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幼宁已经太久没有体验过这种酒精促使血管扩张带来的剧烈头疼,颅压升高产生的错觉甚至让她以为自己的脑袋有千斤重,转动眼球时甚至能发出响声。

  饶是她酒量再好也经不住53度的白酒按斤灌,那玩意儿简直跟消毒液似的。

  她现在只觉得自己像条破毛毯,被扔进滚筒洗衣机里进行了一整夜的浆洗和甩干,睁开眼觉得天地都是倒着的。喉咙干得冒烟,想喝点水发现脑袋抬不起手也提不动,全身像是被拆过然后胡乱装了回去。胃里像是被灼掉了一层,喘口气都拧着疼。

  她在心里默念道:这辈子都不喝白酒了,太恶心了。

  岑晚谣就趴在她手边的位置,程幼宁伸手轻轻扯了扯她衣袖。

  岑晚谣抬起头来,对上程幼宁一双失了神的眼。

  程幼宁:“水……”

  床头的水已然是凉透了,岑晚谣打了个哈欠,“等一下,我去倒。”

  久旱逢甘霖,程幼宁不管不顾跟头牛似的咕嘟咕嘟就是一大杯水进去,才稍微能开口说话。她把杯子还给岑晚谣,然后挣扎要起来。

  岑晚谣把杯子放在床头,“去卫生间?”

  程幼宁抿着唇点点头,渴是真的渴,急也是真的急,毕竟输了那好几瓶药水又睡了一整夜。

  急诊室里没有独立卫生间,只能去外面公共洗手间。程幼宁起初还想一个人去,结果腿也像是刚打折了才接上的,全都不听使唤,只好让岑晚谣架着她去。之前她做肾结石手术室,岑晚谣也是这么架着她去的,但不知怎的今天碰上·的几位小护士眼神都奇奇怪怪,害得她在洗手间对着镜子上下检查了一通,除了面色奇惨以外,也并没什么异常的啊。

  等回到病床上,借着急诊室里各种仪器的嘈杂声,她才凑到岑晚谣耳边问:“我怎么觉得今天大家眼神都很奇怪,我不会昨晚耍酒疯了吧?”

  贺秉文正好掀开帘子探头进来,“哟,醒了?”

  程幼宁一偏头,看见何林许还睡着,再旁边床位上是孙伊婷,一整个排排躺。

  程幼宁:“我怀疑昨晚的酒肯定有问题,没理由我们三都醉成这样。”

  岑晚谣:“喝了多少?”

  程幼宁一想到就反射性想吐,“哪能记得,我第一个倒的,喝了都少说就有两斤,白酒当奶茶喝,是人干得事?”

  贺秉文:“他们那边的酒八成兑了水,老油条了。要不就何林许一个人就能给他那几个都带走,你们三都太斯文了,不好躲酒。”

  程幼宁脑瓜子生疼,“肯定是了,孙小婷一个人都能喝走三个壮汉,就他那几个,绝对有问题。”

  能喝走三个壮汉的孙小婷尚且沉睡不醒。

  岑晚谣揉揉她头,“还难受吗?”

  程幼宁满脸憔悴,靠在床头,“哪哪哪都难受,头晕,想吐,胃疼。”

  岑晚谣听完立马将床头降低,让她靠在枕头上,然后按了护士铃。

  进来的小护士是个没见过的,对着岑晚谣笑眯眯打了声招呼,问了情况量了体温又抽了管血带走。

  程幼宁疑神疑鬼的,“我怎么觉得今天护士的态度都很奇怪啊。”

  岑晚谣面不改色,“哪里奇怪,有什么奇怪的,我院向来主张微笑工作。”

  程幼宁颇为不信,“不是那种普通的微笑,就是那种……怎么说呢……”

  吃到瓜了的微笑,特别刚刚来抽血的那位,明明年纪跟自己一般大,看着自己的时候却是一副姨母笑。

  程幼宁有些忐忑,“我从没醉成这样过,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吧?”

