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桃花一笑【完结】>☆、幸好

  没有人知道,在沈家二小姐被歹人掠去的那短短的半个下午和一个夜,高门深院里的沈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家二小姐被找回来后,除了沈去疾成为沈家的新任家主,以及沈家前任家主沈练带着沈家二小姐搬到了沈家一处庄园里暂住,别的有关沈家的事,就什么都没有听说了。

  但街坊邻里间的茶余饭后,却又总免不了要寻些谈资。

  整日闲坐在街口茶肆里的妇女婆子们最喜欢东家长西家短地说三道四,她们说得起劲儿时,简直恨不得人人化身千里传音,把那些高门深宅里的鸡毛蒜皮通通都吹上天去,吹得满城皆知。

  她们不去议论为何海晏河清的河州治下,会出现这般明目张胆地拐走孩童的事情,她们也不关心那些作恶的坏人被捕之后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她们真正在意的,是那些受害之人在被拐之后和被救之前都经历了什么,遭遇了什么,受害之人现在是什么情况,如此云云。

  三字经言“人之初,性本善”,然而不知何时起,许多人开始习惯于把自己的猎奇心,冠以道德之名,理直气壮地加诸于别人的不幸之上,甚至像上古时期还未开化蒙智的野人一般,将所有的话题,都围绕在“性”之一字上,仿佛人生只有两件事,不过就是“吃”与“性”。

  ……而那些关于小锦添被拐之后的遭遇,更是被传的有鼻子有眼的,那些爱说闲话的妇人,也根本不怕被主家听到似的,到处嘴碎多话——尤其在沈家的人路过街口时,一帮妇人婆子更是甚嚣尘上——好像他们说的事是沈家难以启齿的东西——你看,沈家再怎么厉害,却还是被我们鲜血淋漓地揭开了伤疤,多痛快啊!

  要不是贴身小厮沈泉和其他两个随从极力拦着,路过的沈介早就将街口的破茶肆给拆喽。

  流言蜚语杀人无形,沈介最后也只能是气哼哼地寻来大哥这里。

  沈去疾刚送走一些铺子里的掌柜,抬眼就看见了沈介——正黑着脸大步朝这边走过来。

  “交待你的事情都办完了?”沈去疾挑挑眉,自己这个弟弟,似乎从来都不知道稳重端方为何物。

  “放心好了,都办妥了,”沈介跟着沈去疾往大书房里走,怒气难掩:“可是大哥,你就不想想办法吗?你看外面的那些话都传成什么样子了!我刚刚差点就……大哥!”

  沈介快一步上前,在进门后极快地伸手扶住了身形一晃的沈去疾:“哥,你怎么了?”

  “……没事,”沈去疾一手紧紧抓住门框,一只胳膊被沈介牢牢地扶住,脑袋里一阵天旋地转:“你……我没事,可能是饿的吧,没事。”

  沈家所有的生意和铺子突然全都交到自己手里,母亲完全放权不管——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下头铺子里的一些管事的,产生了沈家无人主事的错觉——就算沈去疾已坐上了家主之位,才二十三岁的她,毕竟没有她母亲那般能震慑人心。

  这几天,生意上的事情搅和着家里的一摊子,让下午时刚闷了一肚子气的沈去疾有些心力交瘁。

  沈介把大哥扶到桌子前坐下,将另一张小几上的几盘点心一股脑儿全给沈去疾端到跟前:“大哥呦,这个节骨儿上你可不能再……”

  “唔,这个不错,你尝尝。”点心有些干,沈去疾朝沈介手边抬了抬下巴,沉声道:“倒杯茶,茶。”

  沈去疾喝茶噎了噎,这才缓过来一口气,又咽了两口粘豆包,浑不在意地问:“京城那边什么消息?”

  沈介摸摸鼻子:“你翁翁自去年年底开始就有些身体不好,但不是什么大病,说是生意人长年累月在酒局上攒的老毛病,不过他老人家想你倒是真的,时常和你三叔父喝点小酒,然后就念叨着说想你——哎大哥,你真的打算去京城吗?什么时候?”

  “京城肯定是要去,但怎么也不是这个时候。”沈去疾朝书桌上抬抬下巴,示意沈介把桌子上的几本账本拿过来。

  沈介刚走过去把那几本厚厚的、还带着墨味儿的账本抱起来,他二哥沈去病就推门走了进来。

  “二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沈介抱着账本走过来坐下,说得就跟他回来的特早似的。

  沈去病朝沈介摆摆手,有气无力地坐到了沈去疾旁边,看起来同样有些心力交瘁:“难啊,大哥,难!”

