己的打算,便打消了在关键时刻背刺红毛鬼的念头。

  “那当家的,你可留点儿神啊。”林志陵等人也嘱咐道。

  其实这话只是客套,因为跟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林凤正相反,林道乾是什么时候都是自己的小命要紧。

  当然妹子有危险的时候除外……

  ……

  过午时分,所有名单上的海主,都交出了自己的部下,回到了葡萄牙人的船上。多明戈当然不会吝啬好酒好菜招待他们。

  但哪怕是这个时候,他依然对自己的计划守口如瓶,只让他们耐心在船上待着,等着看好戏即可。

  与此同时,接管了各路船队的管事们,按照多明戈的统一部署,将各船的存粮全都拿出来,还有头领们私藏的腊肠熏肉之类的荤菜,也一股脑全都用上,让连日来只能吃个半饱的海贼们填了个肚儿溜圆。

  林道乾的船上,林志陵和两个弟弟在船头一边抽旱烟,一边冷眼看着这一幕。

  “妈的,早知道老子拿出来分了就是。”他二弟林志玄郁闷道:“让这帮兔崽子拿去收买人心,我们却落一身屎!”

  “行了,别心疼你那两挂腊肠了。”三弟林志英吧嗒一口旱烟,小声道:“我看差不多是明天了。”

  “嗯。”林志陵点点头道:“刚才我看了,库里屁都没了,估计下午就得饿没劲儿。”

  “这么说,今晚就会有动作了?”林志英道。

  “把这些事儿说清楚,让那边自己判断!”林志陵小声道。

  “他们现在盯得紧,放船动静太大。两只鸽子也被狗日的炖了,怎么传信啊?”林志玄郁闷道:“游过去不成?”

  “好主意。”两个兄弟一齐看着他,林志陵道:“老二,你不是号称水中浪子吗?就靠你游过去了……”

  “二哥,你能行的!”林志英也给他打气道。

  “我操,我是抱养的吗?”林志玄想死的心都有,从现在这位置到青澳湾得有个七八里的样子。而且他也没胆子游入草木皆兵的青澳湾,安全起见得从东角山绕过去,到竹栖湾的联络点碰头。

  全程肯定超过十里了。

  以他的体格,白天的话游个十里二十里不在话下。可晚上黑灯瞎火的,一个弄不好就搞错了方向,海王都得没命。

  “不要怕二哥,有这个。”林志英将一个小小的防水指南针,悄悄塞到到他手中,还是夜光的呢。

  就是个有玻璃壳,指针涂上发光萤石粉,密封性很好指南针罢了。这玩意儿跟望远镜一样,都是海警部队的制式装备。林道乾也得到几套,算是主人的奖励。

  而当大哥给他的,则是几根用油纸包的海警能量棒,可以迅速补充能量,延迟疲劳出现。

  “连木,甲饭配狗塞!”林志玄翻翻白眼啐一口,但还是都接了过来。

  ……

  待天黑透后,弟兄两个用灶台灰,把老二上下涂黑,然后一个望风一个放绳,把比非洲人还黑的林志玄悄悄放到水中。

  林志玄水中浪子不是浪得虚名,他入水后直接潜出去好远一截,等浮上水面时,已经距离船队有一段距离了。

  他抬头看天,阴沉沉,雾蒙蒙,什么都看不见。

  暗骂一声,林志玄从嘴里吐出指南针,抹一把脸仔细看着上头微弱的荧光,辨明了方向后,便吭哧吭哧游了起来。

  等他终于游到竹栖湾,爬上那段沙滩后,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勉强把口中的泥叫叫吐到嘴边,有气无力吹起来。

  终于,一个穿着吉利服的陆战队员发现了他……

  “单身情歌!”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的脑门。

  “没离开过……”林志玄报出今次接头的口令,然后从嘴里吐出个蜡丸来。

  半个小时后,这颗蜡丸和林志玄,被送到了赵昊面前。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失眠的人儿成双对

  南澳岛司令部,赵昊已经连续失眠多日了。

  在首日的胜利之后,青澳湾被葡萄牙舰队封锁,林凤受伤,三支分舰队都有损伤,琉球舰队更是退出战斗的坏消息接踵而来,让赵昊经历了此生最难熬的一段时光。

  他终于明白,自己归根结底还是个普通人。之前之所以能‘每临大事有静气’,是因为有大预言术加持,可以开挂,知道自己必胜,还有屁好紧张?

  但这次跟之前完全不一样,这是容不得半分弄虚作假的战争啊!新生的海警舰队面对老牌海军强国葡萄牙,实在是胜负难料……

  而且是他临时改变了计划,没有等海警舰队全部换装新式战舰,就提前跟葡萄牙人开战。如果失败了,他是要向整个集团谢罪的。

  当时提前开战的理由多充分,现在的自我怀疑就有多强烈。

  偏生这种话又不能对任何人说,那样会动摇军心,甚至动摇部下的信仰的。

  赵昊终于知道,那些决定历史走向的大人物,真不是我上我也行。

  反正他已经开始靠抽烟,来麻痹心里的煎熬了……

  此时他正坐在高腿凳上,端着一杯葡萄酒,准备喝两杯,看看能不能睡一觉。

  本来赵公子是打算,生完小孩前不抽烟不喝酒的。可惜都破戒了……

  他定定望着那副沙盘,像要从中看透战争的迷雾一般,但其实大脑一片放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忽然,急促的脚步声把他从神游中唤回来,赵昊赶紧捏了大腿一把,让自己精神一点。

  便见来的是金科,后面还跟着个黑人……

  “公子,林将军来信了!”金科一指那黑人,介绍道:“这是林将军麾下总旗林志玄,就是他泅渡十余里,把信送来的!”

  说着将蜡丸中的小纸片,送到赵昊面前。

  赵昊一看上面的内容,登时来了精神,忙又细细盘问林志玄一番,这才让人带他下去好好洗个澡,吃点东西。

  然后赵公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笑道:“妈妈批,林馆主花样还挺多啊,又搁这儿整活了!”

  “可惜葡萄牙人守口如瓶,只能约莫个大体时间,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金科微笑道。

  “这还用说,当然是干我们了!”赵昊笑道:“要是想寻老王晦气,哪用这么麻烦?把那些海主有多远踢多远才对!”

  “属下完全同意公子的看法。”金科点头道:“不过他们准备怎么干呢?”

  到底是前入、后入,还是前后夹攻?这就只能靠猜了。

  “这个么……”赵昊正好坐在沙盘西侧,低头就是南澳岛的等比例模型。

  其实根本不用看,这些天他早就把这个岛的信息牢记在心了。

  南澳岛有一百多平方公里,多山少平地,但海拔不超过100米。这个双峰驼状的岛屿,除了青澳湾、竹栖湾之外,还有钱江湾、后江湾、白沙湾、赤石湾等六七个适合登陆的地点,着实易攻难守。

  就凭他手里的三千兵力,想要阻止敌人上岛,简直痴人说梦。

  “管它从哪来,最后都得到这儿来!”赵昊忽然如释重负的展颜笑道:“来的好啊,本公子等他们好久了!”

  “是啊,公子真是神机妙算,他们果然来了。”金科的马屁总是这样恰到好处。“当初我们选在南澳岛,而不是更安全的西澳岛做前进基地,不就是为了吸引葡萄牙人打陆战吗?”

  西澳岛就是琉球舰队去补给的二号地点,位于澄海县柘林湾。柘林湾是潮州最优良的港湾,如果把前进基地放在那里,只要把炮台建好,就是马六甲舰队开过来了,都冲不进湾里去。

  当初机关处和作战处的参谋们都极力建议,将前进基地设在只有南澳岛六十分之一大的西澳岛上,而不是大而无当的南澳岛。

  但王如龙坚持认为应当放在南澳岛,不过参谋处的作用是综合所有因素,分析所有可能,拿出所有可行的方案,来供主帅抉择,而不是替主帅做决定。

  所以当时摆在赵昊面前的,是一个二选一的选择题。两者各有利弊,方案上都陈述的清清楚楚,就等他来做选择了。

  最后赵昊把基地定在了南澳岛。原因很简单,就是对敌我双方最清醒的认识。

  葡萄牙人最强的是海军。虽然他们的陆战也同样强悍,单兵作战能力极强,在非洲战果辉煌。但这里是远东,他们只有千把本国人,而且大多数还是船员。能上岸作战的葡萄牙士兵,撑死不会超过五百人。其余便是从安南雇佣的士兵,甚至是非洲奴隶。或者再裹挟些海寇开路了……战斗力不知打了几折。

  而己方虽然全员都是海军,但最强的却是陆战——那可是戚家军将领精挑细选、严格训练出来,拥有最精良的装备,最丰厚的待遇,明白自己为何而战的一支军队!

  在陆上,他绝对有信心击败葡萄牙人,但在海上,他就完全没底了,甚至隐隐觉得可能会输掉……

  所以赵昊选择在南澳岛吸引葡萄牙人登陆作战,也就顺理成章了。

  但红毛鬼会不会上套呢?赵昊一直心里没底。虽然他已经手段尽出,让葡萄牙人感到了必须背水一战的严重危机感。虽然情报说,光葡萄牙人就带来了将近一万兵,他们的二十艘老闸船根本就是运兵船!所以应该是上套了。

  可不到图穷匕见的一刻,谁也不知道红毛鬼最后会选海战还是陆战。也许王如龙舰队不小心,被他们逮住一波带走也说不定。那样红毛鬼也就没必要再登陆作战了。只消把青澳湾封锁下去,不到年底自己就得投降。

  赵昊又让人把贝培嘉叫来,这位南京国子监监正,紫金山天文台台长兼江南气象局局长,也率领团队来到南澳岛,负责为舰队提供天气和海洋预报。

  “你确定今夜到明天有大雾?”赵昊拿着一个时辰前送来的报告,劈头问道。

  “是师父,今天下午已经起南风,但风力不超过三级。”赵公子最年长的弟子忙答道:“海岛湿度本来就高,昼夜温差大。南风一起,湿度就更大了,地面温度急剧降低,这就使得近地面空气中的水汽,容易在后半夜到早晨达到饱和而凝结成小水珠,形成雾。”

  “那什么时候雾最浓?”赵昊又问道。

  “清晨气温最低,便是雾最浓的时刻。”贝培嘉忙答道。

  赵昊沉吟片刻,看向金科道:“金大哥,换了你,怎么办?”

  “前半夜将舰队驶到预备登陆的港湾,后半夜放下驳船,在雾气掩护中登陆。”金科便答道:“有很多海寇曾经在南澳岛落草过,所以不用担心大雾而迷失方向,可以在拂晓前抵达攻击位置。最后趁清晨雾气最重时攻击,那也是防备最松懈的时候。”

  “好,那就拜托金大哥了。”赵公子伸个懒腰道:“妈的,为了等他们好几天没睡好了,这下终于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公子请安心休息,醒来后必是一场大胜。”金科微笑着安慰他道。陆战队也好,保安队也罢,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对了,今天主力舰队的联络员到了吗?”赵昊问道。

  “应该还没有。”金科答道:“不过也快了。”

  “把这个消息通知他们。”赵昊沉声吩咐道:“让王大哥相机行事!”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所以赵公子下达任务之后,从不干涉他的指挥官如何去做。

  ……

  当快船返回位于青澳湾以北十五里处的海警舰队,将最新的命令传达给镇倭号上的王如龙时,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

  值班的马应龙看了消息后,一下子蹦了起来,快步朝着艉楼上舰队指挥官房间跑去。

  虽然那间屋里没亮灯,但马应龙知道,王如龙肯定没睡。

  今晚南风一起,王如龙便敏感的意识到,自己苦等的良机,终于出现了!

  自从开战以来,三支分舰队与红毛鬼还有海盗打得热闹,甚至与葡萄牙主力舰队交了手,还出现了不小的伤亡。这些消息他全都通过每日的联络,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这位素来侵略如火的急先锋,此番却特别耐得下性子,冷静的甚至有些冷酷。他完全无视友军的伤亡,自始至终一炮未开,甚至舰队都一直躲着葡萄牙人,从没在战场上出现过。

  这恰恰就是赵昊用人的精妙之处,他让这位前线指挥官同时兼任参谋长,使其从一个单纯带兵打仗的猛将,已经成长为兼具缜密思维,和冷静头脑的帅才了。

  王如龙深知己方主力舰队无法与对方的大帆船硬碰硬,要击败敌人,必须突破常规,采取最冒险的作战方式!

  而且除了自身勇敢之外,还必须靠老天和对手帮忙。

  这场大雾,就是他在苦苦等待的机会。

  但对手能不能给他这个机会呢?

  从下午开始,他便派出所有快艇,对地方进行不间断侦查。但传回的情报让人非常恼火——葡萄牙的四艘主力舰,始终处在无数海盗船的中心位置,根本无机可乘。

  难道这么好的机会,红毛鬼就白白错过了吗?王如龙急得坐立不安,哪能睡得着?

  只不过他不能让官兵们知道自己的指挥官仍未就寝,那样会将焦虑传递给他们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果然,马应龙猛地推开门,便见王如龙连衣服都没脱,穿戴整齐的坐在书桌前,两眼直勾勾盯着敞开的舷窗外。

  只见夜色微微泛白,那是雾气已经在海面上彻底生成。

  王如龙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推门声吓到,依然不动如山道:“红毛鬼憋不住了?”

  “对!”马应龙兴奋道:“刚接到司令部的情报,说是葡萄牙人极有可能将趁大雾攻岛!”

  “好!”王如龙干脆的迸出一个字,然后缓缓站起身来,伸手拿过挂在墙上的帽儿盔,端正戴在头上,大步走出舱室。同时沉声下令道:

  “紧急集合!”

  ‘铛铛铛’震耳的警钟声在101镇倭号上敲响,紧接着是102、103、104舰。

  继而201追风号,202逐日号,203射鲸号,204射虎号,205鸣镝号,206卫青号,207强日号,208必胜号。

  209号风雷号,210墨雕号,211太岁号,212毕方号,213北冥号,214虎牙号,215紫电号,216开云号,217七星号,285八宝号,219九天号,220后羿号……以及所有小型舰、快艇、运输船,全都响起了警铃声!

  海警官兵们立即从床铺上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冲上各舰的甲板集合。

  镇倭号上,王如龙穿着笔挺的毛料警监礼服立在艏楼上,金色的将星和他胸前整齐的勋章在汽灯下熠熠生辉。他也不用扩音筒,中气十足的声音便传到甲板上每一位官兵的耳中。

  “诸位,我们苦等的战机业已出现,决战之时已至!这是决定大明海域主人的一战,这是决定集团和我们每个人,每个家庭前途与命运的一战!”

  甲板上一片安静,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紧张、兴奋,以及丝丝恐惧。哪怕是最钝感的海警官兵,也能感觉出此战绝非往常可比。他们将面对前所未见的强敌,可能出现前所未有的伤亡……

  “海警舰队成军以来,便一直渴望着着这样的战斗。只有与老牌海军强国交战,并战而胜之,我等才能真正体现自己的价值,当之无愧的说一句,老子天下第一!”王如龙继续高声训示道。

  “天下第一!”他身旁,舰队警委马一龙振臂高呼。

  “天下第一!”这一声,像是打破了堰塞湖一般,官兵们跟着山呼海啸起来。

  其它战舰上,各位舰长也训示着同样的台词。‘天下第一’的呼声连绵相接,不过有涛声干扰,并不会传出去太远。

  “本官要求你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全歼敌人的主力舰队,一艘大帆船也不能放跑!”王如龙最后抽出黄金佩剑,指向对面的艉楼,高声训示道:

  “本官将会始终立于旗舰的艉楼之上,引领舰队前进!为了集团和公子的伟业,诸位都要舍生忘死,奋勇作战!直至最后一人!”

  除非彻底丧失战斗力,否则旗舰将自始至终航行在舰队最前列,自然会遭到敌舰炮火的重点关照。而艉楼是舵室和指挥中枢所在,当然更是敌人打击的重中之重。

  王如龙这是赌上自己的生命,来激励海警官兵们英勇作战。舰队的最高指挥官都不惧死亡,冲锋在前了,将士们自然会受到莫大的鼓舞,更有勇气面对即将来到的战斗。

  训话之后,距离进入战场还有几个小时。警官们便按照计划,开始有条不紊带领警员做战前准备。他们先将内务整理好,把个人物品收入柜中。然后把吊床拆下来,连带被褥一起拿到甲板上,将栏杆、桅杆、舷梯、船舱外壁、甚至甲板上,但凡人员活动的部位,都统统包裹捆绑起来。

  过往的经验证明,这样做非但可以为战舰重要部位提供有效防护,还可以大幅降低海战中人员伤亡。因为在木制战舰时代,实心炮弹击中船体飞溅而起的碎屑,是对舰上人员最大的威胁。

  最后,船员们又往铺在甲板的帆布上撒了沙子,泼上水,这样一是防滑,二是防火。

  做完战斗准备后,官兵们便排队来到位于船上的卫生间轮流洗澡。

  盖伦船的卫生间位于船艏炮位下部,是一个梯形的平台,平台内侧是一圈长凳。凳面上有规律的开着一个个圆洞,是船员们厕位。平日里海警官兵们就在这里,欣赏着接客和肉丝看到的美景,把便便屙入大海里。

  虽然警员们把这里打扫的比自己脸都干净,但官兵们对此都颇有微词,觉得忒影响风水,但也只能日后在新建的战舰上做出改进了。

  此时,官兵们以班组为单位,赤条条的聚集在卫生间里,用运输船上送来的淡水淋浴。这时候你会发现,他们已经全部剃了光头。

  这样头部一旦受伤,艇医和同袍容易看清伤口,能明显减少处理伤口的准备时间。但因为传统上对头发还是很看重的,所以从前艇医只是建议,从未强制要求过。

  但这次出征前,司令部统一下令全体剃光头。从赵昊到金科到王如龙都以身作则,削发明志,表示此番战至最后一人的决心。因此官兵们也没什么抵触情绪,全都乖乖含泪剃光。

  然后纷纷表示我擦,真爽!一时光头一时爽,一直光头一直爽!

  光头光腚的官兵们把全身上上下下都洗干净,便换上新发的原色麻布作训服,和崭新的袜子,以及用硫磺消过毒的胶底皮靴。这是来自李沦溟的建议,他认为一旦在战斗中受伤,穿着干净衣物的伤兵,将大大降低被感染的风险。

  而且这也是很好的心理按摩,可以通过沐浴更衣的仪式感,来让官兵排除杂念。同时这种煞有介事的行为不管是不是真有用,都会让官兵们生出强烈的安全感。暗示他们不用害怕受伤,只管专心战斗就是。这对提高舰队的战时状态有重大意义。

  这点儿成本对财大气粗的江南集团来说,完全不值一提,赵公子大笔一挥,就为官兵们从上到下准备了两套新衣。

  凌晨三点,所有准备停当。派出去的侦查快艇也回报说,葡萄牙和海盗联合舰队几百条船,同时向南澳岛北面的深澳湾移动了。

  王如龙马上下令舰队拔锚,所有战斗舰艇跟着引水船,排成两列纵队,缓缓驶向浓雾深处。

  ……

  金科所料的一点不差,葡萄牙人前半夜将舰队驶到预备登陆的深澳湾。

  深澳湾也是原先吴平的老巢所在,曾一本、林道乾等大海主都是从这里走出来的,他们手下的老兄弟对这块儿自然熟的不能再熟。

  葡萄牙人对这次孤注一掷的行动十分谨慎,在湾口留了两艘大帆船警戒。剩下的两艘大帆船则跟在浩浩荡荡的船队后头,掩护他们登陆。

  六艘卡拉维尔帆船和二十艘老闸船上,也有不错的火力。就算岸上有突发状况,也完全可以压制得住。

  此时正好是退潮,十分有利于船队登陆。

  五羊通商馆的人用一艘艘驳船将海盗们从大船上,运送到齐腰深的水位,便驱赶着他们快点下船,好回去再运下一批。

  待到海盗们蹚着水摸着黑,跌跌撞撞上了岸,确定海滩上没有埋伏后,五百名全副武装的葡萄牙步兵,还有多明戈从澳门最大限度征召的五百名葡萄牙平民,五百名欧洲人组成的志愿兵营。以及三千名安南雇佣兵,两千名奴隶,在澳门舰队副司令费尔南多上校的亲自率领下,也从葡萄牙人的船上源源不断下来,到海滩上重新整队。

  等到六千五百名葡萄牙军队,和三万海寇集结完毕,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见进度严重迟缓,费尔南多心急如焚,赶紧催促出发。队伍在向导的带领下,按计划分成三队浩浩荡荡往青澳湾去了。

  北路走骑龙公,路程最近,不到五里便能抵达青澳湾。

  中路走金山,有将近六里的路程。

  南路走新山,八里路。

  前两路都是海寇,第三路才是费尔南多带领的葡萄牙军队。他舍近取远当然不是高风亮节,而是为了让海寇先到战场,尽可能吸引江南集团的兵力。这样等他的部下最后投入战场时,面对的压力自然小很多。

  南澳岛虽然全是山地,但山势很平缓,都不过几十米的样子,并不影响行军速度。

  来之前,五羊通商馆的人已经给海寇们开出了赏格,凡参战者统统赏银十两,杀一人再赏银十两,头目加倍,大头目超级加倍。有能得赵昊人头者或生擒者,赏银一万两!

  五羊通商馆在海寇心中,那就是财大气粗的代名词,所以都相信他们的承诺。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吃饱喝足的海寇们终于来了劲头,摩拳擦掌想要多摘几颗人头好过年。

  因此一路上没人磨蹭,不到一个小时,北路人马率先抵达了青澳湾外。

  此时正处于黎明前的黑暗,雾气也浓重,伸手不见五指。头前开路的向导,撞到一面坚硬的石壁上才反应过来。

  “哎……”向导忍不住一声惨叫,‘呀’字还没出口,便被身后的二鬼子捂住嘴。

  “你他妈小声点!怎么了?”那五羊通商馆的管事低喝道。

  “这怎么多了道墙啊?”向导一脸不解的摸索着前方,手感粗粝,应该是乱石堆起来的。

  “他们的老巢在里头,有墙不正常吗?”二鬼子没好气道,然后朝身后一挥手,几个扛着梯子的手下马上过来,将梯子架上了三米多高的围墙。

  一个手下壮着胆子爬上去,小心探头向四周张望,只见静悄悄一片死寂,哪有一个人影。

  第一百七十八章 包子有肉不在褶上

  见江南集团毫无戒备,带队的林华农悬着的心放下一半,挥挥手让海寇们赶紧爬梯子进去。

  一架架竹梯搭在围墙上,海寇们一窝蜂攀上去。然后将路上砍的毛竹竿拉过墙头,架在墙内,顺着竹竿溜到地上。

  脚踏实地之后,里头的人依然没有任何动静,连声狗叫都没有。

  见安全进去的人越来越多,林华农心下大定,便坐在墙头上指挥起来。

  “别堆在这儿,往前走啊。”他低声呵斥先进去的人。

  雾实在太大,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不过这也格外壮胆,海寇们便握紧了刀枪,摸索着向前走。

  大概向前走了五百米,后头的人也基本都过来了。

  只有林志陵和林志英带着手下人落在最后,任凭五羊通商馆的人如何催促都裹足不前。

  “做贼还得有个望风的,我们得在外头看着,万一让人抄了后路怎么办?”林志陵振振有词。

  林华农刚要呵斥。

  “啊!”忽然墙内一声惨叫,打破了这静悄悄的黎明。

  紧接着便听到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响起,还夹杂着扑通扑通的闷响、噗嗤噗嗤的锐器破肉声……

  “快站住,前面有坑!”终于有人发现了问题,慌忙站住脚朝身后喊话。

  “不,是条大沟!”有较真的纠正道。

  可进来了一万多人挤得不行,哪是说停就能停得下的?前头的人在强大的推力下站都站不住,只能不由自主继续往前走。

  “啊……”

  ‘噗通’、‘扑哧’……

  惨叫声不绝于耳,林华农一阵头皮发麻。麻痹,这下江南集团就是一群猪,也肯定发现了。

  这下他也没必要噤声了,急忙大喊大叫道:“都他妈停下!”

  就像印证他的猜测一般的,便见远方忽然有点点火光闪烁。一阵密集的枪声中,前头猬集的海寇纷纷惨叫着倒地。

  “有埋伏!”后知后觉的海寇惊叫起来。

  这一声比什么都好使,海寇们马上齐齐调头,向前的势头一下子就止住了。

  后头的人争先恐后往墙上爬,可墙太高徒手根本爬不上去。也没个梯子,只有那么十几根竹竿一点点往上蹭,猴年马月能都上去啊?

  这些人还是运气好的。远处枪声一阵接一阵,前头……哦,现在是后头了,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中间的还有好多人在混乱中被推倒,踩踏致死。

  “笨蛋,叠罗汉!”林华农咆哮着提醒这帮愚蠢的海盗。

  海寇们如梦方醒,后头人顶起前头的,上头人拉下面的,拼了命的上墙。

  待基本都上去,最后的一拨人傻眼了。把别人都顶了上去,谁来顶自己啊?只好瑟瑟发抖趴在地上等待投降。

  好在对方并没杀过来的意思,火枪的射程也有限,离着那个也不知是大沟还是大坑稍微远一点,基本就安全了。

  但刚才这一阵子折腾,折上几百号人是肯定的。

  林华农刚才被人群挤下了墙,也不敢再上去了。他也是常玩火绳枪的,知道这玩意儿射程随缘,指不定一发子弹就能打出一里地,就直接把自己干掉了。

  “这他么什么情况?”海寇们纷纷将怒火倾泻到他身上。

  “这他妈不明摆着的吗?”林华农没好气道:“敌人在里头挖了壕沟,在沟边埋伏了火枪队!”

  “不是,他妈哪有在院子里挖沟的?!”海寇们纷纷表示无法理解,沟,不是这么挖的。“应该挖在院子外面才对啊!”

  “除非,”也有脑子转得快的,想到一种可能。“他们修这道墙,目的不是拒人于外,而是让进去的人逃不出去!”

  “肯定是这样!他们这是摆明了挖坑等我们跳!”林志英马上大声附和:“看来人家早知道我们要来!”

  “……”这话就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海寇们的虚火。任凭林华农如何警告,都不肯再进这堵墙一步了。

  要是趁着大雾进去收割一波,他们还能打起精神来。但见对方早有准备,而且挖好了陷阱等着猎物上门,他们马上就怂了。

  临来前,可不只是林道乾嘱咐过手下安全第一啊。

  赏钱再多,也得有命拿才行呀!

  好在这一路主要任务是牵制敌人的精力,分散敌人的兵力。闹出这么大动静来也算牵制吧?

  这些人终究不是他的手下,林华农也不敢跟他们动真格的,只好如是自我安慰。

  然后他迅速调整心态,下令道:“那就稳妥一点,先想办法把这堵墙破开!这总没危险了吧?”

  “这可以。”对没有生命危险的事情,海寇们的服从度还是很高的,马上开始叮叮当当砍起围墙来。见没什么效果,又搬起石头砸。甚至还砍了棵树,几个人抱着一起往墙上怼。

  “丢雷老母,怎么这么结实?”然而全都无济于事,那墙依旧岿然不动。

  海寇们也不气馁,又想出一个新办法。既然推不倒,那就想办法堆平它,效果也是一样的。

  然后他们便到处找石块,还用手捧土往墙下堆……

  都快把林华农看吐了。好么,精卫填海来了!搁这儿演我?不就是想当缩头乌龟,让另外两路去出头吗?演的也太拙劣了吧!

  不过他又何尝不是在演呢?红毛鬼带了那么多兵,还想耍心眼让别人先送死,当谁看不出来吗?这硬骨头还是让他们自己去啃吧?自己也爱莫能助了……叫华农的人,总是鬼精鬼精的。

  ……

  中路人马的遭遇差不多,心路历程也差不多。在吃了当头一棒后,不论是五羊通商馆的二鬼子,还是海寇们都磨磨蹭蹭不敢往里进,就等着红毛鬼大展身手了。

  清晨六点,费尔南多终于带队翻过新山,也来到了围墙下。

  他仔细听了听北面,完全没有枪响,也没有喊杀声。

  “他们不会还没到吧?”一旁的副官皱眉道:“这帮磨磨蹭蹭的臭海盗!”