  贺秉文喝了口热茶,“还好吧,也没多奇怪,也就是抱着小岑总又哭又笑喊着‘要亲亲抱抱举高高’而已……”

  程幼宁瞪大双眼差点没一口气噶过去。

  这是“而已”吗?这能是“而已”吗。

  程幼宁一偏头,这才发现岑晚谣右边脸上有一块樱桃大的红痕,脖子上也有个清晰可见的牙印,都快破皮了。

  仿佛一道惊雷霹过,她的脑子更疼了。

  昨晚到底都做了什么?她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有限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张盈满罪恶的饭桌,后来她不是昏迷了吗?她是昏迷了才对啊?昏迷了的人还会咬人吗?这不能吧?

  贺秉文又喝了口茶,“就是没想到啊,小岑总这么颐指气使的一个人,居然也会有屈居人下的时候……”

  程幼宁差点一口气噎死,也不管自己的脑子了,直接甩过头去满眼惊恐看着他,“你说什么?!”

  贺秉文低头不抬眼,吹了口茶,“所以说嘛,我们这类人呢,是不能按外表分号的,不准。”

  岑晚谣将程幼宁按回床上,“这么说贺经理你跟我也是一个号咯?何总还挺有本事啊。”

  贺秉文翘着二郎腿,“我也不是不愿意啊,就怕有些人无福消受。”

  何林许闭着眼从牙关里挤出一句“闭嘴。”

  他原本是已经醒了,但难受得说不上话,便闭眼继续躺着,谁想贺秉文是个寡廉鲜耻的,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贺秉文虽嘴贫,但见他醒了,还是将帘子拉了起来,一面问他难不难受,一面按了护士铃。

  护士路过程幼宁窗前,还佯装无意伸头瞟了几眼。

  程幼宁一整个社会性死亡。

  没有人来具体跟她说一说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当然有人愿意说她也没脸听,但看着岑晚谣脸和脖子的痕迹,想必昨晚定然是发生了一些在急诊室里极为不妥的事情。

  她原本就想着顺其自然,等到什么时候暴露了就公开,却从没想过这公开要以自己的社死为代价。

  她恨酒精,饮酒伤身,饮酒误人!她更恨邵平,死猪佬!

  岑晚谣见她抿着嘴闭眼不说话缩在被窝里,赶忙俯下身问她是不是哪里又难受,她只是摇摇头。

  宿醉难受,但她心里更难受,呜呜呜。

  急诊医生拿着化验结果回来,说指标上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如果没有什么特别难受的地方,就可以出院回家休息了。

  程幼宁实在是不想再提入院卡了,仔细感受了一下,除了头痛头晕四肢无力这种常见宿醉症状外,她的门牙还有点疼,用舌头顶了顶,酸酸的,出于谨慎,开口问道:“我门牙疼,正常吗?”

  岑晚谣一怔,故作镇定道:“没事,休息不足,正常。”

  那医生刚还想说什么,突然眼神一转恍然大悟,“嗯嗯,是正常的,回家多休息就好,两三天就能恢复正常。”

  岑晚谣不动声色,对医生说,“帮我开一管口腔溃疡的药吧。”

  程幼宁原本想问,开口牙一酸,脑子一轰突然就明白了。

  她是狗吧?!咬人这么凶的???

  何林许和孙伊婷也陆续醒了,检查结果都没啥问题。

  孙伊婷到底是健身狂魔,代谢很快,醒来时基本已经没什么症状了,出于安全起见,还是拜托贺秉文将她送回了松栀别院。

  出院的时候,程幼宁一路没好意思抬头。

  程幼宁这次是真的喝栽了,愣是三四天才缓过劲儿来,路边看到茂台的广告都想吐。

  她那一顿喝得实在,原本那一桌要整的不只是她,还有那两个答应了转职的工程师,她也知道自己横竖是躲不掉了,索性做了个人情,帮两位工程师挡了不少酒。

  张工和李工自然是品出了其间长短,反正邵平是已经得罪了,还不如跟着新上司好好干,等正式投产了说不定还能冲一冲主任主管经理,因此工作很是卖力,短短半个月,样机就定了型。