  沈介在二哥仰天哀叹的时候,深有同感地把账本放在了大哥和二哥之间的桌子上:“二哥你说的是茶庄里的那帮老家伙吧?我给你说,他们就是仗着他们资历深,大娘一放权,他们就合伙欺负咱哥儿仨……”

  沈去病头点得跟遇见知音似的,三两句地就和弟弟互相吐槽起来,沈去疾趁机把桌子上的点心往前边推了推,将账本依次翻开放在了面前。

  她抱着胳膊,弯起眼角,神态清冷地朝摊开的账本努嘴:“你两个,过来看看这个……”

  ……

  等沈去疾和两个弟弟在大书房里忙完今日份的事情,外面已然是夜幕低垂,夜半风寒的时辰了。

  三人一同从屋里出来,负手走在最旁边的沈去疾信口问沈去病到:“这两天事情一多我竟然忘问你了,听说你爹已经给王大俊家下了聘礼了?”

  “王大俊?”沈介突然拔高了声音,扒拉着沈去病的肩膀嚷嚷到:“就城西那个地主老财王大俊?爹要你娶王小怜?都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生什么不知道啊?”

  沈去病一派淡然地将沈介推开,脸上的神色亦是没有什么起伏,他朝沈去疾点头:“嗯,聘礼已下,婚期匆忙定在下月月中日,现在才告知大哥,是弟弟的不对。”

  沈去疾回过头,伸手拉了一把震惊到忘记迈步子走路的沈介,而后转回身,犹豫了一下,低声问沈去病到:“你是要将她娶进咱们家的,是、是吧?”

  “……哎我说,不、不是,怎么的就又是娶又是进门了?”总是莫名游走在局外的沈介简直快哭了,苍天,两位亲哥哥,谁能搭理我一下?

  话语间,三人已走到大书房院门外。

  沈去病停下步子,恭敬地给沈去疾揖礼:“大哥安心,弟去病于沈家,于大哥,绝无二心,手足兄弟,只要大哥不离,去病必定不弃。”

  这时,一旁的沈介好像才从二哥要娶王小怜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抓抓后脑勺,不满地嘀咕到:“嘿,还不离不弃上了,你俩人倒是兄弟情深啊,大哥二哥,我呢?”

  “哪儿都少不了你!”沈去病和往常一样,一脚踢在了沈介的屁股上。

  然后这俩人就像过去十几年一样,嘻嘻哈哈地推搡打闹了起来。

  “大,大哥!”和沈去疾对面而立的沈去病忽然一把将沈介的脖子夹到了胳膊下,神色带上了几分揶揄:“时候不早了,我和沈介就先回去了哈,大哥回见!”

  说着,不等沈介出声,沈去病就拖着弟弟转身离去,沈介还不舍地从二哥的胳膊下伸出脑袋同沈去疾告辞,结果被沈去病一巴掌把脑袋拍了回去。

  目送两个弟弟离开后,还站在原地的沈去疾突然眼前一黑,双眼被人从身后给捂住了。

  沈去疾勾起嘴角,她曲曲膝盖,放低一侧的肩膀,脚步一转就转过身来,轻而易举地将从身后捂她眼睛的人搂进了怀里。

  “黑灯瞎火的怎么跑过来了?”沈去疾把下巴隔到魏长安的头顶,闭闭眼,贪婪地闻着那乌黑青丝散发出的淡淡的翠竹清香。

  魏长安干脆跟个大马猴一样把自己挂在了沈去疾身上,她撅撅嘴,把脸埋进了那个消瘦的肩窝里,瓮声瓮气:“我都一整日没见到你了……”

  见状,随在两人跟前的沈盼和吉祥,识趣地避到了几步远站定,心儿提着灯笼给两位主子照路不得离开,见沈盼和吉祥走开,站在魏长安身后一步远的心儿把头低得更甚了。

  沈去疾失声一笑,抬起手轻轻地拍着魏长安的后背,像哄小孩子一般,话语里溺着极深的温柔:“还撒娇啊?走了,回去了……嗯?”