  “不可能。”费尔南多摇头道:“我们的路程是他们的两倍都到了,他们肯定早到了。”

  “那为何?”副官不解道:“我派人赶紧去联络一下吧。”

  “不知道,不必了。”费尔南多却摇头道:“来不及了!”

  此时已然天光大亮,谁知道雾气什么时候会散?现在防守方肯定已经严阵以待了,一旦失去雾气的掩护,攻击方的伤亡肯定剧增。

  再说,他有专门用来探路的消耗品呢。便下令黑奴营为前锋,先进去攻一波试探一下。

  葡萄牙人按照惯例,向黑奴许诺还勇敢冲锋者以自由后,便驱赶着他们上了墙!

  别看说得好听,这帮人贩子甚至都不敢给奴隶武器,而且还有全副武装的督战队跟在后头,谁敢后退立刻杀死。

  黑奴们自然没得选,只好在督战队的驱赶下赤手空拳往前冲。

  很快便用人命探出了壕沟所在。

  惨叫声便是信号,密集的枪响接踵而至,这些可怜人便纷纷倒在了异乡的土地上。

  但这笔账,绝对不能算在江南集团头上!

  与其他两路不同的是,葡萄牙人是真来的。费尔南多毫不在意黑奴的死活,命令他们在半个小时内,要么想办法把壕沟填出条道路来,要么让督战队把他们都扔下去,用他们的尸体填平这条沟。

  当然,这也不是刁难黑奴的时候。他又下令安南雇佣兵放下武器,四处寻找石块,运进墙内,供黑奴填坑所用。

  其实那条沟并不深,只有两米多而已,不过下头插满了削尖的竹刺罢了。在安南雇佣兵的帮助下,黑奴们还真就冒着枪林弹雨,用半个小时间,硬生生填出了一条道来。

  然而费尔南多并没就此放过他们,待到所有军队都进入墙内后,他便让督战队继续驱赶黑奴开路。

  这一招在对付同样拥有火枪的对手时非常好用,因为火绳枪的装填太麻烦了。

  这时雾气虽然没散,但天已经亮了,能见度提高到四五十米远。他终于能模糊看清,敌人的火枪队是藏身于前方的碉楼和用沙袋堆砌的掩体后。

  “Filho da porra!”费尔南多产生了与林华农同样的感受。哪有把工事修在院墙里头的!

  真是变态啊!

  他还以为过了这道壕沟就是通途了呢!

  哪知才刚开始……

  ……

  什么叫基地工事化?赵公子一个战术后仰。要只是修个前进基地而已,他哪用从江南召来一万工匠和民工,拉来那么多水泥?

  从他决定把基地建在易攻难守的南澳岛那一天起,就一直等着红毛鬼来搞了。有水泥这样能让高峡出平湖的神物在,赵公子自然也能让通途变天堑!

  不过葡萄牙人也确实无路可退了,费尔南多很快压住沮丧的情绪,用更凶狠的架势,驱赶着黑奴往前冲!

  跟在黑奴后头的,是三千安南雇佣兵。跟那些纯消耗品不同,安南国内南北分裂,已经打了几十年的仗。所以这些像猴子一样的小个子,在战火中出生在战火中长大,以打仗为生,自然狡猾凶残,相当的能打。

  所以葡萄牙人对他们寄予很高的期望,不惜工本的武装起这些猴子,攻坚就靠他们了!

  而且不知为什么,那些沐猴而冠的安南人,好像对进攻大明人特别兴奋。不过总之是好事儿。

  在费尔南多看来,几千人迎着枪林弹雨向前冲的场面,还是很壮观的。

  他知道,以火枪目前的射速,是根本挡不住这样一窝蜂的冲击的!

  第一百七十九章 请君入瓮中捉鳖

  军事工程伴随着战争的出现而出现,伴随着战争的发展而发展,至今已有五千年历史。优秀的军事工程,可以最大限度的保护自己,消灭敌人,实现以弱胜强,以少胜多。

  在这个项目上,两千年前就修出万里长城的华夏自称蓝星第二,绝对没人敢称第一。从最早的居则筑城,行则构筑壕垒、设置鹿砦、拒马、陷阱……建立立体防御体系,发展到如今集大成者,便是大明最强包工头戚继光。

  戚大帅短短几年时间,就将防区内的两千里长城,重构为超级无敌霹雳炫酷的防御体系,并依托其取得了喜峰口大捷,俘虏董狐狸,让鞑子再也不敢进犯蓟辽。

  金科和马克龙等人都是戚继光手下成长起来的优秀将领,自然对构筑防御工事颇有心得。加上赵公子的水泥和科学加成,不说青出于蓝,也不会比戚继光逊色多少了。

  此番赵公子定下‘请君入瓮中捉鳖’计划后,他们便挂起了‘战前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横幅,带着官兵们和民夫工匠在青澳湾大兴土木。直到昨天,还没停止过挖沟呢……

  哦对了,那条沟不是方才黑奴们填上的那条,是在他们防线前的另一条。

  所以当黑奴们冒着枪林弹雨好容易冲到掩体前二十米处,便又下饺子似的,惨叫着落入了壕沟中。

  “又他妈一条沟?!”费尔南多眼珠子都快瞪出血来了。“还有完没完啊!”

  作为一名军事贵族,他打了半辈子的仗,对手从威尼斯人到黑人到阿拉伯人到印度人,就没见过打起仗来这么猥琐的!

  要是对手实力不济他也不说什么了,可他们明明火器精良、训练有素,战斗力超强的,怎么就不能有点骑士精神,大家拉开架势好好打一仗?非要搞这么多鬼名堂?烦都要烦死了!

  而且可能是时间太紧的缘故,这次的壕沟里还没来得及安装竹刺,黑奴落在松软的泥土上安然无恙。后面的同伴一看有样学样,争先恐后跟着往下跳,督战队拉都拉不住。

  结果费尔南多只能眼睁睁看着黑奴营消失在面前。

  见忽然没了肉盾,安南雇佣兵们也傻眼了。一阵枪声响过,便射死了几十个,吓得他们赶紧趴在地上。

  可葡萄牙人给他们发的是前装枪哎,趴在地上怎么装填?

  督战队便改为踢安南人屁股,咆哮着吆喝道:“起来你们这群猴子,一些人排成队射击,掩护另一半冲过去!”

  雇佣兵的服从性还是不错的,闻命便壮着胆子站起来的,吃力的装填着跟他们差不多高的火绳枪,然后举枪朝前射击。

  他们不断有人倒下,但很快又有人补上,竟也跟对面打的有来有往。

  另外一半则扛着之前用数根毛竹绑成的踏板,嗷嗷叫着冲上前,架在濠沟上。然后发挥他们瘦小灵活的优势,鱼贯冲到对面。

  眼看着三千安南猴子分成十多股,飞快的过去濠沟,费尔南多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同样的招数对教皇的圣斗士用第二次,就没有效果了。

  但他的笑容忽然凝固,只见掩体后飞出无数的嗤嗤冒着白烟的带把竹筒。猴子们赶紧纷纷躲避,也有躲不开的被砸到身上。疼是挺疼,但屁事儿没有。

  这是什么破武器?猴子们正琢磨着呢,那些竹筒便纷纷炸开了。

  震天的爆炸声中,碎瓷片和碎竹片如暴雨梨花般飞溅开来,炸得安南雇佣兵成片的倒下,惨叫着满地打滚。

  看着满地血葫芦似的安南雇佣兵,一众欧洲人全都惊呆了。

  “魔鬼的武器!”有人高呼起来。

  而且还不只一样!

  与此同时,枪声也变得不一样了。之前是啪啪啪、啪啪啪,一阵一阵有明显间歇的,而此时却变成了啪啪啪啪啪啪……炒豆般的枪声居然没了间断,似乎他们的火枪无需重新装填一般。

  陡然不停歇的枪声和那不断飞来的爆炸竹筒,对冲过壕沟的安南雇佣兵造成了极大的杀伤,硬是把他们挡在防线前二十米外。成片成片的小个子割麦子般倒下,竟愣是寸步难进!

  雇佣兵们也是拿钱吃饭的,要勇敢作战不假,但也不能这么白白送死啊!

  看着前头满地的同胞死尸,吓破了胆的安南人全都站住脚,只敢远远开枪。任凭督战队如何催促,都不敢再越过雷池半步了。

  费尔南多也看傻了。这不科学啊……哦不,这不合理啊!

  火枪队怎么可能阻挡住优势兵力的冲锋呢?那骑兵直接可以退役了,也不用再给部队配别的兵器了。一杆鸟枪走天下就得了!

  就在他要怀疑人生之际,忽然对面那炒豆般的枪声戛然而止了。

  “停止射击!”他赶紧喝止住还在胡乱开枪的安南人,瞪大眼睛看向敌人的阵地。

  这时太阳已经升起,淡黄色的日光有气无力透过晨雾射来,让能见度又提高了不少。费尔南多勉强能看出,对面的碉楼和沙袋后好像已经空了。

  “他们好像撤了。”副官提醒道。

  “嗯。”费尔南多点点头,命督战队催促安南人上前查看。他则走到壕沟边,看着下头黑色人头攒动。

  “这群贪生怕死的黑臭虫!”他冷哼一声,从腰间掏出短枪,扣动扳机朝下面就是一枪。

  便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他只觉胸口吃了重重一锤,整个人就像北风中的枯草一般,吐血横飞了出去。

  人在半空中,他只看到满天黑色黄色红色还有白色的雨点横飞,雨中还有无数残肢断体,以及狰狞的人头……

  然后他重重摔落在地,昏了过去。

  ……

  “上校,上校!”不知过了多久,费尔南多终于重新听到副官的声音,若远若近。

  他吃力的睁开眼,只见天空变成了血色的,布满了金色的星星,还在不停旋转。

  “上校!你没事吧?”副官的声音再次把他唤回神。

  费尔南多这才想起自己还在战场上,赶紧定定神,刚要问问发生什么事了,一张嘴却哇的吐出一口淤血。

  等他眼中的世界渐渐恢复清明,也不用再问了,因为他已经清楚的看到,壕沟那边的碉楼和沙袋都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色的大坑,以及满地残缺不全的死尸。

  那帮王八蛋,不知在防线下埋了多少火药……

  “哎呀我的上帝。这还是人干的事儿吗?”费尔南多喃喃道。

  “上校,还有更离谱的呢……”副官却指着前方,用颤抖的声音道:“你看那里。”

  也不知是太阳出来,气温升高,还是方才的大爆炸的缘故,眼前的雾气明显小了许多,已经基本不影响视物了。

  费尔南多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眼前居然出现了一道三米多高的围墙。

  他第一反应是赶紧回头,想看看自己是不是方向错了。但身后那道三米的围墙仍在。

  这个过程中,他还看到左边也有一道围墙。

  费尔南多再往右看,依然有一道围墙……

  “怎么四面都是墙?”上校脑瓜子嗡嗡的。“这是什么鬼?”

  “这是瓮城。”五羊通商馆的管事,为他答疑解惑道:“又称月城、曲池,是与城墙连为一体的防御设施。有时候守军会故意放敌人进入瓮城,形成‘瓮中捉鳖’之势。”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都是王八了?”费尔南多在澳门多年,已经会说不少官话了。

  “可以这么说吧。”那管事点点头,凄然道:“快撤吧,上校,我们没胜算了。”

  “狗屎!不就是围墙,壕沟吗?我能过去一道就能过去十道!他们就是耍多少花招,都难不倒我的!”费尔南多大怒道:“扶我起来,我要亲自带队攻击!”

  “醒醒吧上校!雾气散了,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我们了。人家已经做足了准备。”那管事指着前头的围墙道:“说不定,我们过去那道墙,里面还会有一道墙。我见过‘日’字型的瓮城,听说还有‘目’字型的。”

  “是啊,上校,而且这次怕是没那么容易了。”副官小声道:“那道墙上有守军,还有大炮。”

  “……”费尔南多早就看见了,那道围墙跟之前的不同,上头修了炮台,还有射孔和防止攀爬的铁丝网。

  他看看左右,黑奴营全都在坑里,安南雇佣兵折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噤若寒蝉,彻底不听使唤了。

  现在能动用的只有一千五百欧洲人了。

  费尔南多不禁陷入了两难境地。

  知难而退?自己已经损失惨重,而且舰队也断了粮,只能撤回澳门去了。可他们冒着巨大的风险倾巢而出,北上与江南集团决战,不就是为了能继续在澳门待下去吗?如果让广东的官员知道他们没有赢得与江南集团的战斗,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执行巡抚大人的逐客令的。

  拼死一搏?葡萄牙就那么点儿人,死不起啊!

  他正在激烈的思想斗争,前方炮台上响起隆隆的炮声。转眼间炮弹呼啸着飞来,准确的砸入了欧洲人的队伍之中,当场就炸死了几十个。

  管你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尼德兰人、英国人、法国人,全都乱了套,纷纷抱头鼠窜。

  炮弹却像长了眼睛一样,每一炮都能砸到人群之中,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第一百八十章 向果阿公爵开炮!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说回海上。

  凌晨五点,在深澳湾外警戒的果阿公爵号上依旧灯火通明。

  艉楼高级军官餐厅中,多明戈司令得到前方回报,所有部队顺利登陆,并未遭到江南集团的阻击。他不由如释重负,对一旁的林弘仲和众海主笑道:“看来江南集团果然如我所料,长于海战而拙于陆战。”

  “那当然啦!”林弘仲也高兴笑道:“大明朝廷虽不管谁在海上兴风作浪,但谁敢在陆上拥兵自重,离着诛九族就不远了。”

  “不错。”众海主纷纷附和道:“那姓赵的小子,知道陆军长什么样吗?”

  “好了,诸位先回去休息吧。”多明戈看一眼被搞得一片狼藉,满地垃圾的高级餐厅,不禁一阵心疼。他一刻也不想再见到这帮粗鲁恶俗的家伙。

  不过林道乾除外。这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是一名真正的绅士。

  海主们也吃饱喝足,还一人顺了他好些雪茄好几瓶酒,便心满意足的起身告辞。

  他们的船队还停在深澳湾中呢。这会儿大退潮,水位降得厉害,海主们都是吃水很深的尖底船,一不小心就会搁浅。

  所以要先坐驳船回去,等到涨潮时,潮水自然就会把他们的船送出来。反正湾口有两艘大帆船守着,湾内安全得很。

  海主们的船尚且如此了,此刻在湾中坐镇的两艘西洋大帆船,东方美人号和佩纳号,就更加不敢乱动了,也都下了锚乖乖等着涨潮。

  是以此时,偌大的深澳湾口,除了几条负责放哨的小舢板在周围游弋外,就只有两条卡拉克大帆船果阿公爵号和雷加莱斯号了。

  ……

  那厢间,海警舰队于三点拔锚,借助洋流缓缓驶向10公里外的深澳湾。

  大雾天是没有一丝风的,帆船的蓬帆没有任何用处,只能指望两条橹了——对于六七百吨的主力舰来说,就是把两条橹摇断了,也提供不了多少动力。

  所以舰队航速慢得让人发指,一个小时只开出5公里。

  凌晨五点,才抵达了深澳湾外的猎屿附近。

  点数之后发现,估计因为大雾的原因,有两艘中型舰207强日号,和210墨雕号不知所踪了。

  另有四艘小型舰,两艘快艇同样暂时失联。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夜间行船本来就困难重重,而且海面上还大雾弥漫,什么参照物都没有。只能靠指南针和测速仪,用规尺在海图上计算出大约的位置。

  通常海警舰队夜航时,前船要挂双尾灯或者四尾灯,为后船引航的,但为了充分利用大雾的隐蔽性,防止被葡萄牙人的巡逻船提前发现,王如龙施行了严格的灯火管制,连导航灯都不许挂。所以大部分舰船能到集结点,已经是舰长和航海长们技术过硬,加上运气不错的结果了。

  提前抵近侦察的侦查员,早就等在那里。与舰队汇合后,马上到镇倭号上,禀报了侦察到的情况。

  听说红毛鬼的大帆船,终于跟海盗船分开了。而且四条大帆船有两条在湾中,两条在湾内,并不在一起。

  王如龙兴奋的一拍马应龙的肩膀,抑制不住的兴奋道:“真是天赐良机啊!”

  “是啊,你等来等去,不就是等的这一刻?”马应龙呲牙笑笑道:“不过我们好像没想过他们四条船会分开吧?”

  “嗯。”王如龙点点头道:“确实没想到一直谨慎的红毛鬼,居然会如此托大!”

  “不是人家托大,是你太疯狂。”马应龙苦笑道:“这伸手不见十指的大雾天,只有疯子才会冒险夜航,更别说作战了。”

  “我可不是疯子。”王如龙认真纠正道:“舰队在南澳岛训练了一个半月,闭着眼都知道该怎么走。那几个掉队的蠢货,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先说正事儿吧,你准备怎么打,用哪套方案?”马应龙岔开话题问道。其实按照条例,对官兵的奖惩应该由警务干部动议,警务处决定并执行的。当然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庚方案!”王如龙略一寻思,便果断作出决定道:“我们分兵,我带四艘主力舰对付外头的两条,你带其余的船杀进去,挡住里头的船,不要让他们出来捣乱!”

  “别的船还好说,就是湾里那两艘大帆船,恐怕拦不了多久啊。”马应龙有些担心道:“一旦开始涨潮,挡都挡不住它们。”

  “不要紧,离涨潮还有两个小时呢,够了。”王如龙却断然道。

  这时各舰舰长也都集中到旗舰上,领受最后的作战命令。

  王如龙宣布执行庚方案后,马应龙便和其余的舰长先行离去了。

  王如龙叫住四位主力舰的舰长,项学海、海尔弟、荣晟和辛飞。荣晟送郑迵南下后,就赖着不肯回那霸,死缠烂打要回103舰上打完这一仗再说。王如龙也考虑到他的经验比见习舰长丰富,便也向赵昊求情。从善如流的赵公子,便点头同意了。

  “哥儿几个,这第一场,就你们四位唱主角了。”王如龙沉声道。

  “瞧好吧。”项学海等人摩拳擦掌。都是多少年的老兄弟,废话不用多说。

  “咱们怎么打?”海尔弟迫不及待的问道。

  “我想的是,以并肩纵队进入阵地,看到敌舰后采取双舰战术,左右夹击!”王如龙早有定计,说完略带挑衅的看看四位舰长道:“怎么样,敢不敢?”

  “敢,太敢了!”荣晟咧嘴笑道。

  “都这时候了,有什么不敢的!”辛飞也满不在乎地笑道。

  “那就去吧。”王如龙向四人郑重行礼道:“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破楼兰终不还!”四人也郑重向他行礼,便赶紧回到各自的战舰。

  ……

  舵手转舵,桨手们拼命摇橹,海警舰队的战舰以极缓慢的速度分为了两队,一队以一字横队随马应龙向南,插入深澳湾。另一队则随着王如龙以并肩纵队向西航行。

  在大航海时代的海战中,保持阵型是至关重要的。做得更好的一方,可以更好的发挥火炮威力,战舰也能更好的相互支援,胜利的希望自然更大。

  所以海警舰队自成军以来,最重要训练科目就是以各种阵型编队航行,并在航行中切换阵型。

  因为最理想的战术是‘丁字形’接敌,所以通常舰队在进入阵地时,都会采取一字横队,即首尾相连航行。

  而王如龙所谓的‘并肩纵队’,是要求所有战舰肩并肩排成一条纵队,平行进入阵地。这样一可以解决一字横队中,旗舰被集火的问题,也不存在排头战舰一旦不能移动会阻碍后方战舰移动的缺陷。

  不过王如龙看重的是这种阵型搜索范围大,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敌舰,而不像一字横队那样,只能靠旗舰来寻敌。那样在这种雾夜里,会很容易跟敌人擦肩而过的。

  但这种阵型的排列难度非常大,因为所有战船必须要保持同样的速度,一旦出现航速差,队形就乱套了。静默航行时缺乏通讯工具,能见度又极差,想要保持这种队形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好在四位舰长都是配合多年的老把式了,他们靠着彼此的默契,不需要去刻意观察调整,就能保持好队形。

  所有瞭望手都上了瞭望台,瞪大眼睛,仔细在浓雾搜寻敌舰。

  四艘战船上三百多名官兵,已经全都各就各位,同样目不转瞬的盯着前方。

  寻敌的同时,还要尽量隐藏好自己,不要让敌人发现。

  所以三百多人连咳嗽都不敢咳嗽,桨手也停止了划桨,全凭洋流将战舰无声无息的向西缓缓相送。

  速度慢得令人发指,整整四十分钟才行出一公里多。

  忽然,正前方乳白色的浓雾中,现出了一个小山般的黑影!

  几乎所有瞭望手,都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敌踪!马上从桅杆上溜下来,先跟指挥官禀报,然后快速将消息传递给全舰官兵。

  四艘战舰马上由并肩纵队,向双舰战术过渡——战舰进入阵地后,排成两列横队,从左右夹击中间的敌人船队。这样就是两艘船面对一艘敌船,可以实现二打一!充分发挥己方的火力优势。

  通常这种战术通常只用来欺负弱者,因为它本身缺陷极大——西洋大帆船可是两侧船舷都有两排炮位的。你丫从两面夹击人家,不是给人家火力全开的机会吗?

  但名将之所以是名将,就是因为他看到的东西跟别人不一样!王如龙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因为只有四艘战舰,所以从并肩纵队过渡为双舰战术并不困难,只需要最外侧的两艘船放缓些速度,待错开身位后,再转舵内收,跟在前船身后即可。

  不知为何,等到阵型调整完毕,敌人依然没有察觉他们的踪影。

  其实说来也巧,这时多明戈正欲送海主们下船。为了赶紧把这帮瘟神送走,葡萄牙人把周围巡逻的小艇都召唤到了旗舰旁。喝得醉醺醺的海主们在果阿公爵号的甲板上大呼小叫,闹哄哄的场面让葡萄牙人纷纷侧目,不由自主就疏忽了对四周的警戒。

  直到102舰已经出现在果阿公爵号左侧几十米外了,那些小艇上的葡萄牙水手才惊呼起来。

  “Ataque!”

  那一声惊呼好似号令一般,102舰队右舷前端的两排火炮同时轰鸣开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洪熙大炮显神威

  果阿公爵号。

  舰队司令多明戈正在甲板上,送那些醉醺醺的海盗头子下船。他按照大明的礼节叉手抱拳,用古怪的语调反复说些‘招待不周’,‘大爷再来玩’之类的客套话。

  这是多明戈今晚所犯众多错误中的一个,看似不大,但造成的伤害极大。

  因为不管在大明还是欧洲,主人送客这个行为本身,就意味着下人们可以打卡下班了。

  忙碌了一个通宵的水手们,早就倦怠极了,见状自然松弛下来。风雨甲板上的那些人还好些,哈欠连连也得勉强站着。

  在司令官看不见的火炮甲板上,水手们更是直接歪倒一片,转眼就鼾声大作。

  就连葡萄牙军官也睁一眼闭一眼,离开了岗位跑去船艉后舷窗抽起了烟。

  以至于‘Ataque’的喊声响起时,他们还以为是谁在说梦话呢。

  他们正打算嘲笑一番,震天的炮声在耳边炸响!

  果阿公爵号上众人不禁面色大变,多明戈司令茫然抬头,正看见那橘黄色的火舌,在浓雾中影影绰绰。

  众海主只觉脚下微微一颤,紧接着轰的一声,火炮甲板上传来了砰砰作响的声音,还有许多人的惨叫声。

  林道乾吓得马上趴在甲板上,再看曾一本几个也全都在第一时间躲到了火炮射不到的盲区。

  “诸位不必如此,西洋大帆船不怕炮……”林弘仲还想给主子挣点儿面子。

  话音未落,又有炮声响起。而且这次不仅是左舷,右舷也有炮声。

  多明戈这时也看清了,自己的旗舰遭到了两艘大帆船一左一右夹击。随着他们的船身与果阿公爵号缓缓交错,越来越多的火炮开始轰鸣,腾起浓浓的白烟。

  “愣着干什么?反击反击!”多明戈咆哮着吼向被搞蒙了的手下。

  露天甲板上的军官和船员们才如梦方醒,赶紧打开炮门,装填炮弹。火药手狂奔下去拿火药桶。

  为了安全起见,葡萄牙人战舰上都是弹药分离的。炮弹可以放在大炮一旁的箱子里,但发射药却要分开保存——通常是放在战船最安全的部位。果阿公爵号的火药舱就设在火炮甲板下一层,最中心的位置。那里不易遭到攻击,也方便火炮甲板的炮手取用。

  火药手都是由十三四岁的敏捷少年担任,他们像风一样冲下了风雨甲板,还没继续往下一层,便被火炮甲板的惨状吓呆了。

  只见两舷数英尺厚的橡木船壳上,已经被开了好几个脸盆大的洞。

  而且每发炮弹射入的地方,全都满地狼藉,所有东西都被打得稀巴烂。船员和炮手的血肉之躯自然更不例外,满地都是残肢断体和破碎的内脏,连仓顶都溅满了血。

  这怎么可能?少年们震惊无比。在他们的认知中,那双层厚橡木板制成的船壳应该是超级坚固的,远距离射来的炮弹根本无法贯穿它。哪怕近距离发射的炮弹,最多只能在船壳上打出碗口大的一个洞。船员通常能卧倒躲避,极少受到伤害的。

  好在还不断有炮弹打进来,现场解答了他们的疑惑。

  有那眼尖的少年看到,硕大的炮弹破开船壳之后,非但会撞毁弹道上的一切,还能有葡萄弹散射攻击的效果,趴在地上也没用,一样会被射成肉泥。

  这到底是什么见鬼的武器?!

  ……

  这样武器叫超级洪熙大炮!

  当初赵公子确定海警以打炮为主后,便命赵士祯设计制造了三种大炮:

  以大拿破仑炮为蓝本的永乐大炮;以小拿破仑炮为蓝本的宣德炮;以及以卡隆炮为蓝本的洪熙大炮。

  洪熙大炮拥有大口径,短炮身,样子很是滑稽。它的炮弹重,威力极大,但因为炮管太短,射程太短,弹道也十分随机,自然无法攻击远距离目标。所以在海警舰队一直被当做近防炮,用来攻击企图靠近接舷的敌船。还可以发射葡萄弹或霰弹,配合大佛郎机清扫临近敌船上的人员。

  所以起先在海警中,这种短重炮的地位并不高。甚至连赵士祯都叫嚣,永乐大炮就是最好的大炮,完全不需要更大的口径了。

  直到通过‘狩猎行动’得到了两艘西洋大帆船后,亲眼见识到那几十厘米厚的橡木船壳后。他们才明白了,永乐大炮也有不够用的时候……

  00所的射击试验发现,当时各型号火炮在面对大帆船侧面的护板和船壳时,表现最好的是洪熙大炮——它可以在50米内击碎,20米内穿透大帆船的船壳。

  虽然永乐大炮也可以做到这一点,但在这个距离上相当于打炮,什么射击精度都是浮云,谁的口径大谁的威力就大!

  是以在王如龙等一干海警将领的极力要求下,西山岛兵工厂开始铸造更大口径的永乐大炮——洪武大炮,以及更大口径的洪熙大炮——超级洪熙大炮!

  后者的口径达到了恐怖的161毫米,一颗实心炮弹足有28斤重!

  而且王如龙还采用了极端变态的双发弹!

  所谓双发弹,就是在炮膛内同时装入两枚炮弹,比如一颗实心弹加一颗葡萄弹。发射时,实心弹先穿透船壳,而后数十颗铅弹紧跟着从弹洞飞入,以扇面扫过甲板,其威力恐怖至极!

  不过这样会让洪熙大炮本就可怜的有效射程再度缩短。哪怕超级洪熙大炮,也只能保证五十米内的杀伤,再远就白搭了。

  问题是正常来讲,拥有恐怖的火力,和高超操船技术的葡萄牙人,是绝对不会让敌船靠这么近的。就凭海警舰舰队的半尺寸盖伦船,恐怕还没接近到一百米,就已经被炮弹雨打成筛子了。

  所以赵昊从没强求过海警舰队,消灭西班牙的大帆船。他只是要求他们相机行事,保存自己,只要能牵制住敌人就好。

  但王如龙何其骄傲?戚家军出来的舰长们何其彪悍,怎么能满足于蜻蜓点水挠痒痒一样的骚扰呢?

  他们从一开始就憋着劲儿,想要全歼这四条大帆船!

  因此王如龙一直在等待,等待这个可以‘把炮口抵到敌人肚皮上’的机会!