  常说设计图是设计图,产品是产品,但大多数时候不过是因为没用心做。

  程幼宁摸到产品的时候,有一瞬间直接忘记了它们的功能,觉得摆在盒子里的这一套简直像是艺术品,明月窥窗静雅,菡萏碧荷端庄,揉蓝杏黄娇俏,色泽饱满,材质丝滑,仿生质感像是真的皮肤一样极有弹性。包裹在外的丝绸薄纱与产品辉映出绝美的光影效果,轻轻拨开来像是丝绸的衣衫滑落,无声落在心门上。

  这一年多的时间,程幼宁熬过夜失过眠住过院存款掏空,此刻只觉得全都是值得的,一年前她朦胧的设想里从未窥见到此刻眼前所见的分毫。

  纪哲函向来是精益求精的人,但他这次真的很满意。

  他叹了口气。

  程幼宁讶然道:“你不会对这都还不满意吧?”

  纪哲函:“要是不满意,我就不会拿出来。”

  程幼宁:“那叹什么气。”

  纪哲函:“如果按照样机的材料和品质执行,预估定价大概在400元以上一台。”

  程幼宁:“所以呢?”

  纪哲函:“产品、工艺、市场、财务肯定要轮番压成本的。”

  程幼宁:“新产品上市打价格战的是低技术产业,高技术产业技术和质量才是关键。我们的核心用户原本就不是低消费人群,低消费人群衣食温饱尚且有困难,又怎么会特意花钱来买这种特殊用品。”

  纪哲函一愣,“那这不就跟我们‘无障碍’的理念相违背了吗?”

  程幼宁笑了,“怎么会违背,我们的无障碍指得是没有身份障碍而不是阶级障碍,所以无障碍从来都只是一种理想状态。即便是设想中的乌托邦,也不是真正无障碍的,障碍一直都会存在。更何况,我们是企业,不是慈善机构。企业的唯一的目标永远都是盈利,商人无论多慈眉善目,永远都还是商人。”

  程幼宁顿了顿,手指轻抚着产品,“但是为了坐实这个‘无障碍’,还需要你和宣传部门做些努力。另外,我会和贺秉文商量一下怎么和政府谈合作,必要时也会做一些慈善活动,哪怕捐一些出去。”

  纪哲函此刻才明了,程幼宁若是能成功,靠的从来都不仅仅是背景和资产,或许外人会误解她背靠大树好乘凉,其实她从来都多谋善断且洞彻事理。

  程幼宁看着样机实在是满意得很,“接下来就是临床实验和品质检测了,只要它们能过五关斩六将,要不了一年两年,就能让全世界好好看看我们的小宝贝们。”

  纪哲函:“还要这么久?”

  “我们想把北美和欧洲的上市准许一并拿了,是要费些时间。”程幼宁有些无奈,“所以我的毕业定然是要延期了,不敢冒这个风险在上市前做公开发表。创造一个东西或许很难,仿造一个可就太容易了。”

  好在她如今也不急着要那张文凭,延毕一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程幼宁:“样机就这一套?”

  纪哲函:“总共有个20套左右。”

  程幼宁:“可以正常使用?”

  纪哲函:“内部检测都通过了,可以直接使用。本来也就是打算用于临床试验的。”

  程幼宁大大方方拿走明月窥窗和揉蓝杏黄里的女款,“那这两个我拿走了。”

  纪哲函点点头,想到她要拿去做什么,不由地目光闪躲,“如果可以的话,做下记录,方便调整。”

  “行。”程幼宁答应得倒是爽快。

  程幼宁这边刚要出门,纪哲函突然又想起什么。

  纪哲函:“对了,说到宣传,产品系列名还没定下来呢。”

  程幼宁在门口轻轻一偏头,“就叫‘万物共生’吧。”