  “嗯,回去。”

  从大书房到新逸轩的路不算远,沈去疾一手提着从心儿手里接过来的灯笼,一手牵着魏长安,不急不缓地走着。

  魏长安跟在她身侧,亦是不言不语。

  以前不是没有这样和沈去疾并肩地走过这条路,只是不知为何,这一次她觉得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仿佛沈去疾能这样牵着她,安静地走完这一辈子。

  回到新逸轩,如意已经把热饭热菜端上了桌,烛火昏黄,饭热菜香,浸了满身冷夜寒气的人心底没来由的涌出一股暖流,随着心脏的跳动一寸寸润进四肢百骸。

  洗了手坐下来吃饭,两人也皆是安静的。而就在快吃完饭时,原本埋头喝粥的沈去疾倏而抬头看了魏长安一眼,却没有吭声。

  魏长安自然知道她想问什么,咽下嘴里的东西后,她说:“我今日去庄园里见了她们,董大夫说娘的头疼病恢复的挺好的,小锦添还是整宿整宿不睡觉,一步也不能离开娘和芙蕖姑姑……”

  说着,魏长安低下头去,今日锦添看见自己时那个害怕和躲避的模样,再次刺痛了她的心脏。

  沈去疾放下筷箸,轻轻擦了擦嘴,等魏长安吃完最后一口,她示意沈盼将桌子上的餐余撤走:“娘在把钥匙交给我的时候说,沈家的家业是她与我父亲共同置下的,如今既已交于我手中,日后要如何处理,那便是我的事情了。”

  “什么意思啊?”魏长安被沈去疾的话弄的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沈去疾却只是笑笑没说话,起身朝里面走去。

  “喂,姓沈的!”魏长安佯嗔一声,亦起身跟进卧房。

  自有下人打热水进来,因着时辰已经不早,累了一天的魏长安三两下收拾洗漱好,甩掉鞋子就爬上了床。

  “刚吃完饭就睡觉,仔细积食。”沈去疾脱去衣袍,只穿着中衣上了床。

  她坐靠到床头,伸手将趴着瘫在床上的人翻过来捞了起来。

  魏长安慵懒地动动身子,顺势将双腿搭在了沈去疾的大腿上,上身也靠在沈去疾的身侧,显得温良恭顺。

  借着床头的灯盏,魏长安伸手摸了摸沈去疾耳后的一缕白发,心里好一阵酸胀。

  “其实我不喜欢喝黑芝麻糊,”沈去疾笑着说:“无论甜不甜,都不喜欢。”

  近些时日,沈去疾的早晚饭都被魏长安安排了黑芝麻糊。

  魏长安虚虚地在沈去疾胸口捶了一拳:“你爱喝不喝,又不是我年纪轻轻就愁出白头发了——对了,听说下午的时候你在大书房里同人发脾气了?好可惜呀,我不在家,没能亲眼见到你发脾气。”

  “发脾气有什么好的,以前总是不理解为什么娘的脾气那么不好,现在坐到这个位置上了,似乎才真正体会到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因由……”沈去疾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将话语里的无奈藏的极深极深。

  她一只手拢到魏长安的膝盖上,又伸胳膊将她的小脚握在手里感知了一下温度,道:“别这样坐着了,凉,起来盖好被子。”

  “我要和你睡一个被子。”说着,魏长安手脚并用地把姓沈的往旁边一推,麻利地钻进了沈去疾的被子里。

  魏长安觉浅,而沈去疾一直都是晚睡早起,为了互不打扰,两人就一直没有改掉之前分被子睡的习惯,只是偶尔魏长安会主动钻进沈去疾的被子里,没办法,谁让姓沈的这个木头疙瘩很少主动呢。

  对于眼下这个情况,沈去疾眨眨眼,嗫嚅到:“桃花,我……”

  魏长安:“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睡一块了……睡觉睡觉……哎,你起来去把灯吹了,去去。”说着,她伸手推了推沈去疾。

  “……遵命,姑奶奶!”和魏长安一样奔波忙碌了一天的人,托着沉重的步子,起来吹灭了立在床旁的蜡烛。

  沈去疾再度躺下来后,被子里另一个瘦瘦小小的人,猫咪一样蜷着身子窝进了她怀里,呼吸清浅,气场柔和。

  黑暗里,沈去疾轻轻吻上魏长安的嘴角,桃花,世事无常难料,幸好,有你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幸好啥呀

  好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