  现在稍纵即逝的机会终于出现了,也抓住了。那就赌上自己的荣誉和性命,一战至死方休吧!

  102,103舰上下两层甲板的短重炮同时轰鸣!一发发实心炮弹不断击中果阿公爵号的船腹。因为炮弹初速低、重量大,所以威力其实近似于破碎效应。每一发炮弹都会凿开一个脸盆大小的大洞,给后面的葡萄弹开路!

  随着两舰不断前进,加入的火炮越来越多。起先是十几枚鸡蛋大小的弹丸,接着是几十发,上百发,几百发葡萄弹,从左右两面无死角的横扫着火炮甲板的一切。

  唯一不好的是,因为这两艘是半尺寸的盖伦船,所以哪怕上层火炮也碰不到果阿公爵号的风雨甲板。因此两层其实火炮都在打击对方的火炮甲板……也就是上数第二层甲板。这样固然可以彻底毁掉火炮甲板上的一切,却无法彻底废掉果阿公爵号的战斗力。

  于是,特有的尖啸声中,一枚枚织田市火箭腾空而起,直射果阿公爵号的上层甲板和如树杈般的桅杆,以及蜘蛛网般的索具,还有一卷一卷的船帆。

  双方距离近的甚至能投掷茶茶手榴弹,可惜已经顾不上了……

  ……

  陡遭恐怖的打击,果阿公爵号上彻底乱了套。

  “拔锚,快拔锚!”

  “着火了!快救火!”

  “火药呢,怎么还没拿来!”

  “我的腿不见了,医生,医生……”

  惨叫声,呼喊声,人们如无头苍蝇般奔跑着。不时有带着长长尾焰的火箭射来,一下将挤作一团的水手,扎成了串糖葫芦。

  多明戈拼命的呼喊着,想要让他的船员们镇定下来。二鬼子却不会陪他送死,林弘仲已经悄悄逃进了军官高级餐厅。这家伙贼精贼精,知道对方船矮,高处最安全。

  为了躲避那嗖嗖乱飞的火箭,他还躲到了餐桌底下。

  谁知掀开桌布一钻进去,下头竟已经躲满了人。

  林道乾、曾一本、胡椒老、诸良宝等一众大海主,早已经转进到这儿了。

  “劳驾,让个地方。”林弘仲一边往里挤,一边尴尬赔笑,再不见满身的傲气了。

  这么危险的时刻,林道乾几个也没心情说风凉话,便给他让了个地方。

  ……

  这时,102和103舰驶过了果阿公爵号,向着几十米外的雷加莱斯号驶去。

  果阿公爵号的压力为之一松。多明戈马上趁机收拢住损失惨重的部下,抓紧时间恢复战斗力。

  眼下最要紧的三件事,一是扑灭那些火箭引起的几十处着火点,抢救帆具;二是赶紧拔起锚,让战舰恢复行动,三是去把该死的火药拿来!

  多明戈刚刚把任务分配给抓到的几个军官,炮声再度响起……

  “没完没了了……”看到又有两艘战舰靠上来,多明戈欲哭无泪。

  104舰在左,镇倭号在右,再度夹住了已经被打镂了的果阿公爵号,喷射出橘黄色的火舌!

  两舰的炮组已经将所有火炮的尾部螺杆顶到最高,让炮口尽可能的下压射击,以求能击穿果阿公爵号的水线!

  至于为什么不把炮口上抬,万一形成抛射打到对面的自己人怎么办?

  这可是远射随缘的洪熙大炮啊……

  第一百八十二章 血与火的交响曲

  在104舰和镇倭号继续对果阿公爵号进行第二轮摧残时,102和103舰已经跟另一艘卡拉克大帆船加雷莱斯号交上火了。

  从开第一炮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刻钟,加雷莱斯号自然早已严阵以待。

  三艘战舰同时开火,进行了残酷的交战!

  102舰的右舷炮台和加雷莱斯号左舷炮台,103舰的左舷炮台和加雷莱斯号的右舷炮台,相距都不超过四十米。在这种近乎脸贴脸,炮口对炮口的交战中,命中率直接拉满。只要在同一水平线上,根本不存在射失的可能!

  白色的硝烟很快将三条船尽数笼罩其间,只能听到令人窒息的连绵炮声,两军将士疯狂的喊杀声,痛苦的嚎叫声,愤怒的咒骂声。还有桅杆和木制船壳中炮的喀嚓声,炮体被击中的巨大金属碰撞声……这所有恐怖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部血与火的交响曲!

  但渐渐的,还是分出了高下……

  原本应该以一敌二不落下风的加雷莱斯号,损失却明显大于对方。

  加雷莱斯号两舷各有二十门青铜长蛇炮和射程稍近些的隼炮……也就是大明所谓的大发贡。原本炮数远远多于两舰之和的。

  不过加雷莱斯号的尺寸与果阿公爵号基本一致,而且炮管也是固定死的,没法调节高低。因此风雨甲板上的炮位,只能射击两艘敌船的桅杆和船帆,不能对其船体造成伤害。

  所以真正能伤到海警官兵的,是其火炮甲板的左右各十二门炮。

  102和103舰是半尺寸盖伦船,虽然也有双层甲板,但是下层甲板的炮窗位置偏矮,在大风大浪时开窗射击容易灌进海水来。所以在当初试航时,杨帆只给上层甲板安装了左右各九门火炮。

  王如龙等海警高层对这点火力十分不满,软磨硬泡非让杨帆给下层甲板也加上炮。杨帆被磨得没办法,在他们坚决保证,海况超过五级时,便绝对不打开下层炮窗后,又给下层甲板加了左右各七门火炮。

  因此两舰此时各有16门炮可用。32对24,能对对方人员造成杀伤的火炮,江南集团这边还多八门!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葡萄牙人这24门炮都是远距离射击的长管炮。在这个距离上,长管炮虽然打穿两条敌船毫无压力。可其炮弹小,初速大,往往在两舰舷壁上,留下两个对称的碗口大小的窟窿,炮弹就落到海里去了……

  加上火炮甲板都做了防溅处理,基本只要不直接命中,对大炮和炮手并没有多大威胁。

  不过一旦直接命中,麻烦就来了……其中一颗实心炮弹直接打穿了103舰的护板,又重重撞在一门洪熙大炮的炮管上,那门炮登时就凹陷了大坑,彻底报废。

  又有一枚炮弹从炮窗钻进来,巧之又巧的撞上了包着被褥的主桅。喀嚓一声巨响,主桅依然开裂,炮弹又反弹回来,先将一名海警的头颅擦飞,然后又在副炮手的胸口开了个大洞,最后把主炮手的大腿截断,这才滴溜溜在地上快速滚动,又绊伤好几名海警,才停止了它吃人的旅程。

  其实被大炮打死的海警人数,还不如葡萄牙人居高临下用火绳枪和大佛郎机造成的杀伤多。

  但海警将士们表现出了大无畏的战斗精神,卫生员将死伤者迅速抬到医疗舱去,船上陆战队员们全都上到顶层,用火枪、大佛郎机和隆庆式火箭,以及茶茶手榴弹仰攻葡萄牙人。凭借猛烈地的多的火力,竟然将高处的红毛鬼死死压制的不敢露头。

  对面炮位处于空闲状态的海警炮手,马上填补牺牲同袍的空缺,继续用洪熙大炮向红毛鬼倾泻火力。

  在两条海警主力舰的持续输出下,葡萄牙人蒙受的损失就大多了。洪熙大炮双发弹,两面夹击包君爽……

  而且短炮装填比长炮方便多了,基本上对方打一炮,我方就能打两炮!在这样密集凶猛的炮火攻击下,加雷莱斯号火炮甲板上的炮位,一个接一个的哑了火。

  其实火炮还好,并未报废多少。但炮位上的三百多葡萄牙人和南洋水手,却都被暴雨般的霰弹清扫干净了……

  ……

  加雷莱斯号的舰长孔德上校,此时正在舰艉楼舵室内,躲避漫天乱窜的织田市火箭。

  他虽然也趴在桌子底下,但那绝对不是怯懦的表现,而是为了听清下面的动静!认真脸!

  当他听到火炮甲板基本哑火后,终于忍不住对一旁的大副道:“不能再被动挨打了,必须要离开这里!”

  “可是果阿公爵号……”大副壮着胆子抬起头,看一眼身后千疮百孔的旗舰。

  “放心,果阿公爵号是一艘不沉的战舰,司令官阁下更是帝国在远东最优秀的指挥官。”孔德正色道:“我们移动到上风口,再掉头回来解救它!”

  “是!”大副觉得这个说法,应该可以在贵族法庭上过关,便匍匐着出去传令了!

  其实主要是因为马上就要涨潮了。一旦涨潮,潮水将把他们的船往湾内推,他们想驶出深澳湾就更吃力了。

  孔德也爬起来亲自掌舵,想让大帆船向西北方向调头。

  大副也在外头,指挥水手们操纵帆缆,迅速升起三角帆和主支索帆,借助轻微的南风来帮助战船调头。

  几乎同时,果阿公爵号也开始调头了。但它不是正常起锚,而是砍断了锚缆,强行升帆起航的。失去了锚的船,没法靠岸不说,要是一旦遇上风暴,就只能听天由命。

  但多明戈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派去收锚缆的几波水手,都被江南集团的大佛郎机和火枪喷的死伤惨重,根本无法完成任务。眼看着自己的旗舰成了冻豆腐,再被动挨打下去,怕是要成为历史上第一艘被击沉的大帆船了。他也只能壮士断腕,先拉开距离再说了……

  四条战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摆出这么个‘嬲’(niǎo)姿势,哪能让中间的小娘子轻易逃脱?于是四艘主力舰也跟着转舵升帆,大有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的架势。

  这时候,102舰的海警官兵们才发现,他们四根桅杆只剩下两根。103舰更是只剩了一根……

  不过暂时还顾不上修理,因为激烈的战斗仍在继续。他们要赶在对方摆脱前,尽可能的多给这该死偏不死的大帆船造成些杀伤才是正办。

  但加雷莱斯号体型的优势太过明显,尽管两条船拼命阻拦,在外侧的镇倭号还仗着自己结实,直接撞击大帆船,想要迫使其停下来,但它还是在一刻钟后,完成了转向。

  “升主帆,上桅帆!”大副在艉楼上高声下令,加雷莱斯的水手们在生死关头也爆发出强大的动力,葡萄牙人和南洋水手齐心合力,用最快的速度将所有能用的帆全部张开。

  这时天亮了,晨风给加雷莱斯号带来了动力,让它挤开小一大套的103舰,缓缓向北驶去。

  海尔弟和荣晟见状大急,马上下令追击。说好了要全歼,跑了一艘算怎么回事儿?

  ……

  “真他妈耐操啊!”镇倭号上,心急如焚的王如龙痛骂一声。

  果阿公爵号先遭到102舰和103舰的猛烈打击,然后镇倭号和104舰又跟上蹂躏一番,前前后后打了一个小时的炮,炮管子都打软了,居然还没击沉这艘葡萄牙旗舰!恨得他一个劲儿拿脑袋撞墙!

  他终于相信,公子所说的在风帆海战的年代,除非打中起火后火势无法控制,或者罕见的命中弹药库发生爆炸,否则要击沉一艘橡木外壳的大帆船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此时的湿度接近饱和,果阿公爵号的船板、缆绳、风帆都湿淋淋浸透了水,因此织田市火箭的效果大打折扣,虽然引起了不少着火点,但都被经验丰富的葡萄牙水手控制住了火势。

  其实104舰和镇倭号的向下炮击,还在果阿公爵号的水线开了几个洞。但随船的木匠和在底层负责损管的水手,豁出老命堵住了大部分窟窿。加上海面波澜不兴,所以暂时没有沉船之虞。

  “你先别自残了。”项学海提醒王如龙道:“果阿公爵号也快调过头来了!”

  “他想得美!撞上去!”王如龙咆哮道。

  “你当真?”项学海又问一遍。“人家可有我们两个大!”

  “给我撞!”王如龙恶狠狠道:“老子就不信,它一身窟窿眼,还能结实到哪儿去!”

  “好嘞!”项学海一面向副舰长下达了防撞击命令,一面亲自操舵,迎着果阿公爵号的船身就顶上去。

  果阿公爵号的火炮甲板已经完全没了活人,自然无法做出防御,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艘万斛乌尾船拦腰撞上来。

  轰的一声巨响,好容易调过头来的果阿公爵号,右侧船腹便被开了大洞!正在舱底补漏的水手,不知被活活撞死多少。

  果然如王如龙所料,这被射成筛子的破船,肋差不知碎了多少根,船板也全都千疮百孔,整个船的榫卯结构都被打散了。

  以至于镇倭号那方头方脑的船头,居然都深深插进果阿公爵号体内,拔不出来了……

  王如龙这个疯子,马上升起号令旗,命令104舰用侧舷炮仰射,清扫敌舰的上甲板!

  因为镇倭号矮了一大截,又和果阿公爵号紧紧贴在一起,有这堵墙挡着,也不怕被104舰的洪熙大炮误伤了。

  如果把三艘船比成人,那中间的果阿公爵就是被一个人从背后反压住手臂,同时被另一个人在正面拳击面部。

  104舰的洪熙大炮只一轮齐射,就把果阿公爵号风雨甲板和艏楼上的葡萄牙人和南洋水手一扫而光。

  只有那足足三层的艉楼,才抵挡住了洪熙大炮的轰击。

  但谁也不敢保证,下一轮齐射会怎样了。

  “别管那么多了,跳吧!”林道乾第一个带头,从艉楼舷窗跳下去。

  曾一本等人也纷纷表演高台跳水,离开了这条已经彻底没救的大帆船。

  第一百八十三章 自古红颜多薄命

  一片狼藉的高级军官餐厅中,林弘仲一边往腰上套个浮环……就是用软木制成的救生圈,一边对面如死灰的多明戈道:“阁下,他们都跳了,咱么也跳吧。”

  “不,我要与舰同沉。”多明戈整了整自己胸前的绶带和裆部的‘科多佩斯’,大义凛然道:“果阿公爵号是帝国移动的领土,陛下王权的一部分,我必须要与它共存亡,这是一位贵族最后的责任!”

  “笨蛋,你捞了那么多钱,想办法再造一艘补上这块领土就是了。”林弘仲无语至极。“再说岛上的胜负还未可知呢,我们还有三艘大帆船,远没到言败的那一刻呢……”

  “不,你不用再说了……”

  话音未落,‘轰隆隆’又是一阵齐射,实心炮弹带着无数铅丸,终于把艉楼也打成了筛子。

  军官餐厅中的那些昂贵的餐桌椅,金银餐具,还有墙上的灯饰油画,全被扑扑簌簌射进来的铅弹打得粉碎。

  多明戈的副官也倒霉中弹,脑袋直接崩掉了一块,白色的脑浆喷了他一身。

  “啊!”多明戈发出惊恐的叫声,那肥胖的身躯如过街老鼠般灵活,倏地冲出桌底,钻出了舷窗。

  嗖,噗通。

  “等等我啊!”林弘仲也跟着跳下去。运气不错,很快被周遭搜罗落水船员的葡萄牙小艇救起。

  多明戈已经先他一步被弄上了船,两只落水狗对视一眼,前者露出感激的神情道:“多谢你提醒,我不应只顾惜自己的名声,战斗还没结束,我还要把孩子们带回家。”

  太他么高尚了!水手们纷纷投来钦佩的目光,好些人觉得自己可以为司令官去死。

  “呕……”一阵剧烈的呕吐声响起。原来是林道乾、曾一本等人也纷纷爬上小艇,一个个趴在船边狂吐不止。他们之前胡吃海塞了一肚子,这又是东躲西藏,又是高台跳水,不吐才怪。

  “哎呀我操,真他妈刺激。”吐完了,这帮亡命徒还有心情笑。

  “丢,感觉又回到六年前了!”曾一本也哈哈大笑道:“当时可没想到,还能再活这么多年。”

  “我们现在跟你一样惨,你是不是很开心啊?”胡椒老没好气道。

  “……”只有林道乾闭着眼一句话不说。

  他已经跟这帮命不值钱的海寇不一样了,他可是堂堂朝廷四品武官,下尾城主,未来的广东副总兵,粤海之王啊!

  结果差点儿稀里糊涂折在这儿。这他么什么事儿啊?主人的任务真是太难了!他都要坚持不下去了……

  林将军方才其实一点都不想再上贼船了,以他的水性游到岸上去并不困难。或者直接找一条江南集团的快艇,表明身份后上船结束这个该死的任务。

  可他还是不由自主的跟着上来了。唉,主人的任务,再难也要把它完成啊……

  ……

  这时,深澳湾内忽然有了动静,一艘小山般的战舰冲破薄雾,从湾内驶出。

  那雄伟的身姿,一看就是在湾中执行掩护任务的佩纳号。

  小艇上的葡萄牙船员们拼命挥手、大呼小叫起来,想要引起佩纳号的注意。

  依然在果阿公爵号体内没拔出来的镇倭号上,看到佩纳号冲出来,王如龙感到有些吃惊。但他吃惊的是怎么先出来的是这艘大帆船,不是东方美人号?

  按说东方美人号船体轻,吃水浅,航速快,水位上涨后应该早于佩纳号脱困才对。

  不过暂时还顾不上寻根究底,他马上下令同时升起了三号旗和六号旗。

  正准备跟佩纳号来一场单挑的104舰上,舰长辛飞赶紧拿出随身携带的《战舰信号手册(绝密)》,翻到旗语部分,找到三十六号旗对应的命令。

  “迅速远离?”辛飞读出那个信号的含义。旗舰的信号旗就是如山的军令,绝对不可以违背!

  他只好下令转舵航向东北,离开了佩纳舰的攻击范围。

  如果说之前还对大帆船的威力还有些不以为然的话,经过这场贴身近战,王如龙是彻底服气了。用洪熙大炮贴着脸轰了少说几百炮,居然还他妈没击沉果阿公爵号。104舰要是单独对上了,直接就会被轰成渣的。

  好在佩纳号也没有要为果阿公爵号报仇的意思,放下攀登网,把多明戈等人弄上船后,便径直向湾外驶去。

  爬上好几层楼高的大帆船甲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对多明戈这种中年发福的人。葡萄牙船员们上拉下拽,费了吃奶的劲儿,才把他弄上船。还把他累得差点没断了气。

  等狼狈不堪的多明戈喘匀了气,才发现除了佩纳号舰长席尔瓦中校外,东方美人号的舰长阿方索少校居然也在这条船上。

  “你怎么在这儿?”多明戈奇怪问道:“你的船呢?”

  “这……”阿方索少校支吾着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副官卢卡斯替他答道:

  “抱歉阁下,在与江南集团的激战中,我们的战舰解体了。”

  “什么?”多明戈如遭雷击,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和我交战的,还不是江南集团的主力舰?”

  “不是江南集团的战舰造成的。”卢卡斯也是一脸见了鬼道:“一个小时以前,我们遭到了猛烈的炮击,还有一些嗖嗖嗖,带着长长尾焰的古怪武器,也不断从浓雾中向我们射来。”

  “那叫火箭。”林弘仲解释道:“我们老祖宗玩了好几百年了,只是射程没这么远,威力没这么大罢了。”

  “他祖宗不是红毛鬼吗?”诸良宝小声对众海主道。

  “谁强谁是祖宗呗。”胡椒老撇撇嘴道。海主们嗤嗤直笑。他们说的是潮汕话,广府佬听不懂的。

  “因为雾太大,无法判断敌情。”卢卡斯自然更听不懂,继续自顾自道:“为了阻吓敌人,我们齐射了三轮,或许是四轮,但绝对不会超过五轮。东方美人号就到处砰砰作响,继而发出咔嚓咔嚓的木头断裂声。幸亏舰长大人经验丰富,第一时间判断出船要解体了。及时下令放下了救生艇,我们才得以转移到佩纳号上,没有多大伤亡。”

  “然后东方美人号就解体了?”多明戈依然难以置信,见阿方索和卢卡斯点头,他陡然提到声调道:“它是纸糊的吗?”

  东方美人号当然不是纸糊的。它是技艺高超的里斯本造船厂,精心打造的下一代主力战舰。为了建造这艘盖伦船,伐木工一共砍掉了2000棵树龄80—120年的橡树,累计消耗了12万方的木材和200吨生铁,历时三年才建造完成,成本超过了三十万枚杜卡特。折合白银约十五万两!

  这种用真金白银堆出来的超级战舰,怎么可能几次齐射后就解体呢?

  光想想随船沉没的那些青铜炮,他就心痛的无法呼吸。对阿方索咆哮道:“你是怎么照料它的,怎么养护它的?这是严重的犯罪!帝国一百年来,从没在战场上损失过一艘主力舰。贵族法庭一定会把你吊死的!”

  “我有这个心理准备。”阿方索也知道,自己损失了如此昂贵的国之重器后,肯定没有侥幸了。但见对方完全不给自己姨妈面子,不由贵族脾气发作,索性破罐子破摔道:“阁下还是担心下你自己吧,你的责任比我大多了。”

  “我……”多明戈登时像被掐住了脖子,黑着脸下令道:“把他给我关起来!”

  席尔瓦赶紧示意船员,将阿方索带下去。看在他美貌姨妈的份上,又吩咐手下不要虐待他,给他贵族应有的待遇。

  待阿方索少校被带下去,多明戈吐出长长一口浊气,问席尔瓦道:“中校,我们其它的船呢?”

  席尔瓦颓然摇摇头,低声道:“不知道,估计凶多吉少了。”

  “啊?”多明戈身子晃了晃,腮上的肥肉直哆嗦。“到底怎么回事儿?江南集团居然恐怖若斯?”

  ……

  到底怎么回事儿?说起来都是多明戈自己作的。

  他为了保存自己实力,尽可能让海主们的手下当炮灰,所以之前布置登陆时,让海盗船先靠岸。然后是五羊通商馆的船,最后才是他的老闸船队和剩下的六艘卡拉维尔帆船。

  故而海盗船放下所有的海寇之后,便要给二鬼子和红毛鬼的船腾地方。等所有兵力都上了岸,就成了葡萄牙人的船队在最里面,海盗们的船在最外头的场面。

  这时候葡萄牙人傻眼了,因为他们出不去了。海盗船可足足有三百艘啊,又乱七八糟没个章法,把湾里挤得水泄不通,出现了大堵船现象。

  然后随着落潮时水位不断下降,开始出现大面积搁浅,几乎所有的老闸船和卡拉维尔帆船都坐了滩,这下只能老老实实等涨潮了……

  谁知涨潮还没等到,却等来了马应龙率领的阻击舰队。

  阻击舰队拥有二十艘中型舰,三十艘小型舰,还有三十艘快艇,足足八十艘战船,八百门炮,论起火力可比四艘主力舰强多了。

  只是在大帆船面前过于脆弱的船体,让它们无法参与到对果阿公爵号和加雷莱斯号的围剿中。虽然湾中也有两条大帆船,但浓雾给了阻击舰队最好的掩护,让东方美人号和佩纳号上的葡萄牙人,只看见海面上到处打炮,却根本搞不清敌船有多少多大。

  加之两艘大帆船也有搁浅的危险,他们哪敢轻举妄动?只能在原地开炮,遏阻敌船靠近。

  谁知屋漏偏遭连阴雨,东方美人又解体事件了,佩纳号赶紧实施救援,就彻底顾不上阻拦敌船了。

  结果马应龙趁机率领舰队,从东方美人号造成的空当,径直插入了深澳湾内,得以直面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海盗船。

  第一百八十四章 全歼

  虽然大家都叫船,但船和船之间的差距,跟人和人之间的差别一样大。

  造价两千两银子一艘的海警中型舰,和造价十几二十万两一艘的西洋大帆船能一样吗?同样道理,造价百八十两银子的海盗船,也完全无法与代表大明最高造船工艺的海警船抗衡。

  而且海警船的火炮比葡萄牙人的还要强,一炮甚至能轰穿好几条劣质板材打造的帆船!自然如虎入羊群一般,全方位的碾压。

  海盗船还猬集在一起,躲都没法躲,只能一动不动任其屠杀。

  火力全开的海警舰队又大量释放织田市火箭。海盗船可没有专业损管,着火点渐渐蔓延,将整张蓬帆,整根桅杆烧成了火炬,最终火势越来越大,彻底蔓延开来。

  因为船体过于潮湿,整个海湾都浓烟滚滚。这也导致席尔瓦以为,其它船只都已经完蛋了。

  但那只是他以为,其实有海盗船在外围挡着,所有的老闸船和拉卡维尔帆船全都完好无损。只是海盗船被海警舰队密集的炮火封锁住了去路,它们自然也动弹不得了。

  多明戈自然也无从得知,看着湾内黑烟冲天的景象,他采信了席尔瓦的说法。心碎万分之余,也只能下令赶紧去追加雷莱斯号,以免那条同样被打残了的卡拉克大帆船,重蹈果阿公爵号的覆辙。

  那样他将成为前无古人,怕也是后无来者的一战损失三艘大帆船的指挥官,整个家族都要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了。

  ……

  目送着佩纳号缓缓驶离了深澳湾,王如龙和项学海不禁松了口气。

  镇倭号的船头到现在还卡在果阿公爵号体内拔不出来,要是对方拿自己出气的话,他们就只能弃船了。

  “咦?他们怎么放过我们了?”项学海不解问道。

  “那还不好啊?”王如龙从口袋里摸出雪茄想来一根,但舰上是严禁烟火的,他也只能把那根粗粗的东西在鼻端转来转去,嗅嗅过过干瘾。“我估计啊,老马他们那边打得不错,八成把那个东方美人给办了。”

  “有可能,不然那船早就出来了。”项学海点点头道:“看来美人儿被拆了重装,还是伤了筋骨了。”

  “那不废话吗?记得海尔哥说过,那船拆了根本就装不起来了。杨帆那帮家伙为了应付葡萄牙人,光锔钉和铁箍就加了足足五千斤。说白了,就是硬绑起来的。”王如龙笑道:“当时他们的要求是,能勉勉强强开到澳门,就算完成任务。这又让红毛鬼多用了一年,他们偷着乐就得了!”

  “这些事儿别人不清楚,阿方索在江南造船厂待了那么久,可是一清二楚的。”项学海不禁叹道:“他还敢开这种船上战场?真不知脑袋是怎么想的。”

  “担不起责任,不敢说实话呗。”王如龙撇撇嘴道:“再说一年都没事儿了,谁能想到几次齐射就要了美人的命?”

