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晚谣很喜欢这家酒店的料理,她们吃完一个稍有些早的午餐才准备离开。

  25日不仅仅是圣诞节,也是鸿远今年年会的日子。

  程幼宁对于这个安排颇有微词,“好不容易有个圣诞节可以跟家人爱人过一过,偏要参加公司年会,这也太不人道主义了。”

  岑晚谣喝完最后一口茶,“可年底我只有今天休息,如果要陪你去,就只有今天。”

  往年年会岑晚谣从来都不去,贺秉文就是他的代理人,可如今身份变了,程幼宁是她的委托持股人,新生产线很大概率明年会正式投入生产,于情于理今年的年会程幼宁都应该参加。而为了让程幼宁坐实身份和地位,作为真正大股东的她,就很有必要也参加一下。

  年会虽然是在晚上,但是作为一年一度展示企业雄风画明年更大的饼的日子,录像以及年终总结发言自然是不可或缺的。往年都是由贺秉文代表发言,今年亦是如此,程幼宁和岑晚谣只需要露个脸就行。虽说只是露个脸,这脸还必须露得漂亮且得体,就好像是那企业的门面,要是不漂亮,谁还关心里头的业务做得怎样。

  鸿远规模不大,但也算得上是业界老牌,技术过硬,在国内造影类医疗器械生产领域地位也是不容小觑,因此每年年会都会分成两拨,一边和一般公司年会一样,内部员工自娱自乐抽抽奖喝喝酒做做游戏,另一边更像是酒会,宴请的都是些业内大拿或是生产投资商,趁这机会搞一搞关系,活络一下。

  程幼宁第一次参加这种正式的晚宴,说不紧张那绝对是不可能的,简直紧张到连脚趾头都不知该在鞋里怎么摆。虽说她不是什么社恐,但她以往也没机会经历这些,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掉了底子露了馅。

  岑晚谣实在是忙,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提前试,只叫人提前按照自己和程幼宁的尺寸各准备了4套方案,去造型室试了直接做造型。

  程幼宁早午饭吃得极饱,胃都撑出了个小半球,突然听说要去试衣服,整个人都懵了,“你怎么不早点说,我以为穿西装就行,你早说我少吃点啊!”

  岑晚谣看她慌慌张张的样子,好笑得很,“我以为你知道。”

  程幼宁拼命揉着自己的胃催促它赶紧多消化消化,“我怎么可能知道啊!我还想着晚上要矜持一些,特意多吃了一些。”

  岑晚谣忍着笑,“没关系吧,你这么瘦本来也没有赘肉什么的。”

  程幼宁有些气急败坏,“就是因为没有赘肉,吃多了胃啊小肚子什么才会更加明显啊!”

  岑晚谣没想到她原来这么在意自己的形象,一路上边哄边帮忙揉肚子,程幼宁还是气鼓鼓的,直到造型师将衣架推出来,才瞪大了眼睛回头看岑晚谣。

  想象中的超紧礼服裙或是旗袍都没有出现,挂在衣架上的是四套更偏向职业装的轻礼服裙、套装和西装外套。

  “岑晚谣。你骗我!”程幼宁更气了,这个人明明就知道,结果什么也不说,故意看自己担心了整整一路。

  岑晚谣眨眨眼,假装无辜,“怎么就是我骗你了,我也是刚看到啊。”

  程幼宁再看看她的那四套,款式风格和色彩设计和自己的都是配套的,显然是有意准备。程幼宁生气,不和她辩白,兀自进了试衣间去试。

  高定服装无法量产造价高昂,能在市场上杀出一席之地,果然还是有其存在的道理。程幼宁自从进了鸿远,对于衣着礼仪也算是下了不少功夫,平时穿的西装衬衣什么的,动辄也是上了小万的,但大约是她骨架太小,身形单薄,总免不了有些松垮的地方。这回是严格按照她的尺寸,简直是不多一寸不少一寸,连比例都设计得极为精巧,可谓是平地拔高三分。唯一就是她吃得实在是不少,裤腰有些紧,但离晚宴开始还有几个小时,她再消化消化,问题倒也不大。

  四套衣服试了效果都很不错,岑晚谣最后定下的是一套黑色丝绒长裙配白色西装外套,她就选了配套的白色英式套装配黑色西装外套。

  程幼宁看着镜子里的两人愣了一愣,“好像奥利奥。”

  岑晚谣很是无奈,“你还不够撑呢?”