  “那还真是够倒霉的。”项学海嘿然一笑。

  这时差不多已经上午十点,海面的雾气基本消失,已经达到了侦察气球的放飞条件。

  “还能用吗?”王如龙大声询问在艏楼上准备放飞的北斗小队。

  “完好无损!”小队长高声禀报。热气球不用的时候,是要拆掉骨架,将蒙皮折叠起来,装在箱子里的。战前北斗小队将气球箱放在底层水密舱中,水密舱一发炮弹都没吃,气球自然也毫发无损了。

  “那就赶紧放飞!”王如龙闻言大喜,迫不及待要上天看看,整个战场现在是什么样子。

  一刻钟后,浅蓝色侦察气球将他送上了高空。随着高度不断上升,王如龙的视界也随之扩大。

  很快,他看到了马应龙率领的海警舰队,排成两列横队,以最难突破的交错阵型,将所有海盗船封锁在湾内动弹不得。

  在这种交错阵型,前舰不会阻挡后舰的射击弹道,可以充分发挥战舰火力。又是两道防线,突破了一条还有一条阻拦,除了佩纳号那种没法破防的巨无霸,其余的大小船只,根本无力突围。

  当试图逃离的海盗船被悉数击沉后,海盗们便不奢望从海上突围了。他们纷纷跳下水,朝着岸上游去。准备先跟攻打青澳湾的大部队会合再说。

  随着逃上岸的海寇越来越多,无人控制的船只也越来越多,这让被困在最深处的卡拉维尔帆船和老闸船,彻底没了突围的希望。

  看起来这里的敌人一个也跑不了了,不过吃下他们还需要不少的时间。毕竟就是三百头猪在那里,也不能一下便通通抓住。

  王如龙便放心的将视线转向北面,看一下逃走的两艘葡萄牙大帆船,和三艘海警主力舰,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只见那先逃出去的加雷莱斯号,已经开到北面十几里外的海面上。

  至于为何北逃?因为现在刮的是南风啊。红毛鬼倒是想往南逃,可卡拉克大帆船的逆风性能差得要死,所以应该是打算先往北逃,脱离战场再说。

  102和103舰一左一右,已经被拉开有段距离了。

  王如龙用望远镜能看清,两艘舰上的警员,正在忙着清理甲板上的碎片,将还没损坏的索具,固定在残存的一截截桅杆上。

  随船木工们在修理长的带领下,试图利用船上储备的木材,来修复断掉的桅杆。总之在他们成功之前,这两条加起来只剩三根桅杆的主力舰,是甭想赶上加雷莱斯号了。

  甚至还有被佩纳号从身后超越的危险。

  此外他还看到了集团的三支分舰队,也都在附近海面。

  这很正常,主力舰队跟红毛鬼打得天崩地裂,十几二十里外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不来凑热闹才不正常哩。

  只见林凤舰队正迅速从东南方向,直追加雷莱斯号。陈怀秀舰队则跟在佩纳号后面。而速度最快的琉球桨帆船队,则向102和103舰靠拢,估计是海尔弟他们发信号,要郑迵的船赶紧靠上来吧。

  两条船上的伤员怕是不少……

  王如龙暗叹一声,每一位海警都是集团宝贵的财富,损失一个都让人心痛。

  吐出口浊气,他又将目光转向了青澳湾基地,那里的战事也已经临近尾声了……

  ……

  从空中俯瞰时,就能清晰看到,青澳湾基地西侧的围墙确实是双层的。

  两层平行的围墙间距在三百米左右,每隔一千米还会有一道垂直的围墙,作用是将从不同方向入侵的敌人分割开来,使其无法形成合力。

  在内层围墙和垂直围墙上,都设有炮台和射楼。炮台和射楼的位置都是经过科学计算的,可以保证无死角覆盖一个个被围墙分割的区域。这样只要用很少的兵力,就能把守住陆上的防线了。

  赵昊还在每个区域内设置了两道壕沟,一道防线,又在地下埋了大量的火药。以求尽量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并挫其锐气。

  但赵公子的战前准备显然有些过剩了。因为两路海寇在第一道壕沟吃了亏之后,还没见识到火炮的威力,就都缩了回去,只有葡萄牙军队这一路,一直头铁的很。在失去了黑奴营和雇佣兵后,连过数关终于来到了内墙下。

  赵公子的炮台和射楼,这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炮台上安的都是因为口径偏小,被海警舰队嫌弃的宣德炮。不过这种93毫米口径的青铜炮,用来做野战炮却是完全胜任的。比如现在,装上实心弹,可以轻松覆盖整个长方形区域……或者说一个瓮城。换上霰弹也能大量杀伤300米内的葡萄牙士兵。

  而三百米,正是两道城墙间的距离。

  费尔南多上校和他的部下们,遇上赵公子这种明明实力很强,却还不惜工本修筑防御工事,处心积虑算计他们的敌人,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赵昊的炮手们甚至变态到,给射程内区域都做了射表,以求敌人流窜到任何位置,都能第一时间调整命中。

  所以这帮红毛鬼在瓮城中拼命躲闪,炮弹却依然如影随形,一发接一发的在他们中间炸响,损失极其惨重。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费尔南多的傲气荡然无存,他想要下令撤退,两道壕沟却亘在身后。而且后一条上临时架起的踏板,还被沟里的黑奴给拆毁了……

  逃无可逃,避无可避,难道眼睁睁等死不成?

  费尔南多没有多明戈那么矫情,果断打起了白旗。

  然后在对方的指令下乖乖将武器远远丢开,所有人来到内墙下抱头趴在地上。

  这时候,才有陆战队员从墙上下来,将费尔南多和一众贵族军官单独绑起来,单独看押。至于那些普通的红毛鬼,全都被黑洞洞的枪口驱赶着跳进了第二道壕沟中,也就是黑奴们跳的那一道。

  其实赵昊挖这条沟的目的,就是作关押俘虏之用,所以里头才没装什么伤人的机关。

  不过有一千多愤怒的黑奴在里头,也这帮人贩子喝一壶的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外夷内寇,敢犯我者,必戮!

  同时登陆的三万海寇都在密切关注着这边的战果。

  费尔南多下令投降不久,中路入侵的海寇便果断撤退了。又过一刻钟,消息传到了北路。

  听说红毛鬼全军覆没,林华农脸都绿了,哪还敢对林志英等人吆五喝六,自己先脚底抹油溜走了。

  于是这一路也原路往深澳湾撤回。

  ……

  上午十点,南澳岛战场尘埃落定。

  赵公子现身内墙防线,慰问陆战队和保安队的将士们。

  “大家辛苦了!”赵公子满面笑容,与参战人员亲切握手,令人如沐春风。

  “不辛苦!不辛苦!”将士们得以与敬爱的赵公子亲密接触,全都激动坏了,还有人热泪盈眶。

  “是真的不辛苦,都说比施工时可轻松多了。”马克龙笑道:“公子常说,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真是千真万确啊!”

  “哦,那么损失不大喽?”赵公子不禁欣喜问道。

  “是,参战人员无一阵亡,只有几个倒霉蛋因为雾太大,看不清地面崴脚了,伤最重的一个骨折了。”马克龙满脸钦佩道“这都是托公子的福啊!”

  “哈哈哈,好你个马克龙,浓眉大眼的也会拍马屁了。”赵昊心情大好,与众人开起了玩笑。

  这时不远处的炮台中,却响起语调生硬的吆喝声:

  “我要见赵昊,我有资格见他……唔……”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应该是被捂住嘴了。

  黄小虎赶紧派人去查看究竟,少顷回报说,是俘虏的澳门舰队副司令,此次登陆作战的指挥官,在那里叫嚣着要见公子。

  “那就见见吧。”赵昊心情正好,笑着点点头。

  不一会儿,费尔南多上校被反绑着双手压上来。这个上身后仰的姿势,让他裆部那一坨分外扎眼,惹得官兵们纷纷侧目。

  “我操,那么大?”

  “驴货啊……”

  “给他割一半去……”

  ‘科多佩斯’的用处,就是这帮没见识的家伙,误以为很大。但其实蛋蛋是需要凉爽的,那里长时间让棉花捂着,会导致春袋过热,能力下降,甚至不孕不育的。

  费尔南多脸上带着新鲜的伤,左眼乌青,这就是刚才大呼小叫的代价。

  “赵公子,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贵族,应该得到优待!”费尔南多见到被众人簇拥的赵昊,马上高声抗议。

  “跪下!”两名孔武有力的陆战队员,把他狠狠压在地上。

  “你的官话说的这么好,入乡随俗这个词应该明白吧?”赵昊将目光从费尔南多的裆部移开,微笑道:“我大明没有优待俘虏的传统,尤其对侵略者,只有一句话……”

  说着他侧身一抬手,墙上墙下的将士们,便齐声呼啸道:“外夷内寇,敢犯我者,必戮!”

  “必戮!”更远的地方,将士们和职工们听到这一声,也跟着一起怒吼。

  费尔南多吓得脸都绿了。

  “当然,投降总是有好处的,你会获得一次在警备区裁决庭为自己辩护的机会,最后由裁决委员会决定对你的处分。”赵昊说着伸手刮了一下他高挺的大鼻子,鼓励费尔南多道:“要争取活下来哦。”

  “……”费尔南多脑瓜子嗡嗡的,这显然跟他的期许严重不符,以至于他都忘记自己非要见赵昊的目的了。

  直到护卫要把他带下去时,他才梦醒回过神,挣扎回头道:“赵公子,我有几个问题求教!”

  赵昊微微点头,护卫便又把他转过身来。

  “第一个问题,你们明明实力强劲、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为什么不能和我们堂堂正正一战呢?”费尔南多便问道。

  “因为道义是跟朋友讲的,打豺狼当然无所不用其极!”赵昊冷笑一声道:“而且你们红毛鬼的命太贱,一百条也换不来我一个部下的命,明白了吗?”

  “这样你们就是赢了,我们也不会服气的!”费尔南多说是请教,其实还是发泄情绪。“对,这叫不讲武德!”

  “那就杀到你们服气为止。”赵昊森然道:“佛郎机不过撮尔小国,区区几百万人口,还有强邻虎视眈眈,本公子倒要看看,你们是先灭国还是先服气?!”

  “疯子……”费尔南多忍不住打个寒噤,用葡语嘟囔一句。虽然他不相信赵昊能杀到葡萄牙本土去,但把澳门的葡萄牙人都杀光,对这个疯子来说却没什么难度。

  他的全家还都在澳门呢……

  “还有什么问题?”赵昊沉声问道。

  “哦,还有。”费尔南多下面的问题就可爱多了,因为被反绑着双手,他用下巴指了指脚下的围墙,问道:“请教一下,你们这个墙是怎么修的?怎么这么结实?”

  “军事机密,无可奉告。”赵昊摇摇头。

  “那你们的火枪,应该是仿制我们的火绳枪吧,是怎么做到连射的呢?”费尔南多又追问道:“我清楚记得,你们打过连射,火绳枪的速度再快也没那么快。”

  “军事机密,无可奉告。”赵昊又摇下头,忽然笑道:“当然你想知道也可以,不过朝闻道夕死可乎?”

  “啊?”费尔南多的汉语水平仅限于口语,哪懂文绉绉的书面语。

  “就是说,你要知道也可以,但告诉你之后,你必须立即自杀,以确保我们集团的机密不被泄露。”马克龙替公子解释道。

  “这……我突然不太想知道了。”费尔南多迟疑片刻,还是放弃了。

  赵公子便挥下手,让护卫将一个答案都没得到的费尔南多带了下去,求生欲大于求知欲的人,不配知道真理。

  ……

  “不过公子,护卫队用的那种多管枪,还真是带劲儿……”返回司令部途中,马克龙忍不住眼红道:“我们什么时候能装备上?”

  “不会大规模列装的。”赵昊却给他泼冷水道:“赵士祯发明的迅雷铳,只是小批量制造出来,让护卫队拿着试验一下的。”

  “但试验的结果很不乐观,缺陷太大了。”一旁陪同的大侄子忙点头附和道:“比如成本太高,结构太复杂,击发时故障率居高不下,而且重新装填也太繁琐,因此还没法投入实战,更没法大规模列装。”

  “这样啊。”马克龙失望的轻叹一声道:“还以为骑兵的时代要终结了呢。”

  “那得等加特林问世才行,他这个迅雷铳,充其量只能算是‘加特木’”赵公子笑着打个哈哈,不愿多提这款枪。

  ‘迅雷铳’是赵士祯的诸多天才发明之一。虽然大侄子如今以铸炮闻名集团,主要精力也放在不断改进火炮性能上,但火枪才是他上辈子的小情人儿。

  在捣鼓出隆庆式之后,他就一直想要再做突破。这位天才的武器大师敏锐意识到,限制火枪发挥更大威力,彻底取代冷兵器的桎梏,不在射程上,而是射速!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火枪只要射得快,就可无敌于天下!

  起先他的思路是仿效佛郎机,将火枪改为后装子铳式。这样在战前将子铳事先装好,作战时轮流装入枪管中发射,射击速度自然飞起。于是美其名曰‘掣电铳’

  但这一过于超前的思路,被赵昊无情否决了。

  其实西班牙人早就有类似的设计,但一来打造金属子铳过于昂贵。二来后膛装弹的话,漏气的问题很难解决,这样不但导致弹丸速度下降,射程大打折扣,更容易糊射手一脸。所以这种枪更像概念产品,以目前的工业水平,想要实用怕是办不到。

  于是赵士祯另辟蹊径,他吸收了三眼铳的优势,给隆庆式身上装了若干铳管。所有铳管共用一个枪机,每发一枪后转动铳管,即可再射一管,以此来达到连发的效果。

  这种枪械的概念和样子,很有加特林的意思,故而赵昊称其为‘加特木’。可惜与掣电铳同样复杂昂贵,甚至装填时比前者还困难。在一场战斗中,所有枪管打光,基本没可能重新装填。

  但迅雷铳最大的好处是,因为枪管与鸟铳完全一样,所以射程和威力不打折扣。

  所以虽然没有大批量装备的可能,但如果给特殊部队小规模装备——比如保卫处的护卫们,那迅雷铳短时间内爆发出的强大威力,足以压制住骑兵的冲锋,或者达到以少胜多的效果。

  这一点,已经在方才的战斗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赵昊没想到,赵士祯异想天开设计出来的异形枪械,在特定场合下还真能派上大用处。这让他同意赵士祯,先制造两百支,给保卫处试用一下。

  拜‘迅雷铳’所赐,被搁置的‘掣电铳’设计也得以复活,赵昊同意他先试制几杆样枪出来,看看有没有改进的价值。

  不过无论是迅雷铳还是掣电铳,就算将来真的改进实用了。比如掣电铳进化为霍尔步枪那种可以列装的后装枪,赵昊都不打算装备海警部队,更不会给保安队使用。

  除了控制成本、保证制式武器可靠性外,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哉的原因,就是他提出的有限代差理论。

  这绝非杞人忧天,从那个费尔南多身上就能看出来。常年处于战争状态的人和国家,对可能影响战争天平的新武器和新发明,有着异乎寻常的敏锐和渴求。

  赵昊不禁下了决心,为避免过早引来欧洲人的刺探,要让费尔南多和他的伙伴们,到基隆去挖一辈子矿……

  所以说,好奇心害死猫啊。没事儿不要瞎打听……

  第一百八十六章 身着内裤的王者

  虽然很好奇‘加特林’是什么,但马克龙可是能当总统的人,这点儿眼力劲儿还没有?他看出公子不愿多谈这款枪,便换个话题问道:“还没请示公子,那些逃走的海寇万一卷土重来,该当如何是好?”

  “他们应该不会来了吧。”赵昊还没细想这个问题,便见留守司令部的金科,正朝自己这边一路小跑而来。

  从防线上撤下的职工们赶紧纷纷让路。这段时间,他们已经学会了看警衔,知道胸前或者帽子上镶着红杠杠的是警员,挂星的是警官。平时跟他们打交道最多的,是挂着黑色星星的,叫什么警司。还有挂银色星星的,官儿比警司高,好像叫警督,平日就很少见了。在职工们眼里,那都是了不得的大官了。

  至于挂金色星星的就更不得了了。据说整个基地也只有两三个,好像叫警监,绝对是云端上的人物。职工们敬畏的望着奔跑的金科,他们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大人物跑步的。

  其实也不用大惊小怪,他们很快就会见到更大的人物裸奔的……

  这确实是罕见的场面,赵公子这位总警监极少在岗,金科其实就是全体海警的长官,自然要严肃稳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此时他竟然不顾形象的跑了起来,显然有天大的事情让他失态了。

  “什么事?”赵昊的心不由揪起。

  “公子,最新战报,今天早些时候,王如龙、马应龙率海警舰队突袭了正在深澳湾执行登陆任务的葡萄牙舰队!”

  “哦?战果如何,”赵昊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全身血液都要凝固了,一颗心却如打鼓般怦怦直跳。他竟没有勇气面对这个结果,遂改口道:“你还是先说说,我们的损失吧。”

  “据不完全统计,阵亡官兵六十二人,重伤一百二十人。五艘中型舰、七艘小型舰受损严重,三艘快艇沉没。”金科沉声禀报道:“三艘新式战舰的损失尚未统计,但肯定不会少。”

  “这么重的损失?”赵昊心痛的无法呼吸道:“老牌海上帝国,真是不能小觑啊……”

  长吁短叹一阵,他这才低声问道:“那敌人呢?”

  “除了加雷莱斯号和佩纳号两艘大帆船逃脱之外,其余敌船共三百三十艘,”金科咽口唾沫,声音都颤抖道:“无一,漏网……”

  “什么?!”惊得赵昊下巴差点儿掉到地上,他一步冲到金科身边,一把抢过他手中,王如龙和马应龙联名发来的奏报。

  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才猛然击节叫好道:“好啊好啊,以这么小的代价,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真是震古烁今,伟大的胜利啊!”

  赵昊激动的声音都变了调。

  虽然战报上说的明白,被击沉的其实都是海盗船。至于果阿公爵号,现在跟镇倭号连为一体、拔不出来,也沉不下去。

  东方美人号是自解体的。其余葡萄牙舰队因为被堵在港湾深处,动弹不得。葡萄牙船员眼见海面大火弥漫,不得不弃船上岸。

  但对赵昊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他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了地,只觉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被巨大的喜悦浸透。让他整个人都忘乎所以起来,赵昊三两步冲到一旁的望楼上,高高举起那张战报,用尽全力朝着整个基地喊起来:

  “我们摧毁了葡萄牙舰队,胜利彻底属于江南集团了!”

  “胜利啦,我们胜利啦!”马克龙马上把节奏带起来,周围的参谋们也跟着欢呼起来。“我们在海上也赢啦!”

  欢呼声像潮水般蔓延开来,基地里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将近两个月的沉重压力,在这一刻得到了最甜美的释放。官兵和职工们忘情的搂在一起,嗷嗷叫着蹦啊跳啊,把帽子高高抛到天空还不过瘾!好些年轻人激动的把上衣都脱了,光着膀子沿着基地的碎石子路奔跑起来,一边跑一边把衣服当成旌旗挥舞吆喝:

  “胜利啦,我们胜利啦!”

  其实赵昊比所有人的压力都大,尤其是开战以来这六天时间,他焦虑到夜夜失眠。要不是有两个姐姐的温柔抚慰,说不定整个人都要垮掉了!

  空前积聚的压力一朝释放,让他的肾上腺素飙升,大脑疯狂分泌多巴胺和内啡肽!

  此时此刻,赵昊的整个人都被激素控制中,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只知道忘情的庆祝了!

  他先是一把搂住马秘书,在众目睽睽之下来了一个热烈的胜利之吻!

  然后又不管不顾的解开了自己警袍的纽扣,去脱自己的裤子。把马姐姐吓了一跳,她虽然不抗拒在大自然中进行一些刺激的尝试,可没有露出的癖好啊。

  幸好赵昊并没有打野战的意思,他只是觉得身上的布片太阻碍自己迸射的激情了。就像球员进球庆祝时,总觉得自己的球衣碍事儿一样。有时甚至连黄牌,都阻止不了他们脱衣的冲动!

  赵公子现在属于红牌都阻止不了的程度。他把自己外衣脱掉之后,便只穿着四角裤衩冲下了望楼,加入了光着膀子欢庆游行的人群中。

  为了不让公子事后尴尬,马克龙也毅然把自己扒得只剩条内裤,大喊大叫着跟了上去。

  金科见状脸都绿了,这下跟还是不跟?跟,自己还怎么维持形象?不跟,公子日后会不会以怀疑自己在背后笑他了?

  一权衡,很容易做出判断嘛。老大都脱了,自己还犹豫个屁。他也赶紧脱掉了警袍,只穿着裤衩跟上去。

  官兵们、职工们也都有样学样,纷纷脱掉外衣。跟公子一起裸奔过,这是多大的荣耀啊?日后可以吹一辈子。不,八辈子的!

  最后,好家伙,绕着基地裸奔欢呼的人数,达到了一万多……

  这下可让马姐姐过了眼瘾了。这不是色,这是工作需要。

  因为她是江南集团文宣系统的监督人兼首席撰稿人。

  高层都知道,集团各种报刊发什么由宣传处长王世美决定。但能不能发出来,还得过秘书处这一关。而且对公子日常活动的报道,百分百都要由‘湘兰通讯’发布,下面人是不可以擅自透露,更不允许私自解读的。

  也不用担心马姐姐会过度操劳。她如今不用事必亲躬,手下有几十个人的秘书处,来协助她处理跟公子有关的方方面面的事务。

  此时秘书处新闻室的几个小秘,已经开始忙活起来。

  有小秘将这万人裸奔的场面,用炭笔速写下来,准备作为报道插图。有小秘用文字飞快的记录下公子此时一举一动:

  ‘身着短裤的王者,无可比拟的高贵。高贵,是透在骨子里的气质,穿的越少,露出的就越多……’

  马秘书看了,无奈的命其重写这段,改为‘御风而行的英雄,无可比拟的个人魅力……接触越深,感受就越深……’

  ……

  等到赵昊绕着基地跑一圈,又回到这里时,他的情绪也宣泄的差不多了。便又上望楼,在马秘书的服侍下重新穿戴起来。

  “你也不嫌臊得慌。”马秘书偷偷弹了他那儿一下。“跑起来一晃一晃的。”

  “都是男的,有啥好害臊的?”赵昊却满不在乎的大笑道:“要不是怕他们会自卑,本公子连这一件都不穿。”

  “唉……”马姐姐摇头苦笑,不知说什么好。因为她一直觉得,公子从清纯的小处男,变成如今这种没羞没臊的老色胚,跟自己绝对脱不开干系。

  “裸奔真的很爽,有机会你可以试一下。”赵昊笑嘻嘻的在她耳边小声道。

  “你不怕吃亏?”马姐姐娇媚的横他一眼。

  “我说有机会嘛,等我们找个无人小岛。”赵公子不禁遐想连连道:“无拘无束的玩上几天!”

  想到这儿,他口水都要下来了,很为自己这个新点子而激动。殊不知,他充其量只算小巫见大巫。他爷爷已经开过更刺激的无遮大会了……

  马秘书被他说得脸蛋通红,捂住耳朵不听。

  金科马克龙等人还在下头等着,赵昊也不好太过分,便穿戴整齐下了楼。

  马秘书心想,那个钓鱼岛就不错……

  ……

  众人自然业已穿戴整齐,恭候公子多时了。

  经过这番坦诚相见,上下级的关系好像拉近了不少。嘻嘻哈哈一阵,赵昊笑问金科道:“对了,你说那三艘主力舰干嘛去了?”

  “追击两艘葡萄牙大帆船去了。”金科忙道。

  “这个老王,还要赶尽杀绝啊?”赵昊不禁苦笑,有些担心道:“就不怕人家两艘大帆船,回过头来把他们吃掉?”

  “一是那加雷莱斯号已经受损严重,据说整个火炮甲板都毁掉了。二来,参与追击的不止三艘主力舰,还有三支分舰队。”金科沉声道。

  “怀秀姐她们也去了?唉,可千万平安归来……”赵公子心说好么,又得继续牵肠挂肚了。不过他不是凯申公,绝对不会干涉各位指挥官的决定的,也只能在这儿干着急了。

  “对了公子,既然青澳湾的船都被烧了。那三万海盗可走不了了。”马克龙适时岔开话题道:“咱们还真得防止他们狗急跳墙。”

  “嗯。”赵昊点点头,嘱咐道:“都是宝贵的劳动力,要以招降为主,尽量少死人。”

  仗打到这个阶段,他已经有资格算算小账了。

  “明白。”马克龙忙应声道:“只要他们不作死,就不会死!”

  “当然,他们非要头铁也没办法,该杀就得杀。”赵昊点点头。

  第一百八十七章 追亡逐北

  就在赵公子忘情裸奔的时候,江南集团的特混舰队已经追着两艘葡萄牙大帆船,进入了福建海域。

  倒不是他们船开的有多快,而是南澳岛本就位于闽粤交界处,东去三十里就能离开广东海面了。

  此时双方的位置已经发生了改变。

  102、103两艘主力舰终于被佩纳号追上。两舰本就都有伤,侧舷还都安了射程感人的短重炮,哪敢与基本完好的佩纳号硬刚?

  因此两位舰长都很明智的转舵远撤,只用船艉的洪武大炮和织田市火箭远射一下碰碰运气。就算干不断佩纳号的桅杆,能射破几面帆,弄断几根缆绳也是好的嘛。

  这时,104舰也追了上来,后头还有成群结队的林凤舰队。佩纳号上,多明戈已经毫无战意,下令主动脱离战场,去跟前头的加雷莱斯号会合。

  这是很明智的决定。因为加雷莱斯号受伤很重,如果失去佩纳号的保护,一定会被跗骨之蛆般的江南舰队干掉。

  多明戈绝对不能再失去一艘大帆船了。何况这里远离澳门,万一佩纳号受到什么损失,别说保护加雷莱斯号了,自己能不能开回去都是问题。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字,他怂了。

  有人要问了,不过澳门好像在西南边儿吧,这葡萄牙人怎么往东北跑?

  因为这是多明戈期待已久的南风天啊。而且还有台湾海峡这个加倍器存在,让原本只有两三级的小南风,变成了少说四五级的西南风。

  之前就说过,老式的卡拉克大帆船之所以要被新式盖伦船淘汰,就是因为其艏楼与艉楼过高,极易招风,使船在逆风时很不易操纵。

  加雷莱斯号和佩纳号自然也存在这个缺陷。要是都完好无损还好说,经验丰富的舰长和熟练的水手,硬着头皮也能在逆风中保持操控。可加雷莱斯伤得太重,哪敢秀操作?只能先乖乖向北脱离战斗,等到转了北风再调头回澳门不迟。

  林凤还憋着股劲儿报仇呢,哪能让他们跑了,带着自己的舰队紧追不舍。怕她的小型舰吃亏,104舰将伤员转运到跟上来的琉球舰队后,赶紧也跟了上去。

  至于102和103舰,先修好了桅帆再说吧。船帆好说,舰上备有整套的备用品。问题是桅杆,船上带的木料只能把断掉的桅杆接起来,为返航提供动力。要想重新加入追击战,修修补补的破桅杆就力有不逮了,必须换新的。

  海尔弟和荣晟把伤员送上桨帆船后,便找到郑迵,跟他商量着借他几根桅杆用用。琉球的桨帆船用的是单桅软帆,是顺风时为船提供额外动力的。主要动力还是靠那四十条桨,所以没了桅杆也不影响返航。

  郑迵看看两条主力舰,一共缺了五根桅杆,便满口答应下来。荣晟可是海警部队在琉球的驻军司令,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谁知这帮活土匪,居然要拆他整整十五根!只剩下运送伤号的那五艘桨帆船不拆。

  “这这,要这么多?”郑迵脸都绿了,这回去可要累死人了。

  “没办法,我们的桅杆五丈高,你这个桅杆一根才两丈高,得三根绑在一起才能顶一根。”荣晟拍了拍他的肩膀,解释道:“反正你们返航是顶风,也用不着船帆,只能划回去不是?”

  “放心啦,我们海警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二条就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荣晟说着将一张借条拍到他手中道:“回到青澳湾,让我们副司令给你都换上楠木桅杆!”

  “嗨,能用就行了,我要楠木桅杆干啥?打棺材啊?”郑迵很快调整过心态来,此战之后,葡萄牙人八成要退出大明海域了,海警舰队独霸东亚海上已成定局。于公于私,自己肯定要竭力卖好的。他索性好人做到底道:

  “把多余的补给品也都留给你们吧。我们昨天刚补给完,今天下午就能回去青澳湾,还能剩好多。”

  “那最好不过了。”海尔弟闻言大喜道:“我们的给养被糟蹋了不少,正想着跟陈总那边周转一下呢。”

  陈总自然就是陈怀秀,她是皇家海运的总经理,跟海警多少年的老关系了。她的分舰队可是由武装商船组成,船又多,随便匀出一点儿,就够主力舰吃喝的。所以两人本打算找她周转的。

  “一事不烦二主嘛,这样能节省不少时间。”郑迵大包大揽道。

  “那好,多谢了!”两人再度向郑迵道谢。

  “那我这边伤员要紧,就先回去了!”郑迵朝两人抱下拳,便带领五艘载着伤号的桨帆船,朝来路返回。

  ……

  两艘主力舰上都安有舰载版的大力水手起重机,剩下的琉球桨帆船在郑迵之弟郑道的指挥下,排着队划到合适起吊的位置。先把唯一的桅杆拆下来,吊到主力舰上。再把补给品也吊上船,然后换下一艘……

  这工作说起来简单干起来难。得亏桨帆船上人手充足,两边齐心合力,紧赶慢赶,用了整整四个小时,才把十五根桅杆调到两艘主力舰上。102舰要了六根,剩下九根归103舰。

  但组装桅杆更是个技术活,一时半会儿哪能搞掂?于是两位舰长一合计,继续前进,节省时间,一边航行一边修船!