  程幼宁差点应景打出个饱嗝来,“你觉得合适吗?我怎么觉得怪怪的,还是你穿得好看。”

  岑晚谣个子高,里面的丝绒长裙及踝开衩,衬得她曼妙又高雅,简直像个黑白老电影里的名门千金。反观自己,总还是有股子学生气,倒像是偷来的衣服。

  程幼宁在镜子前转了无数个圈,看得岑晚谣都要晕了,只好按住了她,“你很好看的,只是还没习惯罢了。”

  程幼宁有闷闷不乐,“我总觉得怪怪的,像小孩儿偷穿大人衣服,”

  岑晚谣:“等妆容和发型弄一弄就好了。”

  程幼宁太过年轻,皮肤紧致,举止充满活力,因此与老成的黑西装有些距离感。但若是仔细看,她的五官其实很有些少年英气,下颚的线条也清晰可见。

  “妆容强调一下她的眉眼线条,飒爽一些,眼妆不要用红色调,画得英气些。发型的话,就高马尾,不需要刘海,记得把颅顶调高。”岑晚谣叮嘱道。

  造型师按照岑晚谣的要求仔细看了看程幼宁,笑了,“还是岑总眼光好,这么做效果一定出彩。”

  岑晚谣点点头反手就将人推给了造型师,然后走到一边开始吩咐自己的妆造。

  程幼宁从化过这么久的妆,要不是期间造型师一直要求她睁眼闭眼,她简直就要仰头睡过去。坐到最后脖子都要僵了,才终于听到造型师一句“好了”。

  程幼宁打着哈欠站起身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是一惊,差点要开口问“这人是谁?”。

  镜子里的自己马尾高扬,眉眼隽朗,像是位俊美少年,黑西装的老成闷重感一下就被压了下去,反倒有些斯文败类的味道。

  造型师连连惊叹,“真是绝了,小程总要是有个180,谁见了不得叫一句‘嫁’。”

  岑晚谣清了清嗓子,斜了一眼,“她又不是马,驾什么驾。”

  岑晚谣的造型师一直被她使唤得忙前忙后,趁她分心才有功夫探出个头来凑热闹,这一看也是连连叫绝,“岑总眼光太狠了,通常这种个子小巧的女生,我们都会处理得比较柔和甜美,降低攻击性,但要是这么做,这位小程总的优点可就全都没了。”

  岑晚谣懒洋洋的,“所以说凡事都别刻板印象,另辟蹊径往往才能点石成金。”

  造型师:“道理是有的,但到底还是小程总长得好,眉眼五官处处精巧,要不然也没这么好效果。”

  程幼宁被横夸竖夸的耳根子都红了,便往岑晚谣那边凑,定睛一看,觉得造型师这碗饭也真不是白吃的。

  岑晚谣本就生得媚,平时都是淡妆加眼镜遮一遮,这回用了酒红色的眼妆加蓬松卷发,一整个就像是从复古老电影里走出来的,说不出的妩媚又贵气,看得程幼宁想跪下来给她提鞋。

  岑晚谣本人只是抬眼看了看镜子,表示还行。

  有了服装和妆造加持,程幼宁明显有了些底气,虽然心里还是虚,但板起脸来倒是还可以装一装。

  程幼宁提前好多天温习了无数霸总小说电影,连做梦都在演习如何敬酒回酒,如何面对刁难。岑晚谣显然是习惯了这种场合,或者说压根就没放在眼里,进去和贺秉文说了几句,吩咐他去周旋,就选了个边角位置摇起了她那没有度数的假红酒。程幼宁像个贴身骑士,紧跟在她身边,和来攀谈的人打打招呼交换名片应付下敬酒。

  酒会准备的餐点其实味道不错,但岑晚谣不怎么习惯在这种人多嘈杂的地方用餐,就着程幼宁的餐盘吃了些甜点便不要了。程幼宁中午那顿才消化得七七八八,也是不想吃太多,挑了自己感兴趣的几个尝尝,便专心当起护花使者来。