  郑道按照兄长的吩咐,又主动提出在修好船帆前,可以用桨帆船拉着两艘主力舰前进,这样应该能跟上队伍。

  海尔弟和荣晟心说这也是个办法啊,忙高兴的道谢,赶紧让手下用锚缆把桨帆船和主力舰连起来。

  每艘主力舰,都有四根锚缆,前后各两根,于是郑道命八艘桨帆船,各系上一根锚缆,一起拉着主力舰前进。

  每艘桨帆船都有四十支桨。郑道亲自喊着号子,指挥着桨手们一起划桨。

  三百二十支桨同时划动,强大的动力终于带动了两艘主力舰。主力舰航速提升明显,甚至比帆具完好时还快。

  而且还有七条桨帆船上的桨手能替换,可以保证较长时间的高速航行。

  主力舰上的木工和海警们争分夺秒,重竖桅杆。为了赶时间,他们天黑之后点起船灯来继续施工,终于在第二天上午,将所有桅杆安装完毕,接着马不停蹄安装横杆。

  郑道在旁看的目瞪口呆,他即惊叹于大明技术之先进,大量的滑轮组、吊车、索具之类他见都没见过的工具,极大的节省了人力。他更震撼于海警将士和随船木工的忘我精神,为了尽快恢复动力,他们不眠不休,全力以赴,连吃饭都在甲板上。实在困得不行,便在角落里一歪,睡起几个小时,爬起来就接着干。

  这两者给他留下了终生难以磨灭的印象,也把他的心彻底俘获。何止郑道这种大明侨民,就连那些琉球的官兵和桨手,都被这一幕彻底征服,心里再也没有对江南集团的怨念,彻底把自己当成大明的一份子。精神的力量是无穷的,完成了国家认同的桨手们,划船的速度都陡然快了不少。

  当天下午,全部帆缆索具安装完毕,调试后一切正常,两艘主力舰奇迹般的恢复了自主行动力!

  这时候,北斗小队禀报,前方五里处,追击舰队与两艘葡萄牙帆船发生了激战。

  临时担任旗舰的102舰,马上挂起全速前进旗。八艘桨帆船又全速将他们送出三里去,这才解开了锚缆。

  “收起锚缆!满帆前进,尽可能贴近佩纳号左舷!”海尔弟高声向他的船员们下令:“要近到能将炮口贴在他们的干舷上!”

  “收起锚缆!满帆前进,全力贴近佩纳号左舷!”荣晟同时向103舰将士下达了同样的命令:老子要摸到他们的船壳!”

  见终于赶上了战斗,官兵们士气大振,轰然应声,操纵着两艘主力舰,朝着佩纳号夹击上去!

  ……

  这场战斗,多明戈是真的不想打啊。

  可是不打不行的。因为那支该死的中型乌尾船舰队,就像一群泥鳅一样,又快又能钻,几次绕过佩纳号,对加雷莱斯号进行远距离齐射。

  林凤船队可没装洪熙大炮,而是安装的洪武大炮和永乐大炮。这两种炮都比葡萄牙人的炮射程远,林凤欺负加雷莱斯号不敢乱动,就在对方射程之外,远远的轰击它的帆缆。

  她才不会拘泥于什么战列线呢,林凤利用自己船多的优势,让手下们散开,从四面八方展开远射,来提高命中率。

  等佩纳号一赶上来,她的手下便操船便朝四面八方逃去。

  佩纳号要是追出去,其余方向的船就会调回头来,继续远射加雷莱斯号。佩纳号要是不追,那就连它一起射。

  所谓猛虎怕群狼,这种海狼战术正好针对卡拉克大帆船行动笨重,不敢轻易转向的弱点,让多明戈和两位葡萄牙舰长都要抓狂了。

  其实卡拉维尔帆船队就是用来针对这种骚扰战术,驱赶企图靠近大帆船的敌方船只的。可惜葡萄牙人的卡拉维尔帆船都陷在了深澳湾,大帆船没了带刀护卫,机动性上的缺陷暴露无遗。自然会被鬼精鬼精的林凤抓住这一点,往死里折腾!

  第一百八十八章 白旗

  被林凤不眠不休的海狼战术骚扰了一天一夜,加雷莱斯号的桅杆被打断了两根,船帆也大半破损。尽管船员们拼命修复,但还是赶不上破坏的速度。

  加雷莱斯号的航速不可避免的一降再降,这让为它护航的佩纳号苦不堪言。

  为了驱赶不断撕咬受伤同伴的狼群,佩纳号的水手们时刻处于高度警惕的状态下,还要操纵着笨重的卡拉克大帆船不断转向,一个个都疲累不堪。

  多明戈一看这样下去不行啊,跟佩纳号的舰长席尔瓦一合计,必须要狠狠教训一下这帮可恶的吊靴鬼,才能摆脱纠缠。

  他们选定的对象是远远跟在后面的陈怀秀船队。这些武装商船皮薄个大火力差,正适合用来制造战果,杀鸡儆猴。

  而且这样也能把林凤舰队从加雷莱斯号身边引开,给可怜的加雷莱斯号,创造逃脱狼群追捕的机会。

  于是多明戈在跟林凤舰队纠缠时突然转向,向南朝陈怀秀舰队冲去。

  他们可低估了陈怀秀。她能当上沙船帮帮主,靠的是未亡人的身份,被赵公子上下其手扶上马不假。但能坐稳这个位子,到今天无人不服气,靠的可是自身实力。

  她虽然不像林凤那样侵略如火,但冷静果决,更有大将之风。

  上次因为葡萄牙人是四条大帆船,陈怀秀才不敢硬拼,只带了二十条船解救林凤,达到目地后便赶紧撤退了。

  这次陈怀秀可是带来了所有的大福船,也憋着劲儿要把丢掉的场子找回来呢。

  沙船帮跟人开片,从来都是靠数量取胜的。

  看到那艘大帆船朝着自己的船队驶来,陈怀秀冷冷一笑,马上下令挂起四号令旗和八号战旗——并肩纵队航行,艉射!

  四十多条武装商船马上掉头,改为并肩纵队向南航行,与佩纳号保持距离,同时以艉炮射击。

  虽然每艘武装商船只有两门艉炮,但架不住船多啊,一百门火炮同时轰击,也够佩纳号喝一壶的。

  陈怀秀就是掐准了佩纳号在追击时,强大的侧舷火力完全无用武之地,只能靠几门可怜的船艏炮还击。己方将获得极大的火力优势。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武装商船五根桅杆全都挂的是蓬帆,是目前全世界帆船中,逆风性能最优越的船型了。陈怀秀故意迎着风跑,就是欺负逆风操作性差到爆的佩纳号。

  经过这些天的交战,她已经彻底摸清了这些不可一世的大帆船的弱点。眼下佩纳号落了单,那还不可着劲儿的朝着它的弱点欺负?

  “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无耻啊!”再次遭遇打又打不到,追又追不上的状况,多明戈快要被憋爆了。算是提前体会到了西班牙无敌舰队指挥官,在1588年面对英国人时的无奈。

  说起来,林凤和陈怀秀也算德雷克们的同行,会采用同样的战法实属正常。

  结果双方追逐了好一阵,反而是佩纳号被打断了一截桅杆,射破了几面帆。

  这让多明戈彻底明白,敢跟着来追自己的,根本没有软柿子。

  而且林凤舰队并未如他所料,掉回头来帮助武装商船,显然根本不担心这边。这让多明戈再度担心起加雷莱斯号来。

  他正准备放弃追击,下令掉头回去保护加雷莱斯,却听瞭望手惊呼,两条盖伦船杀过来了。

  多明戈转头一看,整个人都惊呆了。之前明明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两条盖伦船,居然重新长出了桅杆和船帆,正全速逼近到佩纳的身后,已经不到一公里了!

  佩纳号上的瞭望手根本没想到这两条船还会跟上来,所以压根儿没关注后方,只盯着陈怀秀舰队和北面会不会有船杀回来,没想到西边突然出现了两艘真正要命的战舰!

  更要命的是,此时佩纳号是船尾对着两艘来船的舰艏,大有被后入的危险!

  多明戈却怔怔望着那两艘船,喃喃道:“不可能啊,怎么这么快就修好了?江南集团到底是帮什么样的怪物?”

  一旁林弘仲的脸也绿了。“这也太强了……”

  在林弘仲的认知中,整个大明都在拉胯。这就更凸显出江南集团的强了,简直堪称‘海上戚家军’!

  “准备迎敌!”见司令官迟迟不下出声,席尔瓦上校高声下令,让炮手们做好射击准备。

  “不行,转向转向!”多明戈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大声道:“佩纳号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

  “司令官阁下,不是你说的,必须要狠狠教训一下这帮可恶的吊靴鬼,才能摆脱纠缠吗?!”席尔瓦却公然顶撞起来,他已经受够了多明戈的进退失据,不能再让自己的船也被活活害死了。

  “打掉他们的两艘盖伦船,比击沉二十条武装商船都管用!”

  “但要让那两条船贴上来,也能把我们干掉啊!”多明戈对那个恐怖的‘嬲’姿势记忆犹新,万万不想再来一次了。他急的直跳脚道:“我们必须要跟他们保持距离,就只有转向顺风!”

  “这时候转向,会平白挨一顿炮弹的。”席尔瓦心疼的看着只剩半截的前桅,断然拒绝改变命令道:“司令官阁下,我有权决定自己船的航向!”

  一艘船转向和一支舰队转向,本质上没有区别,都要以一个固定的点为轴心来转弯,所以敌舰将会从打移动靶变为打固定靶,命中率自然大大提升。佩纳号这种转弯笨重的卡拉克船,帆缆绝对会遭殃的。

  佩纳号并非隶属于澳门舰队的战舰,而是马六甲舰队的主力舰。只是奉马六甲总督之名,暂时归多明戈节制,支援此番对江南集团的作战罢了。

  “你马上就会后悔的!”多明戈只剩下无能狂怒,他的澳门舰队已经损失的干干净净,一艘不剩,只能寄身于席尔瓦的舰上,哪还能压住这位资深上校?

  席尔瓦对他的警告充耳不闻,坚持让佩纳号保持航向应战!

  于是,嬲。

  宣德大炮再度轰鸣,橘色的火蛇中,一对对双发弹呼啸而出,狠狠砸开了佩纳号厚实的橡木护板,开花弹射入舱内,横扫火炮甲板上的一切!

  佩纳号的上层舰炮也同时开火,将102和103舰刚刚修好的桅杆再度摧毁。

  看到火炮甲板上,一个接一个的炮位被摧毁,船腹被开出一个又一个大口子,席尔瓦也傻眼了。

  他这才知道多明戈这次是对的。面对这种不要命的疯子贴脸输出,就算干掉对方,自己的战舰也会受损严重。

  想到加雷莱斯号的悲惨遭遇。他一阵汗如雨下,忙高声下令:“转向转向!”

  102和103好容易贴上去,哪能放过这个破坏对方船体的机会。两舰也跟着一起转向,继续贴脸输出。

  而且这次他们学聪明了,横扫完佩纳号的火炮甲板后,便不再浪费炮弹,转而将炮口降低,改用实心弹去轰击佩纳号的水线。

  等到佩纳号好容易调过头来,挂满帆脱离了战斗后,水线上已经被开了十几个大洞。幸亏上头搭载了东方美人号和果阿公爵号的水手,人手充裕得很,不然根本堵不住这么多漏水点。

  一直在旁掠阵的陈怀秀,见状立即指挥舰队追了上去,持续不断用舰艏炮攻击对方的桅帆。

  102和103舰之所以被甩掉,是因为它们的桅杆再度报销了。

  而且这次是白天,对方炮手的准头大大提高,把两艘船的八根桅杆悉数摧毁。让它们成了光秃秃的板儿船,彻底失去了动力。

  不过还好,人员损失不大,两艘舰只阵亡了十来个人,重伤几十人。

  这下琉球舰队也没有桅杆给他们用了,两艘战舰就此撤出战斗,由四艘桨帆船牵引返回青澳湾基地。

  郑道率领余下的桨帆船继续前进,寻找失去动力的己方战船,将他们牵引返航。

  这一举动非常必要。在接下来的一夜一日里,琉球舰队一路上,整整遇上九艘林凤舰队和陈怀秀舰队的船只,被两艘大帆船摧毁了桅帆。不得不改为一艘拖一艘返航,桨帆船才勉强够用。

  可见随后的战况有多激烈!

  ……

  因为两位女将都强烈的意识到,干掉两艘大帆船的机会就在眼前!当机会出现,两人都毫不犹豫的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住它!

  女人疯起来,就没男人什么事儿了。

  在两头母狼率领的两个狼群的死缠烂打下,加雷莱斯号不敢等待佩纳号。同样受伤严重的佩纳号,也顾不上加雷莱斯号了,两艘船不得不各自为战,使出浑身解数驱逐狼群。

  到了夜里,两艘大帆船依然不得安宁,狼群接着夜色的不断逼近它们,持续不断发射火炮和火箭,给两艘船千疮百孔的船体,不断增加伤口,让他们持续的失血。

  第二天天亮时,加雷莱斯号终于支撑不住,竖起了白旗!

  因为它打光了所有的弹药,而且船体漏水严重,却已经没有足够的水手去救险了……

  同样已经筋疲力尽的林凤舰队,这才心满意足的停下了追逐,贼性难改的带人登上加雷莱斯号,大肆劫掠开了。

  104舰自然不会掺和这种事,放飞侦察气球,确定了佩纳号的方向,便去支援陈怀秀舰队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林将军立大功!

  深澳湾大败后第三天,浩浩荡荡的葡萄牙海盗联合舰队,只剩下佩纳号这最后一根独苗,还在顽强的北逃。

  陈怀秀舰队和随后赶来支援的104舰一直穷追不舍,但效果并不太好。因为深入台湾海峡之后,海面颠簸严重,让远射的准头大大下降。逼上去的话,又等于送死,所以只能远远跟在后头,通过持续不断的骚扰来继续消耗敌人,让它不断失血,最后像加雷莱斯号一样,在山穷水尽中投降。

  就这样又过了三天,佩纳号依然没有投降。

  但他们状况已经很糟糕了,不仅桅杆被打断了两根,船体漏水严重,而且存放饮水的底仓也中了好几炮,木桶被打爆了大半,淡水和啤酒损失惨重。

  船上却严重超员,如果不加控制,分分钟就会断水。席尔瓦舰长得不得下令配额供水,战斗人员每天可以得到一杯啤酒或一杯水。非战斗人员只能得到半杯啤酒或者半杯水来解渴。至于是哪一种,就看轮到他们时,木桶里装得是什么了。

  林道乾、曾一本、胡椒老、诸良宝这些船客,自然属于非战斗人员了。

  看着木头杯子里,黄黄的,还泛着浓浓白沫的液体,海主们大眼瞪小眼。

  “怎么跟尿似的,这玩意儿能喝吗?”诸良宝嗅一嗅,皱起眉头。

  “尝尝不就知道了?”胡椒老干得嘴唇都起皮了,迫不及待灌一口,然后脸色大变,险些一口吐出来。但他没吐,而是强咽下这口酒,擦擦擦嘴骂道:“塞连木,骚呼呼,真跟尿一个味啊!”

  “那你还喝?”众人不禁笑道。

  “那有啥,老子在海上渴极了,又不是没喝过尿。”胡椒老淡淡道:“就这几天,我也一滴都没浪费。”

  “有道理,是我们矫情了!”众海主深觉有理,这几天,他们一直没吃没喝,再不吃喝就要死人了。

  便都皱着眉头,就着那杯‘尿’,吃起又干又硬的黑面包。那是跟饮水同时发下的食物。

  他们知道,多明戈那些葡萄牙军官,还有林弘仲,吃得肯定比这个好。但海主们都是识时务者,眼下寄人篱下,能这样就不错了。再不开眼去要吃要喝,弄不好就给扔下海去了。

  “真几把难吃啊!没想到世上还有比窝头难吃的东西。”诸良宝还是忍不住抱怨道。

  “快点吃吧,追兵又要到了。”曾一本闷声提醒一句,他一直关注着海面,发现不管佩纳号怎么躲避,都甩不掉身后的追兵。

  “来来,哥几个改善一下。”林道乾从怀里摸出个湿乎乎的布口袋,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

  是十几条粘粘的长长的、灰白色的鼻涕虫似的玩意儿,而且还在蠕动。

  “我擦,船蛆。这是好东西啊,哪来的?”海主们自然认得这玩意儿,纷纷拎起来就送到嘴里生吃起来。船蛆是高蛋白食物,而且可以生吃。不过要不是饿极了,谁也不会碰这玩意儿,因为它太恶心了。

  六年前,林道乾和手下漂流海上,就是靠吃船蛆撑到打狗的,这就叫路径依赖。他一边吃得满嘴爆浆,一边含混道:“到底下转了转,这条船都被打镂了,到处是碎船壳。这些玩意儿就是从船壳上拔下来的。”

  “那还能撑得住吗?”众人关切问道。

  “一时半会儿应该沉不了。”林道乾皱眉道:“红毛鬼堵漏还是很有一手的,不过怎么也甩不掉追兵,且有苦头吃呢。”

  “是啊。”海主们郁闷的放躺,纷纷后悔道:“当时还不如直接投降呢,怎么也比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强。”

  “说那些没用了,熬着吧。”曾一本不愧是失败专家,内心就是不一般的强大。“等转回北风,脱困应该不成问题。”

  “嗯……”海主们便不再说话,得省着点儿力气好多撑几天。

  ……

  相较而言,他们的敌人状况就好多了。

  陈怀秀舰队可是武装商船组成,最大的优点就是能装,携带了大量的物资。非但足够本舰队船员使用,还能支援104舰的海警官兵。

  有充足的物资供给,将士们的伙食自然有保证。

  按照“海警条例”,战时为了保证将士们的体力,舰上采取全天供餐,各班组视战斗情况随时取餐,数量和次数都不做限制。

  舰上有专门的炊事班从早忙到晚,为官兵们烹制各种食物。虽然已经没了新鲜的蔬菜和肉类,但他们依然可以靠耐储存的白萝卜、胡萝卜、冬瓜、山药、冬菇、木耳之类的食材,配以各种腊肠腌肉、以及荤素罐头,为官兵们提供每天都不重样的菜单。

  除了炊事班烹制的食物外,官兵们每日还会得到一个‘战力包’,里头有10块水果糖,10块方形牛肉粒,以及20根烟条,用以补充精力和提神。

  烟条是将烟草叶子切成条,扭成绳状,放进白酒中浸泡一天,然后捞出晒干制成。因为舰上禁烟禁酒,烟条作为这两样嗜好品的替代物被研发了出来。官兵们在航行时感到困倦疲惫,或者犯了烟瘾酒瘾,便拿一条放在嘴里咀嚼。既有烟味又有酒味,而且还能提神,也算聊胜于无了。

  不过烟草必须吐到痰盂里,如果吐在甲板上后果是很严重的,要被罚脖子挂着痰盂打扫战舰一天的。

  当然那是平时,在战时,一切规矩都暂时不作数,一切以节省时间,集中精力作战为要,尿在炮位上都没问题。

  正是有了这样的伙食补给,海警官兵们才得以长时间维持较高的体力精力和士气,耗也能把葡萄牙人给耗死!

  ……

  但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眼看佩纳号就要山穷水尽,步加雷拉斯号的后尘了,风向忽然变了。

  看到终于等来了东北风,多明戈和林弘仲忍不住相拥而泣,感谢上帝保佑。

  席尔瓦上校这下也不敢再擅作主张了,他压根就没来过这片海域。便客气的请多明戈来指挥返航。

  多明戈知道自己回去肯定完蛋了,哪还有心情跟他斗气?便点点头,询问林弘仲,现在具体到了哪里?

  “前天过的淡水,我们这会儿在嵛山岛一带。”林弘仲指了指海图上,在台湾岛西北方向的那个沿岸小岛。

  “我的天,我们已经离开南澳岛一千多里了?”多明戈吃了一惊。

  “一千三百里。”林弘仲点点头,不然也不至于弹尽粮绝、山穷水尽。

  “返回澳门呢?”席尔瓦问道。

  “再多八百里。”林弘仲道。

  “那就是两千一百里。”多明戈喃喃道:“就算顺风顺水,最快也得十天时间。”

  “佩纳号漏水严重,速度太快怕有倾覆的危险,所以要做好十五到二十天的准备。”席尔瓦提醒道。

  “我们已经断水断粮了,肯定撑不了十天的,别说半个月到二十天了。”多明戈焦躁的揉着乱蓬蓬的头发道:“必须要设法补给一次,最好能再修修船,这样我们才能把船上的人都带回澳门去,而不是带一船尸体回去!”

  “……”三人陷入了沉默。按说上岸打劫一次就能完成补给,可敌人如影随形,他们哪敢停船靠岸。那不纯属找死吗?

  正一筹莫展之际,外头士兵禀报说,林道乾求见。

  “下尾!”林弘仲闻言,一下想到了林道乾的老巢。多明戈也眼前一亮,猛拍额头道:“对啊,怎么把他给忘了!”

  说着高声吩咐道:“快请林将军进来。”

  林道乾已经饿得瘦脱了形,进来豪华的餐厅后,看到桌上摆着白面包、炖鱼、咸肉汤和切成片的火腿。他登时眼放绿光,顾不上坐下,就风卷残云的狂吃起来。

  林弘仲看他饿得这鬼样子,顿觉不好意思,赶紧让人再准备些吃的。虽然连葡萄牙水手都已经开始挨饿了,但贵族军官依然还能吃饱甚至吃好。

  待林道乾撑得肚子溜圆,实在塞不下食物后,多明戈才跟他提起,能否到下尾去补给修船。

  “嗝,我来就是为这事儿。”林道乾打着饱嗝,长吁口气道:“估计你们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行了,去我那吧。不过我有几个条件。”

  “请讲。”

  “一是,这几天,我要住的好吃的好。”林道乾便竖起三根手指道:“二是到了我那必须守我的规矩,不可以带武器上岸,更不能纵兵抢劫。三是,所有物资都得以双倍价付钱。”

  “没问题。”多明戈一口答应下来,又问道:“只是你那里安全吗?”

  “当然安全了。”林道乾淡淡道:“下尾可是大明本土,借姓赵的胆子,他也不敢骚扰的。”

  “嗯,那倒是。”林弘仲点点头道:“林将军可是朝廷的游击将军,他那里应该很安全。”

  “那就去下尾!”多明戈重重点头,下定决心。其实他也别无选择了……

  ……

  返程时顺风顺水,船速终于起来了。这下104舰和陈怀秀舰队也无力阻拦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佩纳号突破了封锁,然后远远跟在后头。

  七天后,佩纳号驶入下尾港,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待船靠岸后,林道乾马上命手下将吃的喝的送上船来,再帮忙修补战船。

  等大队人马上了船,他却忽然变了脸,下令把所有人都抓起来!

  第一百九十章 野战医院

  抵达下尾时,佩纳号已经断水断粮七天了。就连船上的老鼠和船蛆都已经吃的光光的。

  水手和船客们只能靠自己的尿液和每天用帆布收集的露水,来勉强维持生命这样子。

  因此靠岸时,除了有特供食品吃和葡萄酒喝的贵族军官外,船上人几乎全都虚脱,没有人能站起来了。

  所以林道乾一翻脸,他带上船的手下就像捉小鸡一样控制住了局面,有葡萄牙军官还想反抗,被他的二当家林辉荫一刀砍翻,直接扔到湾里喂了鱼。

  被林道乾的手下包围时,曾一本、胡椒老和诸良宝一帮海主,正在甲板上围着口大缸狂吃糜……就是用粳米、菜叶、小鱼小虾熬出来的介于干饭和稀饭之间的厚粥,是潮汕人必吃的一样早餐。林道乾还是很细心的,知道这时直接给他们吃干粮会死人的,所以特意吩咐手下给熬了糜。

  纵使刀斧加身,也不能阻挡他们对食物的狂热。海主们一手将藏在身上的短铳、匕首、暗器、迷药之类掏出来丢在地上,另一手还紧攥着木勺,不停往嘴里舀糜吃。

  “不用如临大敌,我们都愿意归顺林将军。”曾一本一边说,一边熟练的吮着鱼刺,两头都不耽误。

  “就是就是,往后大家就是自己人了。”胡椒老也点头如捣蒜。

  “我原先就跟过大当家,只是后来官军打吴平那年失散了。”诸良宝更是拉起了关系道:“现在这就是到家了,一家人不说两句话,往后同生共死,两肋插刀……”

  负责抓捕他们的林新如被搞得一愣一愣,半晌才憋出一句:“呸,臭不要脸。”

  “嘿嘿,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海主们却不以为意。“小林,我们都是俊杰来着!”

  其实人呢,最不值钱的就是这张脸,还不如猪头羊脸牛头呢。至少那些都能吃,人脸能吃吗?

  所以要那玩意儿干啥?

  ……

  相较于海主们的波澜不惊、平静接受,多明戈和林弘仲的反应就强烈多了。

  所以他们被五花大绑起来,推到军官餐厅里去见林道乾。

  林道乾这段时间虽然没怎么饿着,但也缺着肚子了。他高坐在长条桌的主位上,正两手撕扯着一只亮红色的烧鹅,蘸着酸梅酱,吃的满嘴冒油。

  多明戈一见他就破口大骂,骂他卑鄙无耻,骗取了自己的信任,将来是要下地狱的!

  “他说什么呀?”林道乾的目光转到林弘仲身上。

  林弘仲咽了咽唾沫,小声道:“他说林将军技高一筹,佩服佩服,不知怎么才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是吗?”林道乾冷笑道:“你少蒙人,他在骂娘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不不,他是在生自己的气。”林弘仲忙使劲摇头道:“不过林将军,还是开个条件,放过我们吧。须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没了我们这些人,你还怎么见容于朝廷?怕是要从朝廷的英雄变成眼中钉了。”

  “呵呵,放在以前,这话没错。”林道乾一边啃着烧鹅腿,一边含混道:“但是,老哥,时代变了。”

  “啊……”林弘仲闻言脸色一变,心说这是什么冤什么仇?你不让我吃烧鹅也就罢了,还要让我食大便?

  “没大便……”他便委屈道。

  “不,大变了!”林道乾正色道:“江南集团一统大明海疆的时代到了,再也没有谁可以在这片海上撒野,还说没大变?”

  “哦,你是说时代变了啊……”林弘仲恍然大悟,还有些不死心地劝道:“不过林将军,世事无绝对啊。就算江南集团这次赢了,可你要知道澳门舰队只是马六甲总督麾下的一支分舰队。佛郎机人的马六甲舰队有十多条大帆船呢,而且上头还有印度副王,那大帆船就更是数不胜数了。江南集团绝对承受不起他们的报复。咱们都是混口饭吃的,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林将军。”

  “多说无益。”林道乾却缓缓摇头道:“主……哦不,赵公子算无遗策,既然动手干掉你们,就不怕什么身怀六甲的马总督报复。”

  “是马六甲总督……”林弘仲感觉自己已经无话可说。

  其实是林道乾已经没法违背主人的命令了……在被赵昊长期痞幼诶之后,服从命令已经成为他的本能,完全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那种。

  林道乾吃完整整一只烧鹅,这才拿起华贵的丝绒桌布胡乱擦擦手,又抹了抹油光光的嘴巴道:“见你不是为了让你大放厥词的,而是看在本家的份上,奉劝你一句,公子最讨厌的就是二鬼子。不想去挖一辈子煤的话,就好好想想,自己对公子有什么价值,不然明天到了南澳岛,有你好果子吃。”

  说着挥挥手,让手下把这帮头目关起来。

  ……

  南澳岛青澳湾。

  得知最后一艘葡萄牙大帆船佩纳号,也被林道乾俘虏时,赵昊正在战地医院中慰问伤员。

  说是战地医院,可搞得一点不含糊,完全是按照江南医院的卫生标准和医疗条件建设,条件比潮州城新建的东南医院还要好。医院设有门诊部、无菌手术室、药品储藏室,消毒间,大型酒精蒸馏间,以及拥有五百张病床的病房。其中三百张属于轻伤病区,两百张属于重伤病区。

  野战医院配有以李沦溟为院长的30名医生、100名护士,50名职工,200名志愿护工组成的强大医疗团队,可以为官兵和职工治疗烧伤、骨折、刀伤枪伤,肠胃病等各种常见的战场伤病。

  起先赵昊觉得这个配置应该是很宽裕了。但他也没料到,海上会打的这么惨烈,尽管全歼了葡萄牙和海盗的联合舰队,可海警官兵和参战的皇家海运船员,林凤手下海贼,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其中,海警舰队四艘主力舰除了104舰外,其余三艘均遭重创,102、103舰更是暂时失去了战斗力。另有五艘中型舰、七艘小型舰受损严重,三艘快艇沉没。

  阵亡的海警官兵达到了101人,另有重伤员185人,轻伤员100名。

  皇家海运损失一艘武装商船,重伤五艘。阵亡船员60人,重伤44人,轻伤60人。

  林凤舰队损失两艘中型乌尾船,重伤四艘,阵亡手下41人,重伤62人,轻伤50人。

  总共阵亡人数超过了200人,重伤号将近300人,轻伤员200多人。

  结果病房爆满,不得不又临时增设了两百张重伤病床,医护人员的压力可想而知。

  但他们还是用和蔼的态度、专业的医术、洁净的环境和难吃的病号餐,给了伤员们莫大的安慰,并保住了绝大多数人的性命。

  李沦溟告诉赵昊,之所以能将死亡率降到4%左右,靠的是无菌术、乙醚麻醉、消炎药品、骨牵引术这四大法宝。可以说,是科学推动了华夏医学的大发展,才能大大降低老兵的折损率。

  所谓骨牵引术,就是针对传统夹板对关节周围骨折固定效果差的问题,采用布朗氏架来对伤号受伤部位进行牵引,这样可以大大减少关节周围骨折的痛苦和致残率,十分有助于维持老兵的士气。

  所以重伤病区的气氛,并不像想象的那么沉重。尤其是海警官兵和江南海运的伤号,虽然受了重伤很难受,但都很清楚自己不会没人管。就算致残了,集团也会养一辈子的,这极大的减轻了他们的心理负担,也就能平静的配合治疗了。

  只有林凤手下的那些重伤号情绪很不稳定,觉得自己是个废人了,治好了也没活路,就在那儿要死要活的不配合治疗。

  其实一共就六十来个人,根本不算什么。赵昊今天来医院的目的之一,就是解决这件事。

  当他在病房中宣布,所有为江南集团受伤致残者,都可以参照《集团职工优抚条例》,享受终生的免费医疗,终生的伤残津贴。仍有工作能力者,集团可以招录为正式员工,分配合适的工作。失去劳动能力者,可以入住西山岛的疗养院,由集团照顾其终生时,那些海贼们都听傻了!

  好一会儿,才有个只剩一条腿的海贼闷声问道:“还有这好事儿?不是骗人的吧?”

  “别胡说,这是赵公子!”跟在赵昊身旁的马已善吹胡子瞪眼骂道:“一言九鼎的大人物,会骗你个小喽啰!”

  “那我只剩一条腿能干啥?”那海贼不禁期冀问道。

  “能干的多了。”赵昊大笑道:“集团现在几万个岗位,总有一款又轻松又不用两条腿的工作适合你……而且你拿钱还比别人多,因为你有每个月一两银子的津贴。”

  按照《优抚条例》,伤员四肢每缺一肢,每月抚恤一两白银,最多抚恤五两。此外眼睛、耳朵等处的伤残,也各有标准,基本上伤得越重,抚恤金越高。

  哪怕最低抚恤也能保障家庭基本生活,而且是按照收入水平最高的江南地区的标准制定。如果换成潮州之类的低收入地区,妥妥能过得很宽裕。

  让海贼中的轻伤号听了,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刀……

  看到手下们一个个忧愁尽去,笑逐颜开,马已善欣慰之余,也解开了心中的困惑。

  为什么江南集团的士兵和员工,都是那么的不同。

  因为大家真的不一样呀!

  第一百九十一章 打点滴

  从集体病区出来,赵昊又来到单人病房,探视在这里住院的林凤。

  在海战第二天,林凤的旗舰被击毁,她的脑袋也受了伤。但素来刀口舔血的林阿凤没当回事儿,只是用了点儿金疮药,草草包扎了一下,就继续投入了战斗。

  结果没几天伤口感染,她开始发烧了。但她憋着股劲儿要干掉一条大帆船,找回场子来,便一直强撑着不让人知道。

  直到最终俘虏了加雷莱斯号,她才松了那口气,很快就昏了过去。

  小黑妹和马已善等人吓坏了,赶紧开船返回青澳湾,把她送进了战地医院的急诊室。

  林凤是赵昊唯一的女弟子,还是分舰队指挥官,打狗的控制人,绝对是战地医院最高级别的病人了。李沦溟亲自为她诊治,发现她的感染症状已经很严重了,传统的金疮药之类的消炎药品都失去了作用,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这要是搁以前,林凤基本上就交代了。但江南医院的科学医学发展救了她一命。

  一年半以前,江南医学院就已经成功提取了大蒜素,并在今年初完成了人体试验,证明其对多种球菌、百日咳杆菌、白喉杆菌、痢疾杆菌、伤寒杆菌、大肠杆菌、结核杆菌等都有明显的抑制和杀菌作用。而伤口化脓主要就是金黄色葡萄球菌和绿脓杆菌之类引起的,在其杀伤范围内。

  因为大明的病菌还没有产生抗药性,所以大蒜素的抑菌效果十分明显。而且最关键的是原料丰富,制取简单,可以大量生产。江南制药厂用了半年时间,就完成了大蒜素生产车间的设计建造和试运行,并在八月份正式投产。

  不过为了保密,也是为了药品的逼格,并没有使用大蒜素这个名字,而是叫‘抗菌素’。

  上月李沦溟率领医疗队南下,就席卷了刚生产的所有抗菌素共一百升。制药厂用从玻璃厂定制的小玻璃瓶分装了一万瓶,一瓶容量10毫升,可供一次注射。即是说所有抗菌素可供注射一万次。

  为了能达到更好的治疗效果,每瓶抗菌素是用一升5%—10%的葡萄糖或者盐水稀释,装在个大玻璃瓶中,缓慢滴注进伤员静脉中的。

  为此,江南医院还专门定制了一批昂贵的空心针。同样都是银针,空心针价格却比针灸用的实心针贵十倍,而且还粗了不少。至于胶皮管倒是简单,04所已经熟练掌握杜仲胶的特性,并能通过硫化来调整其橡塑二重性,使其满足不同的用途了。生产一些胶皮管只是基本操作,都不用劳动江南化工,04所的橡胶实验室就给造出来了。

  于是,在江南医学院,江南制药厂,江南玻璃厂,西山岛研究中心化学研究所的通力合作下,江南医院解锁了‘输液治疗’这一意义重大的医疗技术。

  青澳湾的战地医院,能把伤员死亡率降到4%,靠的就是打点滴注射抗菌素!

  ……

  此时,林凤正躺在浅蓝色格调的病房里,窗帘和床单被褥还有病号服都是蓝色,只有她头上的纱布是白色的。

  病床旁边立着输液架,玻璃瓶中的微黄色液体,正通过胶皮管和空心针,缓缓滴入她的体内。

  赵昊看她虽然闭着眼,但脸色红晕,气息匀称,已经跟前几天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的样子判若两人了。

  护士长王铜蛋瓮声瓮气从旁介绍道:“林姑娘已经退烧了,就是身体还有点虚。不过胃口很不错,今早吃了两大碗肉粥,还嫌不够,看样子很快就能出院了”

  “这样啊……”赵昊明显看见林凤那张英气勃勃的脸上,浮起两抹红晕,长长的睫毛也跟着抖动两下。

  知道她其实是在装睡,赵公子便对众人道:“你们都出去吧。”

  随员们呼呼啦啦都出去了。马秘书想了想也出去了,还顺手把门关上了。

  病房中恢复了安静。

  赵昊在床边坐下,笑道:“别装睡了,为师来看你了。”

  林凤见被识破,啊的一声,便拉被子蒙住了头。

  “小心针头!”赵昊忙按住她在输液的右手,这么粗的针头,一个不小心就能把血管捅穿了。

  林凤的手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赵昊缓缓掀开她蒙头的被子,便见林凤脸上亮晶晶的,睫毛还粘着水珠,这位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女海匪头子,竟然无声的哭了。

  “这是怎么着了?谁欺负我家小凤了?”赵昊掏出手帕,给她擦擦眼泪道:“说出来为师把他发配到鸡笼挖煤去!”

  “师父,你走行不行啊,求你别看我了。”林凤这下哭出声来了,听起来难过极了。“我没脸见人了!”

  “啊?你这个脸不挺好的吗?又没少只眼睛多道疤之类的。”赵昊插科打诨道:“就是少只眼、多道疤,也很飒哦。比如南丁格尔和德雷克船长……当年我全都满破10羁绊喽。”

  “啥意思?”林凤听蒙了。

  “哦,没事,是一个叫废狗的游戏,你没听过很正常。”赵公子不禁暗暗遗憾,那是自己的老婆们啊,可惜再也玩不到了。他岔开话题道:“你还没说呢,到底怎么就没脸见人了?”

  “师父还没发现吗?”林凤委屈的看着他,这下更难过了。“呜呜,你一点都不注意我!”

  “你这……”赵昊只好仔细打量她一番,才恍然道:“你是说头发?”

  “嗯。”林凤使劲点头,泪如雨下道:“他们把我头发剃光了,我成尼姑了,师父!”

  “嗨,我当什么呢。不给你剃光头,怎么给你处理头上的伤口?”赵昊不禁哈哈大笑,摘下自己的帽儿盔道:“你看我,还是和尚呢。”

  林凤梨花带雨看着他,哭声戛然而止,只见赵昊居然也剃了光头。

  “师父,你这是为了安慰我吗?”她一下子想到‘爱河’,‘凤山’,登时一颗心就开了花。感动的声如蚊蚋道:“师父表达爱的方式,总是这样独特……”

  “呃……”其实赵昊头上已经长出一层短短的毛刺,这是他战前带头剃的,根本就不是为了她。不过天大地大伤号最大,赵公子便点点头,煞有介事道:“是啊,这就是告诉你,头发还会再长出来的,没什么好难过的。”

  这年代,男女都是长发,头发同样金贵。当然,赵公子这样的大人物,要更金贵一些。

  这下可把林凤感动坏了,果然不哭了,含情脉脉望着赵昊道:“师父这样疼爱徒儿,徒儿都不知该怎么报答师父了?”

  “哈哈哈。你已经报答过了。”赵昊不禁心弦微动,这俏尼姑的模样还真是勾人。不过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他就得回去成婚了,哪能在这节骨眼再乱来,那样太伤人了。他便故意打诨道:“这次你立下的战功最多,还俘虏了一条大帆船,师父都不知该怎么赏你了。”

  “你好好疼疼徒儿就是了……”林凤不胜娇羞道。

  “那当然了,这么好的徒弟,为师不疼你疼谁去?”赵昊便慷慨笑道:“我把缴获的大帆船,拨给你一艘,你说好不好啊?”

  “好啊好啊!”林凤登时原形毕露,海盗嘛,贪婪一点不丢人。她跟赵昊在这儿发嗲,无非就是想多要点好处罢了。

  说着却又摇头道:“还是算了吧,那船太笨了。我喜欢师父……造的那种。”

  “哦……”赵昊让她大喘气吓一跳,听说她指的是船,才笑道:“行啊,不过得等明年这时候,我拨给你一艘主力舰。”

  “谢谢师父,你真是太好了!”林凤大喜过望,从床上弹起来,搂着他的脖子就狠狠亲了一口。

  “小祖宗别激动,真捅穿了血管,咱就麻烦了!”赵昊哭笑不得的抱住她,不让她乱动弹。

  “阿凤!”这时一声悲呼响起,病房门被猛地推开,满脸泪水的林道乾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他是刚用几艘大船,把佩纳号和一干俘虏拖到了青澳湾来表功的。

  到了码头,却只有‘水中浪子’林志玄来迎接他。

  林道乾听说了妹妹受伤,昏迷住院的消息,满心的喜悦登时化为了万分悲痛,从卖惨用的木轮椅上弹起来,化作一阵风冲到了医院来。

  病房外,护卫们当然把他拦下了,但马秘书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让他们放他进去。

  于是,林道乾就看到了这让他心碎的一幕。

  赵昊和林凤都愕然回头望着他,真像是被撞破奸情啊。

  林道乾的表情精彩极了,起先是心碎,旋即愤怒,但十分之一秒后又变成了恐惧,继而是喜悦。

  这一切都在一秒钟之内完成变幻,愣怔一秒钟后,他便赔笑道:“打搅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说着便闭眼、退后、顺手关门。

  “回来,你误会了。”赵昊无奈的瞪他一眼,又看看门外的马秘书道:“你也误会了,我只是在……扶她坐起来。”

  “公子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马秘书掩口笑道,说着转过去身。

  林道乾只好尴尬的进来,然后顺手把门关上,尴尬的赔笑道:“公,公子,标下真不是故意的……”

  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像被撞破的是他一样。

  “我和阿凤只是师徒关系,你别瞎想就行。”赵昊正色道。可林凤还像无尾熊一样缠在他身上,让他这话显得很没说服力。

  “是是,阿凤从小就没了父亲,特黏人。”林道乾为了替主人圆场,睁着眼说瞎话道。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兄妹的前途

  “是吗?”赵公子不禁吃惊道:“上次你不是还说,你爹催着你把她嫁出去吗?”

  “哦那是家父的临终……”林道乾本想说那是家父的临终遗言,但想到自己立了这么大功,朝廷肯定要封赠父亲的。到那时岂不露馅?

  遂赶忙改口道:“家父的临终的兄长,托付给家父的独女。虽然是过继过来的,但家父向来视如己出,标下也拿她比亲妹妹还亲,是吧阿凤……”

  林凤听得直翻白眼,好么,这就给自己换了爹,恨得她狠狠一脚踢在林道乾的腚上。

  “噢……”林道乾默默承受了这一击,强忍着屁股的剧痛笑道:“这丫头,从小就这么没大没小的。”

  “你们兄妹的感情可真好。”赵昊就是胡扯蛋的祖宗胡扯白毛蛋,哪能听不出林道乾在这儿瞎扯蛋?他便打个哈哈笑道:“对了,听说林将军上了那红毛鬼的贼船,这是怎么平安归来的啊?”

  “哎呀,标下,标下险些就见不到公子了啊!”林道乾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卖惨式表功的,便眼圈一红,哽咽道:“这次真是九死一生,十死无生啊!”

  说着他便将自己被叫上果阿公爵号,收走了船队的指挥权,却趁着跟手下交代的机会,嘱咐他们务必将红毛鬼要攻打青澳湾的消息传递给公子的经过讲给赵昊听。

  “唔,这些都听那个叫什么‘水中浪子’的黑人说过了。”赵昊颔首赞许道:“你这一手很关键,让基地做好防备,也给了海警舰队在深澳湾歼敌机会。绝对是大功一件!”

  “多谢公子,能帮到公子真是太好了。”林道乾忙喜滋滋的道了谢,又心有余悸道:“只是在果阿公爵号上,差点让咱们自己人给炮决了,最后都被逼得跳了海……”

  “那还真是够危险的,我替王如龙他们道个歉,抱歉抱歉。”赵昊歉意笑道:“不过他们也不知道你在那条船上,不知者不为过,所以我也不好处分他们。”

  其实就算知道,这炮他们也照打不误的。总不能没了王屠户,就不吃带毛的猪吧?

  “没没,标下绝无告状的意思,只是单纯在……描述惊险而已。”林道乾赶忙替王如龙几个说话道:“打仗嘛,刀枪无眼的道理,标下还是懂的。”

  “这觉悟,实在高啊!”赵公子赞一声道:“林将军是干大事的人。”

  “公子谬赞了。”林道乾愈加乐开了花,又将之后在海上发生的种种,添油加醋讲给赵昊。

  他口才很好,讲到要靠吃船蛆才能活下去时,赵昊险些当场吐了。

  林道乾强调自己的难,是为了博同情。但他更需要得到公子的赏识,便又着重强调起,自己在最艰苦的时刻,依然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终于等到葡萄牙人弹尽粮绝,船只进水严重,才适时提出请他们去下尾补给修船,然后在下尾来了个瓮中捉鳖!

  “好,林将军有勇有谋,忠诚不二,实乃当之无愧的东南一柱!”赵昊不吝溢美之词,把他狠狠夸奖了一番。当然也得来点儿实际的,便慷慨道:“佩纳号既然是你俘虏的,那等修好了就当你的座船吧。”

  “哎呀,公子使不得,此乃国之重器也……”林道乾这次是充分见识到大帆船的厉害了,赶紧懂事儿的推辞道。

  “哎,未来的堂堂广东副总兵,没有一艘气派的座船,哪能镇得住珠江口啊?”赵昊摆摆手,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那标下就多谢公子赏赐了!”林道乾感恩不尽的点头哈腰,就差没给赵昊跪下了。

  林凤看不上加雷莱斯号,那是因为她崇尚机动快速,自然不喜欢笨重的卡拉克大帆船。但林道乾不一样啊,他正需要这种高大坚固,气势迫人的大战舰,来巩固自己在海上的地位。

  没有最好,只有最合适罢了。

  “还有什么要求,你也一并提出来吧。”赵昊心情大好,酬宾大放送道:“这几天咱们就要离开南澳岛了,有些事情交办起来就不方便了。”

  “师父,还有我!”林凤哪能漏了这种好事儿?马上嚷嚷起来。“明明是我先来的!”

  “好好,你先提吧。”赵昊宠溺笑道。

  “徒儿只求师父一件事——我和手下的弟兄,都想干海警,还请师父成全!”林凤便脆生生道。

  别看她说的轻飘飘,其实已经跟马已善几个手下,商量了好久。

  虽然这样会损失一部分自由,但加入海警的好处实在太诱人了。能得到丰厚的待遇,精良的装备,有力的保障之外,兄弟们生老病死也有人管到底。听说就连家里人都能得到很多的福利。

  尽管赵昊从没诱惑过他们,但林凤下面的弟兄都从并肩作战的海警炮手口中,了解到了这种种梦幻般的好处,一个个魂儿早就被海警部队勾了去了。

  大部分海贼其实都是在陆上混不下去,到海里拿命挣口饭吃,有几个是纯粹为了找刺激的?

  林凤几个头头很清楚,在知道了这些事情后,往后队伍就不好带了。哪怕她们把大部分赃物都分给手下,依然会被他们跟海警比较,然后各种嫌弃。

  除非她也每月给手下固定开高薪,还得每年上涨。而且要管他们生老病死一辈子……做梦去吧,那种事怎么可能做得到?

  与其等到人心涣散,怨声载道,还不如主动点接受整编,趁着这波脸上有光,卖个好价钱呢。

  她之所以不跟林道乾提前商量,是因为大哥的手下已经接受招安上岸,没资格要求她的手下继续当贼了。

  所以林道乾闻言只是稍稍错愕,旋即就苦笑着替林凤说起话来,把这个素来有主见的妹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好似那海上玉娇龙一般。

  “这个么……”赵昊故作沉吟片刻,而后对林凤正色道:“其实海警对你来说不是好的选择,因为这支武装的建设方向是‘忠诚可靠、军事过硬、作风优良、纪律严明、保障有力’,你们的人自由惯了,要想融入进来,不啻于洗筋伐髓,要经历的痛苦自不必说。而且日后必将面目全非,会让你感到很陌生的。”

  林凤认真听着赵昊的话,她能体会到师父言语中的真诚,换了别人是绝对不会说这么深的。

  “我知道你们的想法和顾虑。”赵昊又微笑建议道:“其实仿照怀秀姐的模式,也是不错的选择。我们合伙成立一个南洋海运公司,你的班底全部保留,集团只派人指导监督,这样是不是就轻松多了呢?”

  顿一顿,他温声道:“放心,我会一视同仁的。”

  “是啊,阿凤,你就听公子的吧。”林道乾巴不得林凤选这个,这样她就能像自己一样,有一支相对独立的武装。兄妹俩互为奥援,在集团内部也好,在南海海面也罢,地位都会很稳固的。

  “不,我要当主力、带精锐,绝对不干二线!”林凤却断然摇头道:“而且打小算盘才是害了弟兄们!”

  “……”林道乾一阵脸疼。

  “哈哈好,不过海警可不是想干就能干的。哪怕是普通警员,也必须要先到耽罗岛的海警学校上学一年,期满考核合格,拿到毕业证才能加入海警队伍。”

  “我们不怕吃苦!”林凤行事果断,一旦认定了一件事,便不达目的不罢休。她一咬银牙道:“我带头去上学!”

  “你想当警官的话,可不只是一年。”赵昊有意磨一磨她的性子道:“最快也得两年毕业,要是跟不上进度,在学校待上三年都有可能,你也受得了吗?”

  “能!”林凤断然点头道:“我一定能以第一名毕业,因为我可是师父的弟子啊!”

  “呃……”赵昊哪能听不出她这话有两重意思,一是说自己不会给师父丢脸,二是说谅校方也不敢让师父丢脸,敢把哪个排在她前头啊?

  “你休想让我给你走后门。”赵老师瞪她一眼道:“海警学校的校长就是我,里面都是我的学生,我一定会一碗水端平的!”

  “那徒儿也跟别人不一样,我可是师父唯一的女弟子啊。”林凤便祭出撒娇大法道。

  “所以会对你更严格的,以免你给我丢人。”赵昊板着脸道:“你也别急着把话说满。回头我让警务处的人,到你那儿宣讲一下‘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保证能遵守的弟兄,我可以同意入学。觉得不能遵守的,千万别勉强,因为一旦入学,会有更严格的规章纪律,违反的后果非常严重。”

  “知道知道,鸡笼挖煤嘛。”林凤点头如捣蒜,看来确实铁了心。

  其实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在目睹了她天才的海战才能后,陈怀秀、王如龙等人都向赵昊极力举荐,希望能吸收林凤成为海警将领。

  而且林凤能将手下操练的如臂使指,在战场上机动灵活、进退自如,也说明他们本身就已经具备了不错的素质,这对急需扩编,以应对未来更严峻挑战的海警部队来说,的确是非常不错的补充。

  第一百九十三章 私掠许可证

  不过林凤收获的也不全是五星好评。警务处就对她在俘虏加雷莱斯号之后,不等命令直接纵兵抢劫大为光火,认为他们匪性难改,可以利用但不能吸收,否则会影响海警部队的纯洁性。

  这也是赵昊从前答应金科他们的。

  但凡事总有例外,赵昊权衡之后,还是希望至少将林凤和她的手下吸收进海警队伍中。

  伊丽莎白女王都能让德雷克船长当她的海军中将,大嘤舰队副统帅了。赵公子还能不如一个老处女?

  何况如今海警部队已经形成了牢固的体系编制、较完善的训练培养模式和规章纪律条例,以及最重要的——坚定的信仰信念!就不信能被区区一股海盗同化了,而不是把海盗同化掉!

  对此赵昊专门召开了一个高级警务会议,劝说众人接受这个挑战,看看海警部队这个熔炉,能不能把一群沾染了不良习气的海盗,改造成忠诚可靠、军事过硬、作风优良、纪律严明的海警官兵!

  公子既然开了口,金科、马应龙等保守派也只能保留意见,积极配合了。

  ……

  在跟林凤约法三章之后,赵昊终于同意了她的请求,又问林道乾道:“你呢?”

  “标下坚决服从公子的安排,集团需要我是什么,那我就是什么!我的手下亦是如此!”林道乾马上摆出更高姿态。在对主人的忠诚方面,哪怕是亲妹妹也不能把他比下去。

  “好,那你就继续当你的朝廷命官吧。”赵昊满意的点点头道:“然后按照之前说的,年底前搬到屯门去,把下尾还给人家潮阳县。”

  “是,公子。”林道乾痛快应下,其实要不是半道撞上葡萄牙人的舰队,他这会儿都已经在屯门安顿下了。不过他有些担心地问道:“只是如今葡萄牙人和海盗都已经扫平,省城方面会不会反悔啊,又不想让我这种不可靠的人占据珠江口了?”

  他头脑十分清醒,知道自己想维持地位,非得上头有人,脚下有地,身边有兄弟才行。万一两头不靠,丢了地盘,他的日子就难过了。别说副总兵了,就是当上总兵又怎样?还不是文官跟前一条狗?而且还是丧家之犬……

  “谁说红毛鬼和海盗已经扫平了?”却听赵昊淡淡一笑道:“任重道远啊,林将军!”

  “是。”林道乾心中一动,想到了‘养寇自重’四个字。

  “这不是养寇自重!而是事实,葡萄牙人的远东舰队全军覆没,还赔上两艘大帆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赵昊一脸正气道:“还有那些海盗,就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生一茬,是杀不尽的。所以我们必须要时刻准备着,为保卫广东海疆而战!”

  “是,公子!”林道乾忙大声应下,心说不愧是主人,臭不要脸的劲头都比别人帅。

  “再说,我办事你放心。”赵昊笑着给他吃定心丸道:“实话告诉你吧,殷部堂和林中丞已经联名上奏朝廷,请拆分东莞县南部沿海一带,新设一新安县,屯门就在其中。不出意外的话,年前就能搞掂。此县的作用一如当初潮州设澄海县,专为省城屏障,现在知道省里的决心有多大了吧?”

  “这样啊,那标下就放心了。”林道乾松了口气,公子有整体规划就好,他最怕的是赵昊回北边之后,没人管自己了。

  他又赶紧表态道:“请公子放心,就算暂时不能成为正式的海警,标下也会以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要求弟兄们的。一定让他们对公子忠诚可靠!”

  “你很好,我对你很放心。”赵昊赞许的点点头,勉励他道:“不过你好好练兵总没错的,日后大有用武之地。大丈夫当开疆万里,名垂青史,方不负此千古未有之大航海时代!”

  “是,公子!”林道乾感觉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被主人彻底升华了呢。

  “没别的事了吧?”赵昊笑着拿起帽儿盔,起身道:“不打搅你们兄妹说话了……”

  “公子……”林道乾却欲言又止道:“还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见。”

  “哦,说来听听?”赵昊站住脚,笑眯眯问道。

  “是标下俘虏的那帮家伙,确实都罪该万死,”林道乾鼓足勇气道:“但好几个都是标下当年从南澳岛死里逃生的兄弟,不替他们求个情,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说着又低头小声道:“要是公子已经有了决断,就当标下什么都没说。”

  “哦……”赵昊含笑看着林道乾,想起徐渭对他的评价:

  ‘重利惜身、义气未泯;多谋善断,魄力有欠。’

  独瓣蒜就是辣,把他看得透透的。

  “那你想怎么发落他们呢?”赵昊不置可否的问道。

  “标下没想过。”林道乾忙撇清不迭。

  “那你就现想。”赵昊淡淡道。

  “是。”林道乾忙应一声,擦擦汗,试探问道:“公子可愿让他们入伙?”

  “不可能的。”赵昊缓缓摇头道:“与我平肩作战者,集团才会考虑。我大明最不缺的就是人,还用不着招降纳叛。”

  “就是就是!”林凤也使劲点头,骄傲道:“我们可以为集团上过阵、流过血的!才不要那些扶不上墙的烂泥呢!”

  她唯恐那些人也入伙,会把自己手下兄弟的名声也带坏的……

  “那我就想不出来了。”林道乾也知道赵昊不会同意,他是故意这么说的。虽然他很想把那些海主,还有他们的手下给收编了,但林道乾的智力不允许他做出这种傻事儿,提都不敢提。

  所以又把皮球踢给了公子,看他往哪踢。

  但赵昊并未如他所愿,将那些臭鱼烂虾都丢给他,而是另有安排道:“我可以请旨特赦他们,但他们必须先在台湾岛接受劳动改造,以观后效。”

  “应该的,他们胆敢跟集团对抗,必须要严厉惩罚,才能以儆效尤!”林道乾忙点头如捣蒜。

  “当然,如果他们改造的好,集团可以在一定前提下,把他们的手下和船只都还给他们。”赵昊沉声道。

  那日全歼了葡萄牙军队之后,三万海盗们仓皇逃窜,想要上船离开这鬼地方。谁知他们还没到深澳湾,就跟从船上逃下来,想要投奔他们的同伙碰上了。

  一问才知道,原来深澳湾已经给江南集团的舰队封锁了,一艘船也逃不出去了。

  这下可好了,三万五六千人身上没粮,离岛没路,不想死的话,就只能要么跟他们拼了,要么投降。

  海盗们哪有拼命的胆子呀?何况还有林志陵、林志英一帮子家伙在里头搅和,当天下午就有大批海盗投降了。

  至于剩下的一半,赵昊给驻守围墙的陆战队员和保安队员发下了秘密武器——肉包子和竹签烤肉……而且是现烤撒孜然的那种。

  队员们让先投降的海盗拿着喇叭朝山林里大声吆喝。“弟兄们,公子喊你们回来吃饭了。晚了就没了……”

  就很快,早已饥肠辘辘的海盗们丢下武器,高举双手,冲到围墙下,一个不落全都跑来投降了。

  ……

  “但那时他们就不再是海盗了,而是受集团约束的私掠船。他们不能在大明沿海活动了,要下南洋!并按命令在特定海域活动,针对某一个或几个国家的商船和沿海城市进行攻击。如果他们违反命令,将被取消私掠许可证!情节严重者,甚至会被海警舰队通缉、消灭,并处死他们留在台湾的家人!”