  酒会比她想象得要好应付,大约是知情的忌惮岑晚谣身份和脾气,不知情的见两个女生举止亲昵也多少能读到些东西,来搭闲话的并不多。程幼宁慢慢松弛下来,甚至偷偷打了几个哈欠。

  正当她放心下来时,有什么大块头挟着一股子酒气凑了过来。

  邵平:“岑总今天莅临指导,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这都差点没看见。”

  岑晚谣斜了一眼,没搭话。

  邵平看看一旁的程幼宁,“哟,程经理也在的啊,瞧我这眼睛,真是不行,都没看见。”

  程幼宁直起身来,“这角落偏僻,邵主管没见着也正常。”

  邵平肥头大耳,咧嘴一笑真是四处打褶,“难得难得,我敬您二位一杯。”

  邵平一看就没少吃东西,手里的酒杯还印着油嘴印子,在灯光下格外清晰,看得程幼宁直恶心,实在是没什么跟他碰杯的欲望。

  岑晚谣一句话没说,只是举起酒杯,拿杯底跟他碰了一碰。岑晚谣是大股东,碰杯时杯子抬得高本来合情合理,可断没有拿杯底去碰的,邵平当即脸色就变了,但还是喝了下去。

  邵平这边一口闷了,招手就叫服务生来,抢了酒瓶倒了两杯红酒,其中一杯简直满到快要溢出来。邵平将那满杯的推给程幼宁,“程经理酒量好,今天这酒实在是好酒,得要尝尝,我敬您一杯。”

  岑晚谣当即夺了杯子,将自己那杯葡萄汁换给程幼宁,“她不喜欢这款酒。”

  邵平一连被呛了两回,心里自然极不痛快,但岑晚谣毕竟身份在,只能硬着头皮笑,“您看我这不是不了解吗,我想着程经理也是爱酒的,这好酒自然得尝尝。”

  岑晚谣瞥了一眼,冷言道,“她是爱酒,但这酒会里拿出来无限量供应的,倒还算不上多好的酒。她也不是什么酒都喝,更不是谁的酒都喝的。”

  邵平气得肉都要挤到脚边,愤然打了个圆场便走了。

  岑晚谣招手喊了服务生来换了两杯新的。

  岑晚谣:“赶在我眼皮子底下灌人,我倒要看看他是个什么东西。我看鸿远也是不行了,什么货色也留在公司里。”

  程幼宁虽然厌恶邵平,但之后还是打听了一番缘由,有些慨叹,“他虽然惹人厌烦,但做事其实算是尽心尽力的。鸿远一直没有股份上市,虽说是业界老牌,但如今经济大开放时代,医疗器械走在前端的国产品牌越来越少,进口产品如雨后春笋一茬接一茬。鸿远一直靠的是技术,受到的冲击实在不小,原本就处于发展停滞阶段,很多产品其实都应该做计划退市了,一直维持市场至今,实在并不容易。现在我们直接带资进生产线,又是这么一个新型产品,他作为一朝元老,心里不免会有怨气。”

  岑晚谣抿了口葡萄汁,“你倒是个好脾气的,什么人都能原谅开脱。”

  程幼宁叹口气摇摇头,“不过是同行同业推己及人罢了,我要不是有你在后头撑着,想走到今天这步,手段也没这么干净,说到底不是我人善心好,不过是命好。”

  岑晚谣看着她,程幼宁向来如此,从不邀功请赏,反倒是事事总能退一步想,有了成就也能冷静看待,总把大形势看得比自己能力透彻,一时间她竟不知这性格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反正自己这个睚眦必报的记仇性格是做不到这般。

  邵平走了一会儿,酒会也进了后半,渐渐人都散了,岑晚谣琢磨着是时候差不多可以撤了,没承想贺秉文急匆匆就过来借人。

  贺秉文:“有个生产商,带了个洋人,说西班牙语的,翻译喝趴了,救个火!”

  程幼宁跟着过去,眼见着一位高壮外国男性举着香槟杯在人群中格外局促。她走到跟前才发现此人身高马大,肤色偏深,似乎有健身习惯,肌肉线条结实,很有些压迫感。她平复些许,不卑不亢伸出手来,“您好。”

  罗德里格斯的眼里焕发出光芒,立刻回握她,“您好!您会说西班牙语?”