  “私掠许可证?”林道乾大为震撼,心说主人就是主人,海盗抢劫都能说得这么文雅。

  这可不是赵昊的发明,许多年前在欧洲就已经普遍存在了。

  在大航海时代,武装民船通常被认为是属于国家海上武装力量的一部分。因此欧洲各沿海国家和城邦,纷纷颁发私掠许可证,授权个人攻击或劫掠他国船只,用以破坏敌国的海上贸易线,削弱敌国的实力。可谓大航海时代的超限战。

  其最显著的代表人物,自然是英国的海盗船长们和荷兰的海上乞丐们了。在这两大海洋帝国的崛起之路上,私掠船长们并非锦上添花的配角,而是起决定性作用的主角,至少是前期的主角!

  没有霍金斯船长、德雷克船长这些私掠船长,就没有后来的英国皇家海军,自然也没有日不落帝国了。

  没有海上乞丐,哪有真正击败西班牙,压得英国抬不起头,称雄海洋一百年的海上马车夫?

  所以私掠行为虽然不光彩,但在大航海时代绝对有存在的必要。毕竟这本就是个光荣与肮脏,文明与血腥并存的时代。

  然而秉承精兵策略,纪律严明的海警舰队,对标的其实是各国主力海军,显然不合适承担肮脏的私掠任务。

  在北方,耽罗警备区就向受水警局保护的尼子家颁发了私掠许可证,允许他们在对马海峡游弋,攻击所有不属于耽罗商会的走私船,甚至可以进攻李朝的走私口岸。他们可以保留一半的战利品,但必须先将俘虏船只开到温泉津水警局,由水警局认定是走私船后,才能瓜分。

  赵昊本打算让林凤来担当鹿之介在对马海峡的角色,对南洋海域实施私掠。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谁想到林凤居然成了他的女徒弟,还矢志加入海警。赵公子为人师表,当然要尊重弟子的理想了。尤其是女弟子的……

  所以就便宜那帮海主了。

  不过还得看他们的表现,要是不好好改造,就甭想再回大海了,回潮州去演一本盗大结局吧!

  第一百九十四章 北回归线上的纪念碑

  大明隆庆五年冬月初十。

  这个时节,北国已是冰封雪飘;江南也定然寒意料峭了吧?唯有这五岭之南,依然满眼浓绿,三角梅和木棉花竞相绽放,让人很难将这样的日子,与一年中黑夜最长的冬至日联系起来。

  起床号吹响时天还不亮,青澳湾军港中,唯一完好的主力舰104舰,响起了震天动地的七声炮响。

  轰隆隆的炮声中,身着深蓝色海警礼服,头戴蓝色帽儿盔,腰束牛皮铜扣腰带,脚踏长筒黑皮靴的标兵队,扛着擦得锃亮、上了刺刀的隆庆式步枪,整齐列队走出了营房,在通往北回归线广场的中央大道上列队。

  他们在笔直的大道两旁,间隔两米布起了防线。每走到一个哨位,两名身材魁梧的标兵便立定,向左向右转,改为持枪相对而立,岿然不动,尽显威武森严。

  早晨六点五十一分,第一抹晨曦降临青澳湾,将停泊在湾中的战舰,照耀的一片金黄,也将大道两旁森然列队的海警,照耀的如天兵天将一般。

  七点钟,更多的海警官兵,保安队员和集团职工,从各处营房中走出。与基地往日喧闹的景象截然相反,今天所有人神情肃穆,一言不发。

  海警将士们都穿上了他们帅气的礼服,胸前挂起了勋章,警官们腰间还悬上了警官短剑,戴上了一尘不染的白手套。

  保安队员们也穿上他们灰色的制服,虽然没有海警礼服那么讲究,但也有皮带,皮靴和白手套,列队走起来步点刷刷,十分庄重。

  皇家海运的船员们,穿着海蓝色的制服,戴着同色的软沿帽。

  集团职工们穿着统一配发的工装,棉靴,同样整齐划一。

  就连琉球官兵和林凤手下的前海盗,也都换上了新发给他们的冬装,样式与辅警制服相同,但是墨绿色的。

  二十分钟后,所有人列队完毕,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矩形色块,将偌大的北回归线广场填得满满当当。

  七点三十分,炮声再次响起。

  隆隆的礼炮声中,一面在晨光中猎猎舞动的日月同辉旗,出现在众人眼前。

  众人看到,那以正常速度的一半,踢着正步打旗的竟是海警副司令金科,两位护旗的是海警舰队总指挥王如龙和警务委员马应龙。

  南澳岛上三位挂着金星的警监,全都在列了。

  三人后面,跟的是打着各舰舰旗的舰长和警务委员。

  再往后,是扛着隆庆式步枪的长长仪仗队。

  一声接一声的炮声中,旌旗、仪仗,引导着阵亡将士的灵柩,庄严的来到了广场上。

  每四名戴着白手套的海警官兵,抬着一口绘着金色船锚的黑色棺木,踏着统一的步点前进着,每一步都像踏在人们的心坎上。

  除了参加过对日惩戒作战的海警官兵外,其余人都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却无一例外,都被这强烈的让人窒息的庄重肃穆、悲壮崇高的气氛,紧紧攥住了心。

  海警官兵、保安队员和海运船员们齐刷刷行举手礼。出于某些难以言说的原因,这种右手并拢,指向帽檐的军礼,取代了原先的捶胸礼。

  职工们也昂首挺胸行注目礼,所有人的神情举止都是那样的庄重。让琉球人、前海盗们感到万分震撼,他们才知道,原来普通人的死亡,也可以如此有尊严!

  那是因为逝者已经不普通了……

  他们的名字叫烈士!

  为了纪念这场南澳岛大战,为了纪念阵亡和死于医院的两百零二名将士,江南集团在北回归线广场上,修筑了一座23.26米高的纪念碑。

  20.2米高的碑体呈高塔状,以南澳岛出产的花岗岩砌成,坐落在3.06米高的基座上。

  碑体正面镌刻着赵公子亲笔题写的‘南澳战役烈士英魂永存’!

  基座上刻着赵昊起草,徐渭执笔的碑文:

  ‘呜呼!我华夏地广海阔,陆洋兼备,自古便求食于陆,谋富于海。昔商王钓于东海,六月不归;太公通鱼盐之利,齐国大兴;秦有徐福东渡;汉辟海上丝路;东吴开疆夷洲、远航南洋;隋唐五代通贾七海,富甲天下;两宋仰海贸之利,御强敌百年。及至前元,海上通达百二十国!’

  ‘本朝承前启后,登峰造极,郑和舰队七下西洋、无敌天下!惜乎惜乎,郑和之后,海禁森严,至今已有百八十载,以至世人皆知陆上之中国,不知有海上之中国焉。’

  ‘天下大势,此消彼长,天予弗取,必受其咎。百年以来,泰西各国竞以举国之力,遣船出海,开启所谓‘大航海时代’。有其佼佼者一曰‘西班牙’、一曰‘葡萄牙’,两国战舰航遍全球,竟不自量力瓜分世界。今已相继染指我天朝之地,横行我中国之海矣!百姓受其苦,商贾绝于海,藩属如灯灭,海上中国危!’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自有勇士卫我海上中国,于南澳抗击外辱,驱逐西夷,御我海疆,护我黎庶!风萧水寒,旌霜履血,有烈士二百零二人壮烈捐躯。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来兮精魄,安兮英灵。怒涛为咽,青山为证;岂曰无声?河山即名!人有所忘,史有所轻。肃之嘉石,沐手勒铭。噫我子孙,代代永旌!’

  ……

  赵公子一身总警监礼服,带领痊愈的伤兵们立在碑前,向缓缓而来的灵柩行礼。

  当二百零二具棺椁来到碑前时,队伍停了下来,军港的炮声也停了下来。

  南澳岛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默哀三分钟。

  然后赵昊对活着的人,发表了简短的讲话:

  “今天,是冬至日。冬至是太阳回返的起点,从这一天开始,光照将变长,直到夏至日,太阳光直射到我们脚下的北回归线,直射在这雄伟的烈士纪念碑上!因为诸位的无私奉献,因为烈士们的英勇牺牲,我可以骄傲的宣布,从今天起,大明也将正式回归海上强国之列,直至称雄七海,如日中天!’

  “今天,我们在这里送别了烈士的灵柩,但他们的精神永存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中。望诸君继承烈士的遗志,继续为重建海上中国之伟业,付出我们的一切!”

  “继承烈士遗志,重建海上中国!”两万多人山呼海啸的应声,在这种狂热氛围下,打上了思想的烙印。

  待到众人安静下来,二十名警号手吹响了南澳岛上每晚都会响起的号声。

  就连新上岛的前海盗们都知道,那是海警部队的熄灯号。当号声响起,除了值夜的官兵外,所有海警都要就寝。久而久之,就连来当志愿者的职工们,也都习惯了听到熄灯号睡觉。

  然而今天的熄灯号,却有别样的悲壮,那是请英灵安详长眠的号声啊……

  赵昊亲手为每一具棺椁,覆上了一面红底黄色的日月旗。

  抬棺的官兵便将覆着海警旗的棺椁,抬去码头方向。

  待到将所有的棺木都覆上旗子,赵昊来到码头目送着,官兵们将灵柩抬上泊在码头的武装商船。

  他们将搭乘皇家海运的船,将烈士们的灵柩护送回江南去,并按照各人遗书中的要求,或是送回故里下葬,或是送去西山岛的英灵公墓……

  陈怀秀一身白衣白裙,安静的立在赵昊身旁。她原先其实不太明白,为何公子执意要花大价钱,为阵亡将士,甚至包括林凤手下的海盗,都订制昂贵的红木棺椁。还要劳民伤财的修建这样一座纪念碑。

  但今天,经历了这场仪式后,她大概明白了赵昊为什么这样做。也明白了读书人常说的那句话——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她看到赵昊眼眶发红,轻声安慰道:“英灵得此告慰,九泉之下也会安息的。”

  “其实很多棺材里,都只有遗物没有遗体。”赵昊缓缓摇头,语带哽咽道:“他们把生命都交给我了,我却连他们的遗体都送不回去,就不要再说自取其辱的话了。”

  他定定看着那长长的抬棺队伍,幽幽道:“自我创业以来,短短数年时间,西山集团、江南集团累计殉职、牺牲的员工,已经超过两千人了。往后随着地盘不断扩大,人员越来越多,这个数字还会与日俱增,用不了十年就能上万。最终会达到十万,还是百万?每每一念至此,我就彻夜难眠。”

  陈怀秀心疼的望着他,叹息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你要做大事,就必须要硬下心肠。”

  “我的心肠够硬了。”赵昊缓缓摇头,淡淡道:“一个害死这么多人的家伙?跟心肠软有一文钱关系吗?”

  “那你是?”陈怀秀不解的看着他。

  “我是不知道,要做的大事,到底是对是错啊。”赵昊抬头看着那刺人的阳光,让自己重新坚定起来道:“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不能让他们的牺牲白白浪费,甚至成为笑话!就为这,我也会赌上一切的!”

  陈怀秀轻轻点头,柔声道:“这把,我跟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临行

  尽管必须要在过年前抵京,但赵昊并没有跟陈怀秀一起北上,他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呢。

  首先,要召开表彰大会,为支援南澳岛的各路人马颁发奖章,论功行赏,然后打发他们各回各家。

  加上三万七千名俘虏,南澳岛上已经有高达六万人了。六万人坐吃山空,很快把赵昊战前储存的物资,吃了个七七八八了。再往岛上运补给,显然成本太高了——战时可以不计成本,战后就不能不算经济账了。

  琉球的桨帆船队先走了,他们都获得了‘江南集团名誉员工’的称号,每人都发了大奖章,还领到一笔十年都赚不来的赏银。虽然赵公子手头没那么多银子,但江南银行已经在那霸开设了分行,直接发白银券就行了。

  林凤手下得到的赏银,比琉球的士兵高一倍,赵昊给他们放了大假,也给他们发了白银券,让他们去潮州嗨皮。算是为搞活潮州经济做贡献了。希望潮州的治安,不会太受影响。

  同时赵昊也让他们利用这个假期好好想想,到底愿不愿意遵守三大纪律,八项规定?也算是再做一次双向选择了。

  如果他们还愿意的话,等过了上元节就回凤山,跟着林凤一起去耽罗岛海警学校上学。

  然后是那些俘虏,唐友德那边正是用人之际,基隆的矿山和嘉义的盐场都急需这些免费动力,赵公子便一股脑都丢给他,让他看着分配去吧。

  不过对于曾一本那些海主,赵昊还是吩咐唐友德,尽量给他们点优待。把他们折腾死了,谁去南洋给赵公子搞私掠?

  赵昊吩咐唐友德和金科,只要他们能熬下一年来,表现不错,就送去耽罗岛接受童主任的精神注入,再把他们的家人都弄到台湾去,便可以给他们私掠船了。

  至于马克龙带来的保安大队,就跟着唐友德去台湾了。

  江南安保集团是轮岗制,保安们在各地执行保卫任务时长不会超过两年,所以把他们弄到哪去都无所谓。

  这样赵昊答应唐胖子的三个保安大队,就到位了两个。至于第三个就不着急了,等他把摊子铺开再说吧。

  ……

  海警官兵们在修好战船后也纷纷归建,耽罗警备区各水警局长期人手严重不足的话,会压不住小日本的。

  不过南澳岛这边虽然有干船坞,但终究只能应应急,别让舰船在半道沉了而已。尤其是那些被打得千疮百孔,受损严重的战船,必须送去江南造船厂进行彻底大修,才能修复如初。

  杨帆告诉赵昊,102、103两舰,重修需要一年时间,跟新造已经差不多了,成本也差不多。

  不过赵昊还是让他修起来。在任何有组织的海军中,官兵们对战舰都有一种原始崇拜,将其视为比生命还重要的精神图腾。

  立下丰功伟绩的英雄战舰,对上舰官兵有莫大的加成,能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成长为骁勇善战的海上猛男。所以理应能修就修,不能只算表面成本。

  此外,青澳湾战役还缴获了三艘葡萄牙大帆船,但一个比一个伤的重。

  其中佩纳号伤最轻,大概半年,五万两银子就能修好。

  加雷莱斯号则需要一年,八万两银子。

  至于果阿总督号已经被打镂了,完全失去修复的价值。

  倒是镇倭号虽然当时拔不出来,但后来拔出来之后,发现受伤不并不重,修理一下又能重新执行任务了。

  赵昊思考一番,决定只把佩纳号修好,送给林道乾当座船。至于另外两艘,就全都拆解掉,都是上好的百年橡木,用来造新式战舰再好不过。实在没法用的,还可以车珠子嘛……

  赵昊还给了杨帆两艘完好的卡拉维尔帆船,让他吃透这种船型,将来配合主力舰,或者当商船用,应该都大有用武之地。

  但赵公子和他身边将领,在杨帆耳边说得最多的,还是造舰,造舰!

  这次与葡萄牙人交战,每个人都深深体会到‘多就是好、大即是美’的真谛。再也不满足于原先预定的尺寸了。

  结果江南造船厂船台上的四艘四分之三尺寸盖伦船,还没下水就已经失宠了……

  将领们纷纷要求杨帆修改图纸,非但要造全尺寸战舰,还要造比卡拉克大帆船更大的!

  还好赵昊保持了理智,没把杨帆往死里逼,让他进一步优化船型,至于大小嘛,能容纳七八十门火炮就够了。再大,就太笨了。

  ……

  最后赵昊和金科、王如龙几个把家底一盘点。

  尼玛,明后两年都没有本钱,再跟葡萄牙人打一场大海战了。更别说西班牙人了……

  “我们的底子还是太薄了,这才灭了红毛鬼一个区区地方分舰队,就元气大伤,还一年多没法复原。”司令部阳台上,王如龙一边抽着雪茄,一边大摇其头。

  “你还好意思说!”金科瞪他一眼道:“公子本意是陆上发力,海上以牵制为主。硬生生让你把海上给打成主战场!”

  “嘿嘿,公子也说过,要是有好机会,还是得坚决抓住的。那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王如龙脸上难掩得意之色。他胸前勋表上的金星,已经变成了两颗,跟金科平起平坐了,这就是公子的态度。

  “好了好了,不打就不打吧。”赵昊打个圆场,笑道:“官兵们需要休养生息,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练练内功。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是,属下就是担心,红毛鬼再打过来怎么办?”王如龙吐出口烟圈。

  同样挂起两颗金星的马应龙也点头附和道:“虽说有一千多红毛鬼人质在手,但也不得不防啊。”

  “不是一千多,是一座城的人质。”赵昊从烟盒中掏出一支烟,但想想自己接下来的任务,便怏怏的丢给了马应龙道:“我已经让林道乾带着他的舰队去澳门了。那里满城老弱妇孺,应该挡不住他了。”

  澳门距离省城还是太近,又在人多眼杂的外珠江口,不到万不得已,赵昊不愿出动海警舰队,徒惹口舌。

  “那当然了,有公子给他的一百门炮……虽然是从红毛鬼船上拆下来的,但也都是好货,轰也能把澳门轰开。”王如龙有些不爽道:“就是这孙子太他么赚了,这次的功劳又算他的不说,还连船带炮捞了这么多?”

  “那你跟他换换?”赵昊笑道:“这都三年过去了,起复应该不难。”

  “公子开什么玩笑,打死我也不给朝廷当狗了!”王如龙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差点把雪茄吃了。“我是彻底看清了,那些文官根本就不把武将当人,连我师父都没混出个人样来!老子在海上多逍遥快活,为什么放着人不当去当狗?!”

  金科和马应龙也都点头,他们也是一样的想法。

  说不羡慕林道乾那是假的,可真让他们回朝廷去当官,却又敬谢不敏。因为对大明对武将十分严重的系统性歧视,已经彻底摧毁了武官的尊严,让他们彻底丧失了荣誉感和归属感,更不要奢谈忠诚了。

  只是之前别无选择,只能扛老朱家的枪。只要能有选择,他们保准立马拜拜,绝对不会留恋……

  “好好,当我没说。”赵昊摆摆手,又笑道:“刚才说到哪了?让你这一打岔,忘词了。”

  “把澳门的红毛鬼当人质。”马应龙赶紧提词。

  “对。物以稀为贵,葡萄牙全国就几百万人口,所以他们不敢随便牺牲自己人的命。”赵昊颔首接着道:“别看澳门的红毛鬼还不到一万,但已经比他们在马六甲的人多了,人数仅次于果阿了。所以所谓的马六甲总督也好,果阿副王也罢,都承担不起损失这些人质的责任。”

  “其实马六甲总督基本上就干到头了。”他又笑道:“多明戈这次除了澳门舰队,还借了马六甲好多兵力,都折在咱们手里。那位刚愎自用的年轻国王,怕是不会容忍了。”

  “要是马六甲总督换人的话,继任者只会更谨慎的。”金科接着公子的话头分析道:“多明戈拼凑出来的葡萄牙舰队,规模可不亚于马六甲舰队。他劳师远征能赢吗?”

  “要是输了,他可就得步前任后尘了。干嘛非要趟这浑水?”赵昊点头笑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葡萄牙人绝对不能失去与大明的贸易,不然他们这漫长的贸易线,就会陷入全线亏损!而且西班牙人还开始在吕宋搞大帆船贸易,明刀明枪跟他们抢生意,我就不信葡萄牙人能沉得住气,跟我们刚到底!”

  “那不如再加把劲儿,趁着双方敌对,狠狠干他们几票,让他们明白自己根本承担不起,和我们敌对的代价!”王如龙打仗上瘾,耐不下性子练兵,便趁机主动请缨道:“让属下先过把私掠船长的瘾,到南洋去熟悉熟悉环境?”

  “哈哈,也好,不过要注意安全。”赵昊笑道:“葡萄牙在南洋还是有好几条赚钱的航线的,比如安南的丝绸瓷器;苏门答腊和爪哇的香料,要是也受到威胁的话,那位总督大人会彻底坐不住的。”

  “那属下过了年就去踩踩点。”王如龙咧嘴笑道。要是依着他,过年就想去,但手下官兵肯定不答应。

  “尽量不要脏了手,这些黑活留给那些海主是正办。”赵昊叮嘱道。

  第一百九十六章 日月同辉照碧海!

  冬月十六,大明皇家海运台湾警备区,正式于南澳岛挂牌成立。

  帽儿盔上又多了颗金星的金科,破天荒的担任警备区司令员兼警务委员。显然他已经得到了赵公子的完全信任。

  其实主要是赵昊已经自信了,没必要再用兼任正职的方法,防备下面人抢班夺权了。

  授旗仪式上,金科神情激动的从他手中郑重接过了台湾警备区的警旗。

  那旗长六尺六,宽四尺,与耽罗警备区的‘日月同辉照蓝海’警旗,形制完全一致,只是旗面底部蓝色横条,变成了绿色,象征着碧绿的大明南海。

  警备区司令部暂设于南澳岛基地,待台湾凤山基地修建完成后,再行搬迁。

  台湾警备区与耽罗警备区以琉球为界,起自琉球以南,大陆以东,南至吕宋,西至北部湾。整个防区周长两万里,面积超过300万平方公里。比耽罗警备局大了三分之一。

  与耽罗警备区的机构设置相仿,台湾警备区除司令部和直属主力舰队之外,计划下辖八大水警局。

  分别为那霸水警局,基隆水警局,澎湖水警局,香港水警局,三亚水警局,占城水警局,吕宋水警局和三屿水警局。每个水警局各设一支地方分舰队。其首要目的是控制西方与大明的东西两条贸易航线。

  一条是从福建出发,沿大明东南海岸、绕中南半岛,最后抵达马六甲。

  另一条是自琉球出发,经台湾东部南下吕宋,沿苏禄、渤泥、至爪哇、苏门答腊、马六甲。

  隆庆开关的旨意中,允许民间商人远贩东西二洋,就是指的这两条黄金航线。

  所以,控制了这两条航线,就等于控制了海上丝绸之路……的东段。

  此外,台湾、吕宋等处土地广袤,物产丰饶,足以容纳几千万人口。正是赵昊百年大移民计划第一阶段的目的地所在!

  当然暂时只有前四个水警局会挂牌,后四个还暂时只能在纸面上,要等待时机成熟再说。

  不过根据唐保禄搜集到的情报,三亚水警局应该问题不大。虽然这里在四百年后,将成为海南省排名第二的大城市——并得到‘琼B’的尊贵牌号,但目前只是一个远离城市的小渔港——毕潭港。

  毕潭港原先是占城贡船入贡停泊之地,也曾兴盛一时。然而占城被安南所控制,早已绝贡百年,毕潭港便萧条下来,成了疍民聚居之处。

  赵公子对疍民大加拉拢,除了垂涎这几十万天生水手外,也跟他对三亚的图谋有关系。这些连江船民居无定所,在福建广东的水面到处流浪,所以总能跟三亚里的疍民搭上关系。赵昊已经吩咐唐保禄,利用这层关系全力拉拢三亚里的疍民,争取能让他们归附,这样三亚水警局就有着落了……

  待到三亚水警局站稳脚跟后,再设法与占城方面取得联系。占城被安南人搞得奄奄一息,几近亡国,应该不会拒绝爸爸久违的爱。

  如今这些事情只需要赵公子做好规划,自然有专门的机构和人员去执行,不必他亲力亲为了。

  至于吕宋水警局和三屿水警局,因为要硬刚西班牙人,且得等到吕宋攻略开始后,才能提上议事日程……

  ……

  耽罗警备区和台湾警备区平级,都直接向集团董事会汇报……但其实只接受赵昊一个人的领导。

  为了协调两个警备区之间的事务,也为了避免权力失衡,赵昊又设立了一个总司令部,由他亲自担任总司令。

  总司令部计划下设五厅三会八个职能部门,分别为办公厅、联合参谋厅、总警务厅、总装备厅、后勤保障厅、督查纪检委员会、教育训练委员会、海警资产管理委员会。

  以及一支直属于总司令部的战略舰队,以随时在各警备区的配合下,与强敌进行战略决战。

  当然司令部目前还只是空架子,连驻地设在哪儿都没影呢,且需要时间来一点点完成建设。

  不过由王如龙任舰队司令,由马应龙任警务委员的直属战略舰队,倒是已经搭建起来了。两人也正是因为这一职务,都挂上了两颗金星。

  其实从一开始,王马二人组率领的主力舰队就扮演者这样的角色,只是因为海警草创阶段,造舰速度和官兵规模跟不上需要。他们同时还要兼任两大警备区的主力舰队,哪里有大战就调往哪里。

  但这显然不是长久之计,目前两个警备区控制的海域南北距离超过一万里。舰队从最北面的虾夷岛,到最南面的琼州岛,最快也要一个半月。要是赶上逆风,两三个月到不了也实属正常。那样黄花菜都耽误了。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要大力扩军造舰,争取早日把搭起的空架子都填上,不要再玩三个娃娃一个奶的把戏了……

  ……

  处理完了海警部队的一大摊子事儿,赵昊又乘坐镇倭号,马不停蹄的赶往省城,去参加海天盛筵……才不是呢,是去参加南海集团的成立典礼。

  南海集团由江南集团发起,并占股67%。

  潮州士绅是第一批入伙的,并在南澳岛战役中提供了有力的后勤保障,故而共占股10%。

  但其实省城的士绅大户,才是南海集团能不能在广东顺利扎根的关键,所以他们也分到了10%。

  有广东人的地方怎能少了胡建人?福建的海商大户也分到了10%的股份……在福建沿海的大海主被一扫而光后,整个台湾海峡都在海警部队的掌控中,不加入的话,福建海商们一船货物也卖不出海!能得到10%的股份,已经是赵公子格外开恩了。

  没办法,谁让福建是海贸大省,也是未来的对外移民大省呢?赵昊必须要把他们绑上战车,那就只能打完巴掌之后,再多给几个甜枣了。

  剩下的3%,则由闽粤两省官场瓜分。

  3%听起来好像不多,但其实多得吓人。

  因为南海集团初始股份便达到了一千万股,每股认购价格十两。

  而目前大明第一牛股‘西山集团’,在两次拆股后,总股数才来到一千万股。目前股价稳定在三十两左右。

  南海集团可是江南集团在闽粤的复制品,未来将涵盖两省的外贸,金融,工商,运输等方方面面,想象空间不比个臭卖煤的大了去了?

  现在价格却只有西山集团三分之一,那还不跟白送一样?

  虽然好多有头脑的大户,觉得账不能这么算,西山集团虽说股本是一千万,可真正在市面上流通的,最多也就几十万股,一股三十两,其实论起砸进来的真金白银,也就是个一两千万两上下的盘子。

  而他们这共计33%的股份,每一股都要用真金白银去买的!也就是三千三百万两!

  而且西山集团那是涨了四年,翻了不止多少番之后的价格,他们这可是认购的原始股啊!

  这样算来,当初西山公司的初始股东,只需要掏个十几万两,甚至几万两,就能拿到的股份,他们却需要掏几十上百万两才能拿到。

  黑,真他么黑啊!

  可是愿意掏这个钱的傻子太多了!

  江南集团采取的是向目标对象发入股邀约函的方式,邀约函上写有可认购的份额。如果你同意,就持此邀约函到广东参加集团第一次股东大会。

  如果受邀人届时缺席,就默认为自动放弃认购资格,份额由集团收回,出售给候补名单上的对象。

  他们听说候补名单上,就已经排了将近上千家了。可见闽粤两省的士绅富商狗大户,对南海集团股票的追捧,到了什么程度。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种情况下,一转手股价就能翻几番。

  谁不认购不是便宜了旁人吗?

  而且这邀约函可身份的象征啊。谁家接到邀约函,就说明他家得到江南集团和赵公子的认可,是闽粤两省一等的人物。

  那要是放弃邀约,岂不被人笑话外强中干?所以各家砸锅卖铁,也都凑齐了银子,存入了江南银行的户头上,然后拿着邀约函到广州参加股东大会。

  甚至传出了有人出双倍价钱,想购买他们手中邀约函。虽然邀约函上写明了‘必须本人认购’,但中国人多会钻空子啊?福建广东的头脑尤为灵活。

  可以代持嘛!

  但没一家会卖的,因为那是自甘下流的表现。而且让赵公子这样一番操作下来,他们愈发相信,将来南海集团的股价肯定会涨上天,现在卖等于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最关键的是,这云集闽粤两省大人物的大会,自己不能缺席!

  结果月底的首次股东大会暨集团筹备大会,接到邀约函的对象全都来了,一个都不少。

  可见名与利的诱惑,比侠客岛的‘赏善罚恶令’还好使。

  ……

  大会在广州布政司所在的承宣街上举行,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负责筹备的唐保禄,将会场放在了五羊通商馆的废墟对面。

  一面是一切皆有可能的新画卷,一面是已经被扫进垃圾堆的旧历史,让所有人都清晰的感受到,时代变了,真的变了,现在是属于南海集团的时代了!

  江南银行广州分行的行长,亲自带人在现场,为股东们办理了转账。紧接着,临时董事会便向股东们签发了持股证书,恭喜他们成为尊贵的南海集团股东!

  待三百零三名股东的持股证书全都办理完毕,临时董事会当场宣告解散,立即召开第一届股东大会!

  第一百九十七章 北上

  在为期三天的南海集团第一届股东大会上,诸位尊贵的股东作为公司的所有者,审议并通过了《南海集团章程》及《三会议事规则》。

  接着根据章程选举了董事会成员和监事会成员,并确定了其报酬。

  七名董事中,四人来自江南集团。除赵昊外,还有江南集团董事王梦祥,台湾特别行政区委员长唐友德,以及台湾警备区司令员兼警务委员金科。

  另外三名董事分别是潮州缙绅领袖刘子兴;广东缙绅领袖,前内阁首辅梁储之孙梁钦;福建商会会长林震南。

  赵昊按惯例没有出任董事长,把这个位子让给了他从江南请来的王梦祥。副董事长他本打算让刘子兴当,但刘老爷子坚辞不就,便给了梁钦。

  金科也在董事会占据一席之地,是因为南海集团是一个以外贸和殖民为主导的超级公司。功能与未来的英国东印度公司相仿,因此极度依赖军方保驾护航。所以警备区有必要在董事会中拥有一席之地,以便于跟集团沟通、协调、合作,并在相关重大决策中,能发出自己的声音。

  毋庸讳言,在江南集团掌握三分之二表决权的情况下,不管是董事会还是监事会,人选其实都是赵昊来定。但他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非但让广府佬、潮汕佬和胡建佬都在董事会中,都拥有了一席之地,以代表他们的利益。

  在监事会人选上,更是充分照顾了小股东的利益。七人监事会中的四人都来自江南集团体系外。这让与会的闽粤股东们都十分满意,纷纷赞颂赵公子高风亮节格局大。

  然后在第三天,股东大会又通过了设立集团总部,及福建开发总公司、广东开发总公司,南海外贸总公司、南海拓殖总公司等若干下属企业的决定。并由赵昊做了《集团发展规划报告》。

  赵昊在报告中指出,闽粤山多地少人稠。数百年来,百姓不得生计,纷纷出洋经商谋生。故而集团要想发展,一是利用外贸优势,调整本地产业结构,发展外向型手工业和经济作物种植,让闽粤百姓由土地之外得生计。

  二是向外求土地。先大规模吸引两省百姓到台湾垦殖。未来等集团谋取了吕宋、婆罗洲直至整个南洋,甚至可以吸引全国百姓去耕种。到那时,集团将拥有天下最多的土地!产出的粮食可以反哺闽粤江浙,让百姓不会因为离开土地而饥荒。种出的经济作物还有不计其数的矿藏,又可以反哺国内工商业,让集团拥有更多物美价廉的商品,来抢占国际市场!

  三是团结遍布南洋群岛的闽粤侨民,牢牢控制住东西两洋这两条黄金航线,大力发展工商业,打造一个南海商业帝国!

  赵公子的演讲本来就极具煽动力,加之这规划又极对闽粤大户的胃口。

  赵昊指出闽粤的缺陷,他们都清楚。福建广东两省每年的税赋加起来,才堪堪与苏州一府相当,其民生困顿可见一斑。

  所以两省的百姓才会一代又一代的下南洋,因为在本地实在活不下去了!本地百姓穷成这样,乡绅们也无从盘剥,只能也向海外求财。这就是为何闽粤沿海的豪绅,几乎家家户户不是充当海商的出资人,就是成为走私产业链的一环。

  在股东们看来,赵公子这番规划,完全切中了闽粤两省的症结,可以扬长避短,搞活本地经济,对两省频仍的民变起到釜底抽薪的效果。还能大大强化他们在海外的利益——各家在海外都有族人,大都已经开枝散叶。日子久了没有密切联系的话,也就从族中分出去了。

  赵公子要团结南洋侨民,控制东西两洋航线,势必会让他们和海外族人的联系重新紧密起来,大大提高他们在南洋的影响力。

  对这些能掏出几十上百万两银子购买股份的狗大户来说,其实赚钱并不是第一位的,如何稳固自家的地位,提高自家的影响力才是最重要的。有了地位和影响了,定然千金散尽还复来;要是没了地位和影响力,家业越大就越守不住。

  这就跟他们愿意这么高的价钱购买南海集团的股票一个道理,其实比起日后可能会翻几倍的股价,他们更看重的是南海集团股东的身份!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未来执闽粤两省乃至南洋牛耳者,非势大财雄的南海集团莫属。那么南海集团的股东,自然也就是未来两省中地位最高,影响力最大的一群人了!

  又有谁愿意被排除在外?

  雷鸣般的掌声一次次响起,股东们全票通过了赵公子的发展规划,并授权董事会全权制定方案,尽快落实公子的规划!

  ……

  股东大会圆满结束后,赵昊便与在羊城休养的赵立本和叶氏,乘坐镇倭号离开广州,准备回京准备婚礼。

  赵立本对不能在休宁老家成婚意见很大,气哼哼的说,这劳什子赐婚肯定是那恶毒的女人搞的鬼!

  赵昊不得不替干娘喊冤,这明明是他重金贿赂了隆庆皇帝,才得到的殊荣好吧?

  这也是他能想到一次娶五个老婆,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直到他无奈保证,一定会回休宁再办一场婚礼时,赵立本这才不再怨念。

  “我就想不明白了,大哥也是在京师结的婚,爷爷怎么就那么开明?”赵昊无奈问道:“咋到了我这儿,就不一样了呢?

  “你是你,他是他,那能一样吗?”赵立本理所当然道:“江南集团要是老子创立的,让你回不让他回是我偏心。可是江南集团是你捣鼓出来的,他是端你饭碗的,老子要是还想着一碗水端平,那反而会害了他。”

  说着他半开玩笑道:“当然啦,老夫那点儿家业,还是要留给的长房,你们爷俩只能分点浮财,到时候别嫌我偏心。”

  言外之意,你的就是你的,跟赵显也没关系……

  “爷爷想的也太远了,凭你老这身子骨,应该过个几十年再考虑。”赵昊笑笑道。

  “那当然,老夫还一点都不老呢!”赵立本先得意的呷一口至宝七鞭酒,然后半认真道:“不过‘人宜远虑’嘛。有些事,你小子也得提前想清楚了……”

  说着他不住摇头道:“一下娶五个老婆,就算一个老婆只生三个,就算一半带壶嘴,将来还不得打破头?想想都替你头大。”

  “……”赵昊不禁汗颜,讪讪道:“这年代三妻四妾,也不罕见吧?”

  “你可没有妾,五个丫头至不济也有副敕命,谁敢说哪一个是妾?”赵立本冷笑道:“而且我看你这五个老婆里,四个不是善茬的。眼下还好说,日后生了重孙,那能不为自己的孩子谋划?”

  “爷爷,让你说的我都不想结婚了……”赵昊哭笑不得道。

  “你现在说这些,晚了。早干什么去来?”赵立本灌一口壮阳酒,得意道:“学学爷爷,只谈恋爱不结婚,再养几个有容乃大的丫鬟,快乐又省心!”

  “呵呵呵……”赵昊尬笑两声,心说没办法,有的人走心,有的人走肾,羡慕但学不来啊。

  谁让他上辈子,连恋爱都没谈过呢?哪怕这辈子忽然招人爱了,也成不了那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高段位玩家。

  “行了,不扫你的兴了。你心里有个数就行,清官难断家务事,任你在外头多厉害,回家照样拿自己的儿子没招!”说到最后,赵立本都恨得咬牙切齿开了。

  因为他们现在要去接上赵守正一起回京。本来赵守正都不抱希望,能出席儿子的婚礼了。但皇帝特意下旨,命他就潮州之乱和随后的靖海行动入京述职。

  潮州之乱中失踪的那位知府大人,到现在还杳无音讯,随后发生的事情更是堪称传奇。皇帝要他进京亲自问问搞清楚,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但赵立本却认定,这定是那恶毒女人假公济私的诡计。她不榨干了自己可怜的老二,是不会罢休的……

  所以从赵守正自南澳岛上船,他就不给这个只要相好不要爹的孽障好脸看。

  尤其看到跟在儿子身边的四大金刚后,赵立本更是勃然大怒,大骂恶毒的女人欺人太甚,把自己儿子当成什么了?她的私人用品了吗?不用的时候还得安排人看着!还这么壮这么丑,怕她们监守自盗么?

  恶毒女人的险恶用心可见一斑!

  赵立本马上要把离开羊城时,吴孟达等人送他的南洋各国美人,分几个给赵守正。让他好好过过瘾!就不信那四个凶神恶煞的丫鬟,敢把他怎么着!

  赵守正被搞得苦不堪言,她们当然不敢怎么着自己,可会原原本本跟宁安汇报的!到时候难免会被皮鞭、蜡油、龟甲缚一通伺候的……擦,想想还有点小刺激呢。

  但那是自己的爹啊,他也只能生受着。

  幸好有赵昊从旁安慰老父亲,赵二爷那受伤的心才得到了疗愈。

  赵守正对赵昊娶五个老婆,就只有满心的高兴,直说好汉娶九妻,我儿还差了四个呢……

  幸亏马秘书和巧巧不在,不然心里非要埋怨死老公公不可。

  第一百九十八章 时间管理大师

  三天后,一行人到淡水,护航船队在此分为两路。

  一路护送赵公子继续北上,他要和两位姐姐、还有叶氏先回江南一趟。

  赵立本和赵守正则直接进京,准备诸般婚礼事宜。虽然北上路程会近些,但顺着强大的黑潮,却能节省好多天的时间。所以他们将由此往东,经钓鱼岛、琉球、九州岛、耽罗岛回天津。

  跟爷爷和老爹分开之后,赵昊着实松了口气。他和这两位中的任何一位相处,一点问题都没有。问题是这爷俩一碰头,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这问题赵昊也解决不了,只能远远躲开。

  从淡水北上长江口要一千四百里,赵昊走了整整十天。等镇倭号抵达崇明县的三沙码头时,已经是腊月初五了。

  陈怀秀和金学曾等人等的望眼欲穿,前者一看到赵昊就忍不住埋怨道:“怎么这么晚,还来得及吗?”

  “陆上刮了几天东北风,能不耽误吗。”赵昊苦笑道:“抓抓紧,来得及的!”

  半年前,长公主请白云观的主持道长给看结婚的日子,因为要跟五个新娘子合八字,所以这日子很不好凑,今年就只有腊月二十六这一天,是对所有人都大吉的。

  不然就得等后年了,因为隆庆六年全年都没有合适的日子。

  高中生都知道,历史上没有隆庆七年……

  所以无论如何,赵昊都得在腊月廿五之前抵达京师。

  而且按计划,他还要去南京、苏州,然后再北上,全程足足四千多里路。

  二十天时间,要在逆风下日行两百里,光赶路都够呛了……

  也难怪怀秀姐急成那样。

  跟在他身后的马秘书和巧巧一合计,两人小声道:“要不,就不去金陵了吧。只去苏州的话,路上应该就来得及了。”

  “不必!”赵昊却断然摇头道:“你们家都是金陵的,当然要去金陵迎亲!”

  “你有这份心,我们就很知足了。”马湘兰柔声道:“不要拘泥形式,耽误了日子。”

  “就是,人都在这儿了,来回折腾干啥?”巧巧点头附和道。

  “当然是为了让你坐着花轿,从娘家出门了。”陈怀秀鼻头酸酸的替赵昊解释道:“傻丫头,女人一辈子就一回的事儿,公子不想让你留下遗憾的。”

  “他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后知后觉的巧巧红着脸扭捏道,语气已经不那么坚决了,心中涌起幸福的期待。

  至于马姐姐就更不用说了,口是心非的典范,对婚礼的期待超过任何人……

  “好了好了,就这么定了!”赵公子揉揉冰凉的腮帮子道:“我琢磨了一下,只要我们善用时间管理,再加上一点钞能力完全不用担心会耽误!”

  ‘好家伙……’金学曾心说,师父这时间真金贵,结个婚都得见缝插针。

  “你,赶紧去找杨帆,叫一艘桨帆船过来。”赵昊沉声吩咐他道:“他问琉球要了几艘研究,应该还没都拆掉……吧?”

  “是,师父!”金学曾赶紧应声。难得为师父出力,当然要好好表现。他也不坐轿子了,直接骑马去了江南造船厂。

  “你立即飞马赶往南京报信。务必解释清楚,我们会来去仓促,请他们见谅!”赵昊又吩咐黄小虎道。

  “是!”黄小虎赶紧也坐船去了,到太仓再上马,日夜兼程驰往南京,明天这时候差不多就能到了。

  “奶奶,你老不用跟我们去南京,直接回苏州吧。”赵昊又笑着对叶氏道:“雪迎现在很需要你。”

  “好的。”叶氏笑着点点头,从时间管理上,先去南京,回来再去苏州,起码能节省一天时间。

  当然,赵公子有没有旁的意思?她估计是有的。但看破不说破,才是好阿婆。何况以雪迎的实力地位,也不需要争竞这些细节。至少不用跟她俩争竞。

  于是叶氏便先坐船去苏州,给江雪迎张罗出嫁去了。这样也好,能有好几天时间准备,可以风光体面一些。

  待她的船离开三沙码头,巧巧惴惴道:“应该先迎江小姐才合适吧?”

  “但我们才是最早相识的啊。”赵昊轻声回答一句,让迟钝的巧巧一下子僵在那里。

  其实赵昊要通知南京方面,用信鸽会更快,但显然还是派人更正式一点。再往深处说,他执意折回江南迎亲,不也是出于这种心理吗?

  不用讳言,虽然男人的心可是分成很多瓣,但想真正五等分是不可能的。

  巧巧和马姐姐的地位,没法跟雪迎比、更没法跟筱菁,小县主相提并论,但在赵昊心里的分量却更重一些。

  不是因为什么怜惜弱者,而是因为‘人生若只如初见’。是因为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相守是最温暖的爱情。

  她们已经陪伴他风风雨雨整整四年了,把最好的青春最好的爱全都献给了他。自然会得到他最纯粹的感情……

  ……

  金学曾办事素来利索,很快就带着一条漂亮的桨帆船回了码头。

  划桨的都是熟练的琉球桨手,郑迵居然也在。

  赵昊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快过年了,琉球朝廷代表团到江南医院去探望尚元王。因为桨帆船过于惹眼,所以琉球官员在江南造船厂换成了普通的沙船去昆山。

  郑迵没兴趣去看个棺材瓤子,就留在船厂跟杨帆长见识。有了在南澳岛的一段战友情,他当然要趁热打铁,好好跟这位公子跟前的红人拉好关系了。

  一听说公子要船,郑迵登时心花怒放,没想到自己走了狗屎运……哦不,运交华盖,居然有机会在公子的人生大事上出一把力。

  这是天大的造化啊!他马上带着艘那艘王子的座船,跟金大人来接公子出发。

  “那就拜托你们了。”赵昊也是松了一大口气,马上命人打赏每名桨手一个一百两的红包!

  桨手们被天上掉的大馅饼砸懵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郑迵跟他们又重复了一遍,这才激动的欢呼起来。

  赵昊对他们只有一个要求,要快!要争分夺秒!

  事不宜迟,马上出发。

  众人上船的工夫,赵昊对金学曾和赶来的杨帆道:“什么事情等我结完婚再说,现在我赶时间。”

  “还能那么不懂事儿?”金学曾嘿嘿一笑,掏出份礼单奉上。“不过师父结婚,弟子总得随个份子吧?”

  “是啊,我也是。”杨帆也奉上一份礼单。

  “那我就不客气了。”赵昊笑纳,又一挥手,让两人滚远点儿,这才转头看向陈怀秀。

  “老牛老马他们也都凑了分子,知道公子没时间跟他们聒噪,托我一并转交。”陈怀秀也微笑着拿出两份礼单。自不消说,还有一份是她自己的。

  许是回到沙船帮老巢的缘故,许是没有上战场前的情绪加持,此时的陈怀秀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内敛,就像南澳岛那个大胆送他青丝的女人,跟她没关系一般。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她不希望在赵昊结婚前,有丝毫扰乱他的表现。

  赵昊深深凝视她一眼,忽然飞快的亮出了手腕,那里戴着一条青丝编成的手环……

  陈怀秀满心的酸楚便一下子不见了。不禁莞尔,轻声道:“你还嫌不够乱啊,回头没人时就丢了吧。”

  “休想。”赵昊哼一声,转身上了船。

  看着他的背影,陈怀秀笑了。这隆冬里的崇明岛,便平添了一抹俏丽的暖色。

  ……

  结果使出吃奶力气的桨手们,在东北风的帮助下,仅用了两天时间,就逆长江而上六百里,把赵昊一行送到了金陵城外。

  这天才腊月初七,赵公子至少成功抢回了两天时间。可见想当时间管理大师,首先就得舍得花钱。

  前一天抵达的黄小虎,已经让金陵城的一干人等行动起来了。余甲长、方掌柜还有如今已经彻底接手小仓山的齐景云,早已在外金川门等候多时了。

  寒暄之后,方掌柜夫妇便将巧巧接回了家。

  马湘兰是孤儿,也没有兄弟姐妹。哪怕家里还有亲人,她也不会再去找了。不过几年前她就拜余甲长为义父,便从他宅里出门了。余甲长当然求之不得,早就在家里张罗了好久,便欢天喜地也将她接回家中,等待公子明日上门迎亲了。

  余甲长放手小仓山后,本来以为自己要边缘化了,没想到居然成了公子的干丈人。这造化也是没谁了。

  要知道,赵公子老婆虽多,但丈人不多,干丈人也够分量的!

  ……

  赵昊则回了秦淮河畔的赵家老宅,那正是他梦开始的地方……

  冬日天短,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赵昊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院落,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陡然生出一些别样的情绪。

  自己来时还是个藏猫猫的少年,现在却已经长大成人,马上要结婚了。

  他忽然生出一种想要逃离的惶恐,没有勇气去面对接下来大变样的人生。

  就在这时,护卫禀报,海公来了。

  “快快有请。”赵昊打个激灵,就像小时候得知班主任家访一样,什么小情绪都没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海瑞送礼

  海瑞看上去还是老样子,身上穿着半旧的长袍,袖口和肘部都有些发白,腰杆挺直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个小小的红布包袱。

  包袱上绣着黄色的‘囍’字,显然是给他送贺礼来了。

  “我老娘吩咐拙荆和韩氏给你绣了一些鞋垫子。海安给你做了些我们琼州才有的鱼良香烛,洞房夜点上,馨香满屋,可以助兴。”他也没准备礼单,直接把包袱递给赵昊,顿一下方道:“还有个牛角梳……是我亲手作的。”

  “哎呀,多谢太夫人、老婶子,海大叔了。中丞真是太客气了。”赵昊赶紧双手接过,喜滋滋道:“我这面子可真不小,以后要写进家谱里的。”

  “没什么,我现在不当应天巡抚了,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海瑞淡淡道:“所以可以做一些没什么意义的事情了。”

  “还是挺有意义的。”赵昊讪讪笑道。

  上个月他就知道了,海瑞在应天巡抚任上刚满三年,朝廷就在第一时间下旨,升他为南京户部右侍郎,总督粮储。

  不错,正是赵立本当初的官职。

  由巡抚升侍郎,按说是高升的。虽然是南京的侍郎,但粮储总督好歹也是南六部里少有的实权派,谁也不能说是贬斥。

  可你品,你细品,这压根不是加官晋爵内味儿……

  其实何止是海瑞,但凡跟赵昊联系紧密的官员,这一年都在走背字。

  河道总理潘季驯就不用说了。

  吴时来吴叔叔,七月里也因为举荐非人遭到御史弹劾,丢了操江御史的官职,回老家冠带闲住去了。

  大明的官员犯事儿,举荐人确实要负连带责任,但一般就是罚俸,降职都很少见。大家混官场,都免不了提携后辈,谁敢保证自己提起来的人都不出事儿?一棍子打死了的结果就是谁都不敢再举荐了。

  所以对吴时来的处分,明显是过重了。

  老哥哥赵锦,则从大理寺卿转迁工部右侍郎,虽然同是正三品,却掉出了大九卿之列。别的还在其次,最要命的是,失去了出席廷推廷议,投出神圣一票,决定四品以上高官任用,决策军国大事的权力。

  非但高级官员走背字,就连王锡爵这些正在上升期的中坚力量,也遭到了狙击。

  本来王大厨已经开坊,进入翰林官员转迁的快车道。而且隆庆皇帝终于在皇太子出阁读书一事上松了口,朝野任命他为东宫讲官的呼声最高,可谓朝中当红炸子鸡。

  谁知情况急转直下,就在上个月,朝廷一道旨意下来,惊呆了王大厨。他竟以右谕德被贬到南京翰林院掌翰林事!居然成了华叔阳这种长期吃空饷、泡病号的家伙的领导,大有从云端跌入粪坑的意思。

  这些坏事如此密集的出现,很显然不是偶然。要不是偶像岳父已经位居次辅,林润刚刚上任,又是高阁老的人,赵昊核心朋友圈里的朝廷高官,就彻底被打扫干净了。

  赵昊很清楚,这是一次针对自己的打击。而有能力又有动机做这件事的人,有且只有一位。

  那便是当朝首辅兼天官,开国以来文臣最位高权重者——高拱高肃卿!

  高拱为什么这么做?赵昊自然心知肚明。当初他为何急匆匆逃离京城?不就是因为高拱要办海运衙门,想叫皇家海运让出一半份额吗?

  这种事赵昊是万万不能答应的,他花了多大的代价,才把海上乱糟糟的局面理顺,为此光仗都打了多少次?花了多少银子死了多少人?岂能因为高胡子一句话,就把份额让出一半?

  其实少一半份额都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这样搞大家都要玩儿完。这世上的事最怕就是权责不统一,只享受权力不承担相应的责任,或者只负担了责任却没享受到足够的好处,最后都会出大事的!

  在大航海时代,垄断就是生命。不能垄断,就只有死路一条……

  总之他是决计不会退让的,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但赵昊斗不过开了无双的高胡子,也没法跟他斗。

  且不说胜利的希望十分渺茫。

  哪怕赢了,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甚至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的!

  因为那会在朝野留下恶劣的印象。道理很简单,当对方是皇帝视若父亲的老师、当朝首辅兼吏部尚书,有这么多顶级霸服加身时,你还敢向他挑战,这本身就说明你的嚣张跋扈,已经到了目中无皇帝、无朝廷的地步。这样不管谁是皇帝,谁当了首辅,都绝对会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的!

  想想当初,徐阁老还是高拱的上级,只是暗戳戳掀起了倒拱的阁潮,还从没在台前招摇过,就被隆庆皇帝视为‘目中无君’,一天都不想再见到他。就知道要是赵昊连现在的完全体高拱都敢斗一斗,他和江南集团的形象,会变成什么样子!

  所以赵昊思来想去,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惹不起我逃跑,总没人会觉得我跋扈了吧?而且赵昊也没把话说死,他让岳父大人向高拱带话,说年底等自己回来结婚时,可以谈一谈。

  虽然瞎子都能看出这是缓兵之计,但以赵公子彼时彼刻的地位,而且还在俺答封贡中给予高拱关键的支持,赵昊觉得高胡子最多敲打自己几下,应该不会做的太出格的……

  然而今年春,黄河再度决堤,漕运彻底没戏,这是赵昊始料未及的。这次决堤也使高拱下定了决心,不等跟赵昊谈好了再动手准备。他要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就不信赵昊和江南集团敢螳臂当车!

  于是高拱下令淮安的清江督造船厂,南京的龙江宝船厂和太仓的苏州造船厂,在一年内生产四百艘海船!还下令从漕丁中选拔识风浪、水性好的水手,作为未来的海运衙门之用!

  但让高拱没想到的是,他这些本意是向赵昊施压的举动,却让漕丁们炸了窝!一时间,运河两岸盛传朝廷要彻底废漕运、改海运!这下可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运河沿岸的商户和百姓不答应,因为改了海运,运河沿线州府肯定会衰落的。

  百万漕丁及其家属不同意,因为海运一万多人,最多两万人顶天,九成五的漕丁都要失业!

  还有罗教也激烈反对。李春芳早就警告过高拱,漕丁家庭和运河沿岸的百姓,普遍信奉罗教。罗教的根基在运河与漕丁,所以不论从哪个角度出发,他们都会激烈反对把漕运衙门改成海运衙门的。

  高拱虽然把这话记在心里,却还是大意了,他没想到罗教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海运衙门开出三倍工食银,也没有漕丁敢报名加入。齐心协力搞黄了海运才是主旋律。

  至于那些南京勋贵,高拱本以为至少他们会支持自己,去海上分一杯羹。却不知他们家家户户有人质在西山岛上倒夜香,哪个还敢再惹江南集团?所以他们也站在了漕丁这一边,坚决反对取消漕运。

  于是在五月里,愤怒的漕丁们冲入清江督造船厂,将里头正在建造的海船,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完事儿还不解恨,又抢了清江厂造的船,沿运河南下长江,冲入龙江宝船厂,又放了一把火……正是那把火,让新任的宝船厂提举杨幂被朝廷撤职查办,举荐他的操江御史吴叔叔,也受到牵连黯然下野了。

  其实漕丁们还想再去烧苏州造船厂的,但被吴时来的江防舰队拦在镇江,没捞着去太仓。

  一直闹了两个月,眼看在罗教的带领下,运河两岸州县大有要造反的架势,高拱才不情不愿让户部发文澄清说,漕运改海运子虚乌有,原先户部与江南集团签订的协议不会改变,一年最多海运两百万石粮食,待漕运恢复后,海运便减少到十万石!

  这场乱子这才渐渐平息下去……

  这是高拱东山再起以来,头一次碰的灰头土脸,他必须要有所动作,来维持自己英明无敌的伟岸形象。但他暂时不敢招惹刚刚安抚好的漕丁和罗教,便把矛头对准了赵昊一系,开始打击和他有密切关系的高官。

  这样一来,可以避免朝野误判,以为他高胡子成了软柿子。二来,他早就十分忌惮赵昊和江南帮,搞下去一波保护伞,既能削弱对方,还能为和赵昊的年底谈判制造筹码。三来,这样可以强烈暗示朝野,漕丁作乱是江南集团在背后捣鬼,抹黑他们的形象,为进一步打击赵昊和江南帮,奠定了基础。

  所以当然要大搞特搞了!

  其实赵昊这次执意回南京和苏州,也有安抚下自己党羽的意思。让他们知道天塌不下来,有自己顶着呢!

  ……

  这些事若放在平时,赵昊和海瑞肯定要好好聊聊的。

  但眼下显然不是谈这些的时候,海瑞欲言又止道:“你要结婚了,我就先不扫兴了,回去了。”

  “海公慢走。”赵昊点点头,将海瑞送到门口。

  海瑞眼看要迈过门槛的脚,却又收了回来。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沉声对赵昊道:“我就说一句话,江南百姓这三年来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说明你我的路不是邪道,决不能半途而废啊!”

  “中丞放心,我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改弦更张的!”赵昊重重点头,给出自己的承诺道:“此番进京,一定解决高阁老的问题!”

  “嗯。”海瑞还是很信赵昊的,闻言神色稍霁道:“祝你早生贵子。”

  说完,便消失在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