  程幼宁:“会一些,基本交流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叫程幼宁,是鸿远的研发部总经理。”

  罗德里格斯拿出名片与她交换,“罗德里格斯·加西亚·卢瓦尔卡瓦,何塞综合材料有限公司的销售经理。”

  程幼宁大方一笑,“很高兴认识您。”

  罗德里格斯摸摸后脑勺,“叫我罗德里格斯就行,我的翻译错把红酒当成了葡萄汁,醉得不行,我的英语不太好,真的是令人烦恼,还好您会西班牙语。”

  程幼宁:“举手之劳。”

  罗德里格斯所属的公司与S市另外一家科技公司有合作,此次因公务出差,恰逢鸿远办酒会,便也跟着来了。他原本在和另外两家参会公司的负责人交谈,贺秉文自然是要过来插一脚,没成结果想话没说几句,翻译就东倒西歪说起胡话来。

  程幼宁很快便担起翻译之职,在几位负责人之间周旋起来。起初那几位见她年轻只当她是个翻译,但见她与罗德里格斯相谈甚欢,不免也逐渐恭敬起来。

  罗德里格斯:“我今天来参加这个酒会真的是太值得了,没想到S市竟然有那么多有才华的人。特别是程小姐您,您比我想象得更有学识。”

  程幼宁:“礼节上我会说一句‘谬赞’,但还是想向您多介绍一句我国的俗语‘人不可貌相’。”

  罗德里格斯大笑,“确实如此,还好您没有见到我的翻译,他看起来像是我的保镖,其实还不如圣诞节的小孩子能喝酒。”

  程幼宁举杯同他对碰,“我还是非常感谢您的翻译的,毕竟他给了我一个认识您的机会。”

  罗德里格斯:“因为您,我确实有想法再多了解一下贵公司。”

  程幼宁:“虽然您可能一直在听大家说这句话,但我也还是要说,如果有机会,希望我司也能有机会与贵司合作。鸿远一向勇于挑战创新,尽管是还没正式公开的项目,但我们确实在研发一款国内甚至可以说世界前所未有的产品,若是贵司能够参与其中,一定是如虎添翼。”

  罗德里格斯:“我现在真的非常感兴趣,我还会在这里停留几天,希望能正式与贵司进行一次商谈。”

  程幼宁:“如果能有这种机会,真的太感谢了,我会让我们的研发经理安排时间,希望您能赏光。”

  岑晚谣在一旁等了太久,有些不耐烦,于是找了过来。她还是第一次听程幼宁说西班牙语,与中文发音不同,程幼宁说起西班牙语来颇有些贵公子的味道。

  岑晚谣散发着岁月的性感,罗德里格斯只一眼便晃了神。

  程幼宁只觉得好笑,这洋人跟自己聊了半晌,赞美的话说了无数句,但也只是把自己当作生意场上的可合作之人,见了岑晚谣倒是干脆直接得像个男人。

  程幼宁必须主动出击,“罗德里格斯,这是我的妻子,岑。”

  罗德里格斯猛然回神,“什么?”

  程幼宁笑了笑,给他看自己手上和岑晚谣颈上成对的戒指,“罗德里格斯,我知道她很美很迷人,但这是我的妻子。”

  罗德里格斯失笑,“程,您真的是有些优秀得过分了,我很羡慕。”

  程幼宁与岑晚谣十指相握,“今晚与您聊得十分愉快,也期盼与贵司的合作。我的妻子大约是有些累了,恕我先行离场。”

  罗德里格斯叹了口气,与两人道别。

  岑晚谣显然是又吃了醋,不大高兴地责怪道:“叫你去当翻译,你倒是好,跟人聊得挺欢。”

  程幼宁趁四下无人凑过去在她耳边啄了一口,“我只是给鸿远拉点生意。而且,亲爱的,他看上的是你,你没见他刚才看着你眼睛都直了吗?”

  程幼宁仰起头眨了眨眼,“不过我狠狠警告了他,我说我们已经有受法律保护的婚姻了!”

  岑晚谣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小骗子,说谎不打草稿。”

  程幼宁忍不住又将人拽过来亲了亲,“我可不是小骗子,除非你想反悔,你要是反悔,我就去告你,然后狠狠报复你。”程幼宁狠狠咬了岑晚谣耳垂一口,留下个小牙印。“要么就乖乖和我一起上天堂,要么我就拉着你